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作者所有,请于阅览后24小时内删除。 《清穿之复鼎》作者:司晨客 文案 蛮夷叩关,天下易主 前朝皇裔,卷土重来 穿越加重生,既为前朝长公主之女, 当不惜代价,不择手段,誓要反清复明! 注:此文主讲气运之争,万法皆修,属微玄幻文。非考据,改变历史,雷者慎入 内容标签:清穿 灵异神怪 宫廷侯爵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妍 ┃ 配角:康熙等 ┃ 其它: 第1章 前尘往事不如烟 黎明时分,大雨如注。 一匹骏马在官道上疾奔,骑马者是一名身着羽冠道袍的中年人,容貌颇为英俊,却遮掩不住的焦急之色。他未着蓑衣,衣衫俱已湿透,满身狼狈,却全然不顾。 他本是天山派的大师兄玄青子,师尊钦定的掌门人,地位尊崇,哪怕是在中原武林之中,也威名赫赫。天山派不问世事已久,所有人都遵从师门圣训,退居天山,然而,他此番却宁可公然违背禁令,飞马而来。 ——数月之前,轰动一时的“假朱三太子案”宣告结案,清廷大学士张廷玉奏称:“王士元自认崇祯第四子,查崇祯第四子已于崇祯十四年身故,又遵旨传唤明代老太监,俱不认识。王士元明系假冒,其父子俱应凌迟处死。” 正午时分,京城菜市口,一辆辆囚车缓缓驶来,囚车上的人经过多半天的游街,无论男女老少,个个都露出疲惫不堪的神色。 菜市口前人头攒动,无数不明真相的愚昧百姓冲着囚车上的诸人指指点点:“看,那个就是假朱三太子。” “便纵使是真的,又能怎样,谋逆始终是诛九族的大罪。” …… “冤枉啊!冤枉啊!”突然之间,为首囚车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突然大声叫道,“数十年来,改易姓名,只是为了避祸。清廷有三大恩于前朝,吾感戴不忘,何尝谋反?” 然而,却没有人肯听他的。稍懂点帝王权术的人都知道,今上康熙皇帝已是动了杀心。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易地而处,又有谁能大度到留下前朝皇裔的性命呢?尤其是在民间天地会活动仍然如火如荼的时候。 “我是大明皇裔!誓死不跪!我不是王世元,我是朱慈焕!”白发苍苍的老人大叫道。 监刑官向左右使了个眼色,早有狱卒将老人押送下车,又有刽子手引他到刑台之上,冷不丁向他膝盖后猛踢一脚,老人身形不稳,膝盖狠狠的砸到地上,连骨头都似乎碎裂了一般。 “早知如此,便该在三藩之时挺身而出的啊。”老人终于流下一滴浑浊的泪水,不知道是悔恨,还是羞愧,“父皇啊,列祖列宗啊,我朱慈焕对不起你们啊!” 监刑官冷笑道:“还敢说没有谋反,分明句句皆是谋逆之语。来人啊,时辰已到,行刑!” 刽子手露出残忍的笑容,在众目睽睽之下为朱慈焕缠上渔网,用锋利的刀子一片一片削去他身上的血肉。刀子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冷光,朱慈焕年纪老迈,怎能受得了这种酷刑,不由得昏了过去。 “用盐水泼醒他,继续!”监刑官大声命令道。 旁边黑压压的跪着一地身穿囚衣的男男女女,皆是朱慈焕的儿子和儿媳。而朱慈焕的妻子和女儿,是早在事发之初便上吊身亡的,为的就是老朱家的女人不受鞑子凌.辱。他们本是金枝玉叶,龙子凤孙,如今却不得不满怀屈辱的跪在京城之中,昔年大明祖宗意气风发、号令天下之地。 监刑官的目光不由得朝一个姿容绝美的女人望了一眼,喉头滚动,咽下一口唾液,这才充满遗憾的收回目光,大声宣布道:“今上仁慈,特命王世元族中女子,不必受流放官卖之刑,一律斩立决,以全其妻女六人殉节之义。”说罢,用手一挥,刽子手便将其余的男男女女逐一推往高台之上。 当终于轮到那个姿容绝美的女人上断头台时,尚在一旁跪着等候受刑的朱慈焕的大儿子朱和尘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妍姐,你可曾怪过我?若不是我强行以两家人的婚约迫你嫁我,恐怕你现在仍然是天山派受尽宠爱的小师妹,早就行走江湖闯下好大名头了!我好恨啊!我好恨!” 那姿容绝美的女人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决绝的笑容:“我从没爱过你,自然也不会恨你。我唯一遗憾的事情,是我被斩立决,而非流放官卖。要知道,人只有活着,才会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她说的这句话不伦不类,在场诸人竟没有人能参悟的。朱和尘欲要再问时,刽子手的嘴角扯出一丝残酷的微笑,那雪亮的刀光随即一闪。朱和尘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夕阳西下,定定的照在菜市口。在夕阳的照耀下,哪怕是染红了地面又渗入地下的暗红色血渍,和刑台上那散落未及收拾干净的零碎血肉,都不是那么刺目了。 长途跋涉的骏马终于靠近了这一方土地,随即便口吐白沫,暴毙而亡。马上的中年道人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从骏马上跳了下来,跪倒在地,用手抓着些暗红色的泥土,开始低低的呜咽起来。 …… 那疼痛却只持续了一瞬。 当自己的头颅以抛物线的形状飞出时候,周妍甚至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书籍,上面讲述着视网膜的残留效应,作者信誓旦旦的考证说,只要刀足够快,哪怕是头颅飞出,人在那一瞬也是有感觉的。她不由得暗叹一声:现代书籍诚不欺我!便感觉自己的视野一直向前推,向前推,紧接着便彻底失去了任何感觉。 周妍再次有知觉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美轮美奂的大殿之前,那座大殿,比自己作为现代人时参观过的中外任何一座宫殿都要富丽堂皇,比自己作为长平公主之独女、朱三太子长子之媳所见闻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华美大气。 周妍浑浑噩噩之间,早已来到了大殿之中。只见殿上尽是美貌女子,气质美艳者有,清冷者有,不一而足,尽态极妍。饶是周妍得了大明长平公主和驸马周世显的遗传,生平自负美貌,凡年轻男子无不对她心存恋慕之心,却也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正在这时,殿上的美貌女子突然将她围了起来,跳起了一曲绝美的天魔舞。周妍呆呆看着,目不转睛,连呼吸都好像忘了一般。一曲舞毕,她才有瑕拉住一个在她眼前晃、面带友善之色的美女,悄声问道:“姐姐,这里是何处?小妹初来乍到,还请指点!” 那美女微微一笑,正欲向她分说时,突然殿间传出一阵喧哗声:“陛下来了!” 那美女也是大惊失色,忙抽身而退,躲到一边。 顷刻殿中女子皆分方位左右站定,唯有周妍茫然站在殿中不知所措,心中慌乱道:这些漂亮姐姐都屏神静气的,不知道这即将到来的陛下,又是何等人物?难道竟是好色成性的庸俗男子?我刚离虎穴,又至狼窝,可叹,可叹! 周妍正在胡思乱想间,早见殿中高台上,不知道何时已经端坐了一人,正在微笑的向她望着。周妍定睛去看,只见那人华贵威严之极,然而容貌衣饰,分明是女子模样。 旁边女子便推她说道:“还不快拜见则天皇帝!若不是她引领你至殿中,你一缕孤魂早就渺渺不知所踪了!” 周妍闻得则天名号,心中一动,正欲拜见时,那女子已然问道:“你今欲往何方?心中可有不甘,是否仍想重返尘世?” 周妍闻言,心中明白,便向着那女子拜了数拜道:“实有委屈不甘之意,愿陛下指点迷津!” 那女子便叹道:“我被人尊称为则天大帝,往昔在尘世间时,却单名一个曌字。你既然已经二度为人,自然清楚我的来历。可知我俗世之子李贤做的那首摘瓜歌否?” 周妍点点头,言道:“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则天大帝点点头道:“这首摘瓜歌,原是章怀劝谏我不要滥杀子嗣,过于心狠手辣。但我如今观之,你已经历过两生两世,福缘已薄,正是‘再摘使瓜稀’的时候。何不息事宁人,在我这无忧殿中静修,非要去俗世之中,招惹尘埃呢?” 周妍见则天大帝一双眸子注视之下,自己心中的所有念头都有无所遁形之感,索性豁开来,向女帝言道:“大帝既知我已经历两生两世,自数百年后穿越至清朝而来,可知我对满清之观感,究竟如何?” 女帝微笑道:“你姑且说之。” 周妍便侃侃而谈道:“满清初入关时,血腥杀戮,嘉定三屠,扬州十日,杀害无辜黎民无数;又大兴文字狱,致使许多清白文人在宁古塔中终老惨生;大兴土木,贪图享受,倾全国之力修建圆明园;闭关锁国,夜郎自大,上位者逐渐昏聩无能,八旗子弟越发腐朽跋扈,遂有南京条约之耻,八国联军侵华等事。堂堂天朝,自满清治下,日益落后挨打,况且鞑子粗鲁,既无才能治理华夏河山,何不拱手相让,好让我汉人重选圣主?”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既然已经穿越成大明皇族之后,满清便是不可解的仇敌,更何况他辱我杀我,若有机会,我必然重生,誓要反清复明,以报今日之仇!”周妍大声说道。 女帝微笑着问道:“你区区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折损满清龙脉气运,为自己报仇雪恨呢?” 周妍道:“我愿效西施入吴之事,孤身潜入宫廷,颠覆满清气运!” 女帝道:“可惜西施背负了数千载骂名。” 周妍说:“我本穿越客,骂名于我,如过眼浮云,便是赌上一世清白,收获万载骂名,又有何妨?” 女帝哑然失笑道:“彼时在位的玄烨皇帝,信奉无情最是帝王家,哪怕你有倾国倾城之姿,也难能如愿。” 周妍听她话风,心神微动,问道:“那我该怎么做?还请陛下教我!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女帝便失声大笑,慢吐吐说道:“办法自然不是没有,只不过代价太大。譬如说,要你赔上九生九世的幸福呢?” 她此言一出,殿上诸女齐齐变了颜色。周妍沉默不语了许久,突然抬头问道:“敢问陛下,何谓幸福?” 女帝微笑着摇头:“世人说我心狠手辣,抛夫杀子,面首无数,诽谤无数,临死不得不立一无字碑,凄凉之至,哪有幸福可言?” 周妍失声道:“原来世人竟是这样想的吗?我却从来不知!想你大权在外,叱咤风云,所到之处,连草木也为止折腰,连鲜花也为讨你欢心,不顾时令开放。政启开元,治宏贞观,帝王之术,不弱须眉。千古女帝,唯你一人。庸俗世人,又有什么资格,说你不幸福呢?” 女帝唇边露出一丝笑意,却只管点头不语。 周妍心神一动,又问道:“譬如说吕雉,是否可称得上是幸福?” 女帝摇头道:“吕雉虽然是汉高祖结发夫妻,手握大权,残杀戚夫人,毒死刘如意,然而丈夫不爱,亲生儿子亦和她离心离德,唯有面首审视其相伴,何等凄凉,怎能称为幸福?” 周妍却已经知道,女帝此言,是照搬俗世庸人的话,并不是出自本心。她顿时精神大振,又问道:“再譬如说山阴公主、叶赫那拉慈禧、以及满清博尔济吉特孝庄太后呢?” 女帝果不出她所料,仍然是轻轻摇了摇头。 “敢问何人可称幸福?”周妍躬身请教道。 女帝笑着说道:“唐太宗之嫡妻长孙皇后,可谓幸福典范。” 周妍冷笑道:“若她的心思不在太宗身上,她就是一个完美的妻子与皇后,但貌合神离,凑合着过日子,怎能算是幸福?倘若她倾慕太宗,看着太宗宠幸妃嫔,子嗣一个接一个的出生,自家儿子内斗个不停,面上和善,心中还不定有多苦。又怎能称得上是幸福?” 女帝又道:“梁鸿与孟光举案齐眉,可谓幸福。” 周妍又冷笑道:“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若是真个疼惜妻子,又怎会舍得让她举案?这种幸福,夹杂着男人太多的一厢情愿,不足为凭。” 女帝道:“戏文里王宝钏为薛平贵守节十八年,终于苦尽甘来,可谓幸福。” 周妍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结果却换来薛平贵纳了代战公主,封她做了十八天的皇后,最后还不定是被气死的或者被代战公主毒杀致死。此乃悬案,怎称得上是幸福。” 想了想,大笑说道:“若所谓的幸福,是这般定义。若所谓的不幸凄凉,又是那般风景,那么我何妨九生九世,皆不幸福?” 第2章 卷土重来入红尘 江南的春天,正是烟波水影、绿意盎然的时节。 波光荡漾的水面上驶来小小一只渡船,船头上,两个中年文士负手而立,正在赏玩这无边的美景。 突然其中有个中年文士开口感叹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可惜如此大好河山,竟沦为蛮夷之手,实在叫人义愤填膺,心气难平!” 另一人便大声说道:“清风虽细难吹我,明月何尝不照人。寒冰不能断流水,苦木还要再复春。怕他怎地?你听说没有,朱舜水先生已经从日本国归来了,郑经也已率陈永华等人于厦门北征,现在大军已临金陵城下。我辈还愁盼不到王师北定中原之日吗?” 原来,这已是清兵入关后的十几年后。此时满清八旗兵早已攻占了北京,唯有南方战局仍然胶着不定,在经历了剃发易服、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广州大屠杀之后,仍有爱国义士不畏淫威,反清复明。 云南有李定国等奉永历帝流亡于缅甸。夔东十三家农民军在李来亨、郝摇旗领导下,拥立明韩王朱本铉为帝,年号定武,立足荆襄、川东的群山中,抗击清军。东方沿海郑成功以金门、厦门为据点,一度江张煌言等发动了一次大反攻,从海道溯长江,直达南京近郊,占领了镇江、芜湖等四州三府二十四县,引得顺治皇帝大为恐慌。 江南自古风物秀丽,气质温婉,然而在满清八旗铁蹄的淫威之下,誓死不屈,坚持宁死不剃发的却也是他们。市井之中仗义屠狗之辈秘密结社,成立了天地会、洪门等反清组织,而文人墨客们也大多时刻不忘国耻,一旦有南明的风吹草动,都会慷慨激昂,指点江山一番。 此时两个中年文士兴致勃勃,慷慨激昂,就连在一旁摇浆的船夫都颇有敬佩仰慕之意。正在这时,旁边突然飞也似的掠过一艘快船,快船之上,有四名壮汉娴熟的摇着浆。 中年文士所在船上的船夫慌忙侧船避开,却仍是被那快船溅了一身的水花,慌的他忙高叫一声道:“两位先生没有被水花溅到吧?” 那快船原本是向前疾驶的,听了这声喊,突然又调头回来,紧接着,一人从船舱之中缓步走出,冲着船夫笑着说道:“真是对不住了。一时急着赶路,有失计较。这里有几两碎银子,权当酒钱茶钱,聊表歉意。” 船夫家境贫寒,何尝见过出手这般阔绰的人,不免有些惊呆了,一边用手抹着脸上水花,一边大声说道:“不碍事,不碍事,不是不知道有没有惊到两位先生。” 那人闻言,便又向两位中年文士深施一礼道:“学生余姚王和尘,因急着赶路,冲撞了两位先生,多有得罪。还望两位先生告知名号,他日必上门赔礼。” 两个中年文士闻言,便凝神看快船之上说话的那人,只见他年纪甚轻,不过十一二岁模样,却眉目清秀,谈吐大方。两个中年文士原本是微有恼怒之意的,此时见他态度诚恳,把心中那点气也尽消了,摇摇手,微笑着隔船叙了几句话,将一切消弭于无形。 于是快船继续向前行进,两个中年文士继续指点江山,高谈阔论,却不知道方才和他们叙话的就是大明崇祯皇帝真正流亡民间的龙子凤孙,朱三太子之长子朱和尘是也。因其父朱慈焕惧祸,隐居余姚,一家人都改姓王。 王和尘于是回到船舱之中,正欲开口说什么,坐在他对面的一名少女便娇声笑道:“不过是略微冲撞了几个文人,何必谨慎成这副样子?”她的声音有如黄莺出谷一般,容色清丽,不可逼视。 这便是周妍了。她此时年纪甚小,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却已是三度为人,心境沧桑老练,旁人不可轻易与之比肩。 第一世,她在现代社会之中,熟知满清闭关锁国、近代列强入侵、落后挨打几个世纪的华夏屈辱血泪史;第二世,她穿越为大明崇祯皇帝之女长平公主唯一的女儿,原以为国破家亡之后尚可苟延残喘,谁料想因婚约之迫嫁与表弟王和尘之后,貌合神离、历尽艰辛数十载,最后居然还逃不过断头台上斩立决的命运。 第三世,周妍满腹仇恨,不惜以九生九世幸福为代价,得到幻境之中则天女帝的帮助,手持秘法,卷土重来,为的便是颠覆满清气运,重树华夏旗帜,以雪前两世国仇家恨的耻辱! 但是她对面的王和尘却明显谨慎许多,拘束许多。他自儿时起,就私心恋慕表姐,对她说的话奉若神明,虽然为了男儿尊严计,时常在表面上和她的意愿背道而驰,但内心深处,却是时时刻刻把她的话挂在心头,一刻不敢懈怠。 王和尘听了周妍这不以为然的话,忙为自己辩白道:“江南多的是反清文人。他们为了我大明河山气运,上下奔走。我虽然有苟安之心,却也对他们的义举满怀感激。况且明明是我们有错在先,不过道歉而已,你何必大肆责怪?” 周妍听了,心中不喜,说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真正想要反清复明,还得大家一起努力。更何况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我要事在身,便是略有冲撞他们,也是顾不得了。” 王和尘听了急的满头冒汗,心中却暗想:父亲早看出我对表姐倾心相恋,是以暗中传授我训妻之法,这头一遭,便是掩饰自己的心意,第二遭,就是要压制她的傲气,否则她恃宠而骄起来,我又舍不得她真正受苦,岂不是处处屈居人下,有损我朱家威严? 但是王和尘看着周妍娇艳明媚的样子,怎能开的了口去训斥她?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细声慢语的问道:“你说了一大通话,可口渴了不曾?喝一口茶,润润喉咙。” 周妍挑眉道:“我才不喝六安茶。” 原来,朱慈焕老先生尽管已经落魄,却龙子凤孙的习气不改,自以为高人一等。而六安瓜片,是历朝历代的贡茶,又是当年崇祯皇帝的最爱。是以朱慈焕老先生改名王老先生,隐姓埋名之后,合家便认准了六安茶,哪怕吃的寒酸、穿的落魄也非要去搜寻六安瓜片不可。 周妍跟着王和尘喝了六安瓜片几十年,结果居然喝出一个斩立决的结局,是以生出了叛逆的心理,此番重生之后,就在第一时间向所有人申明,她不爱喝六安茶。 周妍自小父母双亡,天山派的一帮人受人重托,将她养大。因知道她和王和尘的婚约,曾经狠下心来每天灌她六安茶,周妍却毫不示弱,每每趁人不备用手去抠嗓子眼,将茶水吐得遍地都是。天山派上下只当长平公主生她之时早产,体弱多病,秉性和六安瓜片相克,只得无可奈何,由着她去了。 王和尘听她这么说,不知怎地,心中就是一痛。 他知道天山派传来消息之后,父亲曾经为周妍不喝六安茶的事情大发雷霆,母亲更是暗中有了否认婚约的打算,亏得自己一力苦求,才把二老稳住了。 如今王和尘听周妍昂然说自己不喝六安茶,言语之间毫无羞愧为难之意,理直气壮的很,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忐忑,面上却勉强笑道:“知道。此番你重返江南,我特意为了你准备了上品的祁门红茶。此茶芬芳醇厚,回味甘美,正合你喝。” 周妍听他这般说,心中好奇心起,暗道:前世里我只当他另有所爱,大家不过凑合着过日子而已,因此貌合神离,同床异梦。他深夜不归,我阳奉阴违,大家形如怨偶。但他临死之时曾对我那般说话,如今又观其言,辩其行,并不像毫不在意我的样子。究竟他心中是如何想的,不如使出则天女皇所授秘法,看个分明。 周妍一念及此,心中默念了一个口诀,手中暗暗结了一个奇怪的手印,闭一闭眼睛再睁开之时,眼前的景象便大不相同了。 只见王和尘还是那个面貌清秀、却略嫌懦弱的少年,然而他头顶之上,浓浓的绯红色桃花劫云恍如实质,分明是情至深处才有的景观。桃花劫云的顶端,生出一枝青翠欲滴的枝条来,枝条之上,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直朝向周妍的方向。周妍向左,花枝便也向左,周妍转到右边去,花枝便也跟着向右,甚是好玩。 周妍心头暗道:则天女皇传授秘法之时分明说过,桃花劫云的颜色越浓,此人的情意就越深。桃花劫云的顶端生有几条枝条,此人便同时恋着几个人。而此时王和尘头顶唯有一枝花枝,花朵又直直指向我的方向,分明是对我苦恋甚深,深情不渝的迹象。古代的孩子还真是早熟啊!我还没来得及施展高深法诀,就成这样子了?当真是无趣之至。 原来周妍恨王和尘在上辈子和自己做夫妻时候,时而冷漠疏离,时而殷勤在意,将自己当做猴子一样耍。此番得了秘法重生之际,她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嫁入王家,受那些窝囊气,却总想着凭借秘法调戏他一番,一来报前世冷落之仇,二来也算练练手,熟悉一下秘法的运用,好在日后建功。谁想到王和尘心中竟然有这般情意,实在是让她惊诧莫名,既感到愤怒,又禁不住生出许多感慨来。 周妍正在胡思乱想之间,王和尘见她一直在自己周围乱转,心中忐忑,轻咳一声说道:“你在东看西看的找什么?眼看都是即将及笄的大姑娘了,还这般不稳重,说出去惹人笑话……” 他话还没说完,周妍早心头火起,冲他大吼一声道:“你唧唧歪歪在说些什么?我就是不稳重了,我就是不贤淑了,我这辈子原本也没打算稳重贤淑,可是这又关你什么事情?” 王和尘被她吼了这么一吼,霎那间脸色煞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3章 天山万里下南 王和尘心中黯然,心想表姐自幼父母双亡,常年居于天山派,没人照看,故而养成了这般孤僻偏激的性格,这可如何是好?几年后我二人将成婚,婚后奉茶递汤、侍奉舅姑之事,是断然少不了的。我身为长子,长房嫡妻更要主持中馈,劳心劳力。况且母亲挑剔,喜欢说教别人,若是表姐一时性起,同母亲顶嘴,哪怕我局中调和,仍难得善了。 他心中虽是如此想,情知前面困难重重,然而却丝毫没有生出改娶他人的念头,心乱如麻,只得安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一转脸见周妍还余怒未消,气氛甚是凝重,只得主动开口问道:“表姐,茶水可还热?要不要我去换上一杯?” 周妍见他这般殷勤小意,反倒不好说什么才好了。她原本确实是打算自曝其短,逼王和尘知难而退,然而以目细观之,见王和尘头顶的桃花劫云没有任何消褪的迹象,心中也甚感无奈。暗想:此番我花了偌大代价重来,不成功便成仁,要么遗臭万年,要么事情败露腰斩弃市,总之断然不可和他再生出牵连,以免我连累了他,他再连累了我。 周妍打定主意,任王和尘在旁软语相询,只是将头转到一边去,绝不开口。 王和尘原本是应她之邀,送她出来散心,想不到却遭到这般冷遇,心中觉得委屈,不由得埋怨自己道:王和尘啊王和尘,父亲早说过,女人是宠不得的。家庭事务,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你看你如此卑微小心,她可有半分在意? 王和尘心中如此想,便也做好周妍不开口、他自己绝不开口的准备。在船舱中不知道捱了多少辰光,终于觉得气氛沉闷,再也按捺不住,讪讪开口说道:“我要去船舱外面看看风景,你要不要同来?”话音刚落,也不敢看她的神色,更不敢听她的应答,便低着头灰溜溜的溜到外面。 周妍见他主动走出舱外,心中也是松下老大一口气来。她随即放松了身子,在柔软的靠垫上靠着,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暗自盘算复明大计。 重生后她再也不复从前的懒惰散漫,在天山派之时便勤修武功,虽然年纪小,功力尚浅,但是一身轻功已是非凡。她又未雨绸缪,做好两手准备,早早将蒙古语、满语学的精熟,预备有朝一日,反清义军势弱、眼看不可支撑之时,便潜入宫中,行那里应外合之事。 此时正值顺治十七年,即公元1660年,此时郑经、朱舜水、陈永华等人正在江浙一带顽强抵挡清兵的攻击,节节败退,已经从金陵城退到了他们登陆的崇明岛一带,眼看就要败北,而永历皇帝也早已逃到缅甸,反清大业处处显示出不景气的征兆。唯因古代信息不同,还有大批文士翘首相盼,憧憬着迎接大明正统血脉回归紫禁城的胜景。 这年周妍虚岁十五,正如王和尘所说,是“眼看就要及笄”的年纪。前世里,周妍在及笄之后负隅顽抗了两年,最终胳膊扭不过大腿,委委屈屈的嫁给了王和尘。今生今世周妍却不打算这么窝囊,她未及禀明师尊,便一个人偷偷下得天山而来,更是不远万里,来到江南之地,并非留恋江南的风景秀美,气候温润,却是为了联合江南义军而来。 “公子,船已经到松江了。”周妍正在低头谋划间,突然听得外面一名划船的大汉如此说道。她忙不迭的站起身来,探身出了舱门。 王和尘站在船头,正在左右为难要不要进去唤周妍,欲进去时,又恐她给自己冷脸,欲不进时,又怕她更加心生埋怨,正在踌躇间,便见她轻盈的从船舱之中出来了,心中顿时一松,就好像一件好大为难之事霎那间迎刃而解了一般。 周妍看着王和尘这种期期艾艾的样子,心中忍不住好笑,却又觉得有些无奈。她经过王和尘的时候,向着他低声说道:“你且随我来。”王和尘顿时面露喜色,将从前的那些争执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乐颠颠的跟着周妍在松江集市上四处乱逛。 周妍正在前头七拐八拐,很有目的的走着,突然发现王和尘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后面。周妍心头暗想:我原本是借助他的名义,才能过了舅舅那一关,外出走动的,若是中途丢下他,倒不好看。于是便折回去寻他,一抬眼便看到他站在一个卖胭脂水粉并木梳首饰的小铺子前,正在满面通红的拿着一支木簪出神。 周妍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便过去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掌,微笑着问他:“在看什么呢?” 王和尘这才恍然惊觉,脸更红了,讪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周妍只得帮他说道:“这支木簪做工精致,用料考究,表弟如今爱不释手,想是打算买了它,给舅母做礼物?” 王和尘一愣,一时之间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既不敢否认,也不愿承认。 铺子里的那个妇人倒看出了几丝端倪,笑着将话接了过去:“这支木簪却不合中年妇人带,想是这位小哥打算买来,送给他的心上人了。” 周妍故作惊慌的说道:“原来表弟年纪轻轻,不思学业,倒已经有心上人了?我原本以为你知书明理,前途无量,谁知你却耽于儿女私情,实在可悲,可叹!”说罢佯作发怒,转身就走。 王和尘见她生气,急忙一把扯住她道:“妍姐,你莫恼。我……我除了你外,再不敢想别人。”一句话说的就像蚊子哼哼似的。 周妍只当没听见,装作着急的样子对他说道:“表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此时年纪轻轻,断然不可耽于酒色,以免掏空了身子,令舅舅、舅母灰心,令亲族扼腕啊!” 王和尘听她这么说,心头一暖,暗想:原来她还是关心我的。不由得喜上眉梢,大声说道:“妍姐放心,我定然不会教你失望的!”于是连那支木簪也不看了,往柜台上一放,随着周妍走出门外。 周妍和不和他多话,带着他一路向前,不多时走到一面黑漆大门前。那面黑漆大门紧紧闭着,周妍却毫不迟疑,以手叩门,不过几声,门里便传来一个粗大洪亮的男子声音:“是谁?” 周妍笑了笑,轻声说道:“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合河水万年流。” 里面那人“呀”了一声,也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原来是天地会的人!”遂将大门打开,见门前二人一男一女,长相俊秀不凡却年纪幼小,正惊疑不定间,周妍早带着王和尘跨入门去。 只见门中那人胡子拉碴,一身乞丐服,想来是丐帮弟子。他见两人二话不说,就往里面闯,忙闪身拦住,在他二人前行礼道:“不知二位大驾,是哪条道上的弟子?” 周妍一笑,随手抛出个银元宝来,递给那人,脆生生说道:“大哥辛苦了。我二人皆是敬重朱舜水老先生为人,特来拜会他的。我二人皆有来历,只是不便在此时说出。你放心,我们并不是歹人。” 那丐帮弟子望着银元宝上两个深深的指印惊疑不定,暗道:这对男女,年纪虽轻,却武功深厚,断然不是我能拦得住的。我还是及早前去禀报帮中管事吧。 他心念及此,满面堆笑,说道:“两位在此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一边说,一边一溜烟似的进去禀报了。 此地原是一座深深的宅院。那黑漆大门却正是后宅出入的门户。此时丐帮弟子连穿几道连廊,都见不到一个人影,一直到他拉开旁边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十分隐蔽的小院,简直是别有洞天。小院里此时或坐或站,挤满了文人侠客,乱哄哄的一团。 那丐帮弟子凑到管事的人身旁,刚刚说了两个字,便被管事挥手止住了。管事的压低声音说:“且听朱舜水来先生讲话。”那丐帮弟子知道轻重,只得讪讪住了口,再不敢说什么了。 周妍和王和尘一路走来,见连个鬼影子都没撞见,更不要说拦路盘问的,心中不由得暗叹这些反清复明的侠客义士心气虽好,奈何组织能力低下,只要其间有一人有意告密,做了叛徒,岂不是被一网打尽的节奏?无怪乎反清复明运动轰轰烈烈了几十年,最后无声无息,湮灭于历史的尘埃之中了。不是敌人太强大,而是我们的思维太僵化,行事太不谨慎了啊! 席间朱舜水坐在主座之上,正在将他几十年反清复明的艰辛、几次流亡日本的经历逐一道来,引得席间众人热泪盈眶,纷纷夸他忠肝义胆,突然就听到乱哄哄的一片声音里传来一个女子动听婉转的声音:“朱舜水老先生,我敬重你是爱国义士。但不知道你反清复明,是为了自身名誉,为了沽名钓誉,名垂史册着想,还是真正想着为大明谋划,好让我汉人真正当家做主,以报蛮夷叩关、剃发易服、嘉定三屠、扬州十日之仇?” 第4章 合纵定计探清宫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齐齐往传出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名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正笑意盈盈的站在那里,容貌秀美脱俗,就如同空谷幽兰一般。而她身边站着一位少年,虽然年龄尚小,然而举止从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尽显大家风范。 这名少女,自然是周妍,而跟在她身边的少年,自然是王和尘了。他原本以为周妍只是见猎心喜,溜过来看热闹,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敢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对朱舜水挑衅,心中不由得叹道:妍姐的性子,还是过于急躁。若是被人抢白围攻,我自然要挺身而出,方能护得她周全。 事情果然如王和尘所料,朱舜水老先生是在座诸人都好生敬佩的一代大家,如今见那个少女竟然老实不客气的质疑他,大家怎能袖手旁观? 当下便有人“呔”了一声,向着周妍说道:“你这女娃娃好不讲道理!朱老先生德高望重,岂是你能够妄加质疑的?” 周妍轻笑一声说道:“德高望重,难道就质疑不得了吗?朱熹口口声声‘存天理,灭人欲’,还和自己的儿媳妇乱搞呢,风流才子苏东坡大学士,最喜欢闻的是女人的臭脚。他们名垂青史,但是私德有亏,我难道就说不得了吗?” 她一番话说下来,轻描淡写,信手拈来,神态之中自有一种狡黠灵慧之气,众人早呆住了。 朱舜水情知今日之事不可善了,他猛地起身,竟朝周妍深施一礼道:“姑娘所说可有依据?” 周妍慌忙还礼,笑道:“虽有信物,不可轻传世人,你且随我来。” 当下人声鼎沸,群情激奋,众人纷纷道:“不过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搅局的女孩子,咱们可不会把她的话当真!” “朱老先生你莫要听信那女娃子的话,恐中了小人奸计!” 朱舜水便向着在座诸人施礼,神情恳切的说道:“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又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一辈子都精研儒家经典,如今闻先贤之过,岂有不问个清楚明白的?” 旁边天地会的一名香主便道:“既如此,在下陪你去,倒也罢了。” 周妍却摇头道:“不可,道不可轻传。若有旁人在场,我就不说了。” 她这种嚣张的态度自然又激起在座诸人的一片愤慨之声,末了还是朱舜水微笑着说:“我老大一把年纪了,漂洋过海,战场硝烟,什么没有经历过,难道还怕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吗?” 遂和周妍一起来到一间静室之中,自有几个江湖上的好汉在门外把守,打算不言而明。 周妍也不点破,自顾自和朱舜水走入静室之中。王和尘原本不放心要跟进去的,一来门口的好汉不肯放行,二来周妍也说:“表弟,你且在门外等我,不可生事。”遂与朱舜水先后举步走进静室,将门锁上。 朱舜水捻须微笑道:“女娃娃倒甚是谨慎。” 猛一抬头,却看到周妍手中拿着一物,不觉睁大了眼睛,低低一声惊呼,失声叫道:“你……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周妍微微一笑道:“朱老先生可以走近些。” 朱舜水于是颤巍巍又走近了些,睁大了眼睛,仔细端详着周妍手中的青玉色石头,辨认了半天,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说道:“天可怜见,竟让我朱舜水在有生之年得见我大明的宝玺!我大明复国有望了!” 周妍笑着说道:“老先生可看清楚了?” 朱舜水神色激动的叫道:“我再不会看错。这方宝玺,正是我大明二十四宝玺之一,青玉质,交龙纽,方二寸九,正是讨罪安民之宝!”略加犹豫,终于还是问道:“相传李自成入京之后,宝玺流落四方,姑娘却是如何寻得的?” 周妍便问道:“我若说了,你是否会相信?” 朱舜水嘴角突然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姑娘既以来此,想是已有决定。若非信任老朽,怎能寻到此间?” 周妍道:“那我便说了。的确,自李自成入京以后,二十四方宝玺或落于流寇之手,或流落民间,或被诸皇子带走,唯有讨罪安民之宝,遗失宫中,被一位公主殿下所得。” 朱舜水喃喃道:“相传先帝在煤山大行之前,所有的公主嫔妃,被他尽数诛杀,除非……除非是……” 周妍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当年,这位公主年方十五岁,已有婚约在身。正在深宫之中期盼夫家迎娶,不料流寇攻破京师,先帝流泪掩面,问汝何故生我家,断其左臂。这位公主大难不死,侥幸逃过一劫,满清鞑子为了笼络人心,为其送嫁,婚后不过一年,郁郁寡欢而去。” 朱舜水流泪说道:“这便是长平公主啊,昔日先帝许嫁之时,举国称颂,皆说她和驸马周世显是一对璧人。可惜,苍天不公啊,苍天不公啊!” 周妍点头说道:“驸马便是家父。世人皆知家母有孕五月之时,暴毙而亡,却不知道这正是她金蚕脱壳之计。然而她气虚体弱,在生出我之后,便撒手人寰,临死之时便传下这方宝玺,叮嘱我反清复明,不忘国耻。” 朱舜水感叹道:“公主能有如此心胸,果真巾帼不让须眉。可惜啊!可惜啊!” 周妍便道:“先生此言差矣。女子虽不可为帝,却能从旁辅佐,如殷商之妇好,我朝孝慈皇后,立下不世之基业。” 朱舜水失声道:“莫非……莫非……” 周妍微笑道:“此事我自有主张。总之老先生切记,先帝子嗣丰茂,不可争一时的拥立之功。待驱除鞑虏之后,我必从旁进言,记下先生从龙首功。” 周妍知道,文人儒者并非纯粹的沽名钓誉,然而对于这些喜欢“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人来说,从龙之功无疑极大的诱惑。果然见朱舜水面有喜色,对她的信任尊敬又多了一层。而此时朱舜水对郑成功的影响力,还远在陈永华之上,只要笼络住他,她自然便能和这支义军建立良好的联系。 两人相谈甚欢,末了,周妍欲告辞时,朱舜水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适才小姐曾言朱子品性有瑕,未知是真是假?” 周妍一愣,继而笑道:“此时反清复明大业为重,其余诸事尽可暂行搁置。朱子之品性如何,各人心证即可。不过苏东坡喜欢闻女人臭脚的事,却是证据确凿。岂不闻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 朱舜水闻言,不由得老脸一红,心中暗想:是了,自孝慈皇后之后,宫中历代皆有大脚者,并不以此为耻。她小小年纪,自然不懂个中难以言说之处。” 于是周妍告别,同王和尘一道走出大宅。 此后的几天中,周妍便一直逗留松江之地。王和尘明知道战局不稳,却苦劝不住,只得由着她去了,每日见她行色匆匆,往返于客栈和大宅之间,自己却不得不修书一封,替她在父亲面前掩饰。 王和尘闲暇之余不免嘟哝几句:“妍姐,你上次命我刻的那方宝玺,你销毁了没有?若是传将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周妍只是随口敷衍。 原来,长平公主哪里留下什么宝玺,早在李自成入京师之时,这方讨罪安民之宝便不受待见,直接被销毁了。是以周妍才敢大着胆子要王和尘伪造,拿出来震慑众人。 这样又过了几天之后,突然有一日,周妍见顾炎武、黄宗羲等人齐齐聚在大宅之中,个个皆是愁眉苦脸,纷纷道:“这下如何是好?” 周妍暗中失笑,细细问时,朱舜水倒也不瞒她,直言不讳说他们在宫中的内应传出重病在床,似有避世之意。 周妍便笑道:“一个烟花女子,能有如此风骨,隐姓埋名,抛夫弃家,潜入后宫,已是不易。” 却原来,秦淮八艳虽然是烟花女子,却一向风骨尤烈,比世间碌碌男子更胜一筹。既有柳如是举身赴清池,又有李香君血溅桃花扇,还有董小宛只身入清廷。抛开桃花扇之事是南明政权未考虑周全不提,董小宛身为冒辟疆之侍妾、却甘心侍奉异族君王,为的就是里应外合,为反清复明谋求出路。 此事周妍前世之时已经略有耳闻,只是朝廷禁的厉害,未详见推断。此时见众贤士皆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便动了心思,正色提出:“不如我往宫中一探?” 吓得朱舜水、顾炎武几个慌忙跪下劝阻道:“小姐不可以万金之躯,轻履后宫狼虎之地!” 他们哪里知道,此事是周妍早就谋划好的,如今提出,也不过是由着事头,好让他们的反对不过于激烈而已。当下便笑道:“诸君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若为反清复明之事,哪怕受万民唾弃,也安之若素,并无怨言。” 诸人唏嘘不已,再三苦劝,始终动摇不了周妍的决心,只得勉强同意了。周妍和他们约定了联络的方法,告辞而出,重新雇了一只快船,径直返回了余姚舅舅家中。 第5章 妆罢低眉问夫婿 回程之中,王和尘一路絮絮叨叨,比小老头还啰嗦,周妍只是闭目养神,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王和尘心中便有不忿之意,暗想:若不是我处处掩饰,你岂能逍遥自在到今日?早被汝南周家抓回去了!但是正要张口埋怨时,看到周妍灿如娇花一般的面容,毕竟说不出口来,只恨自己年纪还不够大,不能立时娶她过门。 突然之间周妍睁开了眼睛,看了王和尘一眼,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冷不丁的问道:“王和尘,你心中是不是喜欢我?”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毫无预兆,王和尘闻言,脸刷的红了,结结巴巴的说道:“妍姐,你……你说什么?” 周妍不耐烦的说道:“你已经听见了,是不是?” 王和尘哪里好意思承认,支支吾吾的说:“我……我方才在想心事,你的话并没有十分留意去听。” 周妍便道:“想心事?那就罢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王和尘再料不到她竟然会这么说,犹豫了好半天,才声音细的像蚊子一样开口哼哼着说:“其实……其实我……” 周妍很看不上他这副期期艾艾的模样,但是思前想后,心中有件大事非要游说他参与不可,因此强行按捺着自己的脾气,问道:“其实你就是喜欢我,是也不是?” 王和尘红着脸点了点头。 周妍心中微微有些失望,王和尘的模样和自己心目中的储君所去甚远。然而历数手中人选,他无疑是最合适的。于是她扬声开口说道:“有句话,我只说一次,你听清楚了,你是不是很想娶我为妻?” 王和尘心神剧震,他自幼受儒家学说影响,以含蓄为美德,从来想不到,周妍会将这种儿女情长之事宣之于口。然而周妍的心性飘忽,王和尘这些日子自然是领教过的。他隐隐约约感到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不由得大声说道:“是!” 他这一声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船舱都似乎震了一震。 周妍问道:“若我声名狼藉,做下许多错事,你可还要娶我?可会怪我?” 王和尘听她的声音娇柔清脆,又看着她一双妙目,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早就呆了,喃喃说道:“你做的事情,哪怕是错的,我也会认为是对的。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名声,也定然是外人不了解真相的缘故。我……我怎会去怪你。你是我从小就想娶的妻子啊!” 周妍凝神细观,见他头顶桃花色劫云越发浓密,竟显出几分大红的征兆来,知道他此言确实出于真心,微笑着答道:“你我原有婚约,嫁你原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我从小便立下誓言,非顶天立地、胸怀大志的奇男子不嫁。” 王和尘听了,脸色便有些难看。他从小受到父亲王老先生的教诲,隐姓埋名,以和光同尘为要,只求隐居于市井当中苟延残喘而已,哪里有什么大志向?然而他也知道,自古美人爱英雄,周妍这般说,合情合理,况且她又是自己梦绕魂牵的心上人,岂能轻易让她失望。 “妍姐放心。”王和尘咬牙说道,“你嫁了我之后,我定然努力出人头地,不负你期许。你知道我向来是一诺千金,更何况对你,并不敢有半句谎言。” 周妍不去看他,只把眼睛看着船舱外,幽幽说道:“若我说,我觉得收复我华夏河山,执掌社稷才算顶天立地呢?” 王和尘的脸色大变,颤声说道:“妍姐,你!“向外面望了一眼,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妍姐,此事不可强求。我大明的气运,已然竭了。皇爷爷殚精极虑十数年,难挽大局,以发覆面,为国捐躯而去。这等事情,又岂是我等强求能得的?”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脸上早被打了一个耳光,他讶然捂住自己的脸颊,向着周妍望去。 只见周妍柳眉倒竖,杀气腾腾的站起来,指着他骂道:“你就这么点出息吗?”遂也压低了声音说道:“大明朱氏子孙如此苟延残喘,先帝爷知道吗?忠于大明的臣子尚在奋力尽忠,你却心生后退之意!你……你简直太教我失望了!这一个耳光,是我替你皇爷爷打你的。” 说罢,便作势欲闯出去。 王和尘见她面上恼怒,忙用力一把抓住她,匆忙之时,立足不稳。他自幼习武,力气原本就不小,这次自然是尽了全力,周妍一个不查,竟被他一把扯住,连带着一起扑到在船舱之中,滚做一团。 周妍因有长平公主之女的身份在,无论是在天山派,还是在汝南周家,或者在余姚舅舅家,一向是颇受礼遇,几时被弄得这般狼狈过? 因此她心中不悦,正要责怪王和尘时,转念又一想,则天女皇在幻境之中曾说,若想魅惑帝王之心,非得有惊人的算计和决断,若是时时刻刻像个大家闺秀那本谨言慎行,时时留心,虽然贤淑,未免无趣。 周妍仔细看了王和尘一眼,在心中对自己说:现在我分明有要事求于王和尘,非得逼他答应不可。若是我此时还端着,日后见了满清仇人,如何拉的下脸来? 一念及此,竟压在王和尘身上不肯起身,一副娇弱的模样。 王和尘心中大骇,还以为她受了伤,挣扎着扶起她,连声问道:“妍姐?可扭伤了脚不曾?” 话音未落,只觉得周妍那张白里泛红、嫩若凝脂的脸突然在自己的眼前放大,几乎是在同时,一阵淡淡的香气笼罩了他。 “妍姐,你——”王和尘艰难的说道。 就看到周妍将樱唇轻轻凑近他,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 王和尘大叫一声,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就如同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那般。 他满面通红,胸膛起伏不定,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女,只见周妍红晕双颊,神色之间倒有几分腼腆,心中早醉了。 “妍姐,我——”王和尘欲言又止。 周妍整了整衣服,又回到他身旁坐好,板着脸说道:“我打了你一巴掌,虽然是替外公打你的,但是你向来对我颇为照拂,我打你仍然是大大的不该。你既说你痴恋我已久,刚才那瞎子,便算是我在向你致歉了。从此之后,你我再无瓜葛,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也省的我连累了你。” 王和尘知道周妍这些日子秘密进出,想来是和那些遗臣们共商光复大业,心中已觉非常不妥,正待私下劝她,想不到她之刚烈决绝,远超自己预期。此时听说她竟要和自己决裂,心中痛不可抑,忙拉着她说道:“妍姐,别这样,你……你给我些时间。原来你竟然也知道你我早有婚约在身,以我父亲为人之端方,以汝南周家之守礼,断然不可撕毁前盟,做出任何叫天下人耻笑的事情来。你……你莫冲动。” 周妍冷笑着说:“姓朱的放下国仇家恨不顾,在鞑子治下俯首称臣,这件事情难道还不叫天下人耻笑吗?你别拿汝南周家压我,你知道不知道,我在来余姚前早就和汝南周家划清界限了。从此以后,我是我,周家是周家,哪怕我做了什么遗臭万年的事情,也和他们不相干。” 一边说,一边泪水如珠,潺潺而下,显然是想到她自己为反清复明大业如此奔走,牺牲了个人名节不说,还皇帝不急太监急,姓朱的并不感恩。难道她付出再多,将来还能当皇帝不成?如今却里外不是人,心中颇觉得心灰意冷。 王和尘见她流泪,心如刀绞,忙取出一方丝帕来为她拭泪,又软语相求道:“妍姐,你莫哭。你这么一哭,我的心都乱了。你……你给我些时间。” 王和尘的效率其实相当的快。这从一个侧面也证明了他对周妍的确是死心塌地。不过一天以后,他就明确表示,决心听从周妍的劝说,暗中和义军联络,表明身份。于是两人未及回到王家,便先去拜访了黄宗羲。黄宗羲听说朱三太子的后人竟然跳出来,又惊又喜,连连拍胸脯保证说要共同游说王老先生出面,共筹大业。 黄宗羲见周妍和王和尘形容亲密,两人在人前虽然避嫌,但小儿女的神态是瞒不了人的,不由得心中发急,暗中和周妍递了一个眼色,待她走出来时候压低声音说:“前些时候周小姐说要入宫一探,我等已经遣人往宫中递了消息进去,想来董妃正翘首盼小姐驾临。小姐高义,全天下人感激不尽!” 周妍便知道他是心中不放心,疑心自己贪图情爱,误了大事,便委婉的将王和尘似乎心志不坚、自己在一旁是监督的意思表明。黄宗羲闻言沉吟半晌,微笑着捋须说道:“周小姐勿要担忧。光复大业,自有我们这些臣子从旁辅佐。小姐既有探访清宫之心,便请速去。小姐但请放心,日后谁敢说你投奔清狗,自有老夫等人为你澄清。你之功绩,必与昔年明妃出塞并驾齐驱。” 周妍知道他面上说的好听,其实两人皆心知肚明,一入宫门深似海,向满人屈膝邀宠在所难免。但这些事情,却是自己几年前就想透彻了的,因此无所畏惧。 这日她收拾了随身诸物,正待向王和尘辞行,顺便叮嘱几句,刚刚走到屋外,突然间感觉脑后生风,紧接着自己整个人便被凌空拎起,眼睛一蒙,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第6章 衣衫渐解终不悔 周妍只觉得自己被人紧紧搂着,如腾云驾雾一般在空中飞,耳边风声不绝于耳。她心思一转,便想到一人,轻笑着说道:“五师兄的轻功,越来越好了!” 挟持她的那人将手臂紧了一紧,却没有说话。 周妍也并不放在心上,天山派五师兄飞云子的轻功,一向是最好的,但是性情喜怒无常,这辈子为了从他那里讨一点压箱底的绝活,不知道费了她多少工夫。 一年前,她自认为羽翼已丰,不辞而别离开天山派,兜兜转转来到中原,先是和汝南周家大闹了一场,直至在族谱上除名,消除了连累周家遗臭万年的后顾之忧之后,就施施然往江南而来,入住王姓表亲家,图谋她的反清复明大业。 然而她内心深处,毕竟忐忑。她深知天山派和汝南周家实力不凡,天山派十数年前掌门人一诺千金,答应抚养照顾她到十六岁,必然会信守承诺。就像前世里她看不上王和尘懦弱迂腐,毅然逃婚之时,便是汝南周氏和天山派联手将她捉了回来,塞进花轿之中。这辈子她提前出逃,虽然临行之时留书说怀念中原风物,但是若汝南周氏那边透了口风,天山派焉有不怒而追寻自己之理? 现下周妍见劫持自己那人的轻功颇好,心中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飞云子,料想是师门盛怒之下,遣他前来追捕,终于在此时,将自己擒获。 然而她却一点都不害怕,飞云子轻功虽好,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贪财好色。若论黄白之物,周妍一路之上顺手牵羊,不知道从大奸大恶的富豪之家之中盗取了多少,只要他肯松口,分给他便是。至于好色,周妍此时已经有了以身体为利器的觉悟,此时飞云子拦路,她反倒有了一试则天女皇所授秘法的打算,若能收伏飞云子,或者手握他的把柄,在将来也是不小的助力。 一念及此,周妍便软语相求,咬牙将那暗示、挑逗的话说了无数,飞云子却只是一言不发。约摸过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周妍的双脚才落到了实处,那人替她扯去眼前黑布。 周妍朦朦胧胧看到面前火堆前站着一个人,忙揉了揉眼睛,定睛去看时,只见那人面色如玉,身姿挺拔,浑身上下彷佛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质,令人心醉。 周妍的脸刷的红了,她突然之间羞窘的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有没有人试过这种感觉:精心打扮、机关算尽的希望引起某人注意,未能如愿,一转身,却恰恰被他看到最狼狈、最不堪的自己? 那是她从前世少女时代就倾心恋慕的人啊,她当初的逃婚,一来是不满王和尘懦弱无能,二来却是因为他。只可惜他却全然不顾惜她的心情,万里迢迢来到中原,亲手捉了她送给王家,任她如何哭泣表白也不为所动。 那个时候他拒绝她的理由是:他为天山派未来掌门人,必须终身不娶,而她已有婚约在身,应当应诺而行。 “大师兄。”周妍喃喃开口道,声音小的却似蚊子哼哼。 那一瞬间天山派未来掌门人兼大师兄玄青子的目光在周妍脸上停留了一瞬,他望了望周妍额头的乱发,微微皱了皱眉,问道:“是我,而不是飞云子,你很失望?”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周妍总有一种他在生气的错觉。 “我……”周妍的声音有些发涩,“看到大师兄能来,我自然是高兴的。” 玄青子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周妍心中禁不住有些委屈。前世也就算了,是她少不更事,看到个相貌美的,就一厢情愿的凑上去,看到他处处照拂她,就情不自禁的对他芳心暗许;可是这辈子明明已经痛改前非,在门派里也从不多看玄青子一眼,就算他处处照拂,也刻意保持距离。为什么到了此时此刻,却仍然担心他会生气?明明说好了,为了复国不惜一切代价的啊!从她下定决心要做这件事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儿女情长,什么幸福已如过眼云烟,和她再无关联了。 幽暗的山洞中,火堆上的火焰烧的极旺,火光将玄青子的身形在对面石壁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玄青子颇有些沉默的望着周妍,周妍赌气偏过头去。 突然之间,火堆上一声脆响,爆发出一朵明亮的火焰,随即又熄灭。玄青子轻叹一声说道:“无论怎样,你和周家闹翻,真是太不应该了。既然你和你表弟这般亲近,只怕已经知道婚约的事情了吧。嫁与他之后,若无周家照拂,你的日子又怎会好过?” 周妍听到婚约就忍不住一阵烦躁,她尖着嗓子大声说道:“婚约婚约,我都和周家闹翻了,还管婚约作甚?难道无周家的关系,师兄你就再也不管我了吗?” 火光的映衬之下,周妍的面颊泛着桃红色,显得娇艳之极。她怒气冲冲的说着这种话,脸上自有一种可爱的神气。 玄青子闻言不觉一愣,道:“那时……在窗外,我看的清清楚楚。你一向温柔知礼,若非知道和他的婚约,怎会那般模样?除非……或者说,你为了飞云子,竟然连未来夫婿也不要了?” 周妍听他口口声声疑心自己和飞云子,心中气恼异常,暗想飞云子只称得上是风流俊俏而已,但居心不良,心术不正,我周妍眼睛再瞎,又岂能看得上他去?简直是榆木脑袋,怪不得前世里那般对你,也未见你动心。 一念及此,周妍怒上心头,大声说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大师兄你难道会成全我们,帮我和王家解除婚约吗?” 玄青子“啊”了一声,凝望着她,满脸不可思议之色,沉默了许久方说道:“想不到你果真……也是,我早该看明白的,在天山之时,你总喜欢缠着他不放,要学武功招式。明明是我的轻功更好一些……罢了,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我身为天山派大师兄,自然不能容忍师弟师妹弃世间道义于不顾,背信弃义,做出这等丑事来。小师妹你就算再恨我,我也只能这样了。” 周妍闻言更怒,大声说道:“我怎么会恨你?你算什么东西,值得我恨吗?”她认为以玄青子平日之高傲,听了她这等出言不逊的话定然是勃然大怒,训斥于她的。她也做好了被从前的心上人斥责的准备,自觉一段暗恋莫名其妙的开始,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她从此便能更加硬下心肠,无所畏惧。 然而玄青子听了她的话,却什么也没说。 山洞里陷入了一片沉闷的气氛之中。只有时不时爆起的火花似乎在提醒着两人:时间在静静的流逝,到了该做决断的时候了。 玄青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向周妍说道:“师妹就算骂我,讨厌我,我也不会做出有辱师门的事情来,今日里,这个棒打鸳鸯的恶人,我是做定了。漫说飞云子心性浮躁,并非良人,哪怕是位端方君子,此生此世,你们也早已注定无缘无份。做师兄的苦心,有朝一日,师妹总会明白的。” 顿了顿,玄青子又说:“因你出逃之事,师门弟子,十之有六尽入中原之地搜捕,师尊更是勃然大怒。单单此地,都聚集了内门外门弟子共计二十余名。哪怕小师妹你有心逃逸,也是绝技不能的。此处早为你安排了床铺,你便早早安歇吧,我们明日便送你回周家谢罪。山洞苦寒,比不得师妹你沿途来的铺陈奢华,便委屈将就着些吧。”说罢,再不理她,拂袖而出。 周妍原本以为来的人是飞云子一个,心中并不十分把他放在心上,做好了智取、色.诱、以力逃离等多种打算,但是既知道是玄青子亲自坐镇,此人武功高绝,做事滴水不漏,原本的打算便都落了空。 周妍望了望玄青子所说的床铺一眼,只见是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铺了些厚厚的稻草而已,石头周围,零落的撒着些硫磺等物,散发着淡淡的中药气味,想是为了震慑毒虫。此处环境,比天山派的人手一张寒玉床,要差了不知道多少,和自己偷跑下山之后的高床暖被也没有任何可比之处。 周妍又望了一眼山洞出口,遥遥望去,只见洞口之外,竟然无一个人看守。她看到这种情况,不喜反悲,知道这才是玄青子素来的做派,外松实紧。看起来,自己若想轻易脱身,简直是难于登天。 想到这里,周妍双手掩面,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既哭玄青子的无情,又恨自己的情不自禁,又怨天山派的不近人情和汝南周家的不分青红皂白。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之间,一阵安神香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周妍顿觉困倦之至,迷迷糊糊的歪在床上,睡了过去。 周妍在睡梦之中,迷迷糊糊的回到那个幻境。幻境之中,则天女皇满是睿智的目光看着她,轻轻问道:“你果真愿意以九生九世的幸福,换来这次机会?” “是的。我不后悔。”睡梦之中,周妍轻轻说道,面容满是安详之意,眼角犹自挂着泪珠。 火堆渐渐黯淡下去了,黑暗之中,玄青子静静站在床头,望着熟睡之中的周妍,满脸苦涩之意。当周妍迷迷糊糊中说出不后悔的话时候,他心中起初是愤怒,继而又是无限的伤感和心灰意冷。 “你……你让我怎么办才好呢?可是他不值得,真的不值得啊。”玄青子喃喃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语,失魂落魄般的走出山洞。石床边上,一只青竹所制的小管滚落在地,那竹管之中的安神香,仍然不住的逸散出来,将周妍静静的笼罩,送她入梦。 第7章 飞云怎堪似巫云 周妍是被压醒的。她在睡梦之中只觉得有个人压在她身上,对她乱摸乱亲,胸口闷得发慌,不觉惊醒,睁眼看时,只见火光之下,一张放大的英俊魅邪的脸庞就俯在自己身前,脸上隐隐带着些青气,却正是天山派的五弟子、师兄弟中轻功最好的飞云子。 当然,所谓的轻功最好,是在不算大师兄玄青子的情况下,未来的门派掌门人自然是不参与排行的。 周妍大惊失色,从内心深处陡然升起一股深深的厌恶感,一边用力推开他,一边喊道:“淫贼,快滚!”无奈也不知道是哭哑了,还是睡迷了,声音低涩而哑,听不出多少气势来。 周妍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飞云子却不为所动,一边拉扯着她身上的衣服,一边压低了声音骂道:“小婊.子,现在倒装起三贞九烈来了?你知道不知道大爷刚才被玄青子骂的有多惨?谁不知道你是天山派得宠的小师妹,老子我虽然喜欢和漂亮姑娘们一起厮混,却从来没有敢打过你的主意。想不到我不惹你,你却来惹我了?你到底对玄青子说了什么?他刚才那架势,差点要杀了我了!” 飞云子想到玄青子适才脸上的神情,心中就忍不住一阵愤恨,看到周妍洁白修长的脖颈,不由得俯上前去,狠狠啃了两口,直到弄出了血印子,才直起身来,又盯住她娇艳如花的脸颊望了望,突然之间眼睛里露过一道凶光,“啪啪啪”左右开弓,扇起她的耳光来。 周妍这两世里受尽人呵护,哪怕是被朱三太子一案连累,送上刑场,也未曾受过这般羞辱。她的面颊一贯娇嫩,不过被扇了几记耳光,早高高的肿起,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飞云子见她这般模样,心中才略略平衡了些,骑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昂然道:“贱人,可知道错了?” 周妍人在屋檐下,如何不低头,尽管心中不甘不愿,却咬牙含泪说道:“是,我错了。你快放开我罢。” 却原来玄青子见周妍痛哭不止,心中歉然,以安神香送她入眠后,想起飞云子便刚好在旁边。玄青子满心的痛惜不甘之意,唤来飞云子之后,将心中不快完全撒在他头上,连声怒骂他明知道周妍有婚约在身,还趁她年幼不知事,暗中撩拨于她,惹得她偷跑下山,和汝南周家大闹一场,将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飞云子一向心术不正,自然知道这个大师兄有多不好惹,连连应诺,做低伏小,好在玄青子顾及周妍颜面,未在其他师兄弟面前论及此事,众师兄弟只当飞云子一路沾花惹草,被玄青子发现了而已,慌忙过来七嘴八舌的劝架。 玄青子苦笑一声,方渐渐收敛了怒气。又想着周妍因为飞云子的缘故哭的那么凄惨,心中定然是颇为怨恨自己这个大师兄棒打鸳鸯。为了补偿她,他便有意做个人情,命飞云子进洞中和周妍独处。 “回程之后,我必定会将此事禀明师尊,届时纵使是她不肯了断,却也由不得了。我并非无情之人,给你们最后几天相处的时间,大家好聚好散吧。”玄青子如是说道。 飞云子面上恭恭敬敬谢过,心中却怒向胆边生,暗道看玄青子这做派,定然是将小师妹私下偷逃的罪过算到自己一人头上了,秋后算账时,岂能好过?可自己虽然一向喜欢和漂亮姑娘有牵连,却几时打过周妍的主意?真是被这婆娘连累死了!这婆娘红口白牙一句话,玄青子这傻瓜就奉如圣旨一般。 飞云子走入山洞后,顺手将已经熄灭了的火堆重新燃起,火光之下望着周妍清丽不可方物的面容,顿时淫心大起,暗道:既然担了虚名,就索性坐实了它!于是趁着周妍尚未睡醒,便爬上床去对她肆意妄为。玄青子虽然在洞口守着,但他又哪里想得到,飞云子居然这般大胆! 周妍只觉得身上衣衫零落,飞云子灼热的呼吸在裸.露的肌肤上拂过,而有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始终顶着自己小腹,周妍是过来人,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望着飞云子因为欲望而变得狰狞的眼睛,周妍心中生出无比的怨恨和愤怒。 说来也奇怪,原本她以为自己是被飞云子擒住的时候,甚至打算用所学秘法引诱他,但是在飞云子真的要对她行那禽兽之事的时候,她心中,却只有抗拒和厌恶的感觉。如果手中有一把刀,她必然毫不犹豫的刺向飞云子,不会有丝毫迟疑! 飞云子一边压低声音咒骂着她,一边双手在她身上游走,双手所到之处,周妍立时生出了鸡皮疙瘩。飞云子将自己的领口解开,缓了缓气,这方说道:“我飞云子做事,从来都没有枉担虚名的道理,此番却为你这个祸水,被玄青子骂个狗血淋头。不雪此辱,我誓不为人!” 周妍含泪望着飞云子,见他不住的咒骂玄青子,又爬将起来,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瓶子来,倒出些粉末,撒在那火堆上。顿时火焰猛地向上一窜,显出明蓝色的色泽来,随即一阵沁人心扉的清香传了过来。 周妍看着飞云子狰狞的面孔就知道他没安好心,果然见他嘿嘿冷笑着说道:“其实我也知道玄青子的意思,不就是私心恋慕你多年,碍于你有婚约在身不敢表白,只是勉强忍耐,自己都快被自己弄疯了。你这婊.子不知道和谁有了首尾,被他看出来,却赖到我的头上。他心中不忿,自然要公报私仇了。” 周妍听他说话,早就呆了。她挣扎了下身子,勉强从床上坐起,又扯去一块破布,挡住身上羞处,蜷着身子问道:“你说什么?他恋慕我?你弄错了吧。” 飞云子阴阴一笑道:“大爷我是干什么吃的,这种眼角眉梢的官司,怎么会弄错?在天山之时你对他不苟言笑,退避三舍,他人前人后的惆怅之意,虽然藏得好,又岂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否则他为什么要帮你?你知道不知道你一年前留书出走,追兵为何此时才至?那自是玄青子为你掩饰,压下你的书信,并没有上报给师尊。直到几个月前汝南周家传信过去,师尊才知道事情始末,对着他好一顿大发雷霆。他一向是个滴水不漏的人,若非对你有意,怎会冒着被师尊责罚的危险,前来帮你?” 周妍正在发呆,突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心中警兆突起,颤声问道:“你……刚才那烟里,有什么?” 飞云子道:“这可是你飞云子大爷吃饭的行当,大名鼎鼎的碧云烟是也。想玄青子是我天山派的大师兄,他地位尊崇,受人敬仰,既然英雄气短,为区区一名女子犯下相思之症,误信谗言,做事不辨是非,身为天山派门下弟子,自然要想法设法成全他才是。如今饕餮盛宴就在眼前,任他品尝,他岂有不感激我的道理?” 周妍道:“原来……原来你不是为了自己……”话还没说完,浑身已经失了力气,软绵绵的重新歪倒在床上。 飞云子轻佻的摸着她肿的老高的脸颊,说道:“其实像你这样的美人,我何尝不想尝一尝鲜?只是你们却不知道,我飞云子虽然生性贪财好色,却是个有大志向的。玄青子此人,自命清高,我心下厌恶之极,不独独是你的缘故。如今被我揪住他的错处,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师尊一向是重诺之人,若是知道他座下头一号得意弟子,居然强占有夫之妇,做下这等监守自盗之事,不知有作何感想?上一个公然犯了师尊忌讳的弟子可是被挑断手筋脚筋,形同废人的了。不知道玄青子师兄,是否能躲过一劫呢?” “我故意将你的衣服拉扯成这样子,正是要激起玄青子的怒火和色心。他若知道,他心心念念奉为天神一般、不敢轻易亵渎的女人竟然在别的男人身下,贱成这副模样,不知道会有多愤怒。愤怒之余,自然会生出对她用强,洗刷心中耻辱的想法。届时,你还怕鱼儿不上钩,猫儿不偷腥吗?”飞云子笑眯眯的说道。 “到了那个时候,天山派师尊震怒之下,玄青子自然失势,沦为废人,又有谁是我的对手?美人儿,我知你对大爷我有意,何妨忍耐到那个时候。等大爷上位之后,再去王家索你回来,跟你风流快活,你道如何?”飞云子想到这里,眉飞色舞。 周妍一言不发,扬起手来,给他一记耳光。然而似乎是被碧云烟所扰,真气提不上来,手掌打出,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就彷佛给飞云子挠痒痒一般。 飞云子笑的捉住她的手,大声说道:“俗话说的好,打是亲,骂是爱,看来,我的小美人是等不及了。索性,大爷我就先破一回例,先用一用你,试一试口味,再奉于玄青子师兄,你觉得怎么样?” 周妍气的浑身发抖:“我乃大明长公主之女,你竟然敢辱我至此?” 飞云子笑道:“虽然师尊没有明说,可是天山派上下,谁不知道你的身份来历?若不是因为这个,玄青子又岂会隐忍了那么多年,都不敢向你表白?可是那是玄青子怂,我可不怕!谁不知道大明气运已尽,现在是满清的天下。大明余孽,苟延残喘而已,成不了气候。你那婚约,简直就是败笔中的败笔!美人儿你若跟着我,说不定还能享受一世荣华富贵,若是不跟我,将来必然难逃被千刀万剐的命运。你好好想想看,我的器大活好,可是被的姑娘们验证过的。” 周妍听到“千刀万剐”四个字,突然间奇迹般的平静下来。她眼睛紧紧盯住飞云子:“你怎知大明气运已尽,又怎知我会千刀万剐?” 第8章 昔为沧海今为水 飞云子打了个哈哈,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女人家家的,问这些事情做什么,好好伺候好大爷我是正经。”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朝周妍下面摸了摸,周妍面露惊恐之色,身子乱扭乱踢,然而对飞云子而言却像挠痒痒那般儿戏。 飞云子侧身避过她一脚,将手探出来,略带了些不满意的说道:“还是太过干涩。小娼.妇,如今大爷我的宝器肯光顾你,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不思逢迎,却是何道理?”皱眉想了一想,又道:“想是你未经人事,还不知这其中的妙处。这倒也不妨事,待我喂你吃一颗丸药,保证你春心萌动,如黄河泛滥一般不可收拾,到了那光景,只怕你会求着大爷我操.你哩。” 飞云子说到做到,果然从怀中又掏出个瓶子,掏出一颗龙眼大小、黑黢黢的丸药来。周妍听他说话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急忙拼命将头乱摇,早被飞云子眼疾手快,拿手撬开她嘴巴,自己先将那丸药用口含了,用舌头顶入她喉咙里,伺机四处游走,攻城掠地一番。 周妍又急又气,好容易见他手上力道放松,猛一用力,想用牙齿咬断他舌头,想不到飞云子见机极快,已经退了出来。那丸药却已经进了喉道,再出不来了。周妍却在挣扎过程中,又不慎被呛住了,伏在床头连连咳嗽,憋得脸红红的。 飞云子扬扬得意,不断用言语挑逗周妍,又时不时往她下面试探。那丸药的药力甚是猛烈,周妍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像极了前世里和王和尘行敦伦之礼时,被他拿捏住的征兆。 那个时候王和尘借酒壮色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学到些下三滥的口技之术,引得她娇喘连连,又在要紧关头默不作声的停住,等着她求他。可是以周妍之高傲,怎会为此低头?牙一咬,一发狠,也就这样硬撑过去了。是以原本是闺房乐事,却往往不欢而散。周妍暗自垂泪,王和尘自去借酒浇愁,喃喃说些“果然她心里没我”诸如此类谁也听不懂的醉话。 飞云子啧啧做声道:“下面都湿成这样子了,还硬撑,小美人,你就不觉得难受吗?你这副娇滴滴、又略带着些生气的姿态怪勾人的,挠的大爷倒有些心痒痒的了。你放心,我飞云子也不是那种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这就光顾你,来来回回进出几次,给你一个痛快。如何?” 周妍眼中冒火,恨不得杀了飞云子。然而等他脱了衣裳,赤条条的逼了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做出迎合的姿态。周妍想死的心都有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之间,周妍脑海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副图画,那是则天女皇在幻境之中再三命令她记熟了的。那一本图画上尽是没穿衣服的小人,寥寥几笔,却生动传神的很,周妍看到的时候只觉得面红心跳,却在则天女皇的教导之下死死记住了上面那几条红色的线条。 一念花开,一念得道。就在这短短的一瞬之间,突然有股极其清凉的气息由尾椎骨附近直直向上而行,过会阴,直逼脊柱,过玉枕、百会、人中诸穴,又一路下行,落到丹田之中。周妍本是习武之人,这股气息和真气截然不同,然而运行之时,却是无比的清凉惬意,瞬间她的四肢便有了力气,行动再无凝涩。 周妍一面装作四肢无力,和飞云子纠缠,一边却将眼睛向四下里往,骤然发现一把金色的匕首就静静躺在离她手臂不远处,顿时大喜,忙将身子向下些,伸臂去拿那把匕首。 她这一动犹如投怀送抱,飞云子正晃动着他那所谓的宝器,看准了方位正准备往里面送,谁料想她这么一动,送了个空,然而却离他更近了。飞云子登时大喜,未及多想,口中只顾乱叫道:“小婊.子,你终于耐不住了?知道大爷我的好处了?” 正在说时,突然间眼前一花,紧接着心口一凉,低头看时,只见一把金色的匕首不偏不倚正插在自己心口,鲜血慢慢的顺着匕首涌了出来。而周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正一眨不眨的望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惶恐,然而她的双手却紧紧握住匕首的手柄,飞云子再不可能看错。 “你——你——”飞云子惊恐万分的说道,直挺挺的向后栽倒。 见那把金色的匕首随着飞云子的后倒,渐渐离开周妍的双手,她这才回过神来一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因为那股神秘气息的关系,周妍的力气早已恢复,这声大哭由心而来,自然是惊天动地,震得山洞里回声隐隐。 大师兄玄青子正在洞口外面的一块石头上坐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突然听到周妍的哭声传来,心中便知不好,一掠而起,将他那天山派数一数二的轻功发挥了个十成十,抢入洞中。 然后,他只觉得“嗡”的一声,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头上,从前师尊教授的那些静持修心的道理便再也顾不上了。望着近似于赤.裸、正哭得凄凄切切的周妍,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玄青子霎那间又是愤怒,又是气恼,又是懊悔,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畜生!这个畜生!”他一边说着话,手下却也没停,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扯了下来,给周妍裹住身子,又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周妍犹自抽抽搭搭,自飞云子说出玄青子对她的隐秘心思之后,周妍虽然半信半疑,却在玄青子面前多了几分底气。此时便一面哭泣,一面嗔着玄青子道:“你……把我掳来这里倒还罢了,怎么就敢用安魂香将我迷倒了,再把这个畜生放进来?你……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玄青子懊恼的无以复加。他自己对心上人奉若女神一般,处处不敢造次,原以为周妍和飞云子是一对,飞云子哪怕平日再混账,也会在她面前守礼,想不到一念之差,竟铸成这等大错!他此时当然不好意思直接问周妍,他们两人究竟做过了没有,只是慌着安慰周妍,连声说道:“是……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待周妍稍稍平复了之后,他才想起罪魁祸首飞云子,走过去看时,见飞云子已然气绝。他素知飞云子身世显赫,故而天山派掌门明知道他不长进,仍然勉强收在门墙。玄青子一向也因为这个缘故,对飞云子颇为容忍,想不到今日竟然纵容出这等大事来。 玄青子一念及此,恨不可抑,先在尸身上踢了两脚,又拿着那把金色的匕首在飞云子心口处一绞,这才将匕首拔了出来,向着周妍说道:“师妹莫要害怕,飞云子不顾师门情谊,对小师妹失礼于先,被我发现,立毙当场,更与师妹毫无关系。” 周妍这才知道飞云子已经死了,想起自己竟然杀了人,她此时再也撑不住,爬到床边,就开始干呕起来。 玄青子又是怜爱,又是自责,忙到她身边,用手轻轻拍打她的背,见她略微好转些,又虚虚抱住她,任她在自己肩头哭泣。 周妍一边抽泣一边说道:“那把金色的匕首,是师尊当年赐给我的,我日夜带在身边,想不到,却派了这种用场……若不是你冒冒失失,放这个畜生进来,我……我也不至于……” 玄青子知道她一向对容貌颇为在意,如今见她双颊高高肿起,想是飞云子这个畜生用强之时,干下的好事,不由得恨恨说道:“飞云子这个畜生,死不足惜!” 两人正在说话间,周妍突然觉得身上滚烫之意又起,不觉身子发软,直往玄青子身上贴。玄青子一惊,回望周妍一眼,尚未开口,周妍也已觉察,顿时大窘,忙向玄青子解释道:“飞云子他……他方才喂我吃了一颗丸药……你快去看看,有甚么解药没有……” 玄青子闻言,脸刷的红了。他是天山派的大师兄,对飞云子所做之事,一向看在眼里,只是懒得理会而已,如何不知道那丸药是飞云子窃玉偷香之时,惯用的勾当,哪里来的解药?除非…… 可是这番话,玄青子自觉无法向周妍开口去说。正在吞吞吐吐,犹犹豫豫间,转念又一想,如是说来,应是飞云子那畜生未曾得手了?他明明知道不该这般想,然而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意却油然而生,再也掩饰不住。 周妍见他脸上忽明忽暗,阴晴不定,只当他已经想出了好办法,催着说:“傻笑什么?还不快帮帮我!” 她先前急着杀飞云子,欲.火稍褪,然而此时经过大师兄柔声安慰,惊惧后怕委屈之意渐渐消去,那丸药的作用却又显现出来。譬如说此时,她自以为说话之时霁月光风,毫不扭捏,却不知道在玄青子看来,粉颊含春,声音带媚,更是一种别样的诱惑。 第9章 银瓶乍破水浆迸 玄青子禁不住心中一荡,绮念纷杂而生,然而他终于定了定神,沉声说道:“师妹,你先不要慌张,这件事情颇有些为难处,不知你可信我?” 周妍只觉得周身上下难受得要命,只是因玄青子在场,强行忍着,以免他看不起自己,闻言便催促道:“我几时不信你了?纵有为难处,想来你已经有法子解决了,是也不是?” 她此刻媚态横生,只是自己浑然不觉。玄青子看在眼里,只觉得一股燥热之气自小腹升起,心中暗惊道:不好!她刚刚遭受所爱之人暴露不堪嘴脸,正在心灰意冷,痛苦煎熬之际,我怎可有别的心思?我若趁人之危,和飞云子那等奸.淫之徒又有何区别? 玄青子颤声说道:“师妹……我……” 周妍闻言望了他一眼,玄青子心中又是一阵激荡,好容易才强行收摄了心神,向着周妍解释道:“飞云子这丸药,除男子阳气外,无药可解。你……”话还未说完,突然感到一只洁白滑腻的手已经搂住了自己的脖子。 此后的一切都如同做梦一般。玄青子正值血气方刚之年,周妍正值药物暗算之际,正如同干柴烈火一般,两人已经纠缠到了一处,玄青子的衣衫也被弄得散落了一地。那个时候玄青子心中已经抛却了所有的念头,周妍的婚约,自己的前程,道义、礼法,全都顾不上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自己最大能力抚慰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子。 然而这样的疯狂不过持续了片刻。洞口处传来散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师弟叫道:“大师兄,这边出了什么事情了?” 这一声喊犹如晴天霹雳,把玄青子和周妍两个人都劈醒了。玄青子见机极快,一手推开周妍,一手掌风已经发出,将那堆火焰熄灭。山洞就在下一秒突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玄青子大喊道:“没什么,你们不要过来,不要惊扰了小师妹休息。” 玄青子身为天山派大师兄,积威极重,外围的师弟听了他的话,哪里敢违抗命令,低声道了一个是,就轻声轻脚的退出去了。玄青子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在地上摸到一个火折子,点着火,这才回头去看周妍脸色,只见她花容惨淡,双手抱脚,蜷缩在地上,正呆呆的望着自己。 玄青子想起方才的疯狂,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哪里还敢多看周妍,忙从石床上又将那披风拿过来,给周妍重新披上,这才讪讪开口说道:“适才多有冒犯,我……实在是大师兄鬼迷心窍,对不住你。”一边说,一边狠狠的抽了自己两记耳光。 周妍的眼睛红红的,突然流下两串晶莹的泪水,抽搐着说:“我何曾怪过你这个……” 玄青子愣了愣,想了想又道:“方才情急之下,我将你推开,可是受了什么伤不曾?”目光刚要往她身上打量,便看到她半只手臂露在披风外面,想起她此刻里面不着一物,怎敢细看,忙侧头避开了去。 此刻空气中的尴尬沉闷,与先前的热情疯狂大不相同。周妍等了又等,见玄青子始终不肯过来,终于开口问道:“既然你说要救我,怎地救到一半,就半途而废了。莫非是觉得我心性不堪,不值得你屈尊纡贵?你推说你鬼迷心窍,实则是嫌弃我水性杨花,明明有婚约在身,还对你……”她说到此处,再也说不下去,深深低下头去。 玄青子忙说道:“小师妹正值少女怀春之际,一片深情,无奈错付奸人,这并不是你的过错,都是飞云子不好。我自责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周妍见他口口声声,非要说自己喜欢飞云子,不觉得就想起飞云子羞辱自己时的情形,浑身气的颤抖,大声叫道:“飞云子飞云子,我几时告诉过你,我喜欢飞云子这个畜生了?你把这个畜生弄进来,把我弄成这副样子,难道是我的过错吗?” 玄青子心中尽是苦涩之意,黯然说道:“是,都是我的错。”他想了想,终于问道:“你……你身上可好些?附近有一眼温泉,不如,我送你去那里泡着,或可以缓解些……苦楚。” 周妍闻言更觉得幽怨,只是不好明讲,便说道:“此时已然入夜,我怕那里有毒蛇猛兽……” 玄青子道:“你放心。温泉之中并无活物,何况,我会在外围守着你。我内功不赖,已经到了夜能视物的境界,略有些风吹草动,我都会察觉。”想了想,又说:“不过你放心,我并非那好色之人,不会乘人之危,偷窥你浸浴。”他说到此处,只感到小腹处热流不断荡漾,只得强行压抑住,暗中侥幸亏得是昏暗之中,师妹不至留意。 玄青子拼命压抑自己,但是周妍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周妍的声音如弦如丝,在他的心头不断的撩拨着,既有一种难言的媚意,又夹杂着几分幽怨和不甘:“你宁可把我扔到水里,都不愿意要我吗?我周妍自认又笨又傻,品性也不好,可尚有几分颜色,我一不要你负责,二不拿这件事情要挟你,你若救了我,我只会对你感恩戴德。哪怕连这样,你都不愿意碰我吗?” 玄青子喃喃说道:“师妹,你别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妍咬着嘴唇,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决绝之意,她猛地站起来,将那把带血的金匕首拿过来,对准自己心口,大声说道:“今日之事,我不知道师兄如何看待。但对我周妍而言,却是莫大的耻辱。你……你这样羞辱于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认真辨认着玄青子的脸色,见他面上的慌乱之色不似伪装,心中便略略有了底。 飞云子辱骂周妍时候的话一遍遍在她耳边响起:“他私心恋慕你多年,自己都快被自己弄疯了……他私心恋慕你多年,自己都快被自己弄疯了……” 那么就赌一把吧,若成功,也算慰藉了前世相思之苦,若失败,也不过是在他面前颜面扫地而已。 周妍想到此处,毅然往前又走了几步,眼睛直直的盯住玄青子:“我知道我被飞云子破了相,此刻难看的紧。师兄若是嫌弃这个,我自然无话可说。只不过,适才我拼命抵抗,总算没有被他得逞,我的身子,却还是干干净净的。师兄若是不信,验过便知。”她一边说,一边心一横,将罩在身上的披风直接扒了下来! 玄青子只觉得呼吸为之一滞,头脑中一阵眩晕。火折子在他手中微微颤抖着,燃起的火光照在周妍完美无瑕的身体上,他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周妍更美、更炫目的风景。终于,火折子燃尽了,最后的火焰灼烧到他的手,他才从沉醉之中惊醒过来。 周妍在重新降临的黑暗中缓缓走近他,微笑着说道:“师兄,你流鼻血了,你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玄青子只觉得心“砰砰砰”跳的极快,那是惊心动魄的节奏。他想逃走,可是周妍却丝毫不给他逃走的机会。 “我听人说,男人在遇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反应。一种是直接扑上去,这种人自然被称为禽兽。另一种则是毫不留恋的走开,惹得姑娘颜面扫地而不顾,这种人,活该被骂作禽兽不如。师兄你是想做禽兽,还是禽兽不如呢?”周妍娇声说道。她一边说着,一边扑进了玄青子的怀里。 …… 周妍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她被人十分细心的放在柔软的床铺之上,身上盖着崭新而柔软的棉被。只是床铺时不时传来一阵晃动,再仔细看时,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辆宽大的马车里。 她刚刚发出一个音节,玄青子就从车厢外面探进头来,向着她说道:“你……此刻身体尚未大好,需要安心静养。还是什么话也不要说了罢。”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溢着温柔和怜惜,周妍看到他这副神情,嘴边忍不住扯出一个弧度。 玄青子居然察觉到了。他面色便又些微红,想了想,又开口问道:“山间湿寒,毕竟不是久留之地。你的身子急需调养,我们便暂在附近镇上安置吧。你喜欢吃什么饭食,我一会儿去买。” 周妍抬头望着他,只见他满脸的慎重之色,好像在问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她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10章 惊破霓裳羽衣曲 马车的帘子又被放下去了。 周妍的心,随着马车晃来晃去,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将手中的一块点心揉的粉碎。 和玄青子之事,是她先前始料未及的。她原本以为,她对玄青子,是小师妹对于武功高强、人品俊逸的大师兄的一场单相思,她上辈子也适应了那种哀怨凄婉、求之不得的感觉。想不到今生今世,因为飞云子的从中作梗,两个人反而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 只是,此事之后,玄青子会不会后悔?他心中又是如何看待她?她先前曾在朱舜水面前发现豪言壮语,难道竟因为此,计划要折戟沉沙了不成? 周妍便是想,也能想到朱舜水脸上的失望,老先生定然是摇着头叹息道:“女人,毕竟是靠不住的。为了儿女私情,把复国大事都不顾了。我当初怎么会相信她呢?” 还有王和尘。她曾许诺王和尘若是于反清复明大业有功,便委身于他。王和尘若是知道她把他赚进反清队伍里,自己却和别人双宿双飞,不知道该有多失望,多伤心…… 周妍正在胡思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突然听得前方一阵喧闹,听得天山派外门弟子齐齐喊着:“三师姐来了!” 周妍便知道是必然是天山派之中,最为足智多谋、思虑周密的三师姐杜子君来了。杜子君一向对她颇为照拂,周妍听到叫喊,便想起身去迎接她,怎奈一个起身,便觉两腿间痛的厉害,腰肢也是酸软到不行,立足未稳,竟一个踉跄,倒在车上。 玄青子听到动静,不顾和杜子君寒暄,忙扑进马车来看,却被周妍一把抓住,往他腰上拧了一把,低声说道:“你干的好事!” 玄青子见她眼睛里的娇媚嗔怪之意,又想起她昨夜的风情,不觉呆了。 周妍见玄青子一脸傻傻的表情,不由得用手去推他,玄青子这才反应过来。 周妍压低声音说道:“我爬不起来了。” 玄青子醒悟,正要弯腰将她抱起,杜子君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我来照顾师妹吧。” 周妍这才发现杜子君就在马车边上拉着帘子站着,心中倒有几分忐忑不安:不知道三师姐看出什么端倪没有?若是要追问责怪我,又该如何回答? 杜子君面上却没有任何要责怪她的意思。她面带笑容,将周妍抱了起来,放回床铺之上,温言说道:“听说你受了伤?受伤就应该好好躺着,爬起来乱动什么?真是调皮。”倒把周妍说的无言以对。 杜子君一路上坐在周妍身旁,什么问题也不问,只是温柔细致的照顾着她。周妍起初怕杜子君责怪,心中忐忑,后来见她待自己一如往日一般亲厚,渐渐也就放下心来。 她和玄青子昨夜实在太过折腾,不多时,便又沉沉睡去了。等她再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客栈的床上,床头前的地上尚有安魂香的余烬。 周妍只觉得体力稍复,神清气爽,只是双腿间仍然疼痛,便仍躺在床上。突然之间,隔壁隐隐约约有对话声传来。周妍听声音像是玄青子和杜子君正在说话,一时好奇心起,偷偷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偷听。 只听见杜子君说:“大师兄,五师弟是不是你杀的?”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很。 玄青子轻叹一声说:“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是,但这里头有个缘故。” 杜子君道:“我不管你什么原因,我只问你,你打算如何跟师尊交代,如何跟东海陈家交代?” 玄青子又是轻叹一声,说道:“实话实说,还有别的什么办法?我甘愿受师门惩罚。至于东海陈家那边,我自然会登门认罪。” 杜子君失声道:“师门惩罚,你果真受的起码?东海陈家又岂是易于之辈?你难道为了小师妹,连你的前途性命都不要了吗?” 玄青子讶然道:“你怎知……你怎知……” 杜子君冷笑道:“我为什么不知?你当我是瞎子不成?今日我见到你,便觉得你面色晦暗,和往日不同,一直故意试探你,才惊觉你不知何时何地,已失却元阳。我正待探查一番,便见你对小师妹那般紧张模样。你自以为掩饰的好,但眼角眉梢的情意,我难道就看不出来?我趁着在车中照顾小师妹的工夫,暗中替她把脉,才发现她……她有了……” 玄青子“啊”了一声,声音都有些颤抖,他素知三师妹杜子君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忙不迭问道:“难道是有了孩子?” 杜子君沉默了片刻,好像是被他吓呆了,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大师兄原本机敏过人,学识渊博,怎的动了情,就像一个傻子似的?她体质虚寒,本来就不易受孕,纵是有了,岂有这三五天就能看出来的?我暗中替她把脉,这才敢确认,她已非处子之身,而且你的元阳,便在她身体深处,只是她没有仙根,不能炼化。” 玄青子见无法抵赖,这才叹道:“原本我为她名誉计,不欲声张,想不到三师妹慧眼如炬,此事少不得请三师妹代为参谋。”遂将飞云子对周妍用药,他无计可施,以身子替周妍解毒的事情,含糊的说了一遍。 杜子君轻轻叹道:“虽是如此,以大师兄之机敏,定然有别的法子。只怕是你心中早有淑女之思,故而情急之下,就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了。” 玄青子默然半晌,方叹道:“师妹慧眼如炬,细思起来,那夜我固然为飞云子之事恼怒,又何尝不是心中蠢动。只是此事求师妹务必为我保密,万万不能让她知道。” 杜子君道:“你怕她知道了,责怪于你?” 玄青子道:“总之,都是我不好,才……” 杜子君道:“我原本还疑惑着,哪怕要以身体为解药,以大师兄的定力,只怕也不会轻易遗落真阳。如今看时,才发现大师兄竟是对小师妹情根深种,不能自拔,这个疑惑便也不问自解了。只是小妹还有一件事,要请教大师兄:往后你打算如何安置小师妹?你我皆知她是汝南周家旁系的女儿,又早早和王家有了婚约。这是师尊亲口应承的事情,大师兄你难道要我天山派失信于人吗?” 玄青子却好似被杜子君戳中了心事,连言语之中,都带有几分苦涩之意:“我……我也不知道。现在看来,只有先求师尊宽恕,再求周家和王家成全了。” 杜子君吃惊的问道:“难道大师兄你竟要娶小师妹吗?” 玄青子道:“事到如今,我还有别的什么法子吗?” 杜子君道:“可是小师妹并没有仙根,而且尘缘未断。难道大师兄你要放着好好的天山派掌门人不做,冒着开罪陈家和周家的危险,拉着一个没有仙根的小师妹,在红尘里受苦吗?” 玄青子道:“我会保护她,不叫她受苦的。别人家有的,我也会为她挣来。不会叫她受委屈的。” 杜子君失声道:“你……你……我担心的,是你是否受了委屈……”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周妍听到此处,心中顿时有些警觉,暗道:难道三师姐竟然对大师兄有倾慕之心?心中疑心既起,就再也不能安宁,偷偷的挪下床来,将门打开,来到隔壁房间的窗下。 周妍将窗户纸捅开一个洞,往里面一望,霎那间一股妒火夹杂着恼意从心底窜了出来。只见房间里杜子君将头靠在玄青子身上,玄青子满脸温柔之色,正在为杜子君擦泪。两个人柔声细语,一问一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周妍欲要破门而入,指着玄青子大骂他负心薄幸,又想起昨夜是自己主动引诱他,还似乎说过不必他负责之类的豪言壮语,欲要骂杜子君不知廉耻,却只觉得自己的身份立场实在不好开口。霎那间,心中一片迷茫,口中只觉得又苦又涩,不知不觉,仿佛再次置身于幻境之中的大殿前,有人笑着问她:“你果真愿意以九生九世的幸福,换来这次机会?” …… 周妍再次看到玄青子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了。玄青子一边喂她吃熬好的白粥,一边笑着嘲她哭得微红的眼睛:“你怎么又哭了?” 周妍不听这话犹可,听了这话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啪”的一声,就打掉他手中的粥碗,指着他大声说道:“你走吧,离我远远的,我才不稀罕和你在一起!” 玄青子一愣,也不顾收拾地上的狼藉,先问她道:“烫着了没有?”又压低声音笑着和她赔罪道:“你下午是不是看到什么了?师妹给我看她门窗上的洞了,想来是你在偷窥。她怕你误会,特特来叫我解释。想不到果真被她猜着了。” 周妍冷眼看着他,只觉得他原本颇为英俊的脸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就连唇边的微笑也变得可恶起来。 她心中明明知道怕是她真的误会了玄青子,却忍不住说道:“叫的这么亲热,我还有什么好误会的。是,她神机妙算,你找她去好了,又何必管我的死活!” 她原本是为了做戏,却不知道怎地,想起了心中的委屈,鼻子一酸,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玄青子急了,忙一把抱住她,柔声细语,赔了半天不是,周妍才破涕为笑,指着床说道:“既然你说你不喜欢三师姐,喜欢我,今天晚上就留下来陪我好了。” 玄青子一愣,随即红了脸,轻声说道:“我……何尝不想,只是,这实在于理不合。只怕有碍你的闺誉。” 周妍冷笑道:“我都和汝南周家闹翻了,一个十足的野丫头,哪里来的闺誉?再者,你现在说于理不合,昨天晚上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于理不合?” 玄青子暗想此处是客栈,周围住满了天山派弟子,若是她这般闹将起来,还不定闹出什么来,一咬牙,也不顾下午时和杜子君的约法三章,料想天山派弟子都是被自己约束好的,当不至于出什么乱子,便应承下来。 第11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 当天晚上,玄青子充分领略到了周妍的胡搅蛮缠,简直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他原本是打算守在周妍门口的,后来却被拉住聊天,坐在床边一问一答,再然后,不知怎的,就躺在了一起,然后,后面的事情自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周妍抱他抱的很紧,就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两个人没有明天那般。 迷迷糊糊之余,玄青子还坚持说完了他反复斟酌了很久的表白:“我……真的喜欢你很久了,我……并非好色之徒,绝非……才……” 他的话自然没有说完。回应周妍热烈的亲吻的时候,他脑海里迷迷糊糊闪过一个念头:这下子杜师妹又要生气了。不过,由着她去吧。 然后他听到周妍在他耳边似乎轻声问了什么,他意乱情迷的抬头,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便陡然惊醒了:“你说元阳?”他红着脸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了一阵子,周妍仿佛没有觉察到他的迟疑一般。 他不知道,周妍前世里和王和尘生活了许多年,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她恋慕的男人不是普通人。杜师姐说她没有仙根,换言之,这个男人是有的。他却不愿意告诉她那究竟是什么。他和杜师姐、飞云子他们似乎是同一世界的人物,而和她,却从来不是。飞云子是看不起她的,而他呢?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东海陈家,杜家,汝南周家……似乎才是一个层次的世家,他们之间的对话,她从来不懂。而她,只不过是一个向来不受周家重视的旁系弟子,更何况,她和周家,已经彻底闹翻了。 他在耳边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名分,承诺,其实是她根本要不了的东西。她需要的,只不过是一场纵情的狂欢,一次尽致的绝恋。她的时间,其实有限的很。 周妍的呼吸渐渐平稳,似乎终于睡过去了。玄青子悄悄爬起身来,穿好衣服,打开门去迎接杜子君的滔天怒火。 “师妹……”他喃喃开口道。 杜子君愤怒的眼神简直要把他烧出一个洞来:“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这样子我怎么帮你?你知道不知道,小师妹只怕另有打算!” 他们一边朝前走一边悄声说,旁边值守的天山派众弟子见了他们恭恭敬敬的行礼。玄青子却全然没有知觉,他的心中已经涌起惊涛骇浪,被杜子君告诉他的消息惊住了。 “你说……她……她只是为了拉我进去?”玄青子的心猛地下沉。 “你信不信?”杜子君目光平静的盯住他,“她去见过朱舜水、顾炎武他们,她还跟她的未婚夫婿王和尘说,只要他肯出面,她便任凭他怎么样。然后她回来见你们,她一定是知道飞云子的身份,所以伺机勾引他。想不到大师兄你出现了,你杀了飞云子,她只好回过来勾引你。你也知道,一旦被扯进气运之争,后果是什么……” “不!你骗人!”玄青子低低的说道,然而他的理智告诉他,杜子君向来冷静,敏锐,却从不打诳语。 “我自然是有证据的。可是大师兄你确定要看吗?”杜子君怜悯的望着他,“难道你从来不觉得奇怪,小师妹一向最喜欢向飞云子请教轻功,这是为什么?连大师兄你这般人品,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她却装作没看见,难道不是为了避嫌吗?飞云子一死,她就和你打的火热,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若不是大师兄你妒火攻心,杀了飞云子,你认为现在和小师妹双宿双飞的,是哪个人?”杜子君又道,“为了复国,那帮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柳如是举身赴清池只是个开始,董小宛抛夫入清宫也不会是结束。若论媚术,秦淮河上的那群人怎么比得上天生的金枝玉叶更浑然天成,更能魅惑帝王心?” “闭嘴!”玄青子低吼了一声,他的眼中满是愤怒,“杜子君,别以为师兄弟都夸奖你心思缜密,算无遗策,你就真的无所不知了!我不许你污蔑她!” 杜子君就仿佛没有看到玄青子的愤怒一般,她静静的笑了:“白天我知道她在一旁偷听,所以故意说了一半。方才她有没有问你仙根是什么,元阳该如何炼化?她看待你,就如看待任何一个能帮她媚术筑基的练气士一样。以你平日定力之强,今天晚上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该进去房才是。可你不仅进去了,还……再过几天周家的人就要到了,我看你怎么和他交代!” 玄青子悄悄溜出去的时候,其实周妍并没有睡着。她在经历她一生之中,最尴尬难言的时候。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妍体内突然有一股火炭般的热气反复躁动撩拨,那种又麻又痒的感觉实在让人羞窘难当。因玄青子在旁,她不愿让他小瞧了自己,故而勉强忍耐,直熬到他悄悄离开,那股热气才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在她身体中肆虐开来,流过四肢百骸,时痛时痒,时麻时酥,她再也忍耐不住,低低呻.吟出声。 玄青子和杜子君不欢而散之后,一路往回赶,看到的场面却足以令他血液凝结:只见他心爱的女人玉体横陈,躺在床上,摆出一个极其妖娆妩媚的姿势。她面色潮红而不自知,眼神迷乱,口中念念有词。 玄青子作为天山派见多识广的大师兄,这样类似的情形也是见过的,那就是秦淮派的大祭司为择定修习媚术的幼女开光之时。 他呆了片刻,随即夺路而出,径直寻到杜子君,大声质问她:“是不是都是你的诡计?” 杜子君神色不变:“被我料中了?” 玄青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极柔和:“子君妹妹,我知道那年我以一心修炼为由,拒了你我二人的婚约,是我不对。可是你怎能对她下毒手?她只是一个凡人,她……” 杜子君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悲戚之色:“不过是杜家不知高低深浅,未经我同意,贸然求亲而已,你若拒了,这也没什么。以我平素之光风霁月,你可见我对什么事情介意过?现如今分明是周妍她不知道被秦淮派灌了什么迷魂汤,才有了今日之事,你怎么能怀疑我?玄青子,你我师兄妹一场,你竟不信我!” 玄青子呆了一呆,面上一红道:“师妹怎会和秦淮派那些人结交?” 杜子君冷冷说道:“她都和朱舜水商议着怎么入宫求见贵妃娘娘了,事先受秦淮派一点指点,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待你,只不过是一个开光用的道具罢了。只可惜,她不知道你的身份,引火自焚,也怪不得别人。” 玄青子面上神色变幻,呆立良久,突然向着杜子君深深一拜:“杜师妹,先前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心乱如麻,还请你给我出一个主意才好。” 杜子君道:“我凭什么再帮你?” 玄青子说:“但凡我所有,杜师妹但请开口。” 杜子君深深望了他一眼,突然说道:“倘若我说……若我说……”她沉吟良久,方说出后面的话:“为她洗髓伐筋,并不难。难的是之后如何应付周家陈家。若我肯为你掩饰,但要求你交出大师兄的位置呢?” 玄青子面上竟然显出几分喜色:“杜师妹的天赋修为,并不比我差。先前几次宗门大比之中,是师妹不想与我为难而已。师妹若有意担当振兴天山派的重任,我求之不得……” 杜子君冷冷的打断他:“大师兄的心早就飞走了,一心只想着和她如何双宿双飞,缠绵度日了是不是?” 玄青子的脸刷的红了:“非是我眷恋红尘,你也知她没有仙根,毕竟受不得山上清苦……” 杜子君叹了一口气:“但愿你莫要后悔才好。”此事遂定了下来。 第二天早晨,周妍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玄青子正用毛巾帮她擦拭身子。 她的脸腾地飞起两道红云:“呸,好色之徒。” 玄青子却连神色都未变,目光专注,一句话也不说。 周妍低头,发现水中竟成墨色,隐隐传来几分腥臭之气。 “这水好脏!我才不要在这里呆着!”她嗔道。玄青子却不理她。 周妍终于赫然发现,水里的那些脏东西,竟然都是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来的!无数的杂质从她皮肤中不住的渗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她惊讶的大叫,玄青子就当作没听见似的。 不久后玄青子把她从水桶里提出来,扔到一个新的水桶中去。清水随即被污染。她又是羞愧又是尴尬,禁不住流下泪来。 这样子不知道折腾了多久,当水桶中的清水终于洗涤去她身上的杂质之后,玄青子便将她整个人用白色床单裹成了一个蛹,随即头也不回,走出门去。 “我……这是怎么了?”杜子君前来看她的时候,周妍忍不住问道。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杜子君一定知道原因。 “给你洗髓伐筋呢。”杜子君的言语里多多少少带了些嘲讽,“你没有仙根,又不是媚骨天成,却图谋炼化炼气士的元阳,也不想想你能不能压得住?他不知道耗费多少精神,才总算救回你一条性命。我对你,也只能帮到这一步了。你若是不想他伤心,最好乖乖的等在这里,等他回来。” 第12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 周妍隐隐感觉,事情开始脱离了她的掌控。玄青子和杜子君所谈论的世界,不是她能够轻易了解的。 不知道为什么,玄青子好像恼了她,一连数日都没有出现。作为一个曾口口声声只求一夕之欢、不需要别人负责的女子,周妍只能用求仁得仁四个字来安慰自己。 几天后,她开始策划着如何逃亡。在短短的三天时间里,她逃亡了八次,每一次都被杜子君堵了回来。杜子君甚至相当藐视的和她探讨她逃亡计划中的每一个疏漏,她看着她的目光那样的轻蔑,那样的居高临下。 若是平时,周妍自然难以忍受这样蔑视的眼神,特别是一向对她和蔼可亲的师姐突然一反常态,撕破了面具,更令她倍受打击。然而,这次周妍居然都忍住了。她甚至是有意挑起杜子君的怒火,好让她在嘲讽中指出自己更多的漏洞。 她精心制造了第九次逃亡的机会,然后,在汝南周家的大队人马来之前,她成功逃离了玄青子为她打造的牢笼。 那天夜里下起了瓢泼大雨,杜子君站在高处冷冷看着她在泥泞中长途跋涉,蹒跚着走远。然后,杜子君一转身,走进了玄青子的房间。 空气里传来浓重的血腥气,杜子君禁不住皱起眉头。她看了玄青子一眼,而后者正惊慌失措抓被子往自己身上遮挡。 “别挡了,我什么没见过。”杜子君嘲讽着说道,“血迹未干,伤口未凝,还是一动不动好的更快。你纵使想替你的小师妹守身如玉,也不必防备我至此。” 杜子君一边说,一边背过身去:“这时候的你,纵被我看光了,又能如何?我心中,只会嘲笑你是个傻瓜而已。” 玄青子的声音极微弱:“你放走了她,是不是?” 杜子君道:“你自己不肯求她不要走,又关我什么事?我只说肯帮你应付周家陈家,甚至应付师尊的责罚,可没说帮你看女人。再说,我出手拦她,已经有八次,她践踏你的心意已经有八次,你们,是再也不能天长地久了。” 她这番话说的极其玄妙,但是玄青子自然明白其中蕴藏的至理。他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我们已经注定不能天长地久了……你可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杜子君道:“大概是想着进宫吧。秦淮派的女子也就这点出息了。虽然她曾和你……不过,若是想进宫,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吧。” 杜子君此话一出,玄青子突然身子发抖,脸色大变,一口鲜血随即喷了出来。杜子君知道他因飞云子周妍之事,受到师门重罚,内外伤势颇重,不宜动气,见他如此,心中不免恻然,叹道:“你又是何苦……清宫之中虽然凶险,但是以她之能,未必不能逢凶化吉。更何况,她纵然少不更事,难道我们天山派,就不能从旁协助她吗?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抱元守一,调理好身子。” 玄青子道:“师尊一向反对我们轻易涉身气运之争……” 杜子君不过是随口劝慰他,要他宽心养伤而已,谁料想一向英明神武、做事滴水不漏的大师兄偏偏如同入了魔障一般,眼光见识皆大失水准。杜子君自然将这笔帐都算到周妍头上,暗暗按捺住心中恼怒不平之气,只是柔声劝慰玄青子:“可是若你是天山派的大师兄,想要帮她,毕竟还是有办法的。只要她碰了几次壁,晓得了天高地厚,你再救她抽身而退,彼时重续前缘,亦非不能。” 玄青子轻声问道:“是吗?”简直将杜子君当成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 杜子君心中更觉得窝火,又不好直接向玄青子撒气,只得说道:“只是,本次师门大比,我已经决定出阵。你若不好生调养身子,这大师兄的位置,便等着让人吧!” 玄青子连声道:“是!是!”脸上果有振奋之意。 几天后,周妍来到金陵城一处粉墙黑门之外,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接待了她。 那个自称徐娘子的妇人先是称赞她容貌气质,又赞她高风亮节,然而,在为她验过身后却立即变了脸色。周妍知道那是为什么。 眼前的徐娘子,据说是秦淮八艳的手帕交,有办法把她装扮成当年待选的秀女入宫,可是,待选的秀女,却必须是处子之身不可。 “你是来消遣我的?”徐娘子眼睛里都有些冒火,显然失望之至,“听说你是大家闺秀,大家闺秀就是这般知礼的吗?” “让我猜猜看,是哪个人渣在这么关键的时候骗了你的身子去?”徐娘子冷笑着说道,她早已经看透人世间的冷暖。 “不,是我自愿的。是我利用了他。”周妍说道。其实,在她一次又一次试图逃走的时候,她就知道,玄青子定然是为她担下了杀害飞云子的罪名,否则她不会如此悠闲。或许他在受罚,然而她却只能装做不知。 “你利用他?”徐娘子奇道,“利用他破了你的身子?”她再怎么洞悉世事,也不过是个凡人。周妍的脸上身上,隐隐有温润荧光流转,这等异象,她自然无从知晓。 “因为,我爱他。”周妍说道,“我知道,你一定还有别的方法,对不对?” 徐娘子脸上突然露出残酷之至的微笑:“我自然有法子。”她出身卑贱,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天之娇女、生性高傲的大小姐跌落尘埃,为奴为婢。 “这条路,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你真的想好了?”她问。她不知道,对于周妍来说,成为包衣奴才或者鞑子皇帝的妃子,都是一种折辱,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 “据说你懂武功?”徐娘子又说,“可是在我看来,懂武功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你等到进了宫就知道,你的那几手三脚猫功夫,就和人脚下的蚂蚁一般渺小。” 于是周妍再一次来到了秦家。 这并不是周妍第一次踏足这座府邸。前世的时候,在逃婚又被天山派抓回之后,她和汝南周氏闹得很不愉快,在秦家旧宅以待嫁之身住了足足一年多,最后出阁。那个时候的她,是目下无尘的大小姐。而现在的她,却只是秦家主母秦孙氏身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 这是除了入宫当秀女外,能够接近清宫皇室的唯一途径。秦家本是大明旧臣,却也是最早一批投靠清太祖努尔哈赤的汉人。他们曾是摄政王多尔衮的属下,又在多尔衮获罪之后转为内务府包衣,也就是皇帝的家奴。 包衣奴才的地位很是尴尬,对于满人而言,他们是汉人;对于汉人而言,他们是满人。然而秦家却是从康熙朝开始发迹的异类,发迹的由头却要从秦孙氏有幸被选中当康熙的奶妈开始说起。 “秦家胆小怕事,两边都不想得罪。我们也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是徐娘子对秦家人的点评。周妍深以为然,因为前世自她出阁后不久,反清复明形势急转而下,她从此就和秦家失去了联络。 周妍跟随着秦家旧宅人一路坐船北上的时候,朱舜水和郑经已经从崇明撤离,反清大业已经暂时由盛转衰,幸好知道周妍身份者寥寥无几,在一路的瞒天过海下,她被送到秦孙氏的身边。 然而,此时秦孙氏却并不在紫禁城中居住。作为顺治皇三子的奶妈,她和玄烨一起住在西华门外。这一年,玄烨六岁,周妍十四岁。 周妍抬头望眼前的妇人,只见她不过二十多岁年纪,银盆大脸,一脸富态,头发梳得油光发亮,发饰却颇为简朴。她想了一想,就要学着其他奴婢那样盈盈拜倒,秦孙氏却一脸慌张的拦住了她:“使不得,使不得。” 紧接着就说什么和她一见如故,恨不得以女儿待之,连什么活都不敢让她干。也正因为这样,周妍在西华门外的宅子里随秦孙氏住了十几天,连玄烨的指头都没摸到,更不要说有隙加害了。 周妍只好和另一个小丫头叫雪梨的一起玩耍,变着法子从她口中套话出来。雪梨小小年纪,见识更不如她,周妍更觉郁闷。 “听说宫中的皇贵妃很是得宠,你知道吗?”周妍试探着问。雪梨老老实实的摇着头。 “据说皇上笃信佛教,经常请大师父入宫宣讲,你可知道?”周妍又问道。雪梨却依然一问三不知。 原本在午睡的秦孙氏却已经在房中唤了:“雪梨,进来帮我锤锤腿。”雪梨应了一声,便傻乎乎的拿着个美人锤进去了。留周妍一个人看绿瓦白墙围起来的天空。 那个时候玄烨自然不是爱新觉罗福临顺治帝跟前得宠的皇子。自从几年前宫廷中天花开始蔓延之后,皇子纷纷避痘离宫。小小的玄烨便住在宫外,由苏麻喇姑每天骑着马前来对他进行启蒙教育。 玄烨的周围被围的像铁桶一般,秦孙氏能见到的机会都有限,更不要说周妍这个被秦孙氏处处防备的丫鬟了。她曾经试图动用轻功潜伏在玄烨房外,趁着诸人不备做点什么,却差点被巡逻的护卫发现,只好匆匆离开。 周妍知道,在这个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的等待,等待着玄烨出痘,等待着混入禁宫,好去见那位传说中很是神奇的皇贵妃娘娘。 这一天没等太久。突然有一天,整座府邸里人生鼎沸,一片忙乱,周妍迷迷糊糊的从睡梦中惊醒,刚刚收拾停当冲出门去,就看到苏麻喇姑急冲冲的冲了进来,秦孙氏满脸是泪的跟着她:“主子遇喜了!” 第13章 把剑壮哉少年郎 所谓的遇喜,就是指感染了天花。清初医术落后,天花便是极险的病症,忌讳直言,又因为痘既发出便可平安,故用“喜”字代指,以求吉利。 周妍深深吸了一口气,跟在秦陈氏身后,秦陈氏微微迟疑,却没有支开她,想是诸事忙乱,已六神无主。 周妍见一干子人乱成一锅粥一般,苏麻喇姑却跳出来总揽全局,一面按照旧俗,命人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按照命人传报顺治皇帝、孝庄皇太后,不多时一群太医赶到,匆匆会诊,神色凝重,整个府第的人头都不敢抬,生怕太医说出病重无救诸如此类的言语,自己无辜做了池鱼,为皇子陪葬。 苏麻喇姑远没有周妍从前以为的那般年轻,想是被电视剧所蒙骗的缘故。她从前是皇太后大玉儿的陪嫁侍女,精通满语,先后担任顺治、康熙的启蒙老师,据说从前还参与了大清开国冠服的设计,其才能和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苏麻喇姑从大玉儿出嫁时便侍奉爱新觉罗家,算起来已经是四五十岁的老人了。她这一番发号施令,甚耗心神,正觉得口渴间,突然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嬷嬷,喝茶。” 苏麻喇姑微微一愣,回头看时,却见秦陈氏正在一脸慌张的训斥着一个丫头:“真是多事!嬷嬷口渴,难道不会自己开口?要你献什么殷勤?”又忙着向苏麻喇姑解释道:“嬷嬷恕罪。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侍女,因来的匆忙,未曾调.教,不懂规矩。” 苏麻喇姑微笑着说:“我看她就很懂规矩。”顺手接过那杯茶,尝了一口,只觉得香甜可口,令人精神一震,不由得多看了那个丫头一眼,只见她竟然长得清秀脱俗,心中暗暗称奇,随口问道:“茶里加了蜂蜜?” 这个丫头就是周妍,她伺机已久,终于在这时候凑到了苏麻喇姑的前面,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毫不犹豫的回答说道:“是。奴婢平日最爱喝蜂蜜茶,托人在外面买了不少。想着嬷嬷或许口渴了,便信手调了一杯,却不知道嬷嬷喜欢不喜欢。”其实她先前,早打探得清清楚楚,苏麻喇姑老了,反而嗜好甜食,这蜂蜜茶,却是奔着她的喜好来的。 苏麻喇姑果然欢喜,笑吟吟说道:“想不到你倒有心。叫什么名字?” 周妍看了秦陈氏一眼,见她早吓得脸色发白了,眼睛里却故意露出亮晶晶的光,大声说道:“回嬷嬷,奴婢叫妍儿。” 苏麻喇姑点头笑道:“果然是人如其名。妍儿,倒是个好名字。不知你可否愿意随我入宫去?” 秦陈氏闻言,浑身颤抖,死死盯住周妍,有心说些什么,然而嘴唇颤动,却什么都不敢说。 她这番做派,苏麻喇姑早已看的明白,眉毛一挑问道:“怎么?舍不得?” 秦陈氏此时,真正有苦难言,暗恨一念之差,竟被逼到如此田地。此情此景,她自然不敢揭破周妍来历,更何况,她原本只是应金陵故人之请,于周妍来历,原本知道的也模糊的很。 “不。没有。奴婢只是一时高兴。”秦陈氏勉强露出笑容,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于是在苏麻喇姑的微笑注视之下,周妍盈盈拜倒,叫道:“多谢嬷嬷成全!” 苏麻喇姑行色匆匆,极其忙碌,将周妍交给一个管事的宫女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周妍倒也不在意。紫禁城中有半数高手都在外围,对于懂些武功的人来说,一旦进了里面,危险系数就大大降低。周妍特地苦练了轻功,确是未雨绸缪,神来之笔。便是不慎被巡逻的侍卫发觉,她也可以借口初入宫,不懂规矩,减轻罪责。 每天待到夜间,众人都歇下之后,她才悄悄溜出房来,探察四周地形。 这里原本就是大明的宫殿,若论熟悉程度,又有谁能比得过前朝皇室?朱三太子改姓王以后,仍对幼年时候居住的地方梦绕魂牵,周妍做人媳妇侍奉汤药之时,耳濡目染也知道了个大概。满清入关虽有改建,但是无关大局。因此不过短短数日,周妍已经将整个紫禁城了解了个大概。 这天夜里她刚刚在床上歇下,突然间,外面一阵喧嚣声起,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周妍在房中听得清清楚楚,是宫中禁卫在捉拿刺客。 周妍暗道:宫中怎会有刺客?不知是何方英雄如此大胆?有心前去一探究竟,转念又一想:此人形迹既然败露,切不可和他有所瓜葛,以免引火烧身。 周妍正这样想着时,突然听见窗格子一响,一个人从外面滚了进来。黑暗里周妍看不见那人的神情身形,只听得他喘息声甚是急促沉重,想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周妍情知此人既然躲在这里,无论是敌是友,都会给她带来极大的麻烦,当下更不迟疑,听风辨位,轻轻巧巧的一掌斩出,正劈在那人后颈之处,趁那人欲倒未倒之时,双手已经按在了那人的大穴上。 “若想活命,就莫做声。”周妍压低声音向着那人说道,继而摸黑将那人身上腿上的穴道连点了足足有十多处,这才放下心来,点亮灯火,又关好窗子。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你可知道你今天给我大大的惹了麻烦?”周妍向那人说道。 只见那黑衣蒙面的刺客是一个眉眼极为稚嫩的少年,望着周妍一脸惶恐的表情,偏偏咬紧了牙关,不肯说一句话讨饶。 周妍心中愈发不快,可是无论她如何逼问,那少年都一言不发。 正在这时,人声突然向她所在的庭院传来。周妍和那少年对望一眼,那少年突然开口说:“床下!” 周妍一愣,难以置信的望着那少年,只听得他的声音又急促了些:“你点了我的穴道,此处除了床之外,无处躲避,我死不足惜,可是姑娘武艺不凡,却隐在此间,难道就不怕被有心人发现怀疑吗?” 周妍一惊,她正是出于这种心态,才一时慌乱失措,迟疑未决,想不到竟被那少年看了出来。她心中颇有些恼怒那少年借此要挟,有恃无恐,却也知道轻重,当下毫不迟疑,将那少年直接抱到床边,塞在床底下,掩饰妥当。 片刻之后管事的姑姑便在门外敲门:“阿妍睡下了吗?快开门?” 周妍忙过去将门打开,只见外面除了管事姑姑外,还站了七八个宫中禁军,她刚刚打开门就向里面张望,管事的姑姑皱眉说道:“阿妍,方才可有什么古怪?” 周妍的神情甚是惊讶:“未有什么古怪。只是我正在梦中时,方才倒迷迷糊糊听到一阵喧嚣声,我起来点灯看时,倒什么也没有了。” 管事姑姑点了点头,将房中打量了一番,未发现什么异常,便带着人离开了。周妍等了好一会儿,见没了动静,这才又将那少年拖了出来,却见他满面通红,神情之间居然有些扭捏,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两人经历了这么一次患难,周妍发现此人武功虽然不甚高明,但是头脑尚可,先前恐吓他的话便扔到了九霄云外,反是动了和他攀谈的心思。问了一阵子才知道,此人姓陈名冲,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不知从何处得了奇遇,学了一点武功,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认为自己可以在大内禁宫横行无忌,宰了鞑子皇帝还能全身而退,简直是狂妄自大的可以。 周妍于是半是嘲笑半是指点他:“你这点武功,在皇帝面前真心不够看的。你如果有心做一番事业,还不如弃武从文,去考个功名出来。” 陈冲摇头道:“我堂堂大汉男儿,怎能委身于贼?” 周妍道:“岂不闻身在曹营心在汉乎?”陈冲若有所思,周妍也不去管他,两个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便这样过了一夜。 第二天周妍起来时,陈冲自然已经悄然离开了。周妍睡卧警醒,甚至知道他离开的时间,但是却不好起来相送,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此人已经负伤,此时离开禁宫,比来时格外艰难,理应寻一个地方好好调养,再做打算,但是周妍本身也是寄人篱下,实在无法给他更好的建议,所以索性装睡,避了过去。 周妍此后几天中更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留意听宫门的风声,未见听说有刺客落网,心中稍安。只是自那一日起,管事姑姑对她的态度却亲切了几分,她苦思了几日,也不明白其中缘由。 第14章 白门柳色发昭阳 数日后,听闻玄烨痊愈,回到皇宫,孝庄皇太后圣颜大悦,合宫皆有赏赐,就连周妍她们,中午也多了一道菜,正是圣光普照之意。 这天夜里,周妍又暗中出来探路。这次她探的是东六宫壁角一座封禁已久的院落,据管事姑姑姚姑姑说,此处乃是后宫禁地。但越是这样,周妍越是好奇。 只见这座小小的院落大门处,却是把守森严,有几个禁卫守在外头,威风凛凛。周妍是行家里手,自然看出这些人有着不凡的功夫。当下她也不敢惊动,从空中掠过,落在院子墙角的一棵梨树之下,却见主屋里烛光摇曳,窗纱上透出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周妍屏神静气,凑到窗边去偷听,只听到屋子里咳嗽声不绝于耳,不知道过了多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你……何苦还来看我?”声音虽微弱,却极其的婉转妩媚,令人心动神摇。 就连周妍,听了这声音,也忍不住赞道:好厉害,亏得我是女子,若是男子,单是这个声音,我便难以抵挡。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以弱胜强的手段!我所修习的法门,据说大成之后也神妙无比,却不知道有无这般厉害。她也是有见识的人,自然知道能发出声音的人,显然身怀奇术,非单纯天赋异禀便能做到。 然而一个男子的声音随即响起,声音冷漠镇定,就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般:“朕为什么不能来看你?你既然入了宫,成了朕的妃子,不管你心念旧夫也好,另有图谋也好,都是朕的人,朕为何看不得?” 周妍听了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这屋中的男子竟是当朝的顺治皇帝!怪不得小小的院落之外,禁卫重重叠叠,只怕在暗地里,还潜伏着什么高手! 周妍一念及此,心中警兆突生,正在此时,脑后风声起,她来不及反应,已经被人制住,再也行动不得。 周妍自知武功和对方相差太远,索性也不挣扎,由着对方将她推到顺治皇帝前。那人向顺治皇帝禀道:“禀皇上,捉到一个刺客!” 顺治皇帝点点头,直接抓住周妍的头发,将她的头强行抬起,打量一番,阴沉着脸问道:“你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周妍尚未回答,阴影之中已经有一人代她开口道:“禀报皇上,这个人就是奴才向您汇报过的,苏麻喇姑带进宫来的那个女子。” 周妍此时心中更惊,她自负身怀武功,然而先是在屋外无声无息被人所擒,后又对阴影中的人毫无察觉,这才知道,满清皇帝身边的高手确实深不可测,对付满清鞑子之事,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顺治皇帝听了影卫的话愈发恼怒,拽着周妍的头发向前扯了两步,恨声说道:“朕还没死!不消她苏麻喇姑惦记!便是这个女人死了,朕也不会看上你的!苏麻喇姑派你来,是不是要命你杀了皇贵妃!你可知道,胆敢谋刺朕的爱妃,是多大的罪过!” 周妍头发被扯的生疼,心中暗骂顺治皇帝粗鲁野蛮,果然是满清鞑子的作风,但是听他这么说,立即明白这似乎在病重、咳嗽声不绝的女子,只怕就是野史中受尽顺治皇帝宠爱的妃子董鄂妃了。 谋刺皇妃,自然是天大的罪过,周妍进宫日子虽短,却将这些宫规早背的滚瓜烂熟。她自知生死悬于一线,当下毫不迟疑,大声为自己辩解:“皇上息怒!奴婢正是苏麻喇姑嬷嬷选进来伺候皇贵妃的啊!因嬷嬷诸事繁忙,这才拖延了几日,奴婢等的心焦,便悄悄爬墙进来,探望皇贵妃一番。” 周妍这番辩白,其实很是冒险,她连猜带蒙,豪赌顺治皇帝对董鄂妃尚有旧情,果然见顺治皇帝顿了一顿,将抓住她头发的手也放了开,冷声问道:“果然?苏麻喇姑一向觉得朕有负大清,怎会特地从宫外找了一个女子来伺候这个女人?她不是一向盼着这个女人早死的吗?” 周妍继续扯谎道:“当日嬷嬷曾向奴婢言道,皇上极重情意,连犯了错的嫔妃抱恙在身,都体恤探视。嬷嬷见奴婢自幼生在江南,才特地向秦嬷嬷要了奴婢,前来伺候皇贵妃娘娘,好让皇贵妃娘娘早日康复。” 顺治皇帝皱眉道:“秦嬷嬷?” 影卫在旁解释道:“就是三皇子的乳母。” 顺治皇帝脸上神色稍霁:“此事朕倒要向苏麻喇姑查实后,再做决断。但你私闯禁地,仍是大罪!” 于是周妍被人看守起来,等待顺治皇帝的查实。须知皇帝日理万机,原本审问刺客一事本不该惊动他,但是他来探视董鄂妃,是瞒着孝庄皇太后的,自然不欲事情弄大,是以宁可亲力亲为。周妍倒心中平静的很。 其实苏麻喇姑送她到宫中的用意,她也猜到了几分,极有可能是看她长相尚可,希望顺治皇帝会看上她,当做玩物玩弄一番,好分了董鄂妃的宠;然而周妍也一早向姚姑姑打听到,在她之前,苏麻喇姑先后送了四五个汉女进宫,都是被顺治皇帝随便找了个由头,不明不白的死去,甚至有的连顺治皇帝的面都没有见,可见顺治对此事的抵触。 虽然周妍在危急关头扯了个弥天大谎,暂时骗过了顺治,但是她并不以为她这个谎言会轻易揭穿。一来苏麻喇姑是千伶百俐的人,不可能当面得罪顺治,极有可能为她圆谎;二来苏麻喇姑的确未曾告诉她为什么要她入宫来,实在不行她就咬死说自己会错了意;三来董鄂妃的情形,确实需要人照顾;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趁着众人不备,在被人押下去前向董鄂妃做了一个手势暗示,她只要尚未变节,自然会想办法营救自己。 果然,第二天周妍就被带到了顺治皇帝面前,听他板着脸叮嘱了一大堆督促皇贵妃吃药等等琐碎的事情。周妍面上自然一一应了,暗地里却对顺治皇帝和董鄂妃的关系更加好奇:董鄂妃显然是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才被秘密关在此处;可如果说董鄂妃是遗明内应的事情曝光,却也不像…… 周妍重新被带回董鄂妃处后,见传说中一个千娇百媚的人儿此时面色蜡黄,骨瘦如柴,不觉恻然。她刚刚低声将顺治的那些嘱咐在董鄂妃耳边说出,就见她伸出一只瘦的只剩下骨头和皮的手腕来,握住周妍的手说道:“你果然是从金陵来的?” 周妍微微迟疑,她便抢先安抚:“别怕,此间更无外人。”周妍这才知道昨夜遇到的两个高手都是跟着顺治皇帝身边的,并非常驻在此,心中既觉得昨夜的窥视着实运气太差,又对后来的化险为夷庆幸不已,暗道老天保佑。 周妍点头,沉声说道:“不错,我从金陵而来。”这句话中的含义,她不需要说的太多,董鄂妃自然明白。 只听得董鄂妃声音细弱的开口问道:“可有凭据?” 周妍的神色也变得郑重之至,她在董鄂妃的凝视之中,一字一句的吟出一首诗来,却正是名列明朝复社四公子的冒襄和秦淮八艳之一董小宛的定情之作:“白门柳色向江分,一棹烟波溅练裙.莫道啼鹃啼不歇,皋云犹得似巫云。” 董鄂妃的神情瞬间变得激动起来,她紧紧握住周妍的手:“冒郎!冒郎现在可好?” 周妍心中暗道:我怎知冒襄怎样?然而在此情势之下,自然不便实话实说,好在秦淮八艳的生平是极熟悉的,当下毫不犹豫答道:“他仍对他如夫人董小宛思念甚深,著有怀念。” 董鄂妃闻言,眼睛里滴落了两滴眼泪下来:“是我对不住他……” 周妍早知董鄂妃只怕是董小宛,却对她假死进宫的一段事情颇为不解,故意说道:“娘娘千金之躯,只有冒襄对不住娘娘,娘娘又有什么对不住冒襄?” 董鄂妃叹道:“只因……只因我就是董小宛啊!” 周妍心中却想:我自然知道你是董小宛,可是世间传闻,冒襄起初看上的是陈圆圆,所以对你各种冷淡;而你自从归了冒襄之后,温柔贤淑,对冒襄无微不至,又有哪点对不住他了? 却听到董鄂妃幽幽叹道:“那日,柳姐姐哭着来找我,说只有我才能救大明,还有一干姐妹求我……我……我是个小女子,能有什么主见?冒郎安排我假死,我便假死了。” 周妍听了不觉有些无奈:“既是冒襄安排你假死,你又有什么对不住他的?” 董鄂妃不答,言语里弥漫着追忆的味道:“我自幼经人传授异术,面相本不易老,正巧鄂硕自己无女邀宠,有人穿针引线从中算计,我变成了鄂硕之义女,谎称年龄,在顺治十三年那年入宫。满清贵女和蒙古女子大多豪放,论争宠,她们自然远不及我,当年便被晋为贤妃,一个多月后,便成了皇贵妃。” 周妍不由得劝解道:“你委身于贼,事出有因,更是得了你夫君的允诺支持,又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董鄂妃抬头看了周妍一眼,目光之中说不尽的凄凉痛苦,她幽幽说道:“如果说,我背叛了他呢?” 第15章 云散水枯归何处 周妍原本正想安慰她道:冒襄那个小白脸也没什么好的,背叛了也就背叛了。然而随即她就明白过来,背上陡然生出一阵凉意:“你说的背叛是指,你……你爱上那个皇帝了?”当下便盘算着,如果董鄂妃真的已经投入敌方势力,那自己的处境堪忧! 董鄂妃摇头苦笑道:“我大他十多岁,是好给他当娘亲的人,谈什么爱不爱的,未免可笑。” 周妍却心中暗道:正是因为大了十多岁,洞悉世事,又温柔体贴,对于顺治皇帝这种年幼丧父,在多尔衮的阴影之中长大的孩子来说更为难得可贵,福临不迷她才怪呢。一边却问董鄂妃道:“既如此,你定然是感念皇上对你的好,对他心存怜惜?” 董鄂妃犹豫了一下说:“他整日为了天下百姓殚精极虑,没有一天舒心的日子,我怎舍得对他不利?”顿了一顿又说:“柳姐姐只教我伺机杀了他,可你也看到了,影卫时时随他左右,我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杀他?更何况,我若杀了他,这偌大一个国家,谁来当皇帝?” 周妍不答,在她看来,全天下随便找出一个汉人来当皇帝,只怕也比满清皇室靠谱。因为帝王术尚可以学习,有没有主人公意识,是否为汉人百姓和江山社稷负责,才是最要紧的。崇祯皇帝煤山自刎之时,尚知道嘱咐李自成说不要伤害了黎民百姓,满人政权却只知道为八旗子弟考虑。 他们趁着李自成和明朝内斗,趁虚入关,却一直对汉人有防备之心,没有把中华大地当成是自己的家。慈禧道:“清非中国,辫子不能去,辫子去中国不亡则大清亡。”, “保大清不保中华 ”,“ 量中华物之力,结与国之欢心。” 雍正说“ 朕以外国之君主中国之事”。乾隆更直白:“朕乃夷狄之君,非中国之人。”这样的统治者,指望他们为中国做什么?因为他们自己觉得自己不是中国人,掠夺别人的家业太过容易,所以在关键时候,自然会为了满洲八旗子弟和自身的利益,牺牲汉人百姓,割地赔款,丧权辱国。 周妍正这样想着,董鄂妃却继续说道:“我不愿加害于他,所以知道内情的人纷纷骂我变节。皇宫中,皇太后她们也见不得我好过,终于,汤若望和玉林老和尚相看过我之后,认定我以媚术惑主,皇上也总质疑我对他不是真心,所以就被秘密关在了这里……” “媚术?” “你若修习得再深一点,就会明白,修习这种东西,身不由己,到了后来哪怕是你不想,也会成为一种习惯。”董鄂妃苦笑着说道。 “不,我修习的不是媚术。”周妍突然说道。 董鄂妃眼中诧异的目光一闪而过,却说道:“不是就不是吧,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皇上对我很好,我……我只觉得对不起他。所以我每次在龙气相侵之时,都不做抵抗,终于毒入心脉,病入膏肓……” 周妍听得暗暗心惊,既觉得惋惜,又为她感到不值。然而这是董鄂妃的选择,她已经牺牲了这么多,周妍自然不便过于苛责。她观董鄂妃面容神情,便知她没有几日好活了,正在感叹间,突然听到董鄂妃说道:“我就要死了,你有什么打算?” 几天之后。宫中哀声震天,周妍躲在姚姑姑身后,低头听着几个年长的宫人私下里讨论:“皇上大发雷霆,说是要随皇贵妃一起去呢,幸好被太后阻止了。皇太后说皇贵妃得了急症,要快些入葬。皇上却说这才是他认定的皇后,要大办。原来承乾宫的旧人都被拉去殉葬呢。” “皇太后就要张罗着给皇上再选几个妃子,苏麻喇姑也说她会帮着留意,结果皇上直接命人锁了承乾殿的大门,连皇太后都不让见了……” 姚姑姑等这些人走后,方向周妍微笑着说道:“妍儿,你便跟着我一起打扫御花园吧。” 周妍点了点头。若不是董鄂妃指点,她居然不知道姚姑姑是故明旧人。宫中像姚姑姑这样的旧人到底有多少呢?他们若联合起来,是否能掀起一场风浪?周妍一念及此,又开始出神,只觉得心中似乎有无数个主意,都有成功的可能性,然而每一个仔细推敲起来,都藏着无数的凶险。 日子过的很快。因为董鄂妃之死,后宫里着实闹腾了一阵子,整日里鸡飞狗跳,据说皇上还有一度闹着说要弃了皇位出家,但是都被孝庄皇太后用铁腕手段镇压了下来。 天空里阴沉沉的,彤云密布,似乎有雪粒落了下来。 “妍儿,下雪了。还不快进来。”姚姑姑微笑着唤道。 周妍走进房来。姚姑姑望着她明艳的面容一阵出神:“若非……皇上对孝献皇后太过专情,你本来是有机会的……” 这句话很多人说过,从苏麻喇姑到和周妍一起打扫御花园的小宫女。后宫里的人向来都趋炎附势,捧高踩低,所以他们对周妍这等姿色的少女颇为看重,毕竟,皇太后自从董鄂妃死后,对他越来越宽容,谁知道今日默默无闻的少女是否能飞上枝头,成为他们的主子呢? 只有周妍自己知道不可能。四下无人的时候,她终于向姚姑姑说出她自己的担忧:“皇上的身体快不行了吧?继位的人……”她原本是想直接说继位的人是玄烨的,想了一想却改口说道:“继位的人,你觉得是哪个?” 姚姑姑大吃一惊:“可是皇上春秋鼎盛,身边又有高人辅佐……”她看了看周妍郑重的脸色,突然间不再说什么了。她隐隐觉得周妍在这种事情上有敏锐的直觉。 几个月前,她和宫中所有人一样,都认为顺治皇帝早就厌倦了皇贵妃,唯有这个女孩子跑过来求她庇护,给出的理由是怕被一同殉葬,当时的她,自然是哭笑不得的。可是到了后来…… 姚姑姑定了定神:“我当然希望是二阿哥。因为他待你不同……” 不同?又有什么不同?周妍脑子里闪过一个在御花园中肆意践踏花草的小屁孩的形象,赫然发现,她甚至连他的脸都记得不大清楚。 “几岁大的小孩子,能懂什么?”周妍笑道。 姚姑姑却语气坚定,满怀信心:“当年汉武帝幼时,已晓得金屋藏娇。” 姚姑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闪闪烁烁的劝说道:“你既然下定决心走这一条路,从前的一切自然要揭过。譬如上次,他来宫中看你,却被当成刺客,若不是我从中掩饰……” “什么?”周妍茫然道。她细细咀嚼这话的意思,突然间回味过来:原来陈冲行刺那次,管事姑姑明明看出异样,却不说破,陈冲能顺利离开皇宫,只怕也是姚姑姑从中设法……只是,这个“他来宫中看你”,却是莫名其妙,只怕是误会了。只是她此刻,可没工夫向她解释这些闲事。 “姑姑,我们打一个赌好不好?”周妍道。 “什么?” 周妍见四顾无人,清了清嗓子:“我知道姑姑德高望重,手下有一些人手。你我皆是心系故主,忠君爱国之人。若是我侥幸赌赢,姑姑从此就助我成事,如何?” “你小小年纪,胆量倒不小。你可知我身旁虽有些姐妹,却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能活到如今,已属不易。偶尔帮助你一两次可以,凭什么和你一起送死?”姚姑姑淡淡说道。 “后宫之中,就算独善其身,也未必能置身之外。只因你未必能次次都押对宝,跟对人。皇上若死,必然有新皇继位。我若猜对继位之人,姑姑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姚姑姑望了她一眼:“若你为了荣华富贵……” 周妍毫不犹豫的说:“我若为了荣华富贵,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黑夜,夜色如墨。紫禁城深处一间烛光昏黄的小屋之中,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正在讨论皇位继承人这般说出去足以令举国上下震惊的大事。 姚姑姑说道:“若你能猜对继位之人,倒也是有些本事。若论诸皇子,现有六位,皆是年纪幼小,最大的不满七岁,论母亲位分,倒是宁悫妃最高,此事还有异议吗?” 周妍却道:“继位之人,必是玄烨。”她见姚姑姑心中诧异,缓缓解释道:“诸皇子年幼,唯三皇子玄烨出过天花。” 姚姑姑闻言一震,许久之后才说:“出过天花,这自然重要。可是,帝王心意历来难测,若是以偏慨全……” “不如拭目以待?”周妍道。其实,有没有出过天花,虽然是很重要的理由,但是关键还要看皇上怎么想,大臣怎么想,皇太后怎么主张。而周妍最大的凭据是她熟知历史,自然这一点是不能向姚姑姑解释清楚的。更何况,她曾经夜闯阿哥所,试图刺杀睡梦之中的玄烨,却被冥冥之中一股不可抵御的力量所阻。周妍猜想,那是龙气。 又过了一个月后,清顺治帝福临因哀思过度,英年早逝。遗诏中立皇三子玄烨为皇太子,旋即继位为帝。 “想不到竟被你猜中了。”姚姑姑淡淡的瞟了她一眼。 “其实,我宁可我猜错了。”周妍道。如果继位的人是福全、或者是别的小皇子,是不是更好对付一些? “你要我做什么?”姚姑姑毫不含糊,屈身下拜。 “我想先知道二十四方宝玺的下落!”周妍轻轻说道。 第16章 短歌声里明月缺 一朝天子一朝臣。然而在孝庄太皇太后的暗中扶持,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四位辅政大臣的尽心辅佐下,政权得以平稳过渡,倒比顺治初即位时期平稳许多。转眼之间,三年过去了。 虽然此时紫禁城之外可能是民怨沸腾,哀鸿遍野,但是中华大地上的平民百姓一向惯于忍耐,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主动挑事,所有反对清朝的势力在南明政权的呼吁下蛰伏起来,对于紫禁城内的少男少女来说,他们只看得到红墙围起来的静谧的天空和御花园中姹紫嫣红的春光。 御花园矮山之上有一座小亭子,亭子里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安静的注视着石桌之上的棋局,那男孩不过十一二岁模样,身上的袍服上绣着龙纹,手中拈着一颗白色棋子,眉头微微皱起,颇有几分稳重老成。那女子却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正在如花怒放一般的年纪,却正是周妍。她手中也拈着一颗黑色棋子,另一只手无意识的敲击着石桌,隐隐有不耐的神色。 旁边跟在男孩后面的小太监见状不免冲着周妍使了个眼色,周妍却不理不睬,他于是更加苦恼,偏偏说不出话来,灵机一动,取过茶壶给男孩倒了一杯茶来:“主子,您先喝茶,润润喉咙!” 男孩向周妍那边望了望:“小海子,还不快给嫣然倒茶!”又温言向着周妍说:“我知道你不爱喝六安茶,这是大红袍。” 周妍心中却有些难过。经过几年的修习,她的秘术更进一层。她知道她眼波流转之时,璀璨夺目如宝石,令人不可逼视,她知道她的笑容如春花,必叫年轻人心动神摇。然而,在眼前的这个人面前,她必须刻意收敛目光,连笑也不敢笑。因为眼前的这个看似温和刻板的皇子,是康熙皇帝的哥哥福全,也因为她凝神望气之时,看得见他头顶隐隐的蛟形,也看得见那些含苞待放的桃枝。 大约在三年前的一天,两人初次相识。那时顺治皇帝还在位,福全只是个因为董鄂妃之死撞到枪口上受了些顺治闲气的皇子,在御花园里只知道抽抽搭搭哭鼻子。他的脆弱让周妍在那霎那想起了王和尘,所以她走了过去,递给他一块丝帕擦眼泪。 而事实上,福全还是比王和尘要果断的多,也冲动的多。因为福全次日还她丝帕的时候,当着姚姑姑的面说了一番霸气十足的话:“你多大年纪了?可曾婚配?待我长大之后,我要娶你!” 那个时候的姚姑姑在一旁忍不住偷笑,她笑着向福全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包衣奴才,被送进宫来就是为了服侍殿下的。怎能擅自婚配?” 现在回忆起来,感情的种子大抵是从那时候开始萌发的吧,一个孩子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得到了一丝友善,在此后的岁月中,他并没有更心仪的对象出现,所以就一直留恋那最初的温暖…… 然而对于一个并不缺男人爱的女子来说,情缘并非多多益善。特别是在周妍打算攻略福全的弟弟玄烨的时候,这样的拦路虎着实让人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奴婢从此以后不能和殿下一起品茶下棋了。”周妍并没有去接福全递过的茶杯,而是向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 福全握住茶杯的手颤抖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王爷始终是王爷,而奴婢只是奴婢。”周妍回答。 小海子闻言怒极反笑:“周姑娘,你什么时候把主子当做主子过?主子一直大度,不跟你计较,那是宠爱你,你怎能……” 周妍却道:“是,主子厚爱,奴婢愧不敢当。主子有命,奴婢原该舍命奉陪,只是棋艺低微,不通茶道,奴婢……” 小海子更加恼怒:“周姑娘,做人可要讲讲良心。主子对你有求必应,哪怕是两年前,你求主子让你去乾清宫,那么难为主子的事情,他还是帮你做成了。此后你做错了事,被太皇太后赶出乾清宫,又是主子为你设法,才没被发配到浣衣局。你那个时候不说你愧不敢当,倒是现在……” 周妍看了福全一眼。因为她知道他喜欢她,所以有恃无恐。她用眼睛望着福全,彷佛在问:你既然不阻止他,也就是说,他的话就是你想说的话了?你…… “住口!小海子!”福全却突然在这时候开口说道,“你棋艺高妙,常有出其不意之举,你我对弈这么多时日,胜败尚在五五之数。若说你棋艺低微,却叫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周妍道:“我自然知道,平日里你是让着我的。” 小海子闻言,在旁忍不住插嘴道:“既然如此,想必主子故意让着你的原因,你总不会故意装作不知道吗?”然而他这次的插嘴,却真正惹恼了福全。一向对下人甚为优容的福全狠狠的退了小海子一把:“退出去。”声音低低的,竟是前所未有的威严。 小海子躬身退出之后,亭子里的气氛一下子沉寂起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和我划清界限。”福全说道,“因为皇上明年就要大婚了。他的皇后已经择定,就是索尼的孙女。” “王爷多虑了。这和奴婢又有什么关系?”周妍面上波澜不惊。 福全却似陷入了追忆之中:“四年之前,父皇健在,曾问我平生志向。当时,我毫不犹豫的回答,愿为贤王。当时,父皇很是感动,将我搂在怀里,对我说汉人有一句俗语,唤作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让我好好辅佐未来的皇帝。我一直为自己的选择感到骄傲和庆幸,玄烨身上的担子不轻,我看了都替他捏把汗。然而如今,我却忍不住要后悔,是不是若我肯多一份担当,你的选择可能会不一样?” “王爷说笑了,奴婢又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周妍道。 “其实,从两年前你求我送你到乾清宫,我心中便知道你的志向。只是一直盼着你碰了壁之后,能……所以半年前,你因为一件小事恶了太皇太后,被逐出乾清宫,我面上为你叹息,心中实则欣喜。”福全继续说道,皇家少年多半早熟,他虽一直被人评价为过于内向,然而在周妍面前,却是滔滔不绝,颇有条理。 “我被逐出乾清宫之事,直到如今,还糊里糊涂。”周妍突然说道,“你知我虽然有些傲气,但是一贯在皇上、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嬷嬷前做出功课,断然不至出此纰漏。莫非是……” 福全深深望了周妍一眼:“嫣然,你难道觉得我会做出这种事来?”他想到这里不禁有些难过,此时亭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连小海子都知趣的避开,他身为金枝玉叶之身,向一个卑微的包衣宫女吐露情意,却被她毫不留情的怀疑。 “皇上大婚之前,宫中会精选出八名年龄稍长、品貌端正的宫女供皇帝临御。这八名宫女都有名分,从此成为宫中有身分的女子,每月拿俸禄,不再像其他的一般宫女从事劳役。是以许多宫女翘首企盼,希望一步登天。可是,你却不该如此想。”福全说到这里,只觉得有些气闷,“你应该清楚,若真的做了这导引之人,只怕这辈子都要以司帐女官的身份终老。你……你分明有更好的归宿,为何……为何……” 周妍凝神望着福全头顶的绯色云雾流转,心中对他只有抱歉。若是她年少之时,听到有男子如此吐露情意,必然心花怒放,或者会对那人由感激生出情意,也未可知。然而此时她修习术法已久,心中自然而然有了几分视男子如草芥的想法来,竟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她虚活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该如何拒绝福全才能干脆利落,于是面上反而装出一副为情所困的样子来:“我……何尝不知……然而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唯一接近他的机会了……” 福全其实一直在等着她问,更好的归宿是什么,他也做好了在他能力范围内各种可能的许诺。然而,听到周妍的话,他先是一愣,继而一股悲苦愤慨之情冲天而起。他实在料想不到,周妍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她口中的“他”,福全自然知道那个人是谁! 福全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袖子一拂,哗啦啦扫落一片棋子。“好,但愿你莫要后悔!”他顿了顿足,头也不回,大踏步离去。小海子远远看见,虽然不明白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却也料到周妍未说出什么好话来,狠狠愣了周妍一眼,骂了一声“不识抬举的东西!”一溜小跑的跟着福全离开了。 留下周妍一个人收拾桌上桌下的玉石棋子,一脸坦然自若,彷佛没有什么大不了似的。 第17章 恩典? 周妍回到住处的时候,和她同屋住的小宫女小叶儿正在就着天光绣花,见她进屋连忙放下手中的绷子,谄媚的冲她点头笑道:“嫣然姐姐回来了?” 改名嫣然是董鄂妃的提议。她说宫中有能人,无孔不入,只怕会通过原来的名字查出写蛛丝马迹。周妍听后深以为然,便直接改了名字,自称嫣然。横竖姓名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她那时在宫中时日尚浅,认识的人也少,竟没有什么人发现异样。 周妍冲小叶儿微微一笑,算是应答,小叶儿便又殷勤问道:“姐姐可曾用过午饭不曾?”见周妍笑而不答,却又压低了声音说她知道的八卦,冲着周妍卖好:“姐姐可知,我在慈宁宫那边的姐妹传过来消息,太皇太后说要从十六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宫女中选出八人,做万岁爷的导引女官。到那时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周妍自然知道小叶儿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殷勤。这些宫女捧高踩低惯了,有伶俐的就提前押宝作注,而周妍在她们眼中,相貌好,又是从前在乾清宫服侍过的,自然被普遍看好。 小叶儿见周妍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有些急了,直接向着她说道:“嫣然姐姐,我知道你和王爷有些交情,可当王爷的女人,怎有皇上的女人荣耀光彩?再者,王爷对你到底有几分在意,其实难说的很……” 周妍心中有事,见她这般纠缠心中很是不快,强笑道:“叶儿妹妹自便,姚姑姑吩咐我有事。”便匆匆离开了。她一面向外走,一面听到小叶儿在身后说:“你也莫得意的太早,太皇太后和皇上圣心难测的很,并不是你长得美就一定可以选上的。我原本有意为姐姐参谋参谋……” 周妍早已闯入姚姑姑的房间,抓起桌上的一杯茶,一饮而尽。 姚姑姑见状诧异笑道:“宫中谁不赞你清丽脱俗,气质出尘,可你这番却不是品茶,竟是在海饮了。你陪王爷下棋,难道大红袍还没有喝够吗?” 周妍叹了一口气道:“图穷匕见。怕是今后再想好好说话,也是难了。” 姚姑姑悄悄关上了门,向她说道:“其实圣心难测,太皇太后又看的紧,王爷那边不失为一条好路。” 周妍摇头道:“可是我若想进出上书房,还是得到乾清宫去。” 姚姑姑道:“你还是认定那二十四方宝玺有可能被藏在上书房?” 周妍道:“大明亡国后,二十四方宝玺或毁于战火,或流落民间,或被流寇所收藏,但是我知道至少有六方宝玺失落清宫之中。这些年我们陆陆续续已经找到三块,我怀疑,其余三块已经落入鞑子之手。这两年我在乾清宫当差,趁人不备将宫室翻了个遍,都未见到。” 姚姑姑道:“我们手中已经有三块,又冒着危险寻那个做什么。” 周妍避而不答,只说:“哪怕不是宝玺的关系,上书房也大有可为。譬如说《天工开物》一书,在外面已是禁书,唯有上书房才有。” 一书写于大明崇祯年间,曾传入日本、欧洲,被誉为“中国17世纪的工艺百科全书”,里面记载的大量科技,如锌矿冶炼技术,蚕种杂交技术,提花织布机等等,都是世界最先进的技术。 事实上,又何止一本呢?史料纪载,康雍乾祖孙三代,搞文狱一个比一个厉害。康熙二十六年、四十八年、五十三年多次禁书,并规定“造卖印刷者,系官革职,军民杖一百,流三千里;买者杖一百,徒三年;看者杖一百。” 中华民族积累了几千年的许多典籍,就这样被列为禁书,被查封,被销毁。典籍之中,能让汉人变强的烧,戳到蛮夷的烧,让人有反抗意识的直接烧……除此之外,大兴文字狱,其暴政堪比秦始皇臭名昭著的“焚书坑儒”。而单论对中华文明的摧毁程度,就连焚书坑儒也远远比不上。 其实,周妍刻意要去寻二十四方宝玺,并非只是为意气之争。前世她曾听不甘寂寞的“朱三太子”王老先生曾经在醉酒之后讲过,昔年“靖难之役”中,建文帝有一批宝藏流落海上,永乐皇帝几次派人下西洋追查,都一无所获,直到几十年前,藏宝图才被发现。 只是那时郑和宝船图纸早毁,崇祯皇帝内忧外患无瑕旁观,只得暂时搁置,据说李自成入城前崇祯帝已有玉石俱焚之心,便匆匆将那地图藏入一方宝玺的机关之中。周妍之所以千方百计要入宫,一是为了做内应,伺机对鞑子皇帝不利,二是为了暗中寻找宝玺。因为根据她知道的种种情况推测,这方宝玺极有可能仍在宫中。 毕竟若想和鞑子们拉起大军对着干,钱粮是必不可少之物,若能得到藏宝图,再和台湾郑氏合作寻宝,大有可为。然而,她寻找了这么多时日,却一直没能找到。直到几个月前,她在乾清宫察访之时被太皇太后的人撞到。尽管没有落下什么把柄,在孝庄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面前她竭力为自己辩解,又有福全等人的求情,仍然是被送出了乾清宫。 周妍在入宫之前信心满满,认为凭借她的轻功,只要顺利进入紫禁城,便可横行无阻,然而真个和影卫们打了交道才知道,满清鞑子们的家底还是有的,要想达到目的,只能智取,不可一味使蛮力。 而当康熙的导引女官便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在康熙大婚之前,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八名女官会入住乾清宫,侍奉于皇帝身侧。若是得宠,哪怕是出入上书房这等要紧地方,那些惯于捧高踩低的奴才也不敢相拦。 姚姑姑叹了口气道:“你既然已经想好了,我也不好拦你。只是……”她正要说些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姚姑姑忙推开门去看,只见一群宫女围着一个姓李的姑娘叽叽喳喳个不停。 “你们在做什么?”姚姑姑忙喝问道,却见那李氏神色傲慢,连她这个姑姑也并不放在心上了。 旁边有机灵的宫女看了看李氏,又看了看姚姑姑,小声说道:“姑姑有所不知,李姐姐被皇上选中了!” “选中?选中了什么?”姚姑姑的语调仍然不紧不慢,一颗心却开始下沉。 “自然是司帐了。”笑吟吟开口说话的正是和周妍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宫女小叶儿,她挑衅似的望着站在旁边的周妍,眼神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姑姑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一位结拜姐妹在慈宁宫,刚才传过来最新消息,太皇太后已经拟定了人选,想来不久之后,太皇太后懿旨就要到了吧。” “是吗?你的消息倒也灵通。”姚姑姑慢吞吞的说道,转头很是担心的看了周妍一眼,却看到她一脸的平静,彷佛早有所料一般,“不知道还有什么人没有?” 小叶儿笑的很是得意,声音也故意放的很大:“李姐姐这样的,是天大的机缘,是我们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我认识的这么多人中,唯有李姐姐有这份机缘,哪里还有什么旁的人?” 一群人簇拥着李姑娘离去了。姚姑姑回望向周妍,正想安慰她几句,却见她冲自己做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姑姑,别担心,我好的很。有的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当天夜里,周妍悄悄造访了乾清宫。她的轻功虽然高妙,然而在接近康熙寝帐的时候,仍然被影卫发现。影卫像一只大鸟一样凌空扑下,她一个翻滚,躲开凛冽的剑锋。 “皇上救我!”她大喊了一声。 康熙的睡眠果然和她预料之中的一样浅。明黄色的帐子瞬间被拉开了,露出玄烨吃惊的脸。 “嫣然,你怎么会来这里?”他不由得问道。 “奴婢来向皇上讨一个恩典。一年前奴婢曾有幸解开了皇上出的一道算术题,皇上那时曾经许诺过的,万岁爷金口玉言,想必是不会忘的,对吗?”烛光之下,周妍幽幽说道,她的脸在烛光映衬之下显得既美丽又幽深。 第18章 拒绝? 被人这样夜袭,康熙不是不吃惊的。 然而修习帝王术已有多年的他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朕自然记得。你当时说,时机未到。待到时机成熟,你自然会开口。”康熙轻轻挥了挥手,影卫就无声地退了下去,仿佛刚才的杀意从未出现过似的。只有周妍自己知道,她堪堪逃过了一次必杀。 “现在奴婢便想向皇上讨要这个恩典了,不知道皇上可否允我?”周妍轻轻说道,勉强绽开一个笑容。方才被影卫强大的气息锁定,她已汗透重衣。 康熙望着面前这个俏丽的宫人,他自然看得出她有点紧张。事实上,他甚至隐隐猜到了她究竟想要什么:鳌拜势大欺主,和赫舍里氏联姻迫在眉睫。而在迎娶正宫皇后之前,他必须接受导引女官的引导,初尝人事。 本来,皇帝身边上,有几个知疼知热的体己人并非什么大事。高处不胜寒,所谓的皇帝都是孤家寡人,难道非要他们冷冷清清不成?可是因董鄂妃一事成为惊弓之鸟的孝庄太皇太后害怕一切风吹草动,生怕爱新觉罗家的男子再被狐媚子蛊惑,弄出什么大事来。 因此康熙小的时候,俏丽聪明的丫鬟一向是主子的心头好,因为她们看着顺眼,干活麻利;可是康熙日益长大之后,孝庄看所有漂亮的丫鬟都像极了狐狸精。当有人汇报说看到那个叫嫣然的小宫女行踪诡异后,孝庄毫不犹豫就将她随便派了桩小错,逐出了乾清宫。 “你倒是说说看。”康熙整了整衣袖,从床上爬了起来,背着手走了几步。爱新觉罗家从关外而来,既看不起汉人,又害怕汉人嘲笑自己没文化,因此康熙小小年纪,便在帝王的仪态行走方面下足了功夫,此时虽然事起仓促,身着寝衣,然刻意走得龙行虎步、年纪虽小倒也有几分天子的轩昂气度。 “奴婢想……奴婢想……”周妍望着康熙,看着他略带稚气的脸上几粒淡淡的雀斑,觉得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心中禁不住腹诽游牧民族的粗鲁和不讲究:这不过是十一岁的小孩子啊,怎么就要大婚了呢?若是单纯政治婚姻,大家纯盖棉被聊天也行啊,可是再结合历史上皇长子的出生年月,十三岁的康熙就做了父亲了啊!这简直就是天雷啊! 康熙望着周妍欲言又止的娇羞样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少年皆有好色慕艾之心,周妍综合了北地胭脂的大气和南国佳丽的秀美,他和福全私底下偷偷交流时,都认为此女是他们平生所见之最。更难得的是她对自己有意!但是越是如此,祖母对她忌惮越深。断然不会应允她随侍自己左右。 他想到这里,心中已有了决断:“若朕所料不错,你定是为了皇兄之事而来。你既然有意,朕便下旨将你赐给福全又有何妨?”他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心中却有些羡慕福全的艳福。 “不,并非如此。奴婢与三王爷全无瓜葛,望皇上明察!”周妍吓了一大跳,连忙说道。 看到美人对自己如此在意,康熙心中也忍不住有几丝欣喜。 “那你到底所为何事?”康熙问道,“朕虽坐拥四海,但并非可以肆意妄为。”他见她这么坚定,心中欣喜之余,却也有些发虚,忙将辩解的话说在前头。 周妍察言观色,见他这般说,便知道此事恐怕不成,正在另想个托词了结此事,突然听见空中有人幽幽叹了口气。那声音像极了大师兄的声音。 她只觉得一阵眩晕,心中又是惊慌,又是喜悦,身子轻轻摇了摇,差点歪倒在地。 康熙见她这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中惊疑不定:难道她竟为我用情至此?就想伸手去扶住她。但他自幼受孝庄太皇太后的教导长大,自然不愿为此伤了孝庄的心。何况和赫舍里联姻之事,是有关江山格局的大事,若是在此之前收了个绝色美人做导引女官,恐怕未来皇后心中不喜。 “你——”康熙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两情若是久长时”之类的空口许诺,却被周妍给打断了。 “皇上!”周妍突然间急切地说道,“奴婢今夜现身之时,想必皇上也见到了,奴婢略会些武功。料想正因为此,才被太皇太后不喜。这点武功是因为奴婢自幼体弱,从游方道人那里得来的一点花拳绣腿的功夫。奴婢深夜来此剖白,还望皇上不要因此嫌弃奴婢才好!” 康熙被她突然的一大段话吓了一大跳,只得敷衍道:“朕记下了。断然不会为此嫌弃你,你且去吧。”便看见周妍满脸喜色,如一阵风似的离开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只留下一缕幽香久久未能散去。 且不说康熙自以为被美貌少女吐露满腔柔情,欣喜之余,又添了淡淡的几分惆怅,许久之后才安然入梦,只见周妍匆匆提裙离开,一路上左顾右盼,差点撞见巡夜的宫卫。 她寻了许久,仍不见那人踪影,满怀惆怅地叹了口气,正欲绕过御花园回房休息。突然之间,一个声音猝不及防地在她身后响起。 “师妹。” 周妍飞快地转身去看,动静略略大了点,御花园湖畔的一只仙鹤睡梦正酣,受到惊吓,拍拍翅膀越过湖面飞走了。周妍自不会去理会。 她寻找了好一阵子,才看到假山后、芭蕉叶旁站着一个人影,宽服高冠,依稀做道士打扮。 “师兄?”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只记得你师兄吗?可你做下的这些事情,对得起你师兄?”那人的声音奇怪得很,似乎是在责怪,又似乎是很松了一口气。 周妍走近一步,朝那人细细望去。月光定定地照在那人脸上,她看上去很睿智的眼睛在黑夜里发着光。 竟是杜子君。 “小师妹,多日不见,一向可好?”杜子君冲着她不紧不慢地打着招呼。 “大师姐?”周妍试探着叫了一声。天山师门中的规矩,她自然是知道的。师门大比之中笑到最后的人,才能成为门派首徒,被尊称一声大师兄或者大师姐。而只有大师兄或者大师姐,才有资格穿道袍。眼下杜子君既然做女道士打扮,那么师门大比获胜之事也是可想而知了。 杜子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师父气的不得了,恨不得昭告天下说没收过你这个记名弟子。我还居中转圜,试图力证你只是心性未定而已。想不到你果然跟着秦淮派那帮不入流的在一起厮混了。狗皇帝算什么东西,也值得你降尊纡贵深夜巴巴跑到他床前恳求?他的真龙之气还淡薄的很。你眼皮子这样浅,对得起谁?” 周妍低了头,不再说话。对杜子君她向来很是忌惮,隐隐约约有一种说多错多的感觉。 但是杜子君却不打算放过她:“看你这个垂头丧气的样子,应该是跑去自荐枕席,结果被拒绝了?” 周妍低声道:“师姐既然已经听到了,还问我做什么。” 杜子君一双眼睛上下审视着她:“你倒心狠,见了我竟然不问玄青子的事情。” 周妍身子一颤:“正要问大师姐,师姐既然成为门派首徒,他呢?”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叫喊声:“是谁在哪里?”周妍回头看时,只见巡逻的兵士挑着灯笼向这边探了过来。 杜子君当机立断,揽住周妍的腰凌空跳起,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搜查。 周妍只觉得身体寻不到一处着力的地方,飘飘然如在云端一般,心中大骇。 待那巡逻兵士走后,两人才重新落到地面上,周妍颤声道:“师姐方才所用的法门,决计不是轻功。” 杜子君声音里满是不耐烦:“那又怎样?” 周妍忍不住想问一句“师姐你是人是鬼”,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她压低声音说道:“我只想知道,他现下可好?” 杜子君冷哼了一声:“我打败了他,他能好过吗?”沉默了片刻,又说道:“既然你没出息到想要真龙之气,增进修行,做师姐的自然会助你。只有一样,我却不是白帮忙的。” “师姐想要我做什么?” “一缕青丝。”杜子君答道。 “什么?” “我要你剪下一缕青丝,作为报酬。”杜子君冷冰冰地说道。 杜子君的言语里充满着蹊跷。幸好周妍根本想不到这一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古人一贯认同的观念,周妍心中却不做如是之想。于是痛痛快快地剪下一缕长发,末了将碎发挽在里面,她头发浓密,根本看不出来。 天山派最大的特点就是言必行行必果,当天晚上,杜子君就把熟睡中的康熙扔到了周妍的床前,一国之少君在她手中,根本就如同一个玩具。 “交给你了。”杜子君冷冷说道,掩上了房门。 第19章 化梦 周妍望着面前少年熟睡的样子,内心很是挣扎。 这个被公认为满清最杰出的皇帝毫无防备地躺在她的面前,周围连一个影卫都没有。 只要她用手掐住他的脖子,轻轻一用力,这个脆弱的生命就会终结在自己手中。凭借她的轻功自然而然可以全身而退。然后,满清或许会大乱,或者会狗咬狗,内乱消耗实力,或者推福全那个志不在天下的王爷登上皇位,说不定反清大业会更加顺利一点? 尽管面前熟睡的少年看上去安静无害,一向对自己也和气得很,但是再世为人的周妍自然不会忘记,自己和朱三太子他们被处以极刑的时候,究竟是谁暗中的意思。 她这样想着,手自然而然就向康熙伸了过去。千古一帝又算得了什么,这其中好大喜功的成分有多少?文过饰非的成分又有多少?汉人比满人数量多,文化底蕴深,她就不信普天之下没有一个汉人能替代所谓千古一帝的位置,不能将华夏建设得更好。 然后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就被一股不明所以的神秘力量击中,倒飞出去。 杜子君就站在门外不远处,听到动静飞快地推门进来。 “你在做什么?”她压低了声音问道,音量虽然低,目光却凶狠得很。 “没……没什么。”周妍慌忙掩饰。 可是杜子君素来以足智多谋、心思缜密著称,周妍这点小心思岂能瞒得过她去。她将周妍拉出门去,恶狠狠地问道:“就知道你们这些凡人痴心妄想。你鼓动你表弟造反也就算了,还想杀了康熙?老朱家都没你这么积极。何况,康熙是你杀得了的吗?” 周妍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仔细看了一下杜子君的脸色,才道:“只要师姐不插手,此时此刻我自然杀得了他。” 杜子君冷笑道:“那你就再试试看。” 周妍想了想,取出一把匕首,朝着康熙的胸口刺了过去。在她惊讶的注视下,匕首突然间转向,刺向她的左手。周妍大骇之下急忙收手,手指却仍然被匕首划破。 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到地上,周妍却无暇理会。她完全被震撼了。难道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连仇家的一根汗毛都伤害不了吗? “看起来,你这秦淮派的功夫,只怕是半路偷师的啊。”杜子君叹道。 周妍此时就算再傻,也知道这其中必有玄机,忙恭恭敬敬给杜子君行礼道:“小妹行事一向鲁莽得很,行为造次,连累师门。还望师姐教我。”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杜子君刚当上门派首徒不久,诸师兄弟们表面上对她很恭敬,其实面和心不和,各有心思,有为玄青子打抱不平的,有质疑首徒是女人让他们没面子的,专程给她下绊子。杜子君虽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也难免心累,如今看周妍傻乎乎的却一脸诚恳求教的样子,竟动了几分指点的心思。 她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样子的确会令我天山派蒙羞。今日我既然来了,便索性把这里的规矩和你略说一二。” 周妍大喜,她重生以来,隐隐约约感到自己从前所在的门派暗藏玄机,只是如同雾里看花,一直未得分明。她自知自己只算记名弟子,未登堂入室,不敢过深探究。如今杜子君赫然有答疑解惑的意思,她自然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深夜的紫禁城显得格外幽深神秘。作为包衣宫女,周妍的居处甚是简陋,甚至要和别人共处一室。 因此眼下的情形越发诡异:居处的一张床上,浑浑噩噩的宫女小叶儿正在呼呼大睡,因白日过度劳累,鼾声如雷;居处的另一张床上,身穿明黄色寝衣的少年却是皇帝之尊,恐怕是这个皇宫里最尊贵的人。 “不,你想错了。”杜子君仿佛看透了周妍的心思一般,突然间开口讲道,“一个傀儡,岂敢妄谈尊贵?” 傀儡?谁的傀儡?谁又比康熙更加尊贵?是孝庄太皇太后吗?还是另有其人?周妍只觉得森森的寒意透骨而来。 杜子君却不给周妍思考的时间,催促道:“在发什么呆?” 周妍指了指小叶儿:“此女虽入睡极深,轻易不会醒来,然则……” 杜子君连看都没看小叶儿,顺手朝着那个方向比划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好了,你且放宽心。”她说。 周妍立即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她原本想说,小叶儿虽然轻易不会醒来,但有备无患,稳妥起见,还是点了她的昏睡穴较妥当。但是杜子君这般自信的样子,估计说了也是白说,反被她嘲讽说杞人忧天。 杜子君显然对周妍的知趣很是满意。 “看到小皇帝头上的鼎了吗?那鼎是山河鼎,代表着王朝气运。身负山河鼎的人岂是你想打杀便打杀的?”杜子君指点道。 周妍茫然睁大眼睛,一脸诧异。 杜子君便鄙夷地摇了摇头:“肉眼凡胎,朽木不可雕。玄青子真可怜,白白浪费了……”说到这里她脸上有些微微发红,便不再说下去了。 杜子君语焉不详,周妍只好出言试探:“既然他有了山河鼎,想必是真命天子,想来这复明大业是做不得的了?” 杜子君一副很嫌弃的样子说道:“那也是老朱家的人没出息,几千年余荫犹在,王气黯然而收,岂一朝一夕之事?帝王基业,赢了的人想着休养生息,输了的人却想奋起余勇,卷土重来未可知也。” 周妍还想追问下去,杜子君却已经后悔自己说的太多。她突然指着康熙说:“这小皇帝的龙气薄弱,合该为你所用。你自己不吃,难道还要别人喂你不成?” 在杜子君来看,这本是极寻常的话。然而听在周妍耳中,只觉得再露骨不过。她的脸刷的红了,心中暗自惊讶:杜师姐虽然心直口快,但一向是位含蓄知礼的淑女,何以说出这种话来? 周妍此时只觉得尴尬异常,然而求仁得仁,她实在不好说什么。她尽管心中十分不适,但咬咬牙打算硬着头皮做下去,于是只是拿眼睛不住地瞟杜子君,希望这位师姐早早离开。 然而等了又等,杜子君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周妍终于忍不住了,红着脸问道:“师姐要不先回避一下?” 杜子君脸上诧异的神情一闪而逝。“为何?”她得声音里满是不悦,“有师姐守着你,免得你走火入魔,岂不是更好?” 于是周妍更加扭捏不安。 杜子君用一副“你不识好歹”的目光望着她。良久,她突然反应过来:“你……你该不会是想和他……” “他算什么东西!哪里比的上大师兄!”杜子君非常气愤地说道,情急之下,连她自己已经击败玄青子成了大师姐这件事都给忘记了,居然喊出了旧时称谓。 “那……师姐的意思是……”周妍的心思转的飞快,转瞬间都知道一定是自己在什么地方误会了,闹出天大的笑话来。但是这却绝对不是羞愧的时候。 “盘膝而坐,凝神静气,抱元守一,待我来教你该如何做。”杜子君瞬间便有了决断。 这是一个瑰丽壮观的世界。一条长河呈“几”字形,自大雪山上的一脉,喷薄而出,疑是银河落九天,带着陆地文明所独有的土黄色标记奔流向海;一条大江,时而两岸悬崖高壁,云雨巫山不知处,时而风吹稻花香两岸,碧波万顷竞扬帆。 “小师妹的梦境真奇怪,这分明是……”杜子君心中诧异非常。她正用“化梦大法”观人梦境,以便暂时接管她的身体。 整块地域呈枫叶状,起起伏伏的浓绿浅绿,两条江河,几座高山,将地域分割成兵家博弈的棋盘,秀美的湖泊如散落棋盘上的珍珠,抑或是国家兴盛衰败之时黎民百姓所留下的泪水。 在这块地域的右上方,一个头发凌乱的年轻人站在一个弹丸小岛上大声唱着“这满洲,灭我国,就是此策;吴三桂,孔有德,为虎作张。 那清初,所杀的,何止千万;那一个,不是我,自倒门墙! ”然后,纵身一跃,投海自杀; 在这块地域的右下角,同样也是一块弹丸之地上,一群人挥舞着手臂激动地说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然后,密集而激烈的枪声响起,鲜血染红了雨花石,宛如燎原之火一般遍地开花…… “想不到啊想不到。原来小师妹胸中自有沟壑。失敬失敬。”杜子君从周妍的梦境中退了出来,她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然而她说的话,周妍是不可能听到了。化梦大法的入梦已然完成,周妍紧闭双目,唇边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睡颜静美。 杜子君看着她的睡颜,很想摇醒她问个清楚:她在梦中究竟梦到了谁?他在她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 然而杜子君毕竟是一个知轻重的人。化梦大法据说是秦淮派的不密之传。眼下,小师妹和小皇帝同床异梦,她头顶的绯色亦在龙气的滋养下渐渐壮大。这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她当然要护法。 突然之间,一个声音直接落到杜子君神魂中。“天山派驾临燕京,有何公干?”声音极嘶哑苍老,却一字一句,如大锤般敲在杜子君心上,字字句句清晰分明。 杜子君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子,她的脸上一瞬间褪去了全部血色。她再也顾不得周妍了,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出,落荒而逃。 第20章 阴差阳错(捉虫) 杜子君所做的一切当然都是周妍不知道的。 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酣畅淋漓的美梦,在梦中她成为女王大杀四方,然后,她就被一阵喧嚣声吵醒了。 她不悦地睁开眼睛,看见身穿明黄色寝衣的小皇帝抱住她的肩膀死命地摇:“快醒醒!” “何事?”她一脸茫然。 “嫣然。”玄烨青涩且孩子气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红晕,“你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切记!切记!” 周妍不明所以。她不明白杜子君对玄烨做了什么,以致这个孩子醒来之后对自己从寝殿到宫女卧室这么惊悚的转变毫不惊讶,反是一脸急切地同她叮咛。 “是。”周妍低头应诺。既然找不到杜子君,只好走一步说一步了。杜子君使了这么大力气将活生生一个人搬了这么远,事后却溜之大吉,让周妍一个人善后,想想就头疼。 小皇帝却出奇的友善。他竭力像个男子汉那样安慰周妍:“万事有朕。别怕。” 事情比周妍想的要严肃许多,也比周妍想象中要容易解决。 当天小皇帝从她的房间走出之后,宫里的所有人都惊动了。所有和周妍有过一面之缘的宫女太监都跑来套近乎,想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连姚姑姑也跑来看她,趁私下无人的时候摇头对她说道:“你太鲁莽了,你太鲁莽了。” 和周妍同住一室的小叶儿更是殷勤,这一天鞍前马后地为她服务,不停地打探各种细节,甚至直接问道:“姐姐是侍寝了吗?姐姐就要被封为贵人了,到时不要忘了奴婢呀。” 周妍心虚得很,只是摇头不理会她。 然而当天夜里,小叶儿被唤到慈宁宫一趟以后,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回到房中颐指气使,想要周妍做这做那。周妍没有理会,便骂骂咧咧的。 姚姑姑又找到周妍,却是一脸老怀大慰的样子:“幸亏不是你,你不知道其中的凶险。谢天谢地,老天爷保佑。”然而究竟是什么凶险,以周妍和她的关系,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姚姑姑的脸色明明白白写着,她知道原委,只是不能说,就好像一旦说出来,就要遭遇杀身之祸似的。 第二天,晋封小叶儿的懿旨就下来了,封她为慈宁宫的答应,年例有三十两白银,每天可分到一斤多的猪肉。 当天周妍房里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烂了,小叶儿坐在房中懒懒的不想动一个指头,迎来送往都要靠周妍来料理。 小叶儿的欢欣鼓舞不像是装出来的,然而在送客的时候,周妍却常常能听到些不和谐的声音: “听说把半幅裙子都染红了呢,啧啧,皇上真是龙马精神。” “真人不可貌相。想不到倒是相貌平平的小叶儿得了头彩。” “那也要看她得的是不是时候。依我看呐,皇上十有七八是深夜摸到屋里找她同屋的那位的,想不到摸错了床,倒被她得了个巧宗。” “是不是巧宗还说不准呢。冷宫里住着的娘娘们多了去了。我在这宫中几十年,看多了。若不是当年宸妃娘娘早死,只怕这宫中,又是另一番天地了。现在好又如何,花无百日红。我就看凭她这副相貌,能张狂几日去!” “什么百日红,我看也不过是这几日了。我在宫中看的明白,你说若是皇帝真心喜欢她,怎会去慈宁宫当什么答应?你且品摸一下其中的味道。” 周妍只好更加沉默。她听这些流言蜚语多了,渐渐也替小叶儿捏一把汗,但是当事人全无将要乐极生悲的自觉。 “嫣然。”就要搬宫的那天夜里,小叶儿突然叫住她,“你是不是很恨我?我也觉得皇上原本是去找你的,可是他改主意了。” 小叶儿当天一簇新衣,欢欢喜喜地搬进了慈宁宫,第二天早晨,城门外的乱葬岗上便多了一具新鲜的尸体。 “昨夜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音?”精神寂寞空虚的宫人们又开始窃窃私语。 “恍恍惚惚有音乐响起,我听得不大真切……” “听声音好像是慈宁宫方向……” 周妍却没有时间听这些闲言碎语。她脸色苍白,额头直冒冷汗,小叶儿的尸体被抬出去时恰在她身旁经过。她看得清清楚楚,小叶儿的尸身上笼罩着一层甚是粘稠的黑气。而更为惊悚的是,那层黑气突然幻化成一张狰狞的鬼脸,朝她眨了眨眼睛。 “嫣然!王爷唤你呢!”又有小太监在向她招手了。 周妍避无可避,只好走了过去。 御花园凉亭中石桌上摆着的永远是雷打不动的棋局,在黑白纵横的旁边,一壶热茶袅袅冒着白烟。 周妍刚刚走进凉亭,那穿着浅色蟒纹长袍的人便转过身来,冲着她安抚似的微笑。 “王爷恕罪,奴婢今日身体不适,恕不奉陪。”周妍屈膝说道。 福全却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孤知道你因何不适。小叶儿的事,只是意外。” 周妍忍不住抬起眼睛:“慈宁宫里,到底有什么?” 福全哑然失笑:“慈宁宫里,除了皇祖母,能有什么?你道是有什么吃人的怪物不成?嫣然,你莫怕,是小叶儿她福薄……” “你骗人。”周妍摇摇头,不想再说下去了。 福全却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天幸是小叶儿不是你,你可知道,这几日我心中有多忐忑。若你……” “你们在做什么?”就如同周妍从前经常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紧接着,一脸稚气却竭力装的成熟的小皇帝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凉亭中众人慌忙行礼。 玄烨不着痕迹地走到周妍和福全中间,将两人隔开。 “裕亲王今日好有兴致,竟在此地赏花。想来皇祖母送了八副闺秀画像到王府,你已早有定夺。”玄烨微笑着说道。 福全不愿就此示弱,反唇相讥:“婚姻大事,自有皇祖母和皇上替微臣做主,不消臣自个儿操心。微臣见皇上日益清减,不知可否是筹办大婚太过劳心劳力?皇后赫舍里氏是索尼的孙女,轻慢不得,想来皇上必然会隆重相待,成就一段佳话。” 周妍听着这兄弟二人毫无技术含量的斗嘴,甚觉无聊。正想说些吉祥话顺势告退,玄烨已经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 刹那间,一股浓郁的龙诞香扑面而来。周妍只觉得一阵反胃,再也支撑不住,先前冲了几步,捂住帕子干呕起来。 福全和玄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御前失仪,其罪不小。 玄烨却抢先反应过来,他赶过去帮周妍拍着背,待她稍稍气顺之后,方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有了吧?” “什么?”周妍就像被九天上降下来的雷劈了一般,当时的心情可以用外焦内嫩来形容:你个十一岁的小孩子你在说什么?我们其实什么也没做你到底在想什么? 玄烨却一脸镇定地继续说道:“敬事房没有记录,倒是朕的疏忽了。也罢,横竖圣旨就要下了,今晚你侍寝便是了。” “皇上!”福全比周妍明白得更早,“皇上莫不是和她……” 福全的脸色一下子就青了,声音里也多了一丝慌乱和气馁:“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微臣……全不知道……” 玄烨回答得气定神闲:“宫闱秘事,朕想幸谁就幸谁,难道还要向裕亲王报备吗?当然此事不可传于皇祖母知之,想来裕亲王定然晓得该如何自处。” 福全喃喃道:“微臣晓得。微臣告退。” 周妍望着福全摇摇晃晃远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十分难过。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直到她再次被浓郁的龙诞香气息锁定。 “你既然已经是朕的女人,就该有所忌讳才是,再不可像从前那般随意。”玄烨在她耳边警告道,“再有下次,不光皇祖母容不下你,就连朕,也不会饶了你。” 玄烨所谓的侍寝也许只是说说而已。 御花园偶遇福全的那天夜里,周妍被传召去了坤宁宫。 孝庄太皇太后和颜悦色地接见了她,又称赞她容貌妍丽,心灵手巧。 苏麻拉姑也在旁边说:“原是我错怪了你,以为你别有用心,想不到另有其人。你倒是受委屈了。” 宫廷里,受了委屈是不一定有补偿的。然而苏麻拉姑说这话并非没有深意。当天夜里孝庄太皇太后便赏了些她用不上的零碎首饰给周妍,第二天太后懿旨便颁布了,擢升周妍等共计八名宫人为导引宫女,入住乾清宫,负责伺候小皇帝。 周妍如愿以偿。 而且,她想象中的老牛吃嫩草般很难接受的侍寝并没有到来。 因为正宫皇后赫舍里人未到,书信先到了。描金的书匣子里,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第21章 大婚 康熙四年九月初八,诸事大吉,宜嫁娶。年仅十一岁的玄烨和年仅十二岁的赫舍里皇后大婚,当天整个紫禁城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一片。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尽管这笑容,未必能到心里。喜,是主子的喜,忙,却是他们的忙。心里能高兴才怪。 “太皇太后、苏麻姑姑总是真心欢喜的,其他人怎么想,可就难说的很了。“储秀宫里,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皇上既然大婚,周妍她们这些所谓的导引女官也就算顺利完成了任务。乾清宫是皇帝的住所,她们自然不好久住,便统一都迁入这储秀宫中,待到帝后大婚后再定名分。 储秀宫新修葺过,八人连同服侍宫女太监住起来,甚为宽敞,然而,她们心中却不是不怨恨的。 周妍几日前就听到有人幽怨地说道,历朝历代导引女官,像她们这样连皇帝身子都没碰过的,纯属异类。 “听闻汉朝有个皇后,一直到死都是处子之身。史官特特地将此事记录下来,你们说可悲不可悲?我等怕是要被后人生生世世嘲笑下去了!”有人如是说。 “放心,轮不到我们。”又有人很笃定地说道,“连贵人位分都没有,怎有人会为我们作传?想太多了!” 便又有人哀怨地唱起来:“上阳人,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 她们八人都是从几千宫女中层层选拔出来的,容貌周正,有几个还很通文史。周妍猜想她们一定是卯足了全力,想在侍寝之时取悦于小皇帝的,结果正宫皇后的一纸短柬,所有的指望都落了空。 一种名为幽怨的情绪在储秀宫蔓延。周妍第一次明白,原来小皇帝连毛都没长齐,行情却已如此看好了。 也有人怀着乐观的态度:“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我等未必没有出头之机。” 然而很快就有人泼冷水:“是。三年一次选秀。后宫自有蒙汉身份高贵之女充实,我等包衣,老死籍籍无名无人知。” 周妍无心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她不确定这些人中哪个人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又有哪个人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满清王朝建立之初,诸事粗鄙简陋惯了,这些宫女们没见识过太多的宫斗,行事说话都太天真。 储秀宫门庭冷落,连宫中的小宫女小太监都被抽调去前头帮忙了,只有两个禁卫看守在门口,防止这群刚刚得意却又失意的女人们闹事。 终于有人探头进来:“请周答应出来,有贵人在外等候。” 这守在门口的侍卫,却是客气的紧。 储秀宫的女人们,都停止了抱怨,目光纷纷望向周妍。 周妍此时越发谨言慎行,一边走,一边说道:“侍卫大哥客气了。我哪里是什么答应,实在经受不起。” “再过几天,你们拜见皇后娘娘时,自会有晋封,到时就是了。”宫门外突然有一个声音淡淡说道。 周妍抬头,目光里满是惊喜:“王爷!” 福全却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不知周答应有何要紧事,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寻我?” 周妍十分为难地看了旁边的侍卫一眼。 福全心领神会,道:“周答应想必是呆着这储秀宫呆烦了,不知棋艺可否有长进?寻个地方手谈一局如何?” 侍卫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王爷,这不合规矩。小的恐怕……” 周妍抬头望向福全,突然间睁大了眼睛。她恍惚看见福全头顶似乎有一条龙在飞舞盘旋,不,不是龙,是蛟!它的头上没有角!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却发现什么也没有。裕亲王福全只是眉目淡淡望着她,面带宝光,贵气凌人。再回头看先前那侍卫,他已经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了。 御花园的亭子里,两人相对而望。拿裕亲王的话来说,此处方显他不欺暗室之心,纵使被人发现也无碍。 他的目光仍然和从前一样温柔,但是周妍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有些后悔她跟着福全一起出来。 果然,听她把事情说完,福全冷笑了一声。“不,不可能。”他说。 “我又没做过什么,为什么要认下来?我说是我,那我成了什么?”他有些痛苦地说道,声音越来越大,面容也有些扭曲,“你到底在怕什么?怕他的正宫皇后善妒,会置你于死地?还是怕他会翻脸不认人?”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周妍道。 “皇上告诉我,你那夜夜闯乾清宫,说要他赐给你一个恩典,是不是真的?”福全冷冷问道。 周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很好。那我就没什么要问的了。周答应,盼你日后荣华富贵,永得恩宠。”福全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袍袖随意一拂,无数黑色白色的棋子便砸在地上。这么大的动静,他连看也不看,居然就这么走了。 小海子目无表情地站在周妍身前。“主子说要奴婢送答应娘娘回宫。”他拖长了声音说道,将“答应娘娘”四个字说的阴阳怪气。 于是周妍终于领悟到,她此时来求福全,真是一招昏棋。这孩子似乎是吃醋了。 可是,若让她向福全招认她和小皇帝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也万万不能。因为,她虽然阴差阳错之下逃过了几次验身,但这次却是逃不过了。孝庄太皇太后早就派人和她们打过招呼,皇后赫舍里似乎不是很相信皇帝的节操,待到她们八人拜见皇后之前,要统一派经验丰富的老嬷嬷验身。 “你们几个,不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趁这个节骨眼上勾引皇上。若是皇后娘娘一个不高兴,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来人曾如是说。 周妍因此而很是忧心忡忡。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赫舍里之于康熙一朝的意义。 康熙皇帝的元后赫舍里,是辅政大臣索尼的孙女,是名臣索额图的侄女。她和康熙的早早大婚,绝对是政治需要。 顺治皇帝的皇三子玄烨即位之时,由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四位大臣辅政。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鳌拜逐渐坐大,权倾朝野。 为了遏制鳌拜势力,孝庄太皇太后独出心裁,放弃了在她母家科尔沁部博尔济吉特氏家族中挑选皇后的传统,为康熙聘下这位名门淑女。 所以,无论皇后是飞扬跋扈、骄纵善妒还是深明事理、贤惠温柔,在鳌拜倒台之前,康熙一定会竭力维持好这种联盟关系,孝庄太皇太后更不允许有人破坏帝后感情。 时间过的很快,接下来的几天里,周妍自然没想到太好的法子。她甚至想过要逃跑,可惜已经不是宫女身份的她受到储秀宫侍卫严密的监视,怎么逃得出去。 这下可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她曾经自嘲般地说道。 拜见之日。赫舍里端坐于高台之上,一身大红,明艳动人。坐在她身边的正是所谓的千古一帝康熙爱新觉罗氏玄烨,在底下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们悄悄地手拉着手,浓情蜜意自不必说。 孝庄太皇太后看到帝后如此和睦,老怀欣慰,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然后赫舍里的陪嫁嬷嬷突然出现,在皇后的耳边耳语了两句。 皇后不动神色地抽开和皇帝拉在一起的手。 “怎么了?”皇帝有些心虚,悄声附在皇后耳侧问道。 孝庄太皇太后见他们如此亲密无间,满意地朝苏麻拉姑点了点头。 皇后突然站起身来,径直走到太皇太后面前跪下了。 “何事?可是玄烨欺负你了,说出来,我为你做主。”太皇太后温言说道。 “臣妾自幼有一个梦,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负。后来知道自己即将为一国之母,曾竭力相辞,老祖宗当时说,便允了我,又有何难?臣妾自知天家开枝散叶,是头等大事,只求得三年清净,以酬臣妾多年夙愿。”皇后缓缓说道。 孝庄太皇太后点头道:“你这孩子识大体,知进退,这样很好。” 皇后又道:“臣妾自幼疑心病重,幸得老祖宗体恤恩准,才遣了身边嬷嬷为诸位姐姐们把脉验身,以期调养旧疾……” 太皇太后忙说道:“她们只不过是你的奴才,千万莫以姐妹称之,坏了规矩,惹人笑话。” 皇后点了点头:“其余七人都是好的,只有一位姓周的答应,死活不肯让嬷嬷近她身子。敢问老祖宗,这又该如何处置?” “你说的宫人,可是名叫嫣然?”康熙连忙站了起来,眼睛平平望向赫舍里,满是情义。 “你若不提起我差点忘记了。这个宫人,曾经侍奉过朕一次。”康熙轻描淡写地说道。 “怎会有这样的事?”孝庄太皇太后语气不愉,“如此大事皇上你怎么忘了?李菊福也不来报一声,该打!” 康熙道:“孙儿白日临朝,学习批阅奏章,夜间还要学习先贤之道,实是昏了头,便把此事忘了。今个正是孙儿大喜之日,责罚下人有伤天和,就请祖母看在喜庆份上,饶过李菊福他们吧。” 孝庄太皇太后看了康熙一眼,眼中饱含深意,随即便望向赫舍里:“皇后,你看这……” “这倒是一件奇事了,”赫舍里不紧不慢地说道,“若真是侍奉过皇上的宫人,本宫自该重赏。只是,昨日裕亲王曾经求见,千求万恳说了一桩事,臣妾年幼不懂事,当时便应了。如今想来,却是大大地尴尬。” “不知福全这孩子求你什么事?”孝庄太皇太后笑着说道。 赫舍里看了康熙一眼:“裕亲王说他和宫人周嫣然青梅竹马,早已暗通款曲,请臣妾成全。臣妾当时不知周答应的身份,已应允赐给他封个格格什么的。老祖宗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第22章 龙气 “竟有这等事情?”孝庄太皇太后的声音冷的像冰。 对于这个叫周嫣然的宫人,孝庄实际上是有印象的。这个女子身上带着一股难得的灵气,令人心生好感。人长得也漂亮,毫不夸张地讲,算是皇宫里最出类拔萃的几个。玄烨和福全年幼时候,最喜欢找她玩。看的出来,她人也很聪明,竟然能解开玄烨解不开的数学题。 可是,正因为此,孝庄却对她越发厌恶。一个小小的宫人,不思如何肝脑涂地为主子效劳,却在两个主子之间挑拨是非,引逗他们为她争风吃醋,这像话吗?看来是留不得了。 孝庄心里是这么想的,她很自然地把它说了出来。她暗中观察玄烨的反应,看着本来言笑晏晏的玄烨因为这个消息气得手指都在颤抖,紧接着再因为她一句要杀周嫣然的话而脸色发白。 康熙的心都在下沉。 皇后赫舍里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砸的他痛不欲生。他是那么挖空心思对嫣然好,替她掩饰:知道老祖宗不会饶了第一个服侍他的宫人,煞费苦心拖宫女小叶儿下水,骗她捅破自己,冒认功劳;他用最不显山不漏水的方法,获得了太皇太后的许可,使周妍成为八名导引宫女中的一位,满足了她的请求;甚至在皇后赫舍里善妒,咄咄逼人的时候,他还想着为她开脱罪名……想不到,她! 康熙已经懒得去想她和福全到底有没有了。福全中意她,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小子素来谨慎,根本不会主动和自己抢,如果她没有撩拨,怎么敢冲到皇后赫舍里面前说下这么一篇话? 可是,对于他的第一个女人,他是有些雏鸟情结的。尽管周妍实在该死,他又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她死。如今太皇太后要杀了她,却该如何是好? 康熙又恼又急,偏偏还得像没事人那样站在那里。因为他知道,一旦他的表现不合太皇太后心意,周妍必死无疑。 皇后赫舍里看了看孝庄太皇太后,看了看康熙,突然间笑了。 “臣妾求老祖宗一件事。”赫舍里说。 孝庄太皇太后温言道:“何事?” “臣妾知道周答应如此,罪无可赦。但恳请老祖宗看在臣妾面上,饶她一命。”赫舍里别有深意地看了康熙一眼,微笑着说道。 “为何?”孝庄太皇太后大感意外。 “想来外面人以讹传讹,讥讽臣妾善妒,周答应便信了。周答应颇有些心计,担心自己成为臣妾的眼中钉,故而恳请裕亲王搭救。裕亲王是何等谨慎的人,怎会和皇上的宫人有染?定然只是顾念旧情,救人性命而已。周答应固然做错了事,但老祖宗若因此罚她,岂不是坐实了臣妾善妒的恶名?”赫舍里不慌不忙地说道。 因为皇后赫舍里的说情,周妍侥幸逃过一劫,还正式被册封为答应。但是康熙对她的态度却和以前不一样了。 康熙的八名导引女官,因为有人不懂规矩,乱说话,孝庄太皇太后秋后算账时,赐死了三名。 孝庄太皇太后专门遣了人过去敲打周妍,她亦被分到储秀宫最远的角落里。乾清宫更是她再也没有资格涉足的地方。 “还是请皇上雨露均沾吧。”有一日,皇后赫舍里突然这么说,“不然,有人又该说我善妒了。” 康熙的反应是直接抱住了赫舍里。 年轻男子和年轻女子的笑声飘散在风中,久久不去。 皇宫之中,皇后赫舍里独宠。周妍则被众人视为瘟神,无人敢理会。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分外的早。侍奉周妍的小宫女不住地抱怨,说被内务府的人欺负,连过冬的炭火都没分到,都怪她的主子连累了她。 不懂眉高眼低的宫人在一次次的清洗中死掉了,剩下的人,自然而然地学会了捧高踩低,看人下菜碟。 姚姑姑病了。周妍去看她,见她咳嗽的很是厉害。 她很是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想把生命力传给她,却无可奈何。 “我不行了。你……你怎么样?”姚姑姑大声咳着,说道,“那……那宝玺,你搜集了几块了?” 无言以对。 姚姑姑的手终于垂了下来。 小屋里,有小宫女哀哀切切的哭声传来。姚姑姑在宫中多年,为人宽厚,小宫女们都很伤心。 周妍的眼睛有些红,她揉了揉眼睛。方才她分明看到姚姑姑的头顶像是有一棵树,树上的叶子一下子就全枯萎了,再仔细看才发现,什么都没有。 有人冲进来道:“你们哭什么哭?晦气!莫冲撞了贵人!” 的确是贵人。 御花园里,有人冒着雪在凉亭里弹琴。看仪仗却正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一边弹琴一边唱歌:“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周围人齐声叫好。 周妍怕听错了,侧着身子听了好久,身子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么冷的天,你穿成这样出来做什么?那死去的宫人是你什么人?” 周妍一惊,才发觉身后的小宫女拼命在拉她身子,要她跪下。她双膝顺势一跪,才发现身前有明黄色的衣袍一闪,脚步声越走越远,皇帝却已经是过去了。方才的问话似乎更像是一场幻觉。 康熙走进凉亭,赫舍里起身,含情脉脉地望定了她。 “这首卜算子写的很好,是谁写的?”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手却早已握住了赫舍里的手。 赫舍里微微一笑:“皇上当真没有听过?可是裕亲王他说不定听过。” 康熙转头望了望站在旁边的福全。 福全躬身说道:“皇上都没听过,微臣岂会听过?皇后娘娘说笑了。” 赫舍里笑得愈发灿烂:“是吗?” 康熙看了福全一眼,突然说道:“裕亲王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凡事也该有个避讳。” 赫舍里嗔道:“是臣妾召他进来的,怎么,皇上不高兴吗?” 福全含笑凑趣道:“皇上莫不是醋了?” 雪,下的越发大了。帝后同辇离去的时候,周妍冷的哆哆嗦嗦跪在路边。她清楚地感觉到,皇后赫舍里深深了望了她一眼。 当天晚上,杜子君再次潜入了皇宫。和上一次相比,她谨慎多了。刚刚到周妍的居处,就捏着不知道什么法诀,布下了一个法阵。然后,她开始肆无忌惮地嘲笑周妍:“没出息,看把你吓的。” 周妍便有些委屈:“你上次话说到一半,结果就不见踪影了。害我在这一年里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你且说你究竟做了些什么?那小皇帝怎么会以为……以为我……” 杜子君很鄙夷地看着她:“化梦大法而已。说了你也不懂,教了你也学不会。我助你以化梦大法吸了那小皇帝的元阳,感觉如何?龙气很是滋补吧?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我看到每个人头顶都有一颗树,以气凝成。人死了,树的叶子就会全部枯萎,然后,整个树影便全会溃散。我还看到裕亲王头顶的蛟,小皇帝头顶的龙,还有……还有赫舍里皇后她……”周妍说道。 杜子君却是一脸合该如此的表情:“皇后是幼凤命格,孝庄眼光不错,选了她。你有没有发现,小皇帝头顶的龙气因此壮大了不少?” “那……那要怎么办?”周妍很不甘心地问道。 “拆散他们!”杜子君毫不犹豫地说道,她挥舞着手臂,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鞑子照实可恶,那个老姑婆,敢在暗中伤我,我要他们付出点代价来!” “那要怎么拆散他们?”周妍又问,她觉得自己突然像个傻子似的。 “美人计。”杜子君一副“你是白痴”的模样看着她,“其实你头顶,也是有东西的。从前是桃花,如今进益了,估计是侍奉过小皇帝的缘故,现在是一只秃尾巴的母鸡了。” “我才没有侍奉过小皇帝!” “可是在道宗眼睛里,你就是侍奉过了。你采了他的元阳,吸了他的龙气。你方才问我,满清皇上龙气日益壮大,要怎么办,其实很简单,你拆散他和皇后之间的联系,吸了他的龙气不就得了?”杜子君道。 这事其实也不难。周妍潜入皇宫之前,其实也隐隐约约想过。只是…… “师姐,那个化梦大法,可否传授于我?”周妍问道。 “不能。”杜子君回答的颇为干脆。 “要我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我做不到!”周妍十分烦躁地说道。 杜子君冷笑一声。她早就看透了她这个小师妹。 “其实,你做不到。是因为你幻想着,将来能和某人在一起吧?”杜子君突然恶狠狠地问道。 “那师姐呢?师姐想方设法,甚至引诱我和一个半大的孩子做那种事情,恐怕是想拆散我们吧?难道师姐心中,也想……”周妍针锋相对地回敬。 杜子君的脸沉了下来:“你想的太多了。”她愤怒地说道,拂袖而去。 第23章 捧杀 杜子君来而复去,看起来似乎没有提供任何有建设性的消息。周妍却开始有些后悔,如果不是激怒了她,或许可以打探到一点有关宝玺的消息?既然杜师姐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兴许她能轻易避开清宫之中如影随形的暗哨,寻到汉家至宝? 起初少时不更事,自以为凭借一点点轻功就可以在紫禁城横行无忌,至少也可全身而退,如今看来,这个想法真是太鲁莽了。 诚如杜子君所说,自和小皇帝同榻而卧了那么一个晚上之后,周妍或许真的吸到了那名为龙气、虚无不可飘渺的东西,耳聪目明更胜从前。然而无意间窥到的东西,却越来越难以用常理解释。譬如说,皇帝康熙头顶隐隐成形的真龙之气,福全身侧一鳞半爪的蛟影。难道汉家江山命中注定应该衰败,康熙是真龙天子理应君临天下?每当想到这些,周妍既不甘,又觉得挫败,每每在寒冷的冬夜中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终于有一天,她身边的小宫女喜儿都开始可怜她:“答应娘子既然想着皇上,孤枕难眠,倒不如索性绣些随身玩意儿,悄悄托人送于皇上,说不定皇上念着旧情……” 周妍哑然失笑,尚不知该如何回答,另一名宫女阿欢就忙着打断了喜儿的话:“快别说了,先前日子里李答应不过瞅准时机和皇上答了两句话,皇后就能挑出一个让人寻不出错的理由,将李答应屋子里的人全换了一遍,原来的人都发落到浣衣局去了。这就叫做敲山震虎,你不懂吗?你想让我们都受连累吗?” 阿欢显然是认识几个字的,一番话说得颇有见地。可是她却不明白,在后宫中,谨言慎行才是保全性命的法宝。 几天后,皇后的銮驾意外造访了储秀宫。阿欢满身血污地被拖了出去。 赫舍里悠闲地摆弄着怀里的手炉,眼睛抬也不抬地向周妍讲道:“这柄玉如意是太皇太后年下赐给本宫的,谁料想前些时候突然失窃。本宫未敢声张,私下里遣了人暗暗查访,想不到却在周答应房中。周答应,此事你可有话要说?” 周妍并不傻,她立即醒悟过来:自己虽然只是小小的答应,但居所如此私密的地方,进进出出只有喜儿和阿欢两个人,如今阿欢已经被罚,那么喜儿就是皇后宫中的卧底!她前些日那番做作,其实是想怂恿她做傻事而已!一计不成,她又施一计! “我没什么要说的。此事真相如何,单凭皇后娘娘定夺。只是连累了阿欢这个傻姑娘。”周妍眼见在劫难逃,索性硬气了一回。她眼睛定定盯住赫舍里看,心中一片空明,只觉得哪怕是死,也无所谓了。 “大胆!皇后娘娘凤驾前,说什么你呀我的?没规矩!”赫舍里旁边的嬷嬷中气十足地大叫道。 赫舍里却突然笑了。她将怀里的手炉转给身边宫女,扶着宫女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向周妍走来。然后,亲自将她搀扶起来。 周妍惊疑不定地看着赫舍里。 “本宫原说过,我等都是皇上的女人,何必拘泥于位分,姐妹相称便可。妹妹啊,你如此说话,可就是生分了。”赫舍里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周妍起初只觉得无所畏惧,豪气干云,然而经赫舍里搀扶而起的时候,却只觉得心跳的飞快,脚也有些发软。原来……原来她还是怕死的啊。 “下人们都是捧高踩低,这些刁奴见妹妹长久不服侍皇上,起了异心也是有的。妹妹如何辖制得住?本宫不是那等不分皂白之人,自然晓得,此事是宫女阿欢见识浅,起了贪念,和妹妹无关。”赫舍里温言说道,其实她的年龄比周妍小上许多,一口一个妹妹,叫的周妍都有些晕晕乎乎了,手足无措。 “皇后娘娘,阿欢素来不是那等人,请皇后娘娘明察。”周妍无力地为阿欢争取了一下下。 赫舍里笑而不语。 片刻便有太监来报,说阿欢禁不住杖刑,已经气绝身亡了。 周妍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原本都到了嘴边的辩解之词再也说不出来了。她必须学会明哲保身。 赫舍里看着她噤若寒蝉的样子,显然十分满意。顺势牵着她的手在房中四下走了一圈,突然皱着眉头说道:“这屋子也太破了!大冷天怎的连炭火都没有?内务府怎么回事?” 喜儿忙跪下向赫舍里禀告:“奴婢去催问过多次,内务府看门的小太监说炭火已经分完了,又说如今北方大旱,朝廷上下都在忙着缩减预算,后宫更当做出表率,横竖周答应也不用侍奉皇上……”喜儿的脸上犹有气愤的表情,当真演的惟妙惟肖,只可惜,周妍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傻。 赫舍里略一沉思:“前些日子确实听皇上提起过。罢了,不如妹妹迁到坤宁宫来住,横竖坤宁宫大的很,皇上上朝之时,本宫常感寂寞。” 旁边站着的几个答应听了这话,都用又羡又妒的眼神望着周妍。周妍听了这话哪里敢应承,慌忙跪下来说道:“皇后娘娘请明察,这于理不合。折杀妾身了。” 赫舍里皇后却不以为意,执意如此,周妍力拒不从。 两人正在僵持间,突然间守在储秀宫外的太监大叫一声:“皇上驾到!” 紧接着,便有人打开了帘子,康熙皇帝出现在众人面前。 在场上至答应娘子,下至宫女太监,无不下拜问安。 康熙却全然不理会,急匆匆走到赫舍里身前。 赫舍里微微一笑,此时才参拜了皇上。康熙连声呼“平身”,又忙伸手握住赫舍里的手:“说好了一起游御花园的,你怎么不在坤宁宫等朕,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赫舍里却不领情,开玩笑似的对康熙说道:“皇上今个儿,下早朝的时候倒比过去略早些。下了朝就匆匆往这边赶,莫不是不放心什么人?” 康熙笑道:“今日朝中无事,自然就下朝的早了。朕听李菊福说皇后在储秀宫,心想此处许是有些看头,就过来了。” 赫舍里倚在康熙身侧,腻声说道:“只怕不是朝中无事,而是有人专权独断了吧。皇上放心,此人嚣张不了太久。” 两个人相视一笑,说不尽的浓情蜜意。 赫舍里此时方微微侧着头说道:“若是看头,此处倒也不是没有。臣妾因玉如意被窃一事到此处查访,罪魁祸首早已问罪,一转头却看到周答应衣履单薄,居所甚为寒酸。臣妾想着她好歹是服侍过皇上的旧人,当有几分体面,便想着晋一晋她的位分,给她迁个宫。” 康熙闻言,此时方向周妍看了一眼,只见周妍身上穿着一身夹衣,在春寒料峭的季节里分外单薄,不由得一皱眉头道:“穿得是单薄了点。周答应既然居于深宫,自当谨守本分,照顾好自己。如今朝廷正在忙着赈灾,你若病了,太医院岂不是要浪费汤药在你身上?” 赫舍里听了,轻笑一声,方嗔道:“皇上好生绝情!她好歹也是伺候过皇上一场的,纵使和裕亲王有旧,也只是一时糊涂,想来定然发乎情,止乎礼,皇上用不着这般记恨吧。” 康熙十分夸张的一拍脑袋:“你若不说朕差点忘了。朕早就想着,裕亲王谨慎知礼,该赏赐他点什么。如今既然你提醒,朕便把这个女人赏给他吧。” 赫舍里摇头劝阻道:“皇上万万不可。且不说此事不合规矩,老祖宗定然不同意。单说皇上也该为臣妾考虑,体恤体恤臣妾。” 康熙疑惑地望着赫舍里:“朕如何不体恤你了?” 赫舍里狡黠地一笑:“臣妾与周答应一见如故,刚想着晋一晋她的位分,迁她到坤宁宫来,和臣妾作伴,皇上就要将她赐给裕亲王,岂不是不体恤臣妾?” 康熙笑骂道:“胡说!坤宁宫是皇后寝宫,她迁进来做什么?若说是伺候你,她手脚又笨,人又懒,如何能事事妥帖?” 赫舍里笑笑:“皇上既然舍不得她……” 康熙笑着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朕明明是心疼你……” 周妍跪在地上,看着他们帝后二人秀恩爱,各种打情骂俏,然后,为自己的迁宫之事和位分反复扯皮。康熙的意思,自然是她没什么功劳,位分自然甭想迁,哪里偏僻就住到哪里去吧。赫舍里的意思却是一定要升周妍的位分,最好能升到妃嫔,住所也是离她越近越好。 周妍跪的腿都麻了都不知道,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等着他们宣判命运。 最后,康熙还是没能辩得过赫舍里。 所以在所有人的眼睛里,周妍竟然走了狗屎运,被皇后看中抬举了。区区一个包衣奴才,就凭借着侍奉过皇上一次那点旧情,晋为贵人,迁宫至西六宫中离坤宁宫和乾清宫最近的咸福宫。 第24章 陈情 既然成了咸福宫的周贵人,离乾清宫和坤宁宫都那么近,日日去给皇后请安成了周妍的必修课。这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情。不过,往好的地方想,位分高了,伺候的人也多了,更何况甭管这位分是怎么来的,总是后宫妃嫔除皇后之外的no1不是?所以原本在储秀宫同住时对她不理不睬的几个答应对她又重新热络起来。 因为赫舍里爱睡懒觉的缘故,请安的规矩和人们所熟知的大不相同。先是太皇太后老祖宗体恤她年幼,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赫舍里又说不耐烦看着储秀宫那群连皇上都没伺候过的答应的丑脸,故而也时常避而不见。 唯有周妍,赫舍里要她用了早膳就过来,旁观她和康熙皇帝如何恩爱,到了晚膳时分才允她回去。至于午膳,皇上和皇后鸾凤和鸣,时常是一起进的,赫舍里倒假惺惺说过一次要她同吃,可是她敢吗?只有饥肠辘辘在旁边伺候的份儿。 这日便又是如此。赫舍里缠着康熙皇帝坐在炕上和她同玩五子棋的游戏,周妍在旁边端茶送水的伺候着,突然间眼前发黑,身子一软,就势倒在了康熙皇帝身上。 赫舍里气坏了,明面上故作大度贤惠,恳求康熙免了周妍的殿前失仪之罪,又命人将周妍带入偏殿休息,私下里待康熙走后便冲到偏殿,屏退下人,指着周妍的鼻子臭骂:“这才几天啊,你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吗?我是他元后,地位尊崇,是他的结发妻子,他现在和鳌拜抗衡,朝堂上全凭我爷爷之力,将来我叔叔索额图,更会是王朝的头一号重臣。你拿什么和我争,拿什么和我抢?就凭你这张脸吗?可你也看到了,你今日都投怀送抱了,他可有半分动心?” 其实周妍是练过武功的人,虽说清宫之中处处有侍卫巡逻,这一点武功在宫廷里完全不够看,但是身子骨却是比一般的闺阁女流硬朗了不少,断然不会少吃一顿饭就晕倒过去。她这次冒险,本意就是想刺探刺探赫舍里的反应,看看能不能找个清净无人的地方,和她说几句知心话。 果然,赫舍里屏退了所有人,说话也开始你呀我呀地不分起来,她便知道,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慢慢地说道,把被子揭开,坐了起来。 赫舍里见惯了她的低眉顺目、伏低做小,听她突然语气大变,吓了好大一跳,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你什么意思?” 周妍道:“我说,看起来大家似乎都是同一个地方穿来的人,只不过你运气好些,穿到索尼家了,你这么咄咄逼人做什么?” 赫舍里冷笑一声道:“你终于承认了!我还以为你要藏着掖着一辈子呢。我早打听得清清楚楚,皇上身边有个叫嫣然的宫人,懂英文,会解算术题,还时不时吟上几句颇有意境的诗词,待问起来,又说不是自己写的,究竟是谁写的却忘记了。这些都是秃子头顶的虱子,明摆着呢,从我知道有你这么个人那天起,我就开始防着你了。你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我能不知道?” “可是我心里到底想的什么,你是不知道。”周妍说。 赫舍里一愣,冷笑道:“这屋子外头全是我的人。只要我叫一声,他们就会进来拿你。只要我说你对皇后不敬,他们就会杀你。没人救的了你。是,你运气好,他的第一次,被你偷走了,可是也就到此为止了。你好好一个人靠这一次的滋味咂摸一辈子吧!我就是要你在旁边看着,看我们长长久久的恩爱,看上一辈子!” “原来我心里想的什么,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周妍又说。 “强词夺理!”赫舍里很有底气的叫道。 “算起来,我今年总该有二十岁了。”周妍幽幽说道,赫舍里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上下打量了周妍一回。 “你觉得一个二十岁、发育成熟的女人,会看上刚刚满十二周岁的男孩子吗?我告诉你,三十岁的女人或许会看上二十二岁的男人,但是二十岁的女人,却不会想着对十二周岁的男孩做什么。我又没有恋童癖!就算姐弟恋,他也不够格呀!”周妍说道。 赫舍里惊呆了。她自穿越以来,一直为她不用努力奋斗,便可成为康熙的结发妻子而欣喜。她也料定,后宫中定然有许许多多妄想爬上龙床的女人。赫舍里深深明白,她的这一生,便会在和后宫女人的斗智斗勇中度过。正所谓与人斗,其乐无穷,便是再来几个穿越女,她自信她也可以守住她的一亩三分田! 然而,周妍鄙夷的目光、不屑一顾的语气让她深深感到了惶恐。她隐隐约约觉得,周妍说的很有道理。 “可是你还不是和他?”赫舍里的语气里已经多了几份不确定。 “你说那次?又小又短,时间又快,都没感觉似的,那也叫一次吗?”周妍故意用粗鄙的话激她。 赫舍里脸涨得通红:“放肆!他可是千古一帝,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你高考加分了?”周妍冷不丁问道。 “什么?”赫舍里不明白她的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你有没有享受到民族政策而已。”周妍说,“你整天在太皇太后和皇上面前说,你们满洲姑奶奶如何豪爽大气,似我这等汉族包衣奴才如何如何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我一直以为,你从前也是血统纯正的满人呢。” “我从前……我从前……”赫舍里脸上微微一红,继而反驳道,“可是她们都是这么说的呀!我说书上的那些穿越女。” 周妍点点头:“是啊,她们都是这么说的。可是我觉得,你是康熙的元后赫舍里,格局当然要比她们高。”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赫舍里听了这话,自然是认同的。她傲然抬头道:“这个自然。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容忍你这么说千古一帝!”她警惕地望着周妍。 “千古一帝什么的,还不都是后人给的溢美之词。”周妍道,“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我觉得吧,就算他是千古一帝,但不是我的菜就不是我的菜啊!” “怎么会这样?你胡说!”赫舍里忍不住说道。 但凡女人,大多都希望她的男人光芒万丈,人见人爱,无数的女人对其心生仰慕恨不得倒贴到死而终不可得。更何况赫舍里的男人是所谓的千古一帝康熙,她自然而然的把周围所有女人全默认成了情敌。当她听说周围有那么一个长相颇好、和她来处相同的女人不那么买她男人的账的时候,她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我这么说,自然是有依据的。”周妍看到赫舍里的模样,知道她已经坠入毂中,心里有些想笑,表面却装作一本正经。 “那地方小、时间短什么的,我们就不提了。横竖他才十二岁,尚未发育成熟也是有的。”周妍道。 赫舍里红晕生双颊,微微点了点头。 “什么学贯中西,我们也就不说了。”周妍又道,“所谓的学贯中西,是会背元素周期表呢,还是精通牛顿力学定律呢,还是能顺利通过英语四六级考试呢,还是对西方自古希腊古罗马时期开始的历史了如指掌呢,还是能绘出一张大致的世界地图呢,又或者,精通细胞学说,知道动物的基因遗传变异规律,能给克隆出一只小羊出来?我相信,这些东西,无论是你或者我,都比所谓的千古一帝懂得更多。但是,我们不应该苛责。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局限性,我顶多不觉得他学识渊博,但也不会因此鄙视他,对吧。” 赫舍里听周妍洋洋洒洒,口若悬河,列举了这么多康熙确实闻所未闻的东西,她本有心辩驳,维护康熙,但听说周妍不会因此鄙视他,于是便放下心来,凝神静气听她继续说。 “我说我看不上康熙,不会和你争,最重要的理由便是,姐姐我是颜控啊!是颜控!”周妍痛心疾首地说道。 “颜控?”赫舍里显然也听说过这个词,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康熙大帝很帅的,现在他只是还没长大……” “没长大什么?你那是被电视剧蒙骗了!”周妍很鄙夷地看了赫舍里一眼,“爱新觉罗家是中国历朝皇帝中平均颜值最低的一个!其他家自知相貌不美,还会广罗美女改善基因,爱新觉罗家只会从满蒙里选妃嫔,我不是说你不美,可是,这选择的范围小了,整体质量自然也就下去了,不是吗?你看看后来流传下来的照片,皇帝和他们的妃嫔,都长成什么样子的?” 赫舍里显然没有看过照片,此时听周妍如是说,竟然被说的一愣一愣的,犹豫片刻,轻轻说道:“可是我觉得康熙……康熙他就很好……” “很好吗?你看到他那一脸的麻子没有?还有,他身高很矮的,听说终其一生都不足一米六,放到我们那时候就是三等残废你懂不懂?”周妍毫不客气地说道。 赫舍里原本还想说,生过天花的人,皮肤上难免会留下疤痕,何况康熙脸上的麻子不算很多,也不太明显,无碍观瞻。然而听到康熙长成后身高不足一米六,她终于被吓住了。 她看了看容貌清丽、身材高挑的周妍,内心终于动摇了:或许,周妍说她不喜欢康熙皇帝,不想和他在一起,是真的? 第25章 苦肉计 “皇上你都看不上,这世上还有什么男子是你看的上的?”赫舍里心里滋味难言,就仿佛蓄满力道的一记重拳打出,结果轻飘飘落在了棉花上似的。如果周妍真的对康熙无意,那么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针对,是否有些自作多情了?她毕竟,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啊,如果没有利益冲突的话…… “世上男子千千万万,又岂止皇上一人?难道天底下所有的姑娘都要哭着喊着嫁给皇上,嫁不成就意难平一辈子?”周妍觉得赫舍里的想法很是奇怪。 “话也不能这么说,你和她们不一样。你见过最好的,怎会……“赫舍里轻轻说道。 “是啊,我见过最好的……”此时两人之间情势已经缓和下来,竟有了几分闺中小姐妹谈心的意味。赫舍里说的意味深长,周妍不由得反复咀嚼她话里的意思,满眼惆怅。 “莫非……”赫舍里灵光一闪,“莫非你从前有意中人?” “我……”周妍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赫舍里这辈子出生以来,一直专心致志于研究宫斗技巧,自然看得出周妍脸上的惆怅不是伪装。她是个聪明人,立即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又很好奇地问道:“是不是裕亲王?” 周妍摇了摇头:“比他好。” 赫舍里更是来了兴趣:“究竟是怎样的人物,竟让你这么动心?” 那一瞬间玄青子的脸一闪而过。周妍定了定神,故意真真假假地说道:“那是我的一位表兄,自幼……自幼我就很是仰慕他。后来家里给我许配了人家,我不从,偷偷逃婚,结果却被他捉了回去。后来……我们还是没能在一起,原先的人家我也不嫁了,就被送到这里来了。” 赫舍里听得悠然神往,冷不丁问道:“你说的那个人,可是秦冲?” 秦冲是谁?周妍吓了一大跳,心中正在犹豫间,便听见赫舍里说道:“你别装了。我早研究过你的来历。你还不知道,秦家已经往中宫里递了三份陈情表了,说秦家老太太想念你,盼着本宫慈悲为怀,允你们见上一面。我便问,你不过是他们家一个丫头,和老太太素无渊源,有什么好见的。秦陈氏便回禀说你本是秦家的亲戚,因家里有了变故,投身秦家。” 秦陈氏就是康熙幼年的乳娘,很有几分体面。秦家左右逢源,既是鞑子朝廷有名的包衣世家,又和秉承反清复明的秦淮派有那么一丝半缕的联系。周妍得以进宫也正是借助秦家做跳板。想是被封贵人后,秦陈氏忐忑不安,生怕东窗事发连累了他家,这才屡屡往中宫上表请求相见。 想是赫舍里原本担心周妍和秦家内外勾结,会对她这个皇后不利,是以把事情瞒得密不透风,如今听说周妍另有所爱,惆怅之余也不免歉然,便将这个消息说出。 赫舍里见周妍犹犹豫豫,只当她怕了,便直言道:“你别怕。既是我当这个皇后,总有一天会……”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侧殿的大门便被人踢开了,康熙脸色铁青站在门外。 那一瞬间,周妍什么都明白了。 反客为主。将计就计。 她和赫舍里,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她告诉赫舍里另有所爱,想让她不再针对自己,赫舍里却能安排下康熙皇帝在门外偷听一些百口莫辩的讯息。只是,康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到门外的呢? 望着周妍惊愕的脸,赫舍里露出一丝笑意。 “皇上,这就是您一门心思要维护的人。如今您可听明白了?”赫舍里冷笑着说。 作为一个积心处虑想笑到最后的元后,宫斗是赫舍里的必修技能。她甚至明白,君王的刻意冷淡有的时候并非是厌恶,而是一种善意的保护。因此,康熙对周妍的刻意漠视反倒令她怒火中烧。 那一次,她在漫天飞雪中唱起后世人才知道的歌,康熙面带笑容望着她,称赞道:“这词真好,朕第一次听到,是谁做的?”可她在入宫之前就打听得清清楚楚,那个叫周嫣然的穿越女从前提起过这个。他为什么刻意掩饰? 那一次,她故意试探,提出要皇上“雨露均沾”,皇上第一时间直接抱住她,然而,他的眉宇却闪过了一丝厌烦,不小心被她看见; 那一天,她借口宫女阿欢偷了她的玉如意,在储秀宫发作了那么一下下,一向勤勉朝政的康熙竟然会破天荒早下朝,直接赶到储秀宫寻她,他真正想寻的究竟是什么人? 赫舍里越是深思,越是对周妍嫉恨。她早知道他们情分是不同的,周妍在他登基之前就和他在一处,她甚至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每当想起这些,赫舍里都嫉恨得发疯。千古一帝的元后,多么无上的荣耀,然而周妍的存在,就像香喷喷肉汤里的一颗老鼠屎,卡在喉咙里的一根鱼刺。 尽管她赫舍里作为元后,娘家又是康熙倚重的对象,可以暂时获得这一心人的殊荣,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这份殊荣是有时限的,待到扳倒鳌拜,飞鸟尽良弓藏,自不必说。她赫舍里,从来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忧无虑,娇蛮任性。她只能用这时限的殊荣,尽可能打击对手,真正收拢住帝王的心! 而她现下的对手周嫣然,实在是满身漏洞。她原本想诱导她亲口说出她更中意裕亲王,结果竟挖出她和她表哥的一段情,简直是意外之喜。 而帝王们的心思,其实赫舍里摸得很透。帝王们自己希望和不同的绝色美女夜夜笙歌,却苛刻地希望他势力范围的女人心身如一,苦苦期盼着他的宠幸。 “你为什么要骗朕?”康熙此时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哪怕再沉稳,此时也不免怒气上冲。在赫舍里的有意挑拨下,他恶狠狠地向周妍发泄着他的怒火。 周妍整个人都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间有个小太监冲她眨了眨眼睛。 周妍茫然不知所措间,便见那小太监突然一跃而起,朝着康熙冲了过去,手中一把利刃闪闪发光。 周妍只听到赫舍里惊叫一声,那小太监却已经冲了过来,紧接着,周妍只觉得胸口一痛,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康熙的身上…… 周妍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她鼻端有很浓重的中药味萦绕,床上的帐子不时被人掀开,眼前似乎有朦朦胧胧的人影在晃动,她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哭泣声,听声音倒有几分像是赫舍里。 有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在旁边说:“你这次太鲁莽了,竟将影卫调开,要皇上一个人落单……” 赫舍里哭着争辩了几句:“臣妾想着是宫闱秘事……” 那苍老威严的声音便叹了一口气:“哀家年纪大了,这些情呀爱呀的倒不是很懂。哀家只知道,那匕首若是再深一点半点,这孩子就没命了。那时候你和她都在旁边,飞身过去挡刀子的人是谁?” 赫舍里带着哭腔道:“这是前明余孽闹事,听闻是天地会的人渗透进来了。全是臣妾掌管后宫无方,臣妾领罪。” 那苍老威严的声音只有叹息。 中间连康熙皇帝也来过一次,这次周妍略好了些,紧紧抓住康熙的手,满头大汗地说道:“我是骗她的,我是骗她的,我没有表哥……” 康熙只得叹息,柔声宽慰她:“朕知道,朕知道,朕后来查过了,曹冲两年前就娶妻了,小夫妻很是恩爱。” 周妍心下稍安,终于甩出了杀手锏:“她说话说漏了嘴,被我听到,故而拼命想置我于死地!” “什么?”康熙皱了皱眉。 “她嫌弃皇上您,她说您满脸麻子,只有武大郎那么高!”周妍说道。 周妍知道,康熙涉猎甚广,连前明小说都大略读过。 康熙身子一震。“胡说,休要污蔑皇后!” 周妍摇头:“我不是污蔑!很多人都听到了,不信你私下里去问宫女太监去!” …… 深夜,一个人影在周妍床前深深拜倒:“天地会洪顺堂于大志,拜见周姑娘!” 周妍道:“因我无能,连累天地会兄弟惨死,我……” 于大志连忙说道:“周姑娘只身入深宫,单这点胆识便叫我们佩服不已。我洪顺堂在后宫潜伏已久,只是鞑子身上都好似有妖法护体,轻易伤不得,倒折损了好几个弟兄。” 周妍道:“这个我自会悄悄打探清楚。前几日我托人叫你办的事情,可办妥了?” 于大志得意道:“这点小事自然是手到擒来,管教鞑子皇后百口莫辩!” 而被算计的对象,赫舍里皇后,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的临近。听了周妍的话之后,她再看康熙皇帝,就觉得没那么顺眼了。渐渐的,她也开始意识到,康熙脸上的皮肤,是不那么光滑,似乎,有几颗麻子很碍眼?还有,他的身高,是不是太矮了点? 第26章 改造皇帝计划 于是康熙渐渐发现,他被皇后管束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譬如说他正在乾清宫中处理政务,赫舍里便亲自捧了茶盏过来,逼着他进补。然而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蜂蜜水、豆浆等物。偏偏赫舍里郑重其事,非喝不可。 有时康熙被逼的烦了,便会趁赫舍里不注意将水倒掉,或者转赐给宫人,宫人总会争相食用。起初康熙只当是她们稀罕御赐之物,然而有次偶然间却听到有人说:“这可是美容圣品呢!听说是皇后娘娘为了医治皇上脸上的麻子而准备的呢!” 康熙当下就震惊了。他不便当下发作,急召太医院太医前来,转弯抹角地问了半天,太医方吞吞吐吐地说道:“医食同源,确有养颜润肺之功效。” 康熙不由得想起了周妍的话。一个胆敢嫌弃他长相的皇后,她究竟明白不明白自身尊崇从何而出?何况,她又并非倾国倾城,凭什么嫌弃他? 赫舍里却丝毫没发现康熙的异样,当夜侍寝之时,还微微低了头,十分羞涩地说道:“皇上年纪尚幼,正是发身长大的好时机。此时不宜欢娱过度,理应养精蓄锐……” 有例在先,康熙当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无非是嫌他太小,个头太矮了?当下冷笑一声:“皇家最重视开枝散叶,皇祖母早劝过朕应当雨露均沾,只因朕顾念和皇后情谊,一力推脱。如今皇后既然无意承恩,朕索性就成全了皇后……”说罢,拂袖就要离开。 赫舍里听他语气不善,忙着跳下床来,拦在他身前,问道:“臣妾不明白皇上什么意思?” 康熙又道:“裕亲王长朕一岁,面相姣好,身姿挺拔。若是当年皇后嫁入裕亲王府,定然不用日里亲奉汤盏如此劳累,也不用说出什么养精蓄锐的怪话来。” 赫舍里自和康熙大婚以来,一直顺风顺水,和康熙恩爱和睦,何时受过这般抢白?当下便发作了一场,又冲到慈宁宫中请孝庄太皇太后评理。 孝庄听了小夫妻为何事置气以后,顿觉哭笑不得。一边悄悄遣人劝慰了赫舍里,一边又训诫康熙,说帝王脸面关乎大清体面,又举例说昔日曹操身材矮小相貌丑陋,不敢亲见匈奴来使,不得已请崔琰代劳之事,听得康熙悚然而惊,于是真个按照赫舍里的安排,好生调理起自己来,但在心里,却毕竟有了间隙。 康熙明面上依了赫舍里的意思,由这位极懂得保养的正宫皇后为他打理饮食起居,皇后于坤宁宫设了小膳房,各种补品流水价的送往乾清宫,又说康熙起的太早,睡的太晚,不利于生长发育。 然而生为一个皇帝,若不学着如何料理政事,岂不是要被大臣蒙蔽一辈子,这是无论康熙还是孝庄太皇太后所不能忍受的。 赫舍里一计不成,又想出了新的方法。她发明了一种叫“篮球”的运动,自信满满的告诉康熙,只要每日坚持打篮球,身高就会长得很快。康熙听了只觉得心寒:这是有多不看好自己才挖空心思生出这么多的主意啊?若自己不是皇帝,恐怕她早嫌弃得闹着要和离了。 然而,腹诽归腹诽,孝庄所说的曹操的典故却深深震撼了康熙。虽然十二岁的他比起同龄人来略矮,但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是篮球这种运动不是一个人能玩起来的,何况说出去也有损皇家体面,最后还是苏麻拉姑想了个办法,唤了几位和康熙年纪相仿的子弟入宫伴驾,不说陪着皇上为了长个打篮球,只说秉承满清尚武的传统,修习技击之术。 周妍伤愈之时,赫舍里引发的这一系列变革早已完成。周妍也只有抱着个手炉在旁边旁观的份儿。 紫禁城中的冬天特别漫长,她又借口被刺客伤及了肺腑,每日里连去请安时候都是病恹恹的。孝庄太皇太后体恤她曾为皇帝挡刀,格外容忍。 先前的八位导引宫女,除周妍得皇后看重,封了贵人以后,其余七名答应病的病,死的死,只剩下张氏、王氏、马佳氏三人。这三人见周妍得了体面,忙上前奉承,也经常到咸福宫中做客。 突然有一日,三人就不大来了。周妍本觉得十分轻松,到了晚间里,于大志亲自送来消息,说鞑子皇帝和皇后赫舍里闹翻,竟然一转身就幸了这三人。赫舍里十分不忿,再去寻孝庄太皇太后说理,反被教训了一顿。 于大志喜滋滋说道:“还是周姑娘好计策!这皇后竟拿此事拿捏男人,简直不知死活!男子汉大丈夫,有谁不想着三妻四妾,更何况是鞑子皇帝!眼下他们狗咬狗,若是闹将起来,被索尼那狗官知道,便有好戏看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妍听他这么说,心中很是不舒服,但眼下于大志和天地会是她唯一的臂助,自然不能拂了他的面子,自毁长城,皱眉想了想,叹道:“索尼嫁孙女也只是为了满门荣耀,岂会为孙女出口?说什么愿得一心人,那只不过是皇后的一点傻想头罢了,两姓之好依然牢不可破,只是苦了她一人。” 于大志道:“不过这样倒好。那皇后原本嫉恨姑娘,处处作梗,小人都看在眼里。如今若她失势,姑娘也该为自己打算一番了。” 周妍闻言略有些诧异,向于大志望了一眼。于大志不敢和她对望,低下头来,却说道:“我等潜伏在此,毕竟只是服侍人的,所知讯息有限。姑娘既然舍身入宫,何不索性效西施入吴之事,好与外面的义军里应外合?” 周妍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所谓的西施入吴之事,是春秋时期的一段往事。越王勾践战败,差点被灭国,无奈之下重金贿赂吴王夫差身边宠臣,又遍地搜罗美女,访得西施一人,以国家大义感化之,遂慨然入吴,和卧薪尝胆的勾践里应外合,最终成功雪耻,三千越甲终吞吴。 周妍脸颊微红,正想辩解些什么,突然听见于大志激愤说道:“昔日听闻周姑娘在江南时,信誓旦旦,我等弟兄知道,暗中谁不为姑娘勇烈喝一声彩?难道是周姑娘心中有人,事到临头,便要退缩不成?倒枉费了我天地会弟兄舍生取义的一番心意了!” 周妍慌忙澄清:“我并非事到临头反悔,只是……只是……只是你不觉得那鞑子皇帝太过年幼了吗?” 于大志不屑地一笑:“鞑子皇帝罔顾礼法,衣冠禽兽,如今我特来告知姑娘一事,好叫姑娘再不拿皇帝年幼为托词——和姑娘同为答应的马佳氏,多半已是有喜了。马佳氏怕皇后娘娘加害,故意瞒着不说,但怎瞒得过我们?” 第27章 借刀 周妍来到坤宁宫的时候,皇后赫舍里正在垂泪。听说小宫女汇报周贵人来向她请安,冷笑了一声,忙吩咐底下人伺候着她补了点子妆,这才唤周妍进来。 双方见过礼后,周妍落座,还没捧起茶碗,就听得赫舍里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不必特特过来看笑话,我当初既然忍得下你们八个人,那位从蒙古过来的姑奶奶我自然也忍得下。” 周妍反倒摸不着头脑,忙细问时,赫舍里才说:“你别装了,横竖瞒不过我。你不就是打探得今日慈宁宫中老祖宗说博尔济吉特氏家又要送女儿入宫了吗?博尔济吉特氏是老祖宗的母家,原本就比别人贵重些,一来只怕位分更在你之上,所以你就坐不住了?” 周妍定了定神,突然微笑道:“坐不住的只怕不是妾身,而是皇后娘娘了吧?” 赫舍里脸色大变:“大胆!” 周妍道:“妾身对皇后娘娘常有亲近之意,特来说几句知心话,无奈皇后娘娘相疑甚深。皇后娘娘请细想,你我渊源,比他人自不相同。” 赫舍里刚刚从慈宁宫听了一个坏消息回来,她知道清初的规矩,满洲皇帝一向是选蒙古贵女为皇后的。譬如说皇太极,连娶了孝庄的姑母、孝庄和孝庄寡居的姐姐海兰珠三人,皆是博尔济吉特氏。而顺治,在孝庄的安排下,更是连娶了博尔济吉特氏的两位皇后和四名妃嫔。到了康熙朝,和蒙古人的联盟已牢不可破,偏偏朝中鳌拜专权,唯有索尼可与之周旋一二,于是高瞻远瞩的孝庄太皇太后拍板,为康熙定下了这位赫舍里氏的满洲贵女。 于是,朝廷上这才有了一年多的安稳时光。 可如今刚刚安稳些了,太皇太后就要做主将娘家的女子送进皇宫了,赫舍里怎么还坐得住? 赫舍里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康熙皇帝近来和她闹别扭,接连给几个庶妃体面,是因为她隐隐有嫌弃皇帝丑和矮的意思。对此她颇感委屈,她也是为了大清的体面和千古一帝的荣光着想啊!她坚信,不出几年,皇帝必然能感到她如此安排的良苦用心。届时帝后和睦,随便发配了周妍这几个出身低贱、位份不高的妃嫔,像明孝宗和张皇后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和和美美。 可是,这种想法却随着博尔济吉特氏家贵女的到来而破灭了。博尔济吉特氏家,何等尊崇,岂能像周妍这种没有根基的包衣奴才,嘴皮子一动就随便打发了?赫舍里记得孝庄太皇太后可是一位极长寿的老太太,有她在,博尔济吉特氏家断然不会被她打压成功。 到了这个时候,赫舍里隐隐开始有些懊悔。她为什么要受不得周妍的话,给皇帝提出什么让皮肤变好、快些增高诸如此类的主意呢?就算康熙满脸麻子、身高再矮,他也是千古一帝啊!拿破仑、希特勒都很矮,但是鼎盛之时,整个欧洲不照样为之颤抖? 所以周妍这时候来,赫舍里的心情是极度复杂的。她很是怪周妍当时提醒她康熙又矮又丑的现实。但是当她看到周妍一副投诚的样子,说出什么她们最有渊源之类的话,她又忍不住想听听她的看法。 待赫舍里摒退了下人,周妍便慢悠悠地开口说道:“前几日妾身远远望见皇上了,皇上这几日身量很有几分见长,想是娘娘精心照顾的功劳。” 赫舍里听她这么说,面上冷哼了一声,心中却觉得很是安慰。 周妍又说:“皇上的气色也比先前好多了,倒比过去白嫩了些。妾身突然想起,宫里用的香脂可否也让皇上涂上一些?北京天干物燥,若是皲裂了,一则有损天家威仪,二则病从腠理而入,恐不利于龙体康安。” 赫舍里道:“这些还用你说?本宫一早都想到了。只是……”她本想说只是康熙皇帝看到这些香脂之后勃然大怒,但在周妍面前,这些示弱的话是决计不能出口的,因此硬生生的改口说道:“纵使如此,你又想怎样?那日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另有所爱,可不是我冤枉你。再说你替皇上挡了刀子,皇上却没有因此抬举你,可见他确实已对你无心了。如今你见他生的好些了,就想回心转意过来分我的宠?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宁可抬举马佳氏她们,也不会将你的绿头牌呈上御览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周妍见她主动提起马佳氏,点头道:“正是呢。皇后娘娘这份大气,一般人可是学不来的呢!如今我听说,马佳氏已经有孕在身,皇上就要后继有人了,这可都是皇后娘娘贤淑大气的功劳啊!” “什么?”赫舍里只觉得一颗心猛地沉到了地底,她本来是在主位上坐着的,如今却猛地站了起来,定了定神,却看着周妍一副好整以暇喝茶的样子,不由得又来了气,往前走了几步,大声说道,“你说什么?最好原原本本,给我说清楚了!” 周妍道:“就是马佳氏要给皇上生孩子了呗。这是天家的大喜事啊。难道,皇后娘娘还不知道?” “胡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赫舍里身为皇后自然不甘示弱,强撑着说道,可是心中却有几分发寒。她这边挖空心思为千古一帝的脸面问题殚精竭虑,她的家族也在朝堂上为保障皇家的利益和鳌拜斗智斗勇,康熙已经和别人生孩子去了!生了孩子的妃嫔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清理干净?都有了个妾生子还如何亲密无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皇后娘娘您别难过。”周妍说道,“您年纪尚小,说句您不爱听的,若是此时怀孕,那才真正是凶险之极。如今不过有几个庶子庶女,可皇上最看重的,必然还是未来的元后嫡子。您的地位仍然是高枕无忧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赫舍里手中的茶杯已经直直向她鬓角砸去,她急忙闪身躲开了。紧接着,赫舍里失控一般的声音便在整个宫室中响起:“我要什么庶子庶女?我要什么高枕无忧!你什么也不懂!你给我滚!” 周妍见赫舍里竟然如此容易被挑拨,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面上却装作担忧的样子:“皇后娘娘息怒。妾身想着,此时医疗手段太差,幼婴存活率极低。马佳氏少不了皇后娘娘的照料,才能母子平安。” 赫舍里此时也恢复了平静,她冷冷盯着周妍看:“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教唆本宫使那下作的手段吗?马佳氏当然会母子平安!有本宫在,她也只能母子平安!” 康熙六年,庶妃马佳氏有孕,皇后赫舍里主动请缨照顾,太皇太后和皇上圣心大悦。 六年六月,皇后赫舍里祖父索尼因病亡故。皇后悲伤过度,一夕病倒。 六年七月初七,在索尼的临终遗表作用下,康熙帝正式亲政。但亲政十余天后,鳌拜擅杀辅政大臣苏克萨哈,整个政局风雨飘摇。 六年八月,因皇后病体愈重,庶妃马佳氏无人照料,不慎小产,出血过多而死,一尸两命。 第28章 侍寝 对于康熙来说,这无疑是最艰难的时刻。他开始整夜整夜的在乾清宫中发呆,他后宫也不去了,用膳用的越来越少,动辄就发脾气,打骂宫女太监。 于大志有次愤愤向周妍说道:“怨不得姑娘看不上他。这鞑子皇帝本事没多少,脾气却见长,呸!” 孝庄太皇太后忧心忡忡。然而孩子大了,正处于敏感自尊的时候,不比从前儿时好拿捏。她将周妍等一干后宫妃嫔都召集起来:“皇后身体不适,皇上无人照料,你们这些做妃子的,更应该多多留心,劝解他才好。一个个装聋作哑的,像什么样子,难道你们不是皇上养着的?” 可惜周妍却知道,供养她们的人,并不是皇上,而是天下苍生,亿万华夏黎民。 “还有一事,”孝庄太皇太后洞察一切的目光朝着周妍射了过来,“周贵人,你虽说去年替皇上挡刀子,立了大功。可是将养了这么许久,病也该好了吧。记得上次太医院替你请平安脉,说是已无大碍了。怎的都过去两个月了,这绿头牌还是没有呈上来?” 周妍只觉得她的目光犹如实质,不知为何,竟有几分喘不过气来,好容易定住心神,却将皇后抬出来当挡箭牌:“皇后娘娘先前说……” “哼!休要和哀家再提皇后!”孝庄太皇太后一脸煞气,“皇上身边正需要人照料。你是自幼服侍他的,情分自然与众不同。今晚也不必呈什么绿头牌了,皇上正烦躁,未必有心情翻牌子。且吩咐下去,就说哀家说的,今夜由你侍寝,务必将皇上安置妥帖了。你且早早下去准备吧。” 是夜,周妍手捧着一盒点心,进了乾清宫,见康熙正在冲一叠奏折发脾气:“既然不容朕说不,又送来请朕御览,究竟是什么意思!统统都给朕搬出去!” 底下服侍的宫女太监都噤若寒蝉,如泥塑木偶般,低头一动不动。 康熙越发觉得焦躁,索性自己动手,将书案上的奏折统统推到了地面上。刹那间,遍地狼藉。 周妍进门时,刚巧迎面一本奏折飞了过来,她眼疾手快,早侧身一避,将奏折抓在手中。 康熙见有人不请自入乾清宫,先是大惊,继而看到是周妍,便是大怒:“周贵人来做什么?周贵人自恃护驾有功,这养病养了一年多没有露面。一年多的时间,朕儿子都好生一个了。唯有周贵人不动如山。知道的人,说你是朕的妃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朕的哪位皇嫂,在紫禁城暂住呢!” 周妍却从来不知道康熙竟然对自己有这么大意见,急忙跪下低头认错,又将那盘点心高举过顶,说是自己所制,请皇上品尝。 康熙果然脸色稍霁,吃了一个豆沙馅的点心,心中虚火略略平息了些,突然想起一事,向着周妍说道:“裕亲王的婚事两个月前就定下来了,是西鲁克家的闺女,本说是今年冬天过门,后来经大师算过,说不好,就拖到了明年。” 周妍低头答道:“原来皇上还是疑心妾身和裕亲王有私。可当日妾身拒绝裕亲王,求皇上恩典,皇上明明是知道的……”说罢,眼圈红红,一副要哭的样子。 康熙面上便有了些悔意,这才伸手拉她起来。一转眼又看到那盘点心,竟然起了顽皮的意思,向周妍说:“朕要嫣然喂朕吃。”神态语气像极了孩子。 周妍看他瘦削的双肩,尤显稚嫩的眉眼,顿时起了几分怜惜的心思。于是净了手,拿乌木镶银的筷子喂他吃。 谁料想康熙把头一扭:“用嘴喂。” 周妍心中震惊,睁大了眼睛,像不认识似的看了看康熙。康熙反而一脸理所当然的望着她。 她稍一思索就知道,这恐怕是赫舍里平日的画风。当下心中膈应,却也不点破。回头看时,却见原先在周围服侍的宫女太监纷纷低下头,小碎步退出去了。 于是忍住心头不适,真个如他所愿,用嘴叼了一块点心,凑近了喂他。 康熙却笑了:“嫣然倒是大方。” 却不去吃那块点心,绕过了去亲她。嘴唇上微温的触感让周妍再次惊讶不已,那块点心早滚落在地。 “嫣然,朕心里闷。”康熙亲够了,又撒娇似的将头靠在她胸脯前,开始向她倒一肚子苦水,“老索尼死了,朕在朝中最强有力的靠山倒了;鳌拜狂妄自大,朕眼睁睁看着苏克萨哈死却无力救他;皇后却还和朕闹别扭;马佳氏好容易有了孩子,结果却小产了,嫣然你知道吗,流掉的是一个已成形的男婴,朕觉得,朕一定是受到诅咒了,处处不顺心。” 当然是受到诅咒了,有赫舍里的存在谁敢在她之前生孩子?周妍如是想着,却不说破,只是用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康熙。 康熙宣泄够了,渐渐就觉得自己没意思起来,又赌气似的问周妍:“朕早听说你身体痊愈了,就是不肯吩咐敬事房将绿头牌呈上。朕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想等多久!”语气竟十分熟稔。 周妍听的心惊肉跳,忙祭出赫舍里牌挡箭牌:“还不是皇后娘娘……” 康熙皱了皱眉头:“不要提她!这个妒妇!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偏她异想天开,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若不是老索尼,轮得到她吗?” 周妍听了暗自心寒,感叹帝王无情。康熙却浑然未觉,一面抱怨发泄,一面拿一双手在她身上游走,俨然一副此道高手的模样,摸到羞人之处令周妍脸红心跳不已。 两人耳鬓厮磨,少顷兴致已浓。康熙本想将周妍抱至床上,一抱之下,却未能抱动,脸上便有些讪讪的,又拉着她手来到床边,宽衣解带,自是不提。 周妍心中原本忐忑无比,然而事到临头,反而镇静下来,摆出一副大义凛然、舍身赴死的姿态,任他揉搓。 康熙心中也颇为雀跃,决意一展雄风,好一洗连日来的晦气。谁知他这几日疏于饮食,忧虑惊惧之下,竟有了几分气虚体弱的症状,前头还好,像模像样一路顺风顺水,待到真刀明枪之时,便露了怯。未及入港,不过蹭了几下,便缴了械。当下康熙的垂头丧气,连神思不属的周妍都感觉得到。 康熙涨红了脸,沉默片刻,毕竟心有不甘,咬牙道:“再来!” 早被周妍一把按住,柔声细语宽慰几句。康熙便一头扎到周妍怀中,甚觉温暖,于是这般静静相拥了足有半个时辰。 少顷侍寝时辰到,作为低位妃嫔,周妍自然是没有过夜的权力的,于是静静退出,早有等候在寝殿外侧的敬事房太监高声问康熙:“留?还是不留?” 康熙迷迷糊糊,未及多想,随口答了个“不留”,那敬事房太监便如打了鸡血一般,教周妍半蹲在地,朝她股间推拿起来。 这个姿势甚是羞辱,幸好对方是阉人,周妍于是咬牙忍耐。然而那太监推拿许久,仍然不奏效,周妍便焦躁起来。 康熙一向未留意过此间事,过了会撩开寝帐看时,见周妍和那敬事房太监面色有异,问道:“怎的还未好?” 话刚刚出口,已然醒悟过来。尚未入港,何谈留与不留?于是涨红了脸,朝那太监吼道:“滚,给朕滚的远远的!以后你记清楚,但凡她来,一概是留!留!” 那敬事房太监早已明白过来,吓得魂飞魄散,飞也似的逃走了。 第29章 故人 低位妃子承恩之后,自是没有资格和皇帝相拥到天明的。 但皇家为了体恤这些有可能诞下龙种的妃嫔,在侧殿中设了耳房可供其小憩。 周妍只觉得折腾了半宿,身心俱疲,便在耳房中沉沉睡去,一觉睡到天亮,待清醒后,才发现早就过了给太后请安的时分。 周妍十分忐忑,旁边的管事姑姑却含笑道:“皇上体恤贵人,特地吩咐下来免了贵人今日的请安,贵人但在此休息便是。” 周妍心知不妥。虽然皇后赫舍里称病,但实则只是她为了洗清自己对皇嗣不利的嫌疑,使出的手段而已。此时老索尼病死,帝后之情又未像她先前预期的那般稳固,是以格外敏感。周妍昨日奉旨侍寝,怎能瞒得过她?只怕她正积心处虑找自己事呢,何必落人话柄? 请安自然是不好穿着侍寝的衣服跑去耀武扬威的,还需先回宫换一套才是。于是周妍一路急急催着回宫。那掌事姑姑虽然微感诧异,但是也就由着她去了。 当下一顶小轿急急走在紫禁城中夹道上,过往宫女太监知道这是新近得了体面的周贵人,无不侧身避让行礼。 周妍坐在轿子里昏昏沉沉,只盼着赶快回到咸福宫中,突然间轿子便停下了,外面的宫女太监齐齐朝着一人行礼问好。 周妍迷迷糊糊,只觉得眼皮突然重的抬不起来,恍惚间听着那人问了一句:“轿子里是何人?” 便有这边的宫女回了一声:“是咸福宫的周贵人。” 周妍正想挣扎着起来,掀开轿帘,向外面那人请按,便听见那人“啊”了一声,紧接着就悄无声息了。 停了半晌,轿子又重新动了起来。待到随侍姑姑搀扶周妍下轿时,有意无意抱怨了一句:“方才裕亲王驾前,贵人说什么也该出来请个安问个好的,不该如此拿大。” 周妍才知道方才是谁的声音。于是勉强笑道:“不知为何,我这头竟是重的很,竟是睡过去了,倒是失仪了。” 随侍姑姑见她面色苍黄,很是虚弱的样子,也不便深责,连忙要告辞,周妍就唤小宫女打赏。没想到喊了半天,咸福宫中无人回应。 周妍尴尬,随侍姑姑和几个小太监也很是尴尬,幸而周妍急中生智,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又把随身荷包中的几个小银锞子取出来,终于成功打发了几人。 这群人走后,周妍一个人摇摇晃晃走进屋子里,原本是憋着一肚子气,想要好好教训一下这群惫懒的宫女太监的,谁料想走进来一看,只见他们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不由得大吃一惊,一声“抓刺客”还没喊出来,早被人捂住了嘴。 “别怕,是我。”那人在周妍耳边轻声说道,然后放开了她,向后退了一步。 周妍回过头来,只见眼前朦朦胧胧站着一个人影。她怕看差了,揉了揉眼睛,细看之时,的的确确是那个人。 “大师兄,你这些年去哪里了,怎么才来啊。”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泪眼迷离。 玄青子听到她这般说不由得心中一滞:明明是她不告而别,自己为了她历经磨难,差一点死了,好容易逃出来寻她,想不到她居然理直气壮这么问? 然而历经千辛万苦,久别重逢,难道是为了吵架的吗?看着她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玄青子突然觉得,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整整一夜。”玄青子最后说道,语气平平淡淡,但任何人听了都能感觉到他心中的委屈。 “我——”周妍一时语塞,难道她能当着玄青子的面说自己去侍寝了吗?可是以大师兄目光之锐利,说任何谎话都是无济于事的,难道要坦白从宽吗?她这样斟酌再三,觉得怎么说都不好,心中正在发急,突然间眼前乱冒金星,就此软软倒了下去。 周妍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大浴桶中,小侍女阿兰正在往浴桶里添热水,水面上漂浮着些玫瑰花瓣,热气蒸腾之时有淡淡的清香传来,甚是惬意。 周妍只觉得心旷神怡,待阿兰走出屏风之后,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想感叹些什么,便听到耳后一个略带了些低沉的声音说:“别动。” 周妍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就又要叫出声来,灵光一闪想起这人便是玄青子,惊慌之心既去,继而羞意升起,低声嗔道:“不正经。人家沐浴,你躲进来做什么。” 玄青子便知道她误会了,若按照他以往的性格,必然会解释得清清楚楚。然而不知道怎的,此时他心中异常窝火,便懒得解释,只是一味沉默。 直到周妍愈发羞涩,在水中乱动,他才真正慌了神,不得已,附在她耳边说:“在替你疗伤呢,别想歪了。” 周妍“呀”了一声,刚想说她若受伤,怎么自己会不知道,就想起从乾清宫回来时,那昏沉朦胧之状。于是手脚不由得都老实起来,乖乖不动了好一会子,毕竟按捺不住,试探着问道:“我究竟受了什么伤?” 玄青子本不欲回答她的问题,又怕她不听话乱动,自己若是因此岔了气,反而不美,沉默了片刻,还是回答道:“你——想是昨夜你在满清皇帝宫中侍寝,被龙气伤了心脉。” 周妍大惊,她断然没想到看似弱不禁风、床上也有限的小皇帝竟然有这般本事,能够伤人于无形,顿时打了个寒战。突然又想起一事,愤然道:“你又诳我。我取那小皇帝元阳时,毫发无伤,怎么到了今日,反会被龙气所害?”话一出口,便知道不妥,但已经于事无补,只盼着玄青子不会因此生气才好。 玄青子面上果然没有动怒。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反比先前平静了许多:“你还取了满清皇帝的元阳?看来他一定颇为宠爱你了?” 周妍慌忙澄清:“其实没有。只是我想在紫禁城中寻一样东西,在此地潜伏。无奈地位卑微,许多地方去不得,不得已,便求了皇帝恩典,成为他身边导引宫女,其实未侍寝,只是……只是杜师姐用化梦大法,助我得了他的元阳龙气而已。” 玄青子却对她的辩白置若罔闻,只是问着:“你在寻找一样东西?究竟是何物?” 周妍想着两人亲密无间,自然和别人不同,于是索性不再隐瞒,老老实实说:“是我们大明的二十四方宝玺。传说中,建文帝借火遁出逃时,曾将宝藏地图藏于二十四方宝玺之中。倘使寻到了这宝玺,得到了宝藏,或可以光复大明江山……” 玄青子诧异说道:“二十四方宝玺?二十四方宝玺不在清宫之中啊!怎么,你来到这里竟是为了这什么宝玺?” 周妍闻言,急急问道:“莫非你知道二十四方宝玺的下落?” 玄青子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说。” 周妍哪里肯依,苦苦哀求,胡搅蛮缠,然而玄青子却只是一味沉默。 周妍试探再三,终于放弃了,于是转移话题,又说起她受到的暗伤。 每当说什么龙气、元阳的时候,周妍就觉得如坠云里雾里,眼前一片模糊,这次也不例外。好在玄青子甚是耐心,解释再三,她才知道,是自己所修习秘法的缘故。侍寝之时,秘法自动运转,但是因无人驾驭,一时失控,便与于龙气相冲突,反而伤及自身。故而侍寝之后一睡不醒,坐在轿子上也昏昏沉沉。 玄青子好容易有机会离开天山派,来此地寻访故人,遇到这种情况,当下责无旁贷,立时运用玄功替她疗伤。奈何疗伤之时两人姿态甚是不雅,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遂躲在水中。 “原来师门中各个师兄师姐都精通玄功,杜师姐是,大师兄也是。我却一无所知!”周妍道。 玄青子失笑:“修习玄功者,本人须有特别资质。一则你并无此慧根,二则你只是师门记名弟子,此事原本也只是内门中口口相传,故而你不知情。” 周妍想了想又问:“听说玄门最主张清心寡欲,玄功高深者皆是积年的童男童女,不知可有此事?” 玄青子哑然失笑。周妍此言自然大谬,但是玄法精深,若要解释,不知道要费多少唇舌。于是有意揭过,道:“师妹言之有理。只是你师兄我道心不坚,酿成大错,失却元阳,修为便不是很精纯,是以为师妹疗伤才大动干戈。便请师妹担待一二吧。” 周妍脸一红,自然知道他所指何事,便住口不再问。然而忆起前事,却有几分心猿意马,意动神摇。 玄青子潜心为她疗伤,自然知道她状况,当下便自悔失言,不再多说话,收敛了心神,未几行功圆满,周妍在他助力之下,收伏了肆虐的龙气,顿觉神清气爽。 当天周妍命宫人报了病,闭门不出,与玄青子尽述前情。 到了夜间,玄青子便在正殿之中打坐,黑暗之中,突然一个人悉悉索索摸了过来,伏在他怀里,轻声说道:“师兄,我心中好苦。” 玄青子心中一动,继而便抱紧了她。两人先前本有过肌肤之亲,此时捐弃前嫌,重温旧梦,自不必说。 待到第二日,周妍仍不舍得放玄青子走,言语间又问他二十四方宝玺之事。 玄青子这回言语便有了松动,正色说道:“二十四方宝玺其实没什么大用,只是一道钥匙而已。然而大明气数已尽,便有这把钥匙,也无大用了。” 周妍又追问其中缘故,玄青子叹了一口气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妍儿你可知道此是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687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6 12:11:58 多谢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网页更新总不显示,所以伪更一次(10:28分留) 第30章 气运 周妍一脸茫然,不解其故,玄青子便叹道:“王朝气数尽了,自然颓势丛生,非人力可扭转。是以中原诸人心系大明,然满蒙铁骑到处,无不如砍瓜切菜,势莫能挡。中原地势平阔,不堪铁骑冲锋,满蒙便是占了地利;再加上萨满作法,镇压气运,断了大明的龙脉,这又是占了天时。天时地利俱在满蒙,大明人心散落,各自肚肠,岂能不败?那二十四方宝玺,不过是龙脉山的一把钥匙,然到了此番田地,开龙脉山也是于事无补。” 周妍听了,摇头道:“如今海外朝鲜、日本诸国心系旧主,郑经等故国臣子退守台湾抗清,朱舜水、陈永华等有识之士奔走呼号,便纵是吴三桂、尚可喜这等叛臣也有回归之意。大明哪里人心散落,各自肚肠了?” 玄青子微微一笑:“乌合之众,难成气候。山上师长闲暇时也曾替他们望过气,断言郑经死后,台湾必当向满蒙称臣,吴三桂、尚可喜等人,不过十数年的富贵了。” 周妍听了暗自心惊,她从后世而来,见这些玄而又玄的说法偏偏和史实丝丝入扣,不由得将信将疑,便又追问道:“朱舜水,陈永华又如何?” 玄青子见周妍面上露出惶恐之色,只当她将自己的一番劝说听了进去,心中倒是暗地松了一口气,随口说道:“朱舜水注定流亡海外,颠沛一生,陈永华隐于草莽,忧愤一世。” 他见周妍愣愣听着,温言解释道:“一个人的命数注定了,便是后天再努力,也跳不出命格外去。你又何必为这些东西伤神?” “我不信。师兄你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可以力挽乾坤的,对不对?”周妍只觉得走投无路,满怀期待向着玄青子问道。 玄青子顿觉尴尬:“妍儿,我不过天山派的一个小小弟子,怎有法子扭转天下气运?” “我不信!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常言道人定胜天,是不是这样?”周妍喃喃道。 玄青子见她如此坚持,心中好生失望。前些年他因飞云子之事闯下大祸,被师门责罚,直到近日才解了禁闭,便偷偷来看周妍,满心指望她已经放弃了她那不切实际的幻想,肯和自己远走高飞。想不到她对自己情意犹在,却固执若此。 “如此说了,你是不肯随我走了?”玄青子失望地问道,“既然如此,我在后山受罚又与你何干?何必托人给我送这东西?”他一面说,一面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平平伸到周妍面前。 周妍定睛看时,却见那是一枚相思扣,玉质的扣子周围密密麻麻以青丝相缠。 “这……这不是我的啊!”周妍诧异道,“难道……难道师兄你认错了人?”一时之间,百般滋味,尽数涌上心头,她竟不知道是那究竟是嫉妒,还是委屈。 玄青子看到她这副神情愈加失望:“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的头发,我怎么可能认错?” 周妍便低头去摸那扣子上的头发,只觉质感颇为熟悉,只是一时不敢断定,将信将疑。 突然间一阵轻咳声传来,紧接着杜子君一脸尴尬地出现在房门口处。 “都怪我不好。我当日没有说清楚。”杜子君慢吞吞说道,脸上却没有一丝羞愧的神情,全是理直气壮,“当日我见你病骨支离,性命堪忧,弥留之际还喊着小师妹的名字。身为天山派的大师姐,我实在怕你捱不过这一劫,便来到这清宫,哄着小师妹,拿到了她一缕青丝。一时不慎,走的时候还被那老不死的东西给阴了一道。我告诉你说,小师妹等你早日康复和她双宿双飞,可不是骗你,是为你好。” “为我好?你为了当大师姐,当众把我打成重伤的时候,怎么不说是为我好了?”不知怎的,玄青子对杜子君很不客气。他怒极反笑,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飞快地解开了缠在玉扣之上的头发。 光洁细腻的玉扣之上,不知道谁用刀子刻下了一个“杜”字。玄青子看到那个字,脸色大变,像被火烫了一般缩回了手。 玉扣在空中划出一个决绝的弧度。“还你!”玄青子说道。 杜子君呆了一呆,慢慢捡起那被扔到地上的玉扣。不知怎的,她的神情便有些不自在,周妍在旁边看时,只觉得她脸上虽然满脸的高傲之色,然而那份高傲却像是强撑出来的一般。 “我有什么不好?”她突兀地问道。 “没什么。你很好。”玄青子却有几分不敢看杜子君的眼睛。 杜子君的眼泪刷的一下便流了出来。 “你以为我很喜欢你吗?别人玩过的东西,凭什么要我来收拾残局?”杜子君哭着说道,“若不是杜家和师门做主,你以为我会看上你这个连元阳都没了的男人吗?” 玄青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却不敢对杜子君说什么,一直向着周妍道:“妍儿,你先出去。” 周妍便是再蠢,此时也猜出了几分端倪:“师兄,你在议亲吗?” “不是。此事一言难尽,待我来日慢慢讲与你听。”玄青子道。 周妍摇头:“师兄,若是你已议亲,那我们……便大大的不妥。” “谢了啊!只是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妥?”杜子君突然转头冲着周妍发火道,“你自己又何尝不是?难道你敢当着他的面说,你曾经答应了你表弟王和尘什么?明明已经是满清皇帝的女人了,却还和他哥哥眉来眼去,刚伺候了皇帝,就跑回来偷男人……” “够了!”玄青子叫道。 “够了?这远远不够!”杜子君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我什么不知道!你还不是一样!只怕从她在天山派开始,就暗暗瞧上了她,明明知道她有婚约,却不管不顾。结果她一逃婚,你就跟她好上了!” “那时……我真的没想这么多。那时,我也不知道,我的道侣会是你……”玄青子见杜子君这般哭天抢地,一副泼妇形容,心中也老大过意不去,喃喃说道。 “你当然没想这么多!”杜子君道,“连我也没想到,师父居然会把我配你这么个好色之徒!我若知道,我就……” “我很是对不住你。可我……”玄青子道。 “出去!你先滚出去!”杜子君恨恨说道。 周妍心中百味交集,却如蒙大赦,正想就此退出,便听到杜子君又叫道:“不是你,是他!你留下。” 玄青子退出门外后,杜子君擦拭了面上的泪水,朝着周妍上下打量了一眼道:“看起来你活得还不错,后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居然还没有把你吃了去。” 周妍自知理亏:“我……我对不起你。我实在不知道……” 杜子君突然笑了。 “我们不说这个。你过来。你不是一直想反清复明吗?我教你究竟该怎么做。”她拉住周妍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说道。 周妍闻言,也顾不上尴尬了,抬头,一脸期待地望着杜子君。 “眼下天下气运,自然在满蒙这里。不过满蒙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若是从中挑拨,引得他们反目,这气运一分为二,大明才有可乘之机。“杜子君道。 “其实满洲小皇帝这江山坐的也很不安稳,近有鳌拜擅权,远有朱明旧部滋扰,内忧外患。但他若成功诛灭鳌拜,这气运便强了一分,再料理了吴三桂等人,气运就又强了一分。此消彼长,到了那个时候,再想翻盘,可就难了。“杜子君又说。 “那我该怎么办?帮助鳌拜对抗他?“周妍有几分不确定地说道。 杜子君很鄙夷地看了周妍一眼:“鳌拜桀骜不驯,非你能敌。相比之下,还是和小皇帝暂时结盟比较妥当。不过要切记,诛灭鳌拜之时,一定不能让小皇帝抢了因果,否则,这气运就到他头上了。” “鳌拜是满洲第一勇士,我只不过跟着师兄师姐们学了一点三脚猫的功夫。我……没把握。”周妍坦言。 杜子君又笑了。 “没把握就对了。心中有敬畏之心,知己知彼,这才能够百战不殆。像你先前那样,好高骛远,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人最聪明,那才是最最凶险的呢。”杜子君道。 不知道为什么,周妍突然想起赫舍里。赫舍里何尝不是把天底下的人都当做了傻子呢? “我当然不是要你自己出手。凭你这柔柔弱弱的样子,没到鳌拜跟前,一阵风都能把你吹倒了。”杜子君道,“你不是跟秦淮派学了几招吗?别怕臊,学了招式就要用。阴阳和合之道也是一门不小的学问。把这本事学好了,不用你自己出手,自然有男人替你卖命。对于你这种资质奇差、偏偏所图甚多的人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周妍只觉得她这番话如刀子般锋利,简直令人无地自容。但知道她确实在为自己出谋划策,不敢反驳,只得涨红了脸,听她继续说下去。 “和小皇帝关系搞好了,你就想办法培植下自己的势力。天下人才甚多,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但是你不能让小皇帝发现和提携他们。你要赶在他的前面。这样气运就是加给大明,不是满清了。”杜子君指点道。 作者有话要说:章节又抽了,所以伪更下 第31章 惑众 次日周妍便托人于敬事房呈上了绿头牌,又去慈宁宫和坤宁宫请太皇太后和皇后安。 当日无事。 然几日后周妍第二次侍寝,依然是草草收场。康熙又羞又怒,却不好说什么,周妍本来想安慰他,他却分外来气,只嫌她烦,时辰未到,就把她给赶走了。 次晨周妍昏昏沉沉,去向孝庄太皇太后请安之时,此事已经影影绰绰传遍整个禁宫了。宫人们自然无人猜测康熙气虚体弱,却纷纷传闻周贵触怒了龙颜,被赶了出来。 孝庄太皇太后见了她来请安也只知道叹气:“原本想着你自幼服侍他,情分自是不同,想不到……这也是你命中没福。” 苏麻拉姑在旁边赔笑道:“这孩子是婢子一眼相中的。婢子早说过,这孩子为人大气,倒不像有的人,那妖妖调调的轻狂样……” 孝庄太皇太后冷冷说道:“她再怎么说,也是我大清国的皇后。只要大处不错,她和皇上琴瑟和鸣,也是大清之福。” 周妍这才知道她们在说皇后。为了避嫌,忙寻了个由头,匆匆退出。 回到咸福宫里,四下不见玄青子的人影,周妍不由得惊惶道:“他呢?” 杜子君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来了,他自然走了。” 周妍大惊,颤声说道:“那我怎么办?”话音刚落,已经软绵绵倒了下去。 杜子君伸过手来接住她,探了探脉相就知道又是被龙气侵蚀。原来随着康熙年纪渐长,龙气愈强,一般人自然感受不到,只觉得帝王威仪,在练气士的眼中,这却也是道法的一种,兼有自行护体之功效。只因周妍接近之时每每不怀好意,又修为浅薄,因此屡遭其害。 “没有金刚钻,偏揽瓷器活。活该。”杜子君冷冷骂了一句,就打算把她扔到床上,由着她自生自灭,却见玄青子不知从何处闪出,抢在她前面,将周妍揽入怀中。 他二人身法高妙,与众不同,刻意在其他人面前掩饰了行踪,因此连服侍周妍的宫女也只知道周贵人喜欢深居简出,不传唤从不进来打扰,却不知道,寝宫之中私藏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杜子君大怒,指着玄青子的鼻子骂道:“方才你去哪里了,到了这个时候,就现了身,还不是贪恋她美色!” 玄青子起初不答,待探过了周妍脉相,方对杜子君说:“我要为她疗伤,还请你出去。” 杜子君叉腰说道:“我倒要在此看看,你和她如何发乎情止乎礼!” 玄青子气的浑身发颤,但想了一想,突然又平静下来道:“还请大师姐为我护法。”说罢他将周妍扶至床上,除去她周身衣物,当着杜子君的面宽衣解带,就仿佛没看见她一般。 杜子君起初怔怔地望着,紧接着便“啊”了一声,满面飞红,转过了身去。 天山派疗伤的姿态甚是古怪,需要不着寸缕,五心相接。此时玄青子有杜子君护法,更是静气凝神,摒弃外物,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周妍轻轻哼了一声,似有苏醒的迹象。 玄青子披衣而起,正想再说杜子君几句,但仔细看时,却发现她背影对着自己,双肩不住地耸动,似在抽泣。 玄青子心中便觉愧疚,递给她一条丝巾拭泪,无奈她接过,团成一团,狠狠掷于地下。 “杜师姐,是我对你不住。”玄青子终于说道,“我道心不坚,眷恋红尘,此生实难再窥大道。杜师姐你资质不俗,修为高深,自然值得更好的为道侣。大道之中财、侣、法、地,这侣之一字却要慎之又慎,方能得觅良人携手并肩,共成大道。” 杜子君抽泣道:“你可知,人生不过短短百年,百年之后,烟消云散,重入轮回,将先前的努力一笔勾销,你……你这又是何苦?” 玄青子道:“你是鸿鹄,高高在上,自然不知道我们这种小小燕雀的想法了。”又指了指周妍说道:“又如她,对法则一无所知,却整天异想天开想着扭转乾坤,固然夜郎自大,倒也令人怜爱。” 杜子君狠狠地瞪了周妍一眼,却见周妍仍在昏迷之中,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脸上还有浅浅的笑容,一时满腔怨气便发不出来,酝酿半晌,终于咬牙切齿问玄青子道:“我只问你一句,我究竟哪里不如她?” 玄青子犹豫了一下,说道:“感情的事情,又岂是能勉强得来的……” 杜子君便又怒了:“谁跟你这连元阳都没了的废物谈感情?我杜子君只是需要一个道侣,需要寻个人双修而已!”她本来性格内敛强硬,此时见家族师门为她选好的道侣居然被别人截了胡,分外恼怒,口不择言。 玄青子原本心中对她颇为内疚,见她言语不善,也索性不再多说,只淡淡说了一句:“各大门派并六大家族英才无数,想为天山派大师姐道侣者数不胜数,大师姐但请自便。”便径直走了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杜子君越发恼怒,向着玄青子的背影大喊:“我知道你嫌我性格强硬。可你却不知道,这天底下最危险的人,恰是你小师妹这种小白花。你迟早有一天,会被她骗到连渣都不剩的!” 玄青子的身影却一闪而逝,再也看不见了。 咸福宫中的宫女听到卧房里有人声喧哗,敲敲门道:“贵人可是醒了?” 杜子君忙拭去眼泪,变声术于她来说,不过是小术,于是瞬间便变成周妍的声音,装作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道:“我……方才做了一个噩梦。莫要打搅我,让我自个儿静静呆着。” 那宫女素知周妍脾气古怪,不敢多问,唯唯诺诺去了。 等到周妍醒过来时,只见杜子君一脸柔和地望着她,微笑说道:“睡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周妍心中只觉得十分惶恐:“师姐何必如此客气。我……我十分对你不住……” 杜子君神色不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自家师姐妹,说这些话做什么。不过一个男人而已。师姐难道会小气了。师姐素知你有雄才大略,只是一直不知从何入手。身为师姐,自然要指点你一二。” 周妍大喜,道:“多谢师姐。大明臣子皆感激不尽。” 杜子君心中一副瞧不上她的模样,口中却道:“好说,好说。只是师姐教你之事,无论有多为难,也须得做好了。” 周妍原本见玄青子来,只盼着他能帮自己一把,未料想他待自己之心虽然一如往日,于这复明之事,畏首畏尾,大不积极,如今听杜子君的意思,显然是要加以援手,自然频频点头,道:“师姐但请吩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杜子君心中越发鄙夷她,面上却十分和善,道:“好,那师姐先教你第一件事。散布流言。” 周妍想了想道:“这个容易。于大志等天地会中人,早已潜入宫中,他们自会帮我。” 杜子君道:“既如此,再好不过。”便将一只玉色瓶子交了出来,又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几日后,宫中莫名其妙便有谣言肆虐,许多宫女太监纷纷说自己在夜间做了一个梦,梦到耳边有仙人说东海陈家有仙丹,可令人肌肤如玉,身子挺拔,精力旺盛,威猛难当。 孝庄太皇太后听闻谣言之后,当下大怒,接连杖毙了几个胡言乱语的宫女太监,只是一时寻不到这谣言的源头。 皇后赫舍里听闻此流言,却暗暗动了心思,和几个嫔妃试探了几次,终于按捺不住,亲自出了坤宁宫,到孝庄太皇太后跟前请安问好。 孝庄太皇太后的养气功夫自然是极足的,心中隐隐约约知道皇后赫舍里有谋害龙嗣的嫌疑,只是一则康熙年纪尚小,于子嗣之事本不十分上心,二则政局风雨飘摇,老索尼虽死,门生故交仍在,怎可在这时过河拆桥,正待捐弃前嫌之时,也不便深入追查下去。 于是孝庄和赫舍里面上仍然亲亲热热,孝庄便问道:“皇后的身子,可是有几分起色了?” 赫舍里便低头回答:“托赖老祖宗和佛祖庇佑。”满蒙之人多信佛,孝庄太皇太后更是每日佛经、佛珠不离其身,故而有此一答。 孝庄愈发和蔼可亲:“如此甚好。哀家并不瞒你,玄烨这几日连连受挫,哀家原本遣了周贵人去抚慰他,想不到那孩子却没福,不中玄烨的意。你们小夫妻情深意重,不比旁人,倒不用到哀家这老婆子跟前来,多用些心,生个嫡子才是真的!” 赫舍里粉面微红,低头扭捏了半天,又东拉西扯说了好多话,最后方悄悄说道:“前几日臣妾病着,倒听说宫中有流言四起,说什么东海陈家……想是有人想乱中图谋。只是臣妾也禁不住疑惑,先前依稀听人说过,是有个东海陈家如何如何,不知道老祖宗……” 只听得“啪”的一声,孝庄将佛珠重重甩到了案几之上,赫舍里吓了一跳。 苏麻拉姑原本在孝庄旁边侍立,此时却朝殿中服侍之人悄悄使了个眼色,众人便无声无息退了下去。 “皇后你且记住了。这件事情,本不是哀家和你能过问的。”孝庄太皇太后厉声说道,“世间哪有什么仙丹?便是有东海陈家,也从不入凡尘,人间富贵更不在他们眼中。宫中有人拿东海陈家混淆视听,用心何其恶毒。皇后既然病愈,便该与哀家一起,管束后宫,休要让这些流言,传到玄烨耳朵里,扰了他心神!”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要出差一周,所以这周需要赶存稿,这两周都只是随榜更新哦。评论什么的也会回复的比较慢。等出差回来,慢慢恢复手速之后,可能会加快更新步伐。以上。 第32章 仙丹 赫舍里吓了一大跳,急忙应了,差点指天誓日地保证。然而回到坤宁宫,左思右想,却始终不甘心。想来想去,并无一个可以商议的人。 初一十五,按例是帝后行周公礼之日。当月十五,月朗星稀,赫舍里于坤宁宫避客多日,想到千古一帝将至,□将扫、蓬门待开,不觉有几分期待。岂料康熙经三催四请,迟迟才入,解衣安置之后,倒头便睡。 赫舍里期望落空,心中委屈,微微暗示了几句,然而康熙这几日连连受挫,赫舍里容色愈光艳照人,他便愈发怯怯,故而一味装聋作哑。 赫舍里百般挑逗皆成空,无奈就此睡去,当夜却辗转难眠。第二日便再也按捺不住,想起周妍又蠢又笨,还对千古一帝嫌弃有加,似乎勉强能成为一个商议对象,因此在请安之后,特意留下她,将她先后两次侍寝之情状,细细问了一遍。 周妍得杜子君之教诲,于侍寝情形,毫无保留,赫舍里听了暗自心惊。 她受宫斗小说熏陶日久,除了一身宫斗技能炉火纯青之外,实则对男人这种生物无太多实战经验。是以不知道人非铁打钢炼,总有状态不佳之时,认为千古一帝自当英姿勃发,夜御数女而毫无压力。 如今听周妍如是说来,不由得暗自慌神,暗想皇嗣该如何、自身性福该如何这些事,一时便乱了阵脚,终于忍不住问道:“前些日子听闻宫中盛传东海陈家的流言,你可有耳闻?” 周妍沉默不语。 日前杜子君知道她不堪教化,手把手教她之时,周妍曾问过一些在杜子君看来颇傻的问题。譬如说,既然有玉瓶中金丹,何不自己给小皇帝服下,偏偏要假借赫舍里之手。 杜子君一面笑话她,一面语焉不详地说:“成事者可结因果,不可染业力。如今诸事由你我谋划,因果难免。但只要假借他人之手,业力可消。” 周妍想了一想,自以为活学活用地问道:“如是师姐代我出谋划策,明明有通天彻地之力,却不亲自动手,是否也是怕招惹业力?” 杜子君原本已经对周妍耐心许多,然而听她这么问,登时勃然大怒:“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师姐肯指点你一二,已是你的福分,又那么计较做什么?” …… 赫舍里见周妍神游天外,十分不满,轻咳一声道:“周贵人在想什么心事?” 周妍定一定神,便将杜子君所教之话和盘托出:“妾身在入宫时,依稀记得家中老人曾言,东海陈家乃当今六大世家之一,超然世外,不染尘埃。想宫中人能有多少见识,有人刻意造谣,怎能说的如此丝丝入扣?” 赫舍里冷笑道:“你这是要叫本宫,相信这奇异之事?本宫是那么容易诓骗的吗?这等怪力乱神之语,你胆敢说了出来,若被太皇太后知道了,定然说你妖言惑众!” 这下子不用杜子君指点,便是周妍自己也知道该如何答复。她想都未想便回答道:“天底下的人都可以不信。唯独皇后娘娘与妾身不可不信头上有神明。娘娘请细想,娘娘从何处而来?” 赫舍里却不防周妍竟能说出这种话来,一时之间呆住了。沉思半晌,方摆了摆手,命周妍出去了。 次日,坤宁宫小范围内便有谣言再传,说许多人梦到仙人寄梦,若是诚心诚意,斋戒沐浴,日日诵读九九八十一遍,十八日后,置一托盘,在床头边,便会有仙人赐丹。 赫舍里按捺不住,料想私下试试无妨,便偷偷命人寻了一本来,真个依言而行,十八日后,果真于床头托盘中,得一玉瓶。拔开瓶塞,异香满室。 赫舍里仍不敢确信,私下里拿猫狗诸物试药,一时间坤宁宫猫泣犬吠,春情勃发。赫舍里见数日后猫犬毛发光亮,体型高大更胜从前,不由得暗暗下了决心。 赫舍里秉承宫斗铁律,绝不在帝王饮食中妄加东西,却暗中说服皇帝身边内侍,将仙丹送上,夸得天花乱坠。 康熙内忧外患之下,气虚体弱,频频招太医入宫,他年轻好面子,只说是请平安脉,甚至瞒过了精明老辣的孝庄太皇太后。然中医调理,讲究治病寻源,见效甚慢,康熙少年心性,只觉脸上颇挂不住,怎能甘心? 眼下有内侍送药,康熙将信将疑。先命身边侍卫试药,效果颇壮观,第二天小侍卫便被康熙赏赐了两个宫女,左拥右抱归家去了。孝庄遣人问时,康熙也只说侍卫御前应答,甚合圣心。几日后侍卫销假,回返谢恩,整个人焕然一新,隐隐面颊含玉。 康熙见状大喜,心中再不相疑,便试着服下一丸,当夜临幸了两名宫女,烦躁之气一扫而空。 对于此事,杜子君是这样解释的: “红丸案。”她说。 周妍不解其意,待到再问时,杜子君便提示她:“前明三大案,梃击、红丸、移宫,你可知否?” 作为长公主之女,大明皇室外围成员,周妍自然知道,前明三大案,围绕立嗣之争,是明朝后期由盛转衰的重要标志。万历皇帝宠妃郑贵妃之子欲得帝位,然大臣们以“立嫡立长”之传统,经梃击、移宫种种波折,好容易拥立了朱常洛,正待他有一番作为,岂料皇帝登基十数日后,因红丸而亡。 “那……那瓶中金丹便是红丸?”周妍想到这里,骇然问道。 杜子君冷冷一笑:“若是红丸,怎骗得过皇后和皇帝二人?此物确是东海陈家盛产,名为小罗汉丹,世俗之人服用后有延年益寿、美容养颜之功效。故而那侍卫不过吃了一颗,姿容大变,龙精虎壮。” “师姐怎地助纣为虐?”周妍一听便有些发急。 杜子君瞪了她一眼道:“你就这般不信任师姐?想那满清皇帝岂是一般人?他有龙气护体,满清气运相佑,一颗小罗汉丹,只够他一夜之用。但此物一经尝试,怎能轻易戒掉?从此渐渐便离他不得。长此以往,丹毒积蓄皇帝体内,生机渐毁,皇嗣凋零亦不必提。我观这满清皇帝命格颇壮,当有六十一年气运,你若想动他,如蚍蜉撼树,只有逐步削减他周身龙气,蚕食满清气运,才可奏功。” 杜子君果真神机妙算。自此之后,康熙虽然不是每天仙丹不离,但隔三差五总会进上一两颗。后宫嫔妃们也被他变着法子折腾,却自以为天降甘露,皇恩浩荡,喜出望外。 康熙大概是想着一洗前番之耻,是以除了皇后赫舍里外,周妍也常被拉去侍寝。每次侍寝而返,都要昏昏沉沉许久,幸得杜子君从旁调理,方无大碍。 杜子君本着练气士的科学探讨精神,于那双修之法中捡了些通俗易懂的,悄悄说给周妍听。周妍原本所学的不知名的功法却也在不断的教学相长中日益精纯起来,终于有一日,她侍寝之后再不用杜子君协助,甚至学会了望气之法的皮毛。而康熙,却也在这所谓仙丹的补益之下,渐渐现出了气宇轩昂的皇家气派。 “如今你也勉强算个宠妃了。”杜子君突然如是说道,“该拉着满清皇帝,去体察民情了。” “微服私访吗?”周妍问。 杜子君白了她一眼。“莫让满清收买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她说,“这份因果,却要你来拿。” 当夜周妍侍寝之时,见康熙眉头紧锁,便泛泛使言语宽慰之,康熙叹了口气,苦笑道:“嫣然你有所不知。今年恰逢大比之年。朕原想着,抚慰天下汉人之心,恢复满蒙科举,与汉族人同考,又恐鳌拜从中作梗,内定名次,左右为难。” 周妍便想起杜子君先前提议,向康熙进言道:“何不恢复八股制度?” 康熙一惊,看着周妍,讶然道:“你怎知朕心中所想?” 周妍默然不语。 八股制度是自明朝开始盛行的科举制度,考试中对文体有着严格的要求,甚至规定了起承转合的用词及字数。以周妍前世所学,八股制度正是明朝覆灭的原因之一。众士子摇头晃脑,自诩圣门高第,指手画脚,于空谈之道颇有几分魏晋遗风,恪守程朱理学,墨守成规,不知变通,故而阉党和东林党争不断,政局动荡,士人们自诩清高,实则不懂清水无鱼的道理。朱明日渐衰落,纵有崇祯皇帝妄想力挽狂澜,终于无力回天。 然天下士子固然多半迂腐,但执天下之喉舌,其能量是世间任何一位君主都不敢小觑的。是以有残暴如秦始皇者,极尽焚书坑儒之能事,有雄才大志如汉武帝者,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又有魏国曹氏创九品中正制,又有唐太宗兴科举,自我陶醉说天下英才悉入毂中……其中权术之道,或屠戮、或利用、或拉拢、或网络,大同小异。 是以康熙自继位以来,苦心孤诣,想推行满汉一家亲,其中既有拉拢汉族士子的目的,却也有强化中央集权,削弱蒙古势力的用意。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下星期出差,如无意外,接下来几天的更新时间为7月25日(即本次更新),7月28日、7月30日、8月1日,都是存稿箱更新哦 第33章 挑拨(一) 这天康熙想是新进过丹药,精神大振,周妍侍寝之后正欲离去,他却仍然意犹未尽:“嫣然,你留下,朕要话要讲。” 周妍昏昏沉沉,正待回到自己宫中好好睡一觉,见他这副十分期待的神情,知道逃不过,心中哀叹了一声,也就依他所言,躺了下来。 康熙精神尤佳,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周妍眼皮极重,却也只得强行忍耐,突然就听见康熙在她耳边悄声问道:“朕明明时常召你侍寝,你承恩既久,怎地至今尚无消息?” “消息?”周妍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我好的很,哪里会有什么消息?” 康熙已是见惯了她承恩之后迷糊的样子,有时甚至觉得比她清醒之时更有一番撩人的味道,便也不以为忤,笑着用手指点她额头:“傻瓜,是子嗣啊。宫中妃嫔,哪个不想为朕开枝散叶,好晋升位分,终身有靠。朕抬举了你这么久,若是还无消息,只怕太皇太后那里,倒不好说话。” 周妍实在是困极了,将他往外推了一推道:“那你便去抬举别人好了。横竖我又拦不住你。” 她这一句话里公然以“你”“我”相称,细论起来,自是违禁。不知道为何,康熙听了反而愈加欢喜,又凑到她耳边说道:“这可是孩子话了。你是醋了不成?皇后和太皇太后那里,幸得有朕替你遮掩,不然凭你这性子,早被管教嬷嬷教规矩了。” 他这边尚且兴致勃勃,自以为倾诉衷肠,谁知周妍那边却已经是睡过去了。 康熙终于有了几分恼意,他将周妍推醒,说道:“嫣然,你再这样心不在焉,明日朕微服出巡,可就不带你去了!” “什么?微服出巡?”周妍一个激灵,讶然睁开眼睛。 皇帝的微服出巡自然是大事一件。因此回到咸福宫中,周妍刚刚把这事情给杜子君说了,杜子君便大喜道:“你收揽天下人才的机会来了!” 周妍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测,只是不敢讲出来。 杜子君目光闪闪说道:“不错,就是你心中所想。此时微服出巡,所为之事无非是体察民情,遍访英才而已。师姐已传你望气之法,但凡有王侯将相及各品官员之相的,你大致也分得明白。索性便搜罗一群汉人,结个善缘,日后必有用场。” “可要通知天地会中人?”周妍犹豫了一下,问道。 杜子君很不屑:“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市井之徒,通知他们作甚?” “可是师姐,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原是读书人啊。”周妍小声说道。 杜子君看了周妍一眼,见她明明颇为畏惧自己却偏偏要出言反驳,有意骂她几句,可看到她十分可怜的样子,也就懒得说了,手一挥道:“只有义气是没办法成事的。所以刘邦能成事,项羽不能成事。你是想做刘邦还是想做项羽啊?” 周妍便闭口不说话了。 杜子君于是又交待道:“若是天地会中人暗中袭击皇帝,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知道!”周妍回答,“眼下皇帝气数未尽,不如以身相代,挡在他面前,结下几分因果,好消减他的气数。不过……”她想了一想,很不确定地问道,“若是我挡刀之时,伤及要害,师姐你一定会救我的对吧?” “你说呢?”杜子君似笑非笑,盯着她的眼睛看,仿佛想望到她心里去。 周妍心中发毛,却偏偏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她露出甜甜的笑容:“师姐这么疼我,又一向大人不记小人过,一定是会救我的啦!” 第二天。 康熙下朝以后,时辰尚早,便按照先前计划,命周妍寻了一身男装换了,他自己也换过了一身京城中平常人家公子所穿的衣服。 两人换装之后,康熙盯着周妍看,只觉得她男装尤显得唇红齿白,肌肤赛雪,叹了口气道:“这样不好。”一边说着,一边命人把早就准备好的锅底灰拿出来,给周妍抹上。 周妍不愿吃亏,笑着说道:“皇上你也需抹一些才好。”便往他脸上抹了两把。两个人你追我逃,嬉笑打闹,看得周围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暗中想道:众人皆传言皇上最宠皇后,可如今看来,这位周贵人却更合他意,若是一朝得嗣,那还了得?届时宫中必有一场龙虎斗。 不多时,收拾停当。康熙又道:“行走在外,须得有个名号才好。”便自称龙大,又忙着给周妍介绍一干随行的侍卫。 宫中侍卫有明卫暗卫之分,影卫属于暗卫之列,远远跟在主子后面自不必说,康熙介绍的却是和他们同行的明卫。 他甚是得意,将这些他一年多来调.教的心腹好手讲给周妍听,甚至还存了几分卖弄的意思,待指到一名身量颇高的侍卫时,却笑道:“这个便不用朕说了,你自是认得的。” 周妍摇头:“妾身并不认得。” 想不到那侍卫听了她的话后分外紧张,居然立马朝着周妍跪下了,口中称道:“小人秦冲,给贵人娘娘磕头请安。娘娘如今在宫中侍奉皇上,秦家合宅都以娘娘为荣。” 周妍这才反应过来他就是康熙乳母的儿子,更是赫舍里曾指认和她有私的表哥,她昔年正是借助秦家之力,小小算计了一把,这才得入宫中,如今说不认识,倒是忒显做作了。 果然见康熙冷哼一声道:“既是故人,嫣然你装作不认识,岂非不近人情?横竖眼下天光还早,朕便索性留些时间,给你们叙叙旧如何?” 他这一番话一出,在场中人无不魂飞魄散,都给康熙跪下了。以那秦冲最为忐忑,简直都只差拿刀子将心剖出来表明忠心了。周妍也极力辩白,康熙这才放过了她,却在她耳边说道:“朕早命人问过,你先前是金陵人氏,和他倒没见过几次面。皇后污蔑于你,朕自然心中有数。只是你也要明白,别的事情,尚可商榷,唯有这一条,是万万犯不得的。否则,朕就第一个拿你问罪!” 原来,康熙见周妍男装之后,分外撩人,自己站在她面前,却又矮了一头,因此心中不安,便在出宫之前,刻意拿了这个敲打她。 当日出宫,一切平安。只是康熙四处走动,倒对天桥上些卖豆汁的、卖糖葫芦的小摊很感兴趣,不觉就买了几样,和周妍及诸侍卫分食了,待到回宫之后,却闹起了肚子,接连出恭了几次。 皇后赫舍里听闻,气势汹汹杀到咸福宫,就要拿了周妍问罪,此时倒是坤宁宫的太皇太后明白事理,摆手道:“不相干。玄烨有意体察民情,岂是她一个小小贵人,能拦下的?皇后倒是迁怒了。” 赫舍里不甘就此罢休,怒道:“便是要体察民情,也该本宫这个皇后同皇上一起去才是,她一个小小贵人,凭什么?” 这次却是在旁边服侍太皇太后的新晋贵人博尔济吉特氏捂嘴笑道:“皇后姐姐莫要生气,以妾身来看,皇上正是疼爱皇后,才不叫皇后以身犯险呢。这位周贵人,想是懂几招武功,关键时候还能为皇上挡个刀子,皇上才抬举她几次,若论真宠,却又几时轮得到她了?” 赫舍里大怒,原先想说:“本宫什么时候说话轮得着你插嘴了?”只是自索尼死后,她的处境愈发艰难,甚至连孝庄太皇太后,也对她不冷不热,此时见贵人博尔济吉特氏一副深得孝庄宠爱的样子,竟不敢深责,顺势发作了周妍几句,便把她扔在了慈宁宫,自己匆匆离开了。 周妍忙谢过孝庄太皇太后庇护之恩,孝庄并不答话,捧着一杯茶凝思了良久,直到周妍的膝盖都要跪的发麻了,她才悠然说道:“枪打出头鸟,周贵人这几日的风头,却是太盛了些。” 周妍不解其意,等到回到咸福宫和杜子君推敲之时,便听到她痛心疾首道:“这你还不明白?笨死了!新晋贵人博尔济吉特氏入宫近一年,至今尚未侍寝,太皇太后岂有不着急的道理?她今日是看不惯皇后得宠,又看你没有根基,好拿捏,是以帮你说上几句,若是你再不晓得投桃报李,只怕她就要跟皇后来一起对付你了。” 周妍道:“若是如此,我该劝说皇上雨露均沾,临幸了那个蒙古女子?” 杜子君嗤笑一声:“说你笨,你还真笨。皇上吃了那种丹药,幸谁不是幸?他为什么偏偏不碰博尔济吉特家的女子?说是顾念皇后心情,实际的道理,皇上和太皇太后心中都明白得很,只是不愿就此撕破脸而已。偏你和赫舍里这一对奇葩看不出来!还争风吃醋,自鸣得意!” 周妍这些日子被她刻薄惯了,也习以为常,不把她话中的鄙夷当一回事,只是追问其中的缘故,杜子君这才卖关子一般说道:“我先前早说过,满蒙气运,并非一处,你需从中挑拨,大明才有一线生机。这如何挑拨,却也是一门学问。何妨从后宫入手?”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更新中 第34章 挑拨(二) 得了杜子君的点拨,周妍便再次称病。但是却未像从前那样,在太医请脉的时候改变自己的脉息。 是以为她诊脉的张太医一脸难色:“贵人……贵人身子似无大碍啊!” 一向待人甚是和蔼的周妍突然将帐子拉开,恶狠狠地盯住张太医道:“怎地无大碍?明明气虚血弱,正是心悸症的征兆,你若诊不出来,便是庸医无疑!” 张太医如何敢盯住她看,早吓得魂飞魄散。这些为后宫请脉的太医哪个不是人精,当下顺水推舟,写了几个凝气安神的方子,医嘱中却要周妍好好休息,三日内不得行房。 “改为三个月。”周妍态度很是强硬。 张太医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微臣不过是个小小医官,十日已是极限,以贵人的身份,若久病不愈的话,太医院自会请其他太医过来诊治,微臣身上也脱不了干系啊!” “那就十日!”周妍道。 于是张太医抖抖索索写下新的药方和医嘱,哭丧着脸走出门去。 此时咸福宫不比她起初未承恩时,身为宠妃总要多担待一些,因此宫中林林总总混杂着各方的耳目。为了避宠刻意要挟太医,这消息一旦传出,会让哪些人着急,哪些人称心如意,周妍心中自然也有数。 说是抱病,这十日中,周妍却丝毫不得清净。先是位分高的嫔妃们前来探病,言语之间多有试探,心思各异,后又是位分低的常在答应们过来问安,周妍一直守口如瓶,从不对各方猜测做出任何回应。 直到有一天,皇后赫舍里亲自驾临,一进门便摒退众人,冷笑着道:“好端端的又装什么病?皇上都带你微服出游了,出了纰漏也自有太皇太后给你撑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莫非要本宫将这个皇后让给你,你才称心如意?” 周妍道:“皇后娘娘这话实在是冤枉妾身了。妾身承蒙娘娘关照庇护,这才住进了咸福宫,嫣然岂有不感念娘娘恩德的?然后宫之中嫔妃,却不比深宅大院中姬妾好拿捏。譬如说家宅讲究嫡子嫡孙,皇家却首重开枝散叶,近日来常有要皇上雨露均沾之语。妾身因此才做回避。不但妾身如此,妾身也要奉劝皇后娘娘一句,花无百日红,这紫禁城,毕竟不是娘娘一个人的天下。” 赫舍里听的怒气冲冲,她不由得问道:“谁?何人如此大胆?”想了想却又问道:“是太皇太后是吧?是博尔济吉特氏?” 周妍道:“想来她们满蒙姑奶奶,身份在皇上眼中,是比妾身要高贵些。妾身怎么好跟她们相争?” 赫舍里怒道:“皇上喜欢谁,自然有他的道理。老祖宗这般干涉,却是忒过了。”她此时也不想着和周妍争竞微服出巡的事情了,眼见博尔济吉特氏有夺取宠爱之心,竟和周妍有了同仇敌忾的念头,鼓励她道:“皇上为朝政日夜忧思,出宫体察民情也是应有之义,嫣然你会些武功,正好在旁边辅助一二,何况皇上春秋健旺,纵使为子嗣计,也很不急在这一时。嫣然你不必出面,待本宫和老祖宗说!” 却是拿周妍当挡箭牌,去对付博尔济吉特氏了。 周妍托病养在咸福宫,也不知道这位号称精通宫斗之术的皇后娘娘是如何跟太皇太后说的,总之十日病休期一过,康熙就又翻了周妍的牌子,甘露之后,抱住她嘟哝了一声:“嫣然你还是心思太重,这等小事,何须皇后出面,难道朕还能护你不住?” 周妍听了心中只有冷笑:您老人家日理万机,小的在咸福宫被赫舍里捉到慈宁宫问罪的时候,您又在哪里?还说什么护得住? 只是她心中虽然如是想,面上却越发装出一副深为感动的神情。 康熙于是更加满意,叹道:“古人常说齐人之福。朕只想着女子善妒,哪里有什么齐人之福这般好事?如今方知,古人诚不欺我,朕有你们二人,妃后和睦,当真是前世里修来的福分……” 周妍便又想冷笑:您老人家哪只眼睛看到妃后和睦了,您的正宫娘娘对小的陷害不断,又是利用又是嫌弃,几日前还因为微服出巡的事情大做文章,您的齐人之福,只怕是一厢情愿的粉饰太平的假象罢了! 侍寝第二日,周妍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向皇后赫舍里请安,赫舍里十分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道:“咱们去见老祖宗。” 到了慈宁宫,那贵人博尔济吉特氏却不像往日那般在旁边服侍孝庄太皇太后,只有苏麻拉姑一人侍立在侧,孝庄看了周妍一眼,笑逐颜开说道:“你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又对赫舍里说:“你这孩子更有福气。”想了想又道:“帝后和谐,后宫和睦,方是社稷之福。既然玄烨喜欢你们两个,哀家也无话可说,只是希望你们不要辜负了哀家的这番信任才是。” 周妍听得似懂非懂,但从那一日开始,望气之时康熙头顶的云色便淡了,原本缠绕在一起的黑白二气,白色淡了许多。 杜子君对此自然有一番玄而又玄的解释,她说,黑色代表是水德,因满清自女真而来,以水德王天下;蒙古却是元朝余孽,尚金德,以白色代表。而今满清皇帝为了争夺大权,拿周妍和赫舍里当枪,刻意不去宠幸来自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打消了这个家族称霸蝉联后位的美梦,使蒙古人心灰意冷,虽然因为孝庄太皇太后尚在,他们尚无倒戈之心,只是这支持的金德之气,却是淡薄了很多。 周妍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得问道:“既如此说,先顺治帝连废博尔济吉特氏皇后,偏宠董鄂妃,甚至连荣登大宝的玄烨也是满洲贵女所出,难道……” 杜子君难得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你这脑子总算不是摆设了。自顺治开始,满清和蒙古的争权便已在明争暗斗中进行,只是上有摄政王多尔衮压制,中有孝庄皇太后调和,下有一干满洲臣子竭力匡扶,蒙古人不敢妄动。待到顺治驾崩后,皇帝太小,各方势力这才又蠢蠢欲动起来。康熙正是前门拒狼,后门引虎,原本和蒙古尚有几分虚与委蛇的念头,如今听了你们这些妇道人家的挑拨,痛下决心撇清关系,勇气可嘉,却是太早了一些。” “太早又会怎么样?”周妍追问。 “弹压不住啊!”杜子君耸耸肩,“这样你的大明才有机会啊!” 但是这些气运之事,自然是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效果来的。因此康熙颇为他的大刀阔斧、太皇太后的妥协退让而沾沾自喜,欣喜之余又拉着周妍去京城中查访。 就在这次微服私访中。周妍看到了周培公。 起初周妍自然不知道那是周培公,她远远望见那男子身材高挑,一派儒雅的书生气象,更何况头顶云气明明白白暗示着此人未来官品颇高,是以周妍就动了招揽的心思。 但康熙的王霸之气似乎更好用一些,短短三言两语,就打动了他,拐了他回宫去做侍卫。 周妍顿时感到十分挫败,再细细追问,知道这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身为汉人却为康熙出谋划策的周培公,周妍更觉得惋惜。 “想招揽是吧?”杜子君很是幸灾乐祸地望着她,“色诱吧,你也就一张脸还能看了。” 她这么说,周妍自然心中很不服气。但她身为康熙的嫔妃,周培公每每见了她,就像耗子见了猫一般,比刻意要避嫌疑的秦冲躲得还快,这叫她如何跟他搭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知道自己是汉人,不该助纣为虐? 正在周妍咬着牙打算豁出去的时候,终于有人来投奔她了。 康熙想是谋划着要擒拿满洲第一勇士鳌拜,是以新提携了许多侍卫,甚至连宫外来历不明之人,他也敢于在查证之后与之结交。走夜路走多了,自然会撞到鬼,这天,他就不小心招揽到了一个冤家对头。 陈冲摸黑进了咸福宫,端端正正跪在周妍面前:“昔年姑娘相救指点之恩,无以为报。我……原本打算弃武从文,想不到毕竟还是靠这武学一途,重入皇宫。从此愿归姑娘驱使,虽死无憾!” 周妍脑海中那个眉眼颇为稚嫩的少年刺客形象和眼前的青年男子不断重叠,最后合二为一。“原来是你啊,快快请起。大明……大明光复有望了。”周妍颇为兴奋地说道。 就在陈冲宣誓效忠的那刻起,周妍突然感到头顶有什么东西一冲,仿佛世界不一样了一般。定神再看时,方知道不过是一场错觉。 “姑娘,姑娘……”陈冲见周妍不答,忍不住轻声唤道。 周妍这才回过神来:“本宫知道了。从此你就跟着本宫做事吧。”她颇为意气风发地说道,连自己位分不够不能自称本宫这种事实都忘记了。 “你还是太过鲁莽了。”周妍指点陈冲道,“譬如说今日你怎敢贸然闯入咸福宫来?你知道这宫中有多少其他人的耳目吗?万一被皇上知道,问你我一个秽.乱宫闺之罪,却又往何处哭去?” “我……我……”陈冲窘的满面通红。 周妍却觉得有了一个可以时时打击的对象,自己终于不再是食物链的最底层,看到他这副样子,别提有多开心了。 第35章 挑拨(三) 待到杜子君再次看到周妍时候,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她的异样。她掩口惊呼道:“大明的气运怎会在你身上?” 周妍自然听不懂,细细追问,杜子君才面色古怪地告诉她:“你看你头顶的红云!” 周妍松了一口气:“原来师姐是说这个。师姐素知我得异人传授,学了些功法,却只是半吊子的水准,那功法可不就是绯红色的桃花劫云吗?” 杜子君摇摇头:“我修道多年,岂有桃花运和王朝气运分不清楚的道理?你倒说说看,你这一日究竟干了些什么?” “我……我正要告诉师姐呢。我终于有自己的人了!”周妍讲道。 她将事情详细一说,杜子君面色古怪,最后哀叹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大明气运居然衰弱至此,要一个六品侍卫加持,才能显现出来吗?只是这气运居然在你身上,却是一件稀罕事,难道大明人心浮动,竟无一个正主振臂一呼了吗?” 周妍不懂她在说什么,却胡乱应道:“眼下满蒙势大,师姐你原也说过,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之后,满人使邪法搜集了些中原气运,凝为己用,大明愈发式微。至于正主……我原和表弟有所约定,想必他君子一诺,必定会为大明奔走呼告的。” 杜子君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只怕这事难办。” 周妍知道她性情古怪,不敢顶嘴,任她评说。 好在杜子君屈指算了一算,也就把这件事情撂在一边了,闻说那新近归顺者不过是个六品侍卫,心性懦弱,头脑糊涂,尚在周妍之下,于是也不以为意,只是面无表情交给周妍一封信道:“你不是认识许多天地会中的兄弟吗?想办法把这封信交给裕亲王。” 周妍见那信上,明明白白就是自己的笔迹,上书“裕亲王亲启”字样,先是“啊”了一声,见杜子君毫无反对的意思,便试探着打开了那尚未封漆的信,只见信袋里空无一字,只有一条用旧的丝帕。 “这……这是何意?”周妍结结巴巴地问道。 杜子君一脸莫名其妙:“秦淮派究竟是怎么教你的?” “我……我只是偶然间得异人传授,并非秦淮派门人啊。”周妍道。 杜子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轻轻点了点头:“我猜也是。若是秦淮派门人,想来也没这么大胆子,敢勾引我们天山派的弟子。” “师姐,你……说好了不再旧话重提的。”周妍脸红道。 杜子君看了她一眼:“你这些日子嘴上虽然没有说,心中一定想,怎么这个凶女人还不走,为什么大师兄不来看我,是不是?你当我不知道?可是玄青子只晓得儿女情长,和你长相厮守,可有想过教你如何扭转气运,反清复明?秦淮派董小宛都没有做成的事情,师姐好意教你,你却在心中腹诽,简直太不识好歹!” “我……我并没有!”周妍辩解道,“我从来都知道大师兄他高不可攀,从来都没有想过能和他在一起。待到知道他和你的关系,更是死了心。师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胡乱把人往坏处想?” “是吗?”杜子君挑眉,“那你这女人,也忒狠心了些。玄青子为了你,受的罪难道还少吗?这些日子里,你以色事人,他心中还不知道多么不是滋味,连看你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躲到哪个山洞里去疗情伤。你这女人混的风生水起,竟然连想都没想过他吗?冷血无情,水性杨花!” 周妍简直觉得横也不是,竖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支支吾吾道:“我……我……我……也有偶尔梦见他过一两回的……”偷眼见杜子君黑了脸,就不敢再说下去了,装作低头翻看那丝帕,突然之间福至心灵,叫道:“我懂了!我懂了!这丝帕的意思,便是横也相思,竖也相思啊!” 杜子君容色稍霁:“还不算笨得十分离谱。” 便听得周妍又傻乎乎地问道:“可是我现在是宫妃之身,听闻裕亲王也在筹备着娶妻,这般……这般不合适吧。” 杜子君凉凉看了她一眼:“你若想恪守本分做鞑子皇帝的低位妃子,那自然是不合适。若是想扭转气运,反清复明,非要依了我这样做不可。” 周妍想了想道:“那……我也塞给他几瓶金丹,好叫他……好叫他也子嗣艰难?”自从马佳氏之后,无论康熙如何辛勤耕耘,宫中都无人产得出子嗣来,据杜子君说,这却只是金丹的初步威力而已。 杜子君愣了一愣,上下打量了周妍一番,眼中倒显示出几分震撼之色:“倒看不出来你是一个狠心的。连这般痴恋于你的男子也要算计。” 周妍被她瞧得满面飞红:“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昔年汉高祖皇帝楚汉相争之时,老父被敌军拿住置于蒸笼之上尚面不改色,厚颜说要分一杯羹。比起先贤,我实在差得远呢!” 杜子君闻言,一言不发,沉默良久,方道:“我开始有些后悔要教你这个了。” “师姐!”周妍大惊失色,“师姐不能这般言而无信,当日玄青子师兄也在场的!” 杜子君神色变幻,沉吟再三,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好吧。我便帮你。只是你若行事有半分不合我意,我扭头便走,再不管你的死活。” 周妍喜道:“多谢师姐。” 于是那封装着旧帕子的信袋被辗转送到了裕亲王福全的手中。 有什么能比一个美貌女子的情意更能令人怦然心动呢?更何况,这个女子是自己从小喜欢恋慕的对象。 福全一向谨慎小心,年纪越长,越不肯轻易涉足后宫,以免被有心人乱做文章。然而,辗转反侧了两夜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借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机会,去御花园凉亭处故地重游了一回。 杜子君这边正望着呢,见福全进宫,她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通知了周妍,又催促她赶快到现场。 是以福全举步走进凉亭的时候,便看到周妍衣履单薄,一个人坐在石桌之前,呆呆地用手半托着下巴出神。那一瞬间,一股怜惜的感觉自他心底而发。 毫无察觉的,他已然往前迈了一步。 “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微微沙哑,而丝毫不自知。 周妍顺势站起来,刚刚走到他面前,他已经揽住了她的腰。 “我后悔了。”她轻声说道。 然后,铺天盖地而热烈的吻便细细密密地袭来。 然后……居然就没有然后了。望着福全落荒而逃的身影,周妍顿觉十分挫败。 “我觉得你的迷香一点都不好用。”周妍朝半空里抱怨了一句,“怎么刚刚开始,他就清醒过来了?” “我故意的。”半空之中,杜子君渐渐显出身形,周妍对她这神出鬼没的绝技惊叹不已,只恨自己资质不够,无缘修习。 “你还想怎么样?第一次就干柴烈火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野.合吗?”杜子君道,她的言语一如既往的刻薄,“还是,你很缺男人?” 周妍在杜子君长期的刻薄之下渐渐练出了一张厚脸皮,此时她脸红也不红,也是无辜地说:“可是师姐你昨天还说,只怕福全尚是处子之身,这般好处可不能便宜了外人啊!” “这个自然。若是你今晚没被翻牌子的话,就……事不宜迟,你觉得如何?”杜子君气定神闲地问道,仿佛是在讨论一个严肃的理论问题那般。 “我猜不会。”周妍道,她美丽的脸上略显过一丝幽怨之色,“皇上新近又抬举了一个贵人,我盘算着这热乎劲还没过去呢。当然,他嘴上说的好听,害怕我成为众矢之的。” 杜子君笑道:“你先别抱怨,没准,那小皇帝对你真的有几分心意。只是他若知道你正在策划着给他戴绿帽子,想必脸色精彩的很。嘻嘻。” 在她的笑声里,周妍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而在深夜时分,进入了杜子君精心准备的房间之后,周妍更是觉得感受到了她森森的恶意:因为那房屋阴森恐怖,角落里布满蛛网,床铺上也有厚厚一层尘土。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周妍只觉得阴风阵阵从身后袭来。 “冷宫而已。昔年顺治皇帝的废皇后静妃呆过的地方。”杜子君平平回答,她见周妍伸手去擦拭那床铺上的尘土,轻蔑地一笑,手中捏了一个决,一阵旋风凭空挂起,那尘土和蜘蛛网全然不见,整个房间里干净如洗。 周妍遵从杜子君的吩咐,衣衫半解在床上佯睡等待,不多时,福全便如梦游般被杜子君引了进来,看到周妍,身子微微一颤,口里嘟囔一声:“是在做梦。”便抱住了她。 当下云雨甚浓,然待云散雨收之际,福全方回过神来,揉揉眼睛道:“我怎地在这里?”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周妍,整个人都蒙住了。 第36章 开门揖盗 福全果然如杜子君所料,是个怂货,见到这种情况吓得瑟瑟发抖。 而周妍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让福全好过,也不好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来咄咄逼人,只好装作比他更加瑟瑟发抖,一边叫着打着远离他,一边流着眼泪。 这下子福全自然独善其身不起来了。开玩笑,做臣子的和皇帝的妃子有染,被人发现岂是好玩的?天家兄弟,自然不会讲究什么亲情。 他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向周妍靠了过去,伸出手臂来捂住周妍的嘴。 “你莫要闹,若是被人知道,我们便全完了。”福全轻声说道。 周妍依照杜子君先前的叮嘱,顺势靠在了福全的肩头,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眼巴巴地望着他。 福全心中一动,长叹一声,终于抱住了她。 “嫣然,你需给孤些时间,好叫孤好好想想,该如何才好。”福全说道。 周妍也知道若是想在这个时候从裕亲王的嘴巴里骗过半句承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于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点头称是,乖巧极了,令人忍不住想搂在怀里好生呵护一番。 “你……你怎会在这里?”福全好容易捋清的思路,开口问道。 “我……不是你叫我来的吗?”周妍依照杜子君的话,照本宣科。 福全脸色发白,不再说什么。原来他这几日都未曾安睡,反复做着一个梦,梦到周妍送给他一只旧帕子示好,他便昏了头赶到宫中,两人莫名其妙又是拥抱又是亲吻,后来把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都给做了,每日里偷偷摸摸装的很辛苦,直到康熙皇帝发现了他们的私情,龙颜大怒,不顾兄弟情义,将他们二人腰斩弃市。 福全每每从噩梦中惊醒,都安慰自己道那不过是一个梦,一来周妍身为宠妃正是惬意之时,怎会给自己送什么旧帕子,二来自己生性内敛,进退有度,断然不会和皇帝的女人有私情,三来便是私情被发现,料想以爱新觉罗家素来的传统,他兄弟二人的情意,康熙断然不至于如此绝情,腰斩弃市更是不符大清律例。 福全这样想着,心中稍慰,可是就在这种关头,周妍真的送来了旧帕子,自己赶到宫中,原本是想劝说她对康熙一心一意,未料一时冲动,犯下大错,这也罢了,原本似乎睡在府里,却莫名其妙来到这冷宫里,还……难道,他平素有梦游的毛病? 一时之间,是真是幻,是梦境还是现实,福全已经有些分不清了。他狠狠扇自己的耳光,巴望能从噩梦中惊醒,可是周妍却握住他的手。 “你……你在做什么?”周妍颤声说道,“你……做下了就想不认账吗?” 福全大窘,他为性命起见,巴不得与眼前的女人划清界限,然而于情于理,绝情的话却始终无法说出口,更何况,那是他喜欢了许多年的青梅竹马的玩伴。 “我……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福全抱住头,苦恼地说道。 眼见天色欲明,无论是周妍还是福全,都不宜在久留于此,于是两人商议作别,容后再议,福全便匆匆穿上衣服,一溜烟地离去。 杜子君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从半空中跳了下来,向着周妍道:“你信不信?此人最可能做的事情,便是称病在家,从此不再往宫中来了。” 周妍吐了吐舌头:“总比他向小皇帝痛哭流涕,承认自己错误来的好。那时若是皇上原谅了他,再也拿不住他的把柄,这过错可就得我一个人担了。” 杜子君摇头道:“如此却还不够。在我的计划中,你最好为他生一个孩子,有了骨肉亲情的牵绊,这才万无一失。” 周妍吓了一大跳:“这……这怎的可以?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再者,宫规森严,但凡侍寝,宫中都有记录,皇上一向精明的很,我怎么能瞒得过?” 杜子君似笑非笑:“有了裕亲王帮助,是能瞒得过的。再者,小皇帝吃了这么多日的丹药,外表看着虽壮,实则已虚弱之极,恐怕这辈子都子嗣无望了。便是生出来,也是夭折之相。到了那时,你纵使不说,他必然会心急。人一心急,就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到时候你是整座后宫唯一生的出孩子的妃嫔,母以子贵自不必说。” 周妍疑惑道:“你……这般为我考虑,究竟是何居心?” 杜子君冷冷道:“你爱信不信。我可全是一番好意。” 周妍却只觉得后被发凉,不是很敢相信杜子君的话,于是此事便就这么搁置下来。 裕亲王福全果然如杜子君所猜测,吓得称病在家,病势缠绵半年之久,孝庄太皇太后无奈之下为他娶亲冲喜,也只是略略缓解了他的病情。他整个人变得更加沉默,除了除夕元日这些节气,便不大往宫中来了。周妍更是寻不到和他说话的机会,横竖她们志不在此,便也没十分上心。 过了正月里,康熙的微服私访计划再次启动。 “嫣然,朕带你去见一个人。”他眼睛发亮地说道,拉着周妍的手。 然而等到他们变装出了紫禁城,见到康熙所说之人,周妍吓得差点御前失仪。只见清虚观中,一个青年道士淡然而立,仙气凛然,却正是玄青子的模样。 “这位是疏桐子道长,武功出神入化。”康熙眼睛亮晶晶地介绍道,“嫣然,还不快拜见道长!” 周妍定了定神,盯住所谓的疏桐子看了又看,仍然觉得他是玄青子。 疏桐子道长向她打了个稽首:“承蒙皇上不弃,贫道日后将入驻皇宫,还望贵人娘娘多多关照才是。” 周妍笑得颇为尴尬:“岂敢岂敢?妾身一个小小贵人,怎有能耐关照道长?尚有皇后娘娘……” “嫣然!”康熙神色严肃,打断了她的话,“疏桐子道长神通广大,却事先不可为外人所知。以免鳌拜那厮提防。为掩人耳目计,朕决意将他暂行安置在你宫中。咸福宫地广人稀,想来不会打搅了道长清净。” “可是……可是……”周妍很是为难,在康熙几乎是逼迫的眼神里,她才吞吞吐吐说出了其中原因,“妾身既是皇上的女人,自当谨守门户。若是……疏桐子道长毕竟是男子之身,若是……若是被人说妾身私.通外人,便是妾身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折腾啊!” 康熙洒然一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疏桐子道长方外之人,仙风道骨,品质高洁,朕自然信得过他。更何况,朕也信得过你。”他说到这里,又压低声音道:“连你和朕的兄长拉拉扯扯的事,朕都能不予追究,若不是你选了朕,当日朕还有意将你赐给他,现在又岂会平白吃干醋?” 周妍撒娇道:“皇上这般说,分明是没将妾身放在眼里,送来送去,妾身……都不过问妾身心意……” 康熙不觉心情大好:“现在朕已知你心意了。”他看了疏桐子一眼,毕竟在道长面前不好太过分,压低声音说道:“今夜侍寝之时,朕要你好看!”疏桐子入住咸福宫之事遂成定局。 夜间。杜子君不知道去哪里来,居然没有出现。而说好的侍寝,也因为皇后娘娘的突然发病,临时取消了。周妍在咸福宫主殿之中,如坐针毡,心中很想确认疏桐子是否是玄青子,又怕一时草率,得罪了道长,毕竟不敢。 正在殿中踱步,烦躁难安间,疏桐子却主动出现,向她打招呼道:“贵人娘娘在想些什么呢?” 周妍抬头将他看了又看,这才确定他便是玄青子,咬牙切齿地扑了上去,叫道:“你……你骗得我好苦!” 疏桐子面无表情地推开她:“贵人娘娘请放尊重一些。贫道方外之人,并不眷恋红尘。娘娘只怕寻错人了。” “才不会!你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周妍细着声音说道,又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那些她辨认他的细节,说到羞人处,自己先红了脸。 玄青子这才无奈地摊了摊手:“始终瞒你不过。只是,我可不是皇上,亦不是裕亲王,不善逢场作戏,打情骂俏,还请贵人娘娘放了贫道吧。” 周妍恨声说道:“究竟是我不肯放过你,还是你不肯放过我!你莫名其妙就失踪了,我心中难过,还不敢让师姐看出来,怕她骂我;如今她走了,我才好吐露心声,倒要问一问你,她说你是她双修道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我若是知道你和她牵连不清,纵使心中再……也不敢招惹了你……”说到后来,竟然呜咽抽泣起来。 玄青子又怜又爱,心中原本对她的怨恨早丢掉九霄云外去了,禁不住一阵柔声劝慰,向她解释道:“并没有那些事情。她看不上我道心不坚,我也嫌她不识红尘之乐。她记恨我,只因我拂了她面子的缘故。此等小事,慢慢放着,她自然就会看开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想了又想,还是按捺不住,这才易名入宫,倒要贵人娘娘,多多关照才是。” 他此时再说关照,在周妍耳朵里,自然听出别样的意味来。于是晕生双颊,趁着杜子君不知道去哪里了,良辰美景,无人愿意辜负。 第37章 以退为进 第二日,周妍去坤宁宫和慈宁宫,给皇后赫舍里以及孝庄太皇太后请安,玄青子则一个人留在了咸福宫中,皱着眉头四处探看。 杜子君款款显出身形,向他打招呼,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哟,毕竟心里放不下,又出现了?” 玄青子神色凝重:“你……你究竟有多恨她?” 杜子君笑了一笑:“你这话我却不懂。” 玄青子直视杜子君的眼睛,目光炯炯:“你……你这是在害她。” 杜子君满脸轻松的笑意:“道友这话却说差了。她想要的东西,我好心好意教她该如何得到。她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怎能说是害她呢?” 玄青子冷不丁朝前走了几步,一脸哀求地望着杜子君的眼睛:“子君,都是我的错。求求你放过她吧!” 杜子君也回望着他。从她拜入师门开始,玄青子就是天山派的大师兄,相貌俊美而气质高洁,其他人和他一比,就犹如尘埃一般。杜子君幼小的时候,曾经在心中偷偷想过要嫁给他,长大了之后更是处处以他做榜样,想要超越他。然而,这一切都在知道他和周妍关系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原来只不过是一个沉溺于美色.情.欲之中不能自拔的可怜虫而已。本有着大好的前程却自毁道基。这样的人,凭什么再得她杜子君的尊敬和爱慕?杜子君巴不得将过去的记忆一并抹去,她生怕被别人看出来她曾经暗恋过这样一个窝囊废。暗恋过这样的人,说出去简直太丢人了! 所以后来,杜子君眼睁睁看着玄青子因为飞云子莫名其妙死去的事情受到师门的重罚和陈家的责难,她在旁边隔岸观火,看的可开心了,简直有一种报复般的快感。她一边讲着大道理告诉玄青子,只有继续当天山派的大师兄才能更好地帮助周妍,实现她的梦想,一边不再隐藏实力,在师门大比中趁着玄青子重伤初愈、状态不佳,狠狠地削了他的面子,当上了天山派的大师姐,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获得了师门自上而下的认可和拥护。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师门和家族不知道都在想什么,硬要把这个连元阳都没了、一颗心也在别人那里的男人塞给自己做道侣! 杜子君还记得师父苦口婆心地私下里告诫她:“子君啊,修道之人讲究‘财侣法地’。你别的都是好的,唯有道侣一样,因你每每心气太高的缘故,格外难得。玄青子资质是好的,基础也打得不错,虽然被人骗了一遭,但能悬崖勒马,也便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了。为师想来想去,唯有把你们两人配在一起,才不互相辜负。你千万莫要拂了为师这片心意。” 杜家家主也郑重告诫她:“子君,你一心向道,固然是好的。只是过于偏执,不懂变通,日后必然后悔。须知我们追求大道,不仅要通晓大道至理,更要在追寻之途中,有所领悟,才可得证大道。一味人云亦云,墨守成规,只会得来一身匠气,于修道无益。你性烈如火,太过刚强,玄青子圆融似水,正可弥补你不足之处,当为良配。至于你说他眷恋俗世女子,须知红颜枯骨,凡人不过百年,何必与其争持?” 杜子君因此才委委屈屈,答应和玄青子做道侣了。想不到玄青子却不同意,宁可做天山派的弃徒,也要违了师门的意思!这简直……这简直是对她这个天山派大师姐最大的侮.辱!她自然要找回场子来! “晚了。”杜子君唇边勾起一丝轻笑,“不愧是你喜欢的人,小师妹学的很快。” “可是……可是这样与你又有何好处?徒增因果而已!”玄青子大声说道。 “因果?”杜子君昂然道,“因果可是你玄青子结下的,我这么做,才是了却因果,平息道心的唯一方法。至于业力,自然是她一个人领受了。横竖凡人不过百年,又有何妨呢?” “子君!”玄青子暗自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闭着眼睛上前,将杜子君抱住了,“我们是双修道侣,理应以大道为重,何必和凡人女子置气呢?你我一同回天山,待我向师门请罪,我们便……” 玄青子的话还没说完,脸上早挨了火辣辣一巴掌。 杜子君柳眉倒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道:“统共就皮相长得好些,便似青楼里的小倌似的,卖弄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怎么想的,抱过别的女人的脏手,也敢往本姑娘身上碰!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玄青子一愣,继而赔笑道:“子君,是我不好。我……” 恰在这个时刻,周妍请安归来,走进房来。见到这个势头,先是呆了一呆,继而笑道:“是我来的不巧了,倒打搅了两位。要不,我再出去逛逛御花园?” 杜子君面上一红,冷笑道:“这当子又逛什么御花园?卖弄风情也是要看时候的,裕亲王不出现,你逛园子给谁看?” 周妍低头道:“眼下我手中能用的人,实在还是太少了些。我想着,前些时候我信口开河说入宫前有位表哥……如今秦聪便在乾清宫当差,不如索性……”玄青子明明就站在她身边不远处,然而她却平心静气,将这些一般人难以启齿的事情一一道来,仿佛吃饭睡觉那般简单。 杜子君嘲道:“你以为一个小小侍卫能大胆到和宫妃有染?好叫你拿住把柄?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周妍道:“若非如此,怎能探明二十四方宝玺的下落?” 玄青子在旁边听着,又是震惊又是心酸,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知道宝玺的下落!” 周妍低头道:“如是便偏劳师兄了。我便不打扰两位了。”说罢,竟掩上房门,悄然退出了。 杜子君在一旁先是觉得好笑,想了一想,继而怒道:“这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手段而已!你小师妹好毒的心肠,想拖你下水!” 玄青子看了她一眼:“这不都是拜你所赐?” 杜子君伸出手想抓住他,不料他身子一侧,却扑了一个空。“凡人性命不过百年,纠缠业力也就罢了。你我俱是修道中人,若堕入其中,后果不堪设想!” “晚了。”这才却是轮到玄青子说这句话了,“我已经答应满清皇帝,助他稳固皇权,诛灭鳌拜,肃清慈宁宫的势力。” 杜子君闻言,呆了一呆,忍不住又流下泪来:“你……你好傻。你难道没有发现,你的小师妹已经变了吗?是……是我教她变成这样子的……” 当天晚上,康熙想起前约,命周妍侍寝。 欢.娱之余,周妍不免有些心虚,未及康熙开言,抢先将玄青子抱怨了一通:“不知道使了什么障眼法,隐在半空半隐半现的唬人……” 康熙笑道:“这个你不必惊疑。朕幼时是见过的,倒不是什么障眼法,记得唤作什么法器。” 周妍听了暗自留心:难道满蒙之中,也有此种修道之人?却见康熙紧紧揽住了她,在她耳边说道:“还记得从前你做宫女时,那个和你住在一个屋子的小宫女吗?仿佛是叫小什么的……” “小叶儿。”周妍提醒他道,心中暗自叹息,寻常宫女的一条性命,在康熙眼中果然什么也算不上。 “若非朕使了李代桃僵之计,只怕死在慈宁宫的,便是你这傻姑娘了。”康熙在她耳边低低笑道。 周妍又想起小叶儿初承恩之时的嚣张和愚蠢,心中恻然,迟疑着问道:“那日……那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康熙将她抱的更紧一点:“皇奶奶宫中,有个怪人。他……他逼着朕,非要朕杀死临幸的第一个女人不可。说是这样可光大大清国运。朕才不信这个邪!他整日里把慈宁宫搞得乌烟瘴气,等再过几年,朕便要他好看!” 周妍于是模模糊糊知道,只怕慈宁宫中,藏匿着一个像玄青子和杜子君那般古怪的修道者了。幸而康熙对此人观感不佳,否则,若是真依了那人之言,自己焉能安然活到现在。她这般想着,便觉得后怕。 康熙仿佛觉察到了她的恐惧,于是将她抱的更紧了:“傻姑娘,你怕什么,朕会护住你的。朕护得住。朕有汤若望辅佐,如今上天又送来了疏桐子道长,蒙古人执掌了那么多年的后宫,也该换一换了!” 周妍听得似懂非懂:“皇上认为博尔济吉特氏势力太大,有意遏制。这个妾身倒也略懂一二。只是,这却同汤若望有什么相干?那个新来的疏桐子,他却有能做什么?” 康熙显然兴致颇好,不嫌弃她愚笨,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且考考你,汤若望不远万里,背井离乡,来到我大清,是为何而来?” 周妍低头想了一想。一个外国人,万里迢迢跑到中国来,教授康熙皇帝天文、算术诸学科,难道是为了皇帝好吗?必然有其他的动机。 “汤若望是为了传教而来。”周妍想到此处,抬头答道。 第38章 愿力 汤若望是意大利耶稣会的传教士,在明末由澳门登陆中原,历经明清两个朝代,以天文、历法等知识换取了明清统治者的信任和重用,借此传播他的天主教教义。 然而,汤若望所带来的西方科技受到了明清两朝统治者的重视,他信奉的天主教却一直没能得到很好的推广。 至清兵入关以后,汤若望传播天主教的最大阻碍,便是蒙古人所信奉的密宗佛教。 据周妍所知,清世祖顺治皇帝固然对汤若望礼遇有加,但他本人,便是佛教的信奉者,以禅门宗匠自居。而出身蒙古的孝庄太皇太后更是佛珠不离其身。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汤若望的天主教传播,一直处于被搁置的状态。 “嫣然,你信不信鬼神之事?”康熙突然问周妍道。 周妍沉默了。在经历了一次穿越,一次重生之后,若她说不信鬼神,便是自欺欺人了。只是和杜子君以及玄青子打交道的过程中,这一切却愈发令她感到恐惧。她看得出杜子君看她之时,那种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态度。 “嫣然,你莫怕。”康熙仿佛感到了她的恐惧一般,“连汤若望都说朕有神灵庇佑,等闲宵小近身不得。只要你在朕身边,就不会有事。” 周妍便幽幽一叹:“皇上你有三宫六院,更有皇后娘娘,妾身只怕……” 康熙却不欲她说下去,笑着转移话题道:“故而朕将疏桐子道长安排在你咸福宫中,未尝没有要他护住你的意思。你可知疏桐子道长的来历?” 周妍一惊,连忙摇头道:“妾身哪里知道?” 康熙得意地一笑:“前几日京城地界久旱无雨,朕听闻此人主持祈雨之事,颇有章法,遂深谈了几句。便是他告诉朕愿力之事。” “愿力?”周妍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康熙此时有意在他的妃子面前卖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故而解释道:“疏桐子道长言道,凡人虽渺小,然心愿亦是有力量的,即为愿力。而祈雨之过程,便是他们这些道德之士聚集万众愿力,上达天听。” 他见周妍一副认真受教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动,伸出手来在她头上揉了一揉,这才继续说道:“所谓信仰,便是最纯粹的愿力。故而汤若望和南怀仁等积极奔走,慈宁宫中寸步不让,皆是为了愿力争夺而已。” “既有愿力,妾身每日日里盼夜里盼,盼着皇上多看妾身几眼,怎地这愿力未能上达天听呢?”周妍想起杜子君的叮嘱,不失时机地说道。 康熙不觉有些飘飘然。望着周妍美丽而认真的脸,他再也禁不住心动,扑上去亲了几口,又上下其手了一番,这才喘着气,调笑一般地说道:“若是如此,定然是爱妃心愿不够纯粹的缘故。又或许,宫中尚有其他女子,日日思朕望幸,爱妃之愿力,比起她们来只怕远远不如了。” 周妍急忙表白忠心,嗔道:“难道皇上非要让妾身把心剖出来看一看,这才肯罢休吗?” 康熙听得这等甜言蜜语,只觉怀中佳人如玉,哪里还按捺得住,于是不免又动了兴头,行云布雨,恩施甘露。如是折腾了好一阵子,康熙才又叹道:“朕有意拔擢你位分,只可惜你出身包衣,却是师出无名。除非……” 他目光炯炯盯住周妍平坦的小腹看了一阵子,这才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朕临幸你,亦时日匪浅。怎地……怎地到现在还音讯全无?皇祖母常以皇嗣为由,逼朕广纳后宫。只是那群博尔济吉特家的女子,朕却是毫无兴趣。” 周妍听他提起子嗣之事,颇有几分心虚,忙道:“皇上春秋正盛,这子嗣之事,何必忧心忡忡?犹记得昔年的汉武帝,亦是大婚多年方有了子嗣,却成为罕有的英主,青史留名。” 康熙为了当个好皇帝,也是颇费苦功,连汉人的历史也熟记于心,此时听周妍此语,便接口道:“汉武帝那是娶妇不贤,以陈氏为后。陈氏娇蛮善妒,且无子嗣。嫣然你该不会……” 周妍见康熙对他自己如此自信,一转头反而怀疑起她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是心中也因为此,彻底放下心来,于是继续耍赖道:“陈氏是长公主之女,汉武帝之元后。妾身只是包衣出身,承蒙皇上皇后娘娘厚爱,这才成了贵人。身份高下何止云泥之别?何况皇上你明明在坤宁宫过夜更多,怎地反而疑心妾身?” 康熙一愣,正想说什么,周妍又说道:“其实皇上春秋正健,不宜早立太子。以免重蹈汉武时卫太子之祸。” 卫太子即汉武帝的儿子刘据,是汉武帝刘彻年近三十方得。刘据少时很是得刘彻宠爱,只是随着刘据的长大,和刘彻政见不一,父子相疑,以身陷巫蛊之祸、父弄子兵而畏罪自杀。简直和史书上康熙晚年九龙夺嫡之盛景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妍拿这个劝阻康熙,固然是知道因所谓仙丹的影响,康熙只怕子嗣不旺,但亦有感叹九龙夺嫡的喜中带悲之意。生的儿子太多,一个两个太能干,挑花了眼,不知道该选哪个当皇帝,自然是一种悲剧;年纪轻轻生了儿子,儿子长大,老皇帝还没死,导致父子相疑,这又是另一种悲剧了。 是以康熙听了此语之后悚然而惊,面色倒正经了许多,肃然道:“想不到嫣然竟能有如此见识,倒是提醒了朕了。” 他这么一说,周妍心中也是一惊。 杜子君一向觉得周妍又蠢又傻,几番悉心教导,均觉得不尽人意。后来她也烦了,便向着周妍道:“傻一点蠢一点也好。男人见你又傻又蠢,一则不会用心提防,二则也会因你蠢得无可救药,生出几分怜贫惜弱的念头。” 周妍虽然觉得她说的话太难听,但是转念一想,自作聪明的时候,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倒不如再装疯卖傻一些,只怕是傻人有傻福。于是索性一路装傻到底起来。 如今一时心慌,难得聪明了一把,她看到康熙神态和平日不尽相同,便有几分自责,生怕他起疑心。 于是周妍便又娇声开口道:“话虽是如此说,不过妾身仍想向皇上讨个恩典,最好能得一位格格,好终身有靠。” 这却是后宫女人们正常的想法。康熙听了大悦道:“这个容易,朕不是正在给你恩典吗?”当日他正巧吃了仙丹,是风头正健的时候,当下便意气风发,再逞少年之勇。 两个就这样做做停停,说说话,调笑几句,不知不觉半夜已经过去,周妍这才知道,康熙竟然是欲以天下民众的愿力为诱饵,引得天主教和西藏密宗互斗,好令蒙古势力大伤,自己好得渔翁之利。因怕外来的和尚斗不过在中土根深蒂固的佛教,还特意拉拢了疏桐子,意在利用他所代表的道门力量。 然而,康熙固然有心算计,雄心勃勃,蒙古人又岂是会善罢甘休的主?数月之后,朝中便以“邪说惑众”之罪逮捕了汤若望、南怀仁等传教士。康熙皇帝虽然号称已经亲政,但是却没有实权,掩面救不得,眼睁睁看着一群官员言之凿凿,说要将汤若望凌迟处死。 康熙私下里气的破口大骂,却无可奈何,只有朝后宫的宫女太监们乱发脾气的份儿。就连周妍,也受到波及,在侍寝之时被指责了几句。 正在这时,玄青子却径直面圣,说他有办法,或许能够救汤若望和南怀仁一条性命。 康熙病急乱投医,于是大喜,任由玄青子调兵遣将。 不多时,京城中便有流言说,擅杀忠臣,天降不祥。孝庄太皇太后闻讯大怒,和鳌拜等辅政大臣商议,接连追捕了一大帮子人,一时间京城人心浮动。 然而,不过短短几日之后,便有象征着不祥之兆的彗星扫过夜空,继而京城之中发生了大地震,就连皇宫的房屋也有倒塌,还起了大火。 于是顺理成章的,由康熙出面哀求,孝庄太皇太后不得已颁布了特旨,将汤若望和南怀仁等无罪释放。康熙皇帝总算扳回了一城。 从此之后,周妍望着玄青子的眼神里又多了一层敬畏,但既然是敬畏,也就代表着,他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多。 “可惜不是慈宁宫起火。”周妍叹道。 杜子君嗤笑着看了她一眼:“人心苦不知足,既得陇,又望蜀。” 玄青子老老实实解释道:“慈宁宫中有大能。虽然似乎有奇怪的东西在制约,但是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轻易触及为妙。” 周妍目光闪动:“连师兄也不能吗?”她的眼睛里满是期冀与崇拜的光。 玄青子于是更觉得惭愧:“不能。” 周妍反而安慰他:“不能也没什么要紧。师兄的安危要紧。” 玄青子心头一热,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杜子君却冷冷哼了一声。私下里,她向周妍道:“我教你去魅惑男人,你怎么敢用在他身上?” 周妍一副迷茫的样子:“师姐先前千叮咛万嘱咐,说务必要记住,此术无人不可用。怎地,难道我记错了?” 第39章 退让 政局之间,彼此退让,在所难免。 孝庄太皇太后既然不念旧恶,释放了汤若望、南怀瑾等人,自然是希望康熙皇帝在其他方面投桃报李。 是以当蒙古再度提出送女子入京的时候,康熙再也没了拒绝的理由。 “皇祖母说的是。”他一副欢欣的样子,“朕的后宫,着实单薄了一些。” 不止如此,还做出一副赧然的样子。“说起来,朕即位这些年来,宫中尚未举行过秀女大选,朕……” 皇后赫舍里气得银牙暗咬,面上却不得不一副诚惶诚恐的形容:“这都是臣妾失职。前些年一直在病中。后来身子骨略好了些,却又……宫中要学的事情又多,倒是委屈皇上了。” 孝庄太皇太后自马佳氏小产以来,一直对她不冷不热,此时便淡淡瞟了她一眼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赫舍里捏着帕子,眼圈刷地红了。 赫舍里咬咬牙:“说起来,倒要给新近入京的两位姐姐定下一个位分才好,以免宫里乱了规矩。皇上……但不知有何示下?” 康熙讶然望了她一眼:“封他们一个一宫主位也就是了。” 赫舍里迟疑道:“一宫主位,少说也是嫔位。这尚未侍寝,便……”她到底心有不甘。 康熙道:“朕还养得起。”眼中又露出一丝期待之色,“若是合朕的心意,另有封赏。” 赫舍里的心刷地凉了。 孝庄太皇太后面上带笑,将那佛珠摸了又摸,口中却说道:“皇后说的是。尚未侍寝便贸然封嫔,只怕坏了宫里规矩。不如便先封个贵人,教她们和周贵人一起住咸福宫可好?” 康熙脱口而出:“不可!” 见孝庄太皇太后一脸别有深意地望着他,就连皇后赫舍里面上也有疑惑之色,自知失言,忙笑着喝了一口茶,解释道:“博尔济吉特家的闺女,自然是好的。嫣然不过一个包衣,身份低贱,处处小家子气,焉能和她们同住?没得带坏了她们。” 孝庄太皇太后道:“小家子气?哀家冷眼瞅着皇上可是喜欢得很呢。” 康熙坦然道:“说来说去她只不过是挡箭牌而已。实不相瞒,朕在她宫中藏了个人。” 孝庄太皇太后原本就是想引出此事,却不防康熙如此坦率,叹了口气道:“皇上实在太过轻率了。这后宫是非之地,焉是好玩的?自古混淆皇嗣,这种种惊心动魄之处,皇上岂能示如儿戏?” 康熙想起周妍数次向他抱怨疏桐子行径,心中颇为自信,只是不好在孝庄太皇太后面前做出,搪塞答道:“皇祖母放心,嫣然性子率真,一派天真烂漫,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再者,疏桐子道长仙风道骨,品性高洁,寻常胭脂怎能入他眼中?” 见房中只有他、赫舍里和孝庄太皇太后三人,又压低声音道:“若是疏桐子道长对周贵人有意,朕又何妨赏赐给了他?朕又岂是重一女而轻天下之辈?” 孝庄太皇太后面色凝重:“轻天下?如此说来,皇上对这位疏桐子道长可是倚重的很。”她想起汤若望、南怀仁之事,对这个凭空出现的疏桐子恨得厉害,如今见康熙如此看重,更是心惊。 康熙道:“实是疏桐子道长雅量高致,与之交谈,令人心旷神怡,如沐春风。”他想起疏桐子近来为他接连解决的麻烦,喜上眉梢。 孝庄太皇太后却不是很开心:“皇上留着此人,究竟是想对付谁?皇上莫要忘了,这满清的天下,说到底,亦有蒙古人的功劳!若非……” 这是孝庄太皇太后第一次说的这么直接。康熙吓了一大跳,赶紧剖白自己道:“皇祖母说哪里话来?朕时刻不敢稍忘。满蒙一家亲,是朕自儿时来便牢记于心的。如今借助疏桐子道长,只为对付鳌拜一人。皇祖母也知道,此人自恃满洲第一勇士,行事多有嚣张之处,朕和他之间,早晚会有冲突。与其等着他犯上,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提起鳌拜,孝庄太皇太后也有几分看不惯。于是她容色稍霁,言道:“皇上心怀大志,这固然是一件好事。只是凡事不可贸然,需要徐徐图之。满洲第一勇士又有何惧?皇上但以韬晦之策应对,朝堂之事由着他折腾,待到民怨沸腾之时,便是他灭亡之日。皇上如今子嗣单薄,这却是大事一件。早日开枝散叶,哀家才好于九泉之下,见大清爱新觉罗氏的列祖列宗。” 这话听到康熙耳朵里,却别有一番滋味。他刚刚得到周妍以汉武帝之事劝谏,如今既知孝庄对他不满,心中便存了怀疑的心思,竟有几分疑心她打算待自己有了皇嗣之后,去父留子。只是想起孝庄平素和蔼,哪怕自己恶了博尔济吉特氏,也是淡淡一句话揭过,并不为此事过分为难自己,是以这种怀疑一闪而没。 祖孙三人一通密谋,和和气气散去了。待回到坤宁宫中,赫舍里却开始发脾气,乱摔东西。本着自己生气不如大家都生气的原则,她又将周妍唤到宫中,故意捡那心塞的事情说给她听,大声说道:“你苦心孤诣,连替皇上挡刀子的事情都做了出来。结果怎么样,不过是个挡箭牌而已了!皇上又要广纳秀女,又要接蒙古姑奶奶们进宫了,你可有什么办法?” 周妍听了听,却不受她的挑拨离间,只是一副喜滋滋的样子:“蒙古姑奶奶?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呀!蒙古姑奶奶们爽朗大气,岂是妾身这等汉人女子可比?赶快接进宫来,妾身也好在旁边学着眉高眼低,好讨皇上和太皇太后欢喜。” 赫舍里一时语塞,见她十分不上道,不免有几分痛心疾首,说道:“是谁教你的?蒙古姑奶奶们哪里爽朗大气了?” 周妍很是疑惑:“这是昔年皇后娘娘原话,妾身聆听教诲,时刻铭记于心呀!” 赫舍里更觉胸闷,于是大叫道:“蒙古人脏死了!你可知道,苏麻拉姑信奉密宗,一生下来,仅仅洗两次澡?虽说她以香料诸物掩盖,但是香不掩臭,本宫站在她身边,都觉得难受得很!你说说看,这样的人,怎好来伺候皇上?” 周妍心中暗道,纵使苏麻拉姑不洗澡,也未必所有的蒙古人都是如此。更何况康熙皇帝有意怀柔,对蒙古做出暂时让步,不惜牺牲色相,便教他去牺牲去,又与自己什么想干? 于是周妍更是一脸茫然,无论赫舍里怎么咆哮,总是装着听不懂,待到赫舍里累了,方呈上一宗画卷道:“皇上得皇后娘娘关怀照料,近来个头有所见长,气色瞧着也比过去好多了,更兼龙精虎壮,实在是大清万民之福。只是妾身仍觉得那头型太过丑陋。若是外国使节来朝之时,只怕会惹人嘲笑。皇后娘娘身为国母,此事却是责无旁贷。不如……不如趁机劝说皇上,将金钱鼠尾辫改为阴阳头,如此可好?” 那金钱鼠尾辫正是清兵入关之后,逼着汉人剃发易服,改留的发式。汉人因此反抗不服,死者何以万计。赫舍里对此前后的缘由并不了解,只觉得金钱鼠尾辫确实太过丑陋,不如阴阳头容易接受,符合审美。于是周妍此语正中下怀。 她拿着画卷看了又看,颇为不解地问道:“此事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你若提出来,皇上必然欢喜。本宫自问平日待你不薄,却未加刻意照拂。你将功劳归于本宫,却是何意?” 周妍不敢言明,只是赌气一般说道:“适才娘娘也曾说过,皇上不过拿妾身当挡箭牌,玩.物一般,怎会听妾身提这个?倒是皇后娘娘身为国母,这自是皇后娘娘的分内事。” 赫舍里平素只觉得周妍甚是蠢笨,见她如此说,心头大悦,还安抚了几句:“你能有这般心意,本宫自然明了。你且去吧,本宫必然忘不了你的好处。” 周妍遂依言去了,回得咸福宫来,却见杜子君一脸煞气,正盯着她看,却有几分心中发毛,忙主动开言道:“我已然依了师姐你的嘱咐,将那画卷给了皇后娘娘。却不知师姐此举何意?若是赫舍里因此受罚,我们又岂能落得了好?” 杜子君冷冷吐出四个字:“人心所向。”就不再理她,任她说什么也不开口了。 周妍心中更觉疑惑,等到玄青子夜间归来,便缠着要他解释。玄青子被缠的没办法,又见她确实是虚心请教,这才道:“满清逼汉人剃发易服,亦是在打击汉人信仰之力。以雷霆手段,分而化之,此计端的狠辣,却不失一招妙棋。” 周妍想了一想,试探着问道:“师兄你可是在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玄青子点头:“此乃儒家之道也。” 周妍想了想道:“如是说来,我先前倒有些鲁莽了。应该将此间利弊要害,向赫舍里说清楚才对。既然是儒家之道,却也是汉人信仰,倒要好好扶持才是。” 玄青子见她秀眉紧锁,不觉叹道:“妍儿,这些事情都属国士筹谋,你何必忧心?我只盼着你幸福便好。” 周妍心中一惊,回头望着他,顿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而幸福究竟是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每天更新会在晚上。 第40章 无功 令赫舍里始料未及的是,不过是小小的对男子头顶发型的改良性意见,便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其实也不怪她掉以轻心。实在是她被太多的清宫戏误导了的缘故。自清朝入关以后,男子头顶发型大抵经历了鼠尾、猪尾和牛尾三个阶段,发量由少变多,式样也渐渐向着美化仪容的方向发展。而她经常见到的阴阳头,则是清末的发型了。 赫舍里自幼被养在深闺,不知道外头无数汉人为了抵抗这道剃头令进行了无数次的斗争。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千古一帝康熙自是懂美爱美之人,既然能接受她那些所谓美容改造计划,没道理这改良发型的事情通不过吧。 当她在皇帝留宿坤宁宫时,兴冲冲地将打算一说,康熙皇帝整个人便沉默了起来。尽管赫舍里说的含蓄,但一代帝王焉有听不出弦外之音的。 “皇后依旧是嫌朕丑?”他冷冷问道。 其时两人刚刚有过缠.绵,赫舍里满腔柔情蜜意,柔声说道:“皇上可是千古一帝,焉能以美丑而论。臣妾只是想向苏麻拉姑学习。臣妾想着苏麻拉姑设计了我们大清朝的冠服,臣妾年纪生的小,未逢其会,思来想去,便想在这头发上做文章。” 康熙顿觉是自己太好说话,让皇后赫舍里上头上脸了。当下将她重重地一推,起身怒道:“朕有如此皇后,未知是大清之福,抑或是大清之祸。不过稍有几分宠爱,便敢拿朕的头顶做文章了!” 赫舍里见康熙如此愤怒,她心思动得也很快,原本就对周妍居心将信将疑,此时恍然,心中恼怒她陷害自己,不由得哭叫道:“皇上这通责怪好没道理!须知道,拿皇上头顶做文章之人并非是臣妾,这画卷,还不是周贵人进的!” “是嫣然?怎么会?”康熙惊讶道,表面却不动神色。 康熙这些日子以来刻意限制后宫蒙古势力,为了婉拒博尔济吉特氏往宫中塞人,连带着连女人都少享用了不少,时不时拿赫舍里善妒做文章,宫中的妃嫔屈指可数,算起来,周妍却是宠幸较多的那个。和赫舍里不同,一直以来康熙都未听周妍对他的相貌、身高有半分抱怨,如今怎么会突然嫌弃起自己的发型来了呢? 康熙心中既有了疑问,便对咸福宫之事多多注意起来。他的第一个想法却是深悔自己鲁莽,将疏桐子这等神仙人物放在宫妃身旁,纵使道长是道德之士,不过问红尘事,然而一个小小女子,和这等样人朝夕相对,岂有不动心的?两相对比起来,自己果然就逊色多了。 康熙当下也不大动干戈,只是趁着周妍侍寝之时试探着问了一声:“嫣然,疏桐子道长,在你宫中,一向可好?” 周妍吓了一大跳,忙道:“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他整日子神出鬼没的,谁知道呢!” 康熙又道:“朕闻修道之人,常以房.中.术助益修为。朕欲赐给疏桐子道长几个宫人,供道长派遣之用。你觉得如何?” 周妍越想越觉得心惊,忙答道:“既如此,皇上怎能将他安置在妾身寝宫之中?此事若是只有皇上一人知道,却也罢了。若是将来大白于天下,妾身焉有面目见人?” 康熙见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倒不像和疏桐子有私,心先放了一半,却调笑道:“朕便是有意命嫣然你招抚他,嫣然你还没看出来吗?” 周妍吓得急忙翻身下床,跪地请罪道:“皇上此言,倒不如一道圣旨赐死妾身算了!倒也干净!” 康熙心中疑惑渐去,亲手将她扶起来,口中却仍试探道:“疏桐子道长何等人物,嫣然与之朝夕相处,竟半点也不动心。朕却不信。” 周妍咬唇道:“这只因——这只因一个女子心中若是有了人,她眼中便再也容不下别的男子了。妾身只知道疏桐子道长堪为皇上臂助,是以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仍奉皇上口谕,藏匿他于咸福宫中。若是皇上因此有了疑惑,倒不如赐妾身一死,以证清白!” 康熙疑惑已去,便问道:“既如此,你借道皇后,进这阴阳头之画卷,究竟是何用心?” 周妍回答:“正为收复天下汉人之心。妾身自知人微言轻,故而才借助皇后娘娘之力。”因玄青子说她应该旗帜鲜明,促成此事,是以她光明正大的很,对此毫无掩饰的意思。 康熙不以为然地笑道:“嫣然,你只需好好侍奉朕便好,外间的事情,自有朕一个人斟酌着办,宫妃却是不好干政的。这剃发之事干系重大,断然不能轻易改弦易辙。否则,天下必乱。” 他见周妍抬头,一副不解的神情望着她,不觉更是心软,拉她坐在自己旁边,这才缓缓开言道:“这金钱鼠尾辫,虽不甚美观,但我满洲勇士历来生活在马背上,如此却是便于行止,功莫大焉。如今虽然满人入关,不再常年于马背上讨生活,这老祖宗留下的传统可不能尽忘了。也是不忘本的意思。” 周妍见康熙和蔼,便争辩道:“须知世易时移,变法宜矣。世间焉有一成不变的规矩传统?那和刻舟求剑的楚人又有什么分别?” 康熙此日听她吐露心声,心情大好,她如此说却仍不动怒,更是往深里头解释了几句:“汉人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世祖皇帝颁下剃头令的意思,也有压弯汉人脊梁、打破他们信仰之意。” 周妍很不服气:“皇上一边觉得汉人的三纲五常颇为好用,一边却要打击他们信仰,天下岂有这两全其美之事?” 康熙面上一肃:“朕既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便应有满洲皇帝的样子!若是处处都以汉人学问为宗旨,那和汉人的傀儡皇帝,又有什么分别?此事不必再说!” 周妍见康熙意志坚定,只好罢休。此番进谏,暂时无功而返,不过康熙也没试探出周妍什么,倒是警醒起来,设法为疏桐子道长另外安排住处。 康熙八年的除夕夜里,后宫之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在康熙的安排下,玄青子便在此时隆重出场,变了几个戏法,讨得孝庄太皇太后场面上的赞誉。 康熙便趁机过了明路,将这位“疏桐子”道长安置于御花园的一个小角落里,又多了一个心眼,将出入的路径和后宫嫔妃所居之处隔离开来。 孝庄太皇太后虽然知道此人便是暗地里怂恿着康熙和蒙古离心的祸首之一,一时却也奈何不了他,姑且忍着。 倒是宫中的宫女太监们第一次看到长相如此俊美的修道中人,觉得和满蒙的喇嘛萨满大不相同,不觉看直了眼。 而周妍也就是在除夕夜的太皇太后赐宴之中,看到了躲她躲了有多半年的裕亲王福全。 一场大病过后,裕亲王显得瘦多了,整个人却越发高挑起来。 本着对孙子一视同仁的原则,孝庄太皇太后一派和蔼慈祥,问了几句近况,遂缓缓言道:“既然福全你病体已愈,这大婚之事,还是早日办了为妙。” 裕亲王福全一向谨小慎微惯了,根本生不出什么反抗的念头,此时便低头,恭恭敬敬地答道:“皇祖母说的是。” 康熙也在一旁兴致勃勃:“今年宫中即将选秀,皇兄你府中空虚,朕自当命皇后代为留意,为你选几个侧福晋、格格才好。” 福全便露出浅浅的笑意:“臣下谢过皇上。” 康熙笑道:“兄弟之间何必如此拘礼?” 正在这时,一个小宫女为福全倒酒之时,微微侧了一□子。福全一愣,只觉得有张纸条被团成一团塞入手心,忙一把攥住,抬头看众人脸色,见无人察觉,这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福全借口小解离席,借着廊边的宫灯,打开那个纸团,只见那是上好的桃花笺,被人裁下薄薄半面,上头娟秀的字体赫然入目:“思君如明月,夜夜减清辉。”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福全心头一跳,手里拿着纸却如同拿着一团灼热的火焰一般,觉得烫手的很,有心想咬咬牙扔了,毕竟舍不得。正在这左右为难的时刻,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王爷怎地在这里?” 福全猛然间抬头,只见朦胧的月影下,一个美丽的女子缓缓走向他。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一把抱住他,然后,许多在梦中都想也不敢想的事情糊里糊涂、一件一件地做了出来。他们偷.情,被康熙发现,然后弑帝自立,他做了皇帝,她便是皇后娘娘,两个人恩恩爱爱地过了一辈子,儿女绕膝,万民敬仰。 “王爷,王爷!”突然间,有小太监怯怯的声音在福全耳边响起。福全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场梦。 “王爷想是昨夜未歇息好,连靠着柱子也能睡着了。”小太监赔笑说道。 福全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果然是靠着走廊里一根柱子睡了过去。再摸了摸袖子,那团纸还好好地藏在那里,依旧团成一团,没有打开的迹象。 “是。想来是孤太累了。”福全勉强笑道,“你且下去吧,孤想一个人静一静,吹一吹风。” 小太监不敢不从,遂下去了。 福全见他走远了,这才把袖子里的纸团拿了出来,只见那是上好的桃花笺,被人裁下薄薄的半面,上面周妍娟秀的字体赫然入目:“思君如明月,夜夜减清辉。” 福全一下子便蒙住了。他只觉得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在胸口,逼得他不能呼吸。 第41章 化梦(上) “你可知道我费了多少工夫才令他入梦?若是此时你现身,不过三言两语便可将他擒下,逼得他们兄弟反目,你便可从中牟利!可是你是怎么做的?你明明就在旁边,却转身离去!简直是白费我一番心机!”第二天,杜子君老实不客气地训斥周妍道。 然而对于这件事情,周妍却有不同的看法。“我觉得,这并不是十分好的时机。”她静静说道。 杜子君见惯了她千依百顺,唯唯诺诺,此时见她胆敢有反抗的意思,便笑了:“哟,你如今翅膀长硬了是不是?还没学会走路就想着跑了?居然敢不听我的话,就凭你,能成事吗?” 周妍低头道:“师姐若说的对,我自然会听从。若是不对,却也不能将错就错。譬如说这次,哪怕再和裕亲王拉扯上关系,以其人谨小慎微的性格,逼着他造他兄弟的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天底下没有什么不可能的!端看你用不用心!”杜子君大声道,“董鄂妃失败,是因为这个傻女人居然爱上了顺治皇帝,处处被人算计而不自知。你纵然资质比她差了些,却有一点好,你是个没有心的女人!” “师姐说笑了。我只是凡人,凡人若没有心,岂不是死了。”周妍平心静气地说道。 杜子君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你少装蒜!你若有心,怎会连玄青子都要算计!” 周妍道:“玄青子师兄神通广大,我托付给他的事情,想来不过举手之劳。只不过他先前一味推诿,我无计可施,如今将师姐教我的法子略使一二,要让他助一臂之力,又怎能算的上算计?” 杜子君恨声道:“狡辩!你可知他若沾染俗世之事,将来却会如何?” 周妍道:“凡人不过百年寿命,红颜枯骨,弹指之间。唯有师姐和师兄这般一心向道之人,方得永恒。将来小妹自是化为黄土一抔,师姐与师兄如同神仙眷侣,携手游历山河。我岂会不知?” 杜子君摇头道:“你只想着你!你只想着你!”她欲往深里说,只是事关修道界规矩,不可与外人道,于是只好愤然住了口,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周妍可恶。顿了顿又道:“如今你翅膀长硬了,再也不需要师姐出谋划策,我耽误了这些时日,自会回天山去。你有什么话说?” 周妍想了想问道:“师兄既然已经成了天山派弃徒,师姐该不会强逼他回去吧?”她心中颇感吃惊。这些日子以来,杜子君处处为她出谋划策,大包大揽,她虽然感激,但是暗地里也觉得疑心。如今见杜子君越发刚愎自用,仗着自己会些障眼法,到处出馊主意,更是暗自警惕。 想那除夕夜宴之上,众目睽睽,又怎会是幽会的好场所?杜子君虽然言说无妨,自然有后手,然而此女心意不定,翻脸无情亦属寻常事,她怎敢将身家性命完全相托?先前是走投无路,孑然一身,自然无所畏惧,如今收伏了陈冲这个部下,又得天地会的信任,在宫中也有了根据,当然要瞻前顾后,谨慎行事。 杜子君冷笑道:“你会放他回去?便是我劝他改了心意,说不定你流上几滴假惺惺的眼泪,他就立时变卦。你自己心知肚明,何必问我?” 周妍道:“既有玄青子师兄在旁照拂,小妹便放心多了。师姐身为天山派首徒,只怕派中事务繁忙,伴着我耽搁了这许多时日,小妹心中着实过意不去,不敢再久留。只有一样,那化梦大法颇为好用,我如今……我如今功法略有小成,只怕可以勉强修习一二了。” 杜子君仔细看了看她,冷笑一声道:”原来你还惦记着我这功法哩。好,好,横竖这也不是师门的法术,你若想学,我传给你也无妨。只是你要记住,此法术若无功而返,必然遭到反噬。你好自为之。“说罢,真个将一道玉简扔给了她,再不发一词,竟化作一阵狂风而去。 周妍见她离去,心中好一阵轻松,只是拿着一块玉简,翻过来看过去,只觉得玉质温润,不是俗物,却始终不得要领。正在这个时候,窗棂上响起三下敲击声,却是周妍事先和人约好的暗号。 “进来。”周妍道。 来人却是天地会的于大志。 “可曾联络到了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三位先生?”周妍问道。 于大志目光闪动,面上尽是惊喜之色:“托姑娘的福,此事已有回音了。黄老先生原本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为大清出仕了,小的们便以姑娘的意思直言相告。三位先生才说,姑娘尚能以千金之体探虎狼之地,他们昂然七尺男儿又有何惧?纵使含垢负辱,被天下士人指为变节,又有何妨,真相终有大白于天下那日。” 周妍闻言,心中稍慰,道:“皇上有意行科举,结汉人之心。黄、顾、王三位先生便是天下士人之表率,皇上必看重,赏以高官厚禄。须知布衣之身,只堪修身齐家,唯有居庙堂之高,方能治国平天下,为保存我汉人实力仗义执言。待朝堂汉人身居要职之时,便是我大明复鼎之日了!” 于大志原本是江湖上的草莽英雄,凡事只知道拿拳头和刀剑讲话,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哪里懂得这些和平演变、自上而下改良运动的弯弯道道?听得似懂非懂,将信将疑。只是见周妍一脸严肃,不敢多问,连连点头,退了出去。 此时正值节气里,后宫之中皇帝、孝庄太皇太后、皇后赫舍里各有事务繁忙,设宴款待群臣、接待内命妇入宫请安、和家人小聚……忙得不亦乐乎。倒是周妍这等无父无母之人,反倒清闲。不过随着孝庄太皇太后、皇后赫舍里出席了一些宴会,便得了空,日里夜里把玩那块玉简,想看出其中的奥秘来。 这日周妍歇息得早,将那块玉简不慎落在了枕头边。 刚刚合上眼睛,便迷迷糊糊只觉得杜子君在前,她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杜子君绕过御花园里的假山,越走越快,她一路小跑,还跟不上,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刚喊了一声“师姐”,杜子君就向她看了一眼,那眼神仿佛毒蛇吐信一般,令人极不舒服。周妍心中一惊,正想说什么,却自发自地张开手臂,在空中飞了起来。 只是这般飞翔极为不稳定,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在空中打着旋子,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她想伸长脖子看看天上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猛然觉得一股大力从脚上传来,低头看时,却是一双黑色的鬼爪牢牢抓住自己的双脚,将自己生生从半空中拖拽了下来。 “快醒醒!快醒醒!”突然之间,周妍听到耳边有人在呼唤她。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做梦。只是眼皮重的厉害,挣扎了几次,却醒不过来。 朦朦胧胧中,周妍看到自己坐了起来,浑身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了似的。 她浑浑噩噩地向前走去,刚走了几步就觉得身子发虚,似乎就要散架了一般,有心停住脚步,却似不受控制似的继续往外走。 “妍儿,快醒醒,回魂了!”周妍听到背后有人这么唤她,心中迷惘,回头看时,只见自己的身体仍然好好地躺在雕花大床之上,双目紧闭,眉头微微皱起,浑身上下,却泛着一层死气。而唤她的那人,却浑身泛着白光,坐在她身子旁边。那泛着白光的人抬头,周妍这才看清楚他的脸,只见他脸上满是焦急惊惶的神色,正是玄青子。 只见玄青子将周妍的身子抱在怀里,用力摇晃,眼中渐渐流下泪来,呼唤声中也渐渐有些声嘶力竭的味道。 周妍却只觉得奇怪,心想她明明在这里好好站着,玄青子怎么会看不见。她猜想这便是老人们常说的灵魂出窍了,心中也不惊慌,只觉得好玩,还拿手在玄青子眼前晃呀晃的,认真端详他流泪的样子,描摹他眉骨的形状。 不知道玩了有多久,周妍只觉得玩腻了,便想回到身体里休息。然而每当她靠近自己的身体,便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将她弹开,几次三番,竟不得入。眼见自己的身体渐渐冷硬,脸色也一点一点地变灰变暗,周妍这才慌了神。只是她于此道一窍不通,只是傻站着干着急而已。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周妍看到玄青子突然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又将她的身体平放在大床之上,开始凑上去吻她。 周妍在一旁看着,禁不住面颊发红,暗想师兄怎地这般没羞,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占自己便宜,却见玄青子越发过分,居然将身上衣物也一件一件脱了下来,显然是要与她同领那种事情。周妍虽然已非不知人事的少女,然而这种事情,身临其境和旁观,自然感受不同。是以羞得面红耳赤,更是拿手捂住眼睛,不敢多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上应该还有一章哦,多更一点,大约能拉平一些收藏夹收益吧。 不管怎么说,总之我尽力了。 第42章 化梦(下) 几乎就在周妍用手捂住眼睛的一瞬间,她突然感到一阵大力拉扯过来,再醒来时候自己却已经在床.上了。 她睁开眼睛,玄青子一张放大的俊脸就离她不过数寸,他浅浅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周妍不觉心跳如鼓,涩涩说道:“你……” 一道声音却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你莫要说话。全神贯注,抱元守一。”听声音却是玄青子。 周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般奇异的事情,闻言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玄青子的眼神中透着焦灼和无奈,让她瞬间意识到,这或许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 她于是真个静气凝神,听玄青子念了几句口诀。说来也奇怪,玄青子在告诉她这些口诀前,她应当从来没有听说过,然而当玄青子说后,她心中却泛起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那些法诀,全部都是自己的老相识,早就烂熟于心、融会贯通了一般。一个崭新的世界开始在她面前一点一点显出踪影。 许久之后,玄青子松开她的双肩,长呼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你觉得怎么样?”玄青子问。 周妍眼睛里闪动着明亮的光彩:“原来……原来是这般啊!”她自重生以来,虽然有则天女皇暗授之秘法,却总觉得影影绰绰,不甚分明,仿佛有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似的。如今经玄青子这么一点拨,才豁然开朗,知道自己以前走了老大的弯路,虽有杜子君相帮,却是隔靴搔痒,舍本逐末,简直是入宝山而空回。 玄青子浅浅一笑:“杜子君心怀叵测,想要害你,谁知你师兄我技高一筹,叫她心愿落空,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教你得了化梦之法的精髓,也是天意了。” 周妍面上一红:“方才……方才我还以为师兄要……” 她却不知道玄青子方才施展秘术,以自身资质修为共享,她才能侥幸逃过一劫。如今她功法小成,媚意流转,而玄青子却元气大损,定力远不及先。她不提此节尚好,待到提起此事,玄青子不觉小腹便是一热,目光烁烁望着周妍,虽然口头竭力否认,那蠢蠢欲动的心思却再也掩饰不住。 周妍嫣然一笑。她虽不知玄青子救回她的关键之处,却也知道,这是抚慰功臣的最佳办法。两人你情我愿,只觉良辰美景难以辜负,更兼咸福宫是他们久居之所,一切轻车熟路,自是惬意。 不料夜路走多了,早晚遇到鬼。从前两人成就好事之事,皆有玄青子暗中防卫,不使外人撞见。此日玄青子却先损耗了大量的元气,这防卫警惕之术,便比过去松弛了许多。周妍的贴身宫女小橘子慌里慌张撞进来的时候,三人面面相觑,一起呆住了。 居然是小橘子率先反应过来。她“啊”的尖叫了一声,原本托在手中的一盘子果品洒了一地,她也不管,转身便逃。 玄青子知道兹体事大,一个不留神周妍就有性命之虞,哪里敢怠慢,当下手指轻抬,一记指风便无声无息到了小橘子双膝之间。小橘子双膝一痛,哪里还支撑得住,就势跌倒在地。 玄青子两三下穿好衣服,跳到小橘子面前,意欲结果了她的性命。 小橘子吓得瑟瑟发抖,自知生死在此一线。她倒也机灵,不向奸.夫求饶,反而一力恳求周妍饶她一条狗命。 周妍听小橘子将伺候自己以来的事一件件道出,言辞恳切,不觉动了恻隐之心。更加上她新近学会了化梦之法,有心拿小橘子做一番尝试,便恳求玄青子道:“不过一个小宫女,料想翻不出多大风浪来。何况咸福宫莫名其妙死了一个人,传了出去,总是麻烦事一件。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玄青子原也没将小小宫女放在眼里,见自家师妹软语求恳,连心都要化了,哪里有拒绝她的道理,当下温言道:“你欢喜就好。” 小橘子见有望逃出生天,喜不自禁,连连磕头,赌咒发誓道:“从此我便是贵人的心腹,贵人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若这里头说的有半句是假话,好叫我天打五雷轰!” 小橘子又看了一眼玄青子,认出是先前奉康熙之命藏在咸福宫中的那位道爷,她心中便有了计较,认定是玄青子看宫妃貌美,暗中勾搭成奸。于是她眼珠一转,便又有话说:“道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这次,奴婢来生,必然结草衔环相报。便是此生,无论您看上了哪位娘娘,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牵线搭桥,私相授受,甚至下药劫人,奴婢必定尽心竭力,万死不辞,好促成道爷美事!” 玄青子听得大皱其眉,但转念一想,若小橘子如此以为,哪怕将来出现什么变故,过错自然都在自己身上兜着,对周妍而言,总比让外人知道两人两情相悦更为有利。于是当下也不澄清,只是皱着眉头问周妍道:“你可想清楚了,如此心性的人当真要放在身边?” 周妍心中迟疑,小橘子便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磕头,直到额头出现两抹血印。周妍看了心中老大过意不去,叹了口气说道:“师兄神通广大,纵使她有不妥,也定然有办法补救,是也不是?” 玄青子本想说世间事哪能事事尽如人意,然而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看着她痴迷崇拜的眼神,此语实在说不出口,强撑道:“这是自然。” 于是小橘子大喜道:“道爷和贵人但请自便,奴婢先去门外把风。”便转头欲走出门去。却被周妍眼疾手快,一指点上她昏睡穴,小橘子遂缓缓昏倒。 周妍望着玄青子,笑得很是得意:“此人心机颇深,心性难以捉摸。但天生伶俐会来事,我身边正缺这样的人。刚好拿她试一试我新学的化梦之法好用不好用了。” 玄青子听了,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何,心中却有几分不是滋味,一时空落落的。他禁不住对自己说:“难道小师妹长大了,有主见了,凡事不完全依赖你了,你竟这般不开心吗?不,你当为她高兴才是。” 于是玄青子微笑道:“师兄为你护法。”遂走出门外,轻轻掩上门。 小橘子只觉得她做了一个极长的梦。在梦中她忠心耿耿辅佐周妍,和后宫诸嫔妃斗智斗勇,其间各种凶险,无不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化险为夷,最后,她扶着周妍的手登上了皇后宝座,周妍便做主开恩,赏给她黄金百两,良田百亩,送她衣锦还乡,侍奉爹娘。 周妍看到睡梦中的小橘子脸上露出微笑,方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这化梦之法算是成功了。小橘子醒来之后,不会再记得其他事情,只知道一心一意侍奉自己。 就在这天夜里,敬事房的太监意外造访了咸福宫,说是康熙皇帝点名要周妍侍寝。周妍好容易盼来的清净日子又落空了,但是也不敢抗旨,便由小橘子在旁侍奉打点着,一路送出了咸福宫。 玄青子隐在咸福宫偏殿的房梁之上,看着侍寝宫妃专乘的轿子一摇一晃走在紫禁城中的夹道上,时不时有一群乌鸦神气地在他头顶飞过,时而有一泡鸟粪落在他身旁。 夜里,红烛摇曳。康熙见了周妍便迎了上去,牵着她的手,将她拉进房中,喜滋滋地问她道:“嫣然猜猜,朕今天知道什么好消息了?” 周妍暗暗算了算日子,心中便有了数,只是面上刻意装成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娇嗔着白了他一眼道:“难道是鳌拜终于善心大发,还政于君了?或者台湾郑经幡然醒悟,愿意归降了?臣妾哪里知道?” 康熙闻言,心头不觉有些沉重。鳌拜和台湾正是康熙心中的两座大山,不想起来还好,别人一经提起,他便觉得压抑之极,心中隐隐透不过气来。 不过康熙毕竟是康熙,不过片刻便将这些烦恼暂时扔到了一旁,向着周妍微笑着说道:“你猜错了。却是江南巡抚上了密折来,说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三位老先生终于回心转意,打算出仕了!” 此事却是周妍仗着自己前朝后裔的身份,又拿着一颗假造的玉玺拉虎皮扯大旗,才勉强说服了三位老先生的,她自然知道。然而做戏就要做全套,所以她脸上也显出一派兴奋的神色:“恭喜皇上!” 又道:“说到底,此事却也是妾身的提议。妾身于国家有功,皇上打算如何赏赐?” 康熙明明心中兴奋得不得了,按捺不住往周妍身上上下其手,然而提起赏赐,却推三阻四、含含糊糊地说:“朕把自己赏赐给你,你可中意?” ……这、这、这,这简直太不要脸了。周妍心中暗自腹诽,面上却不好十分推辞,只是故意说道:“若是从此皇上便归妾身一人所有,那倒也使得。” 康熙闻言不免哈哈大笑,轻描淡写道:“若是这样,只怕嫣然承受不起呢!”又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抱她向着龙床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朕便先赏赐你个皇子如何?”声音里意气风发,倒是自信的很。 第43章 试探 周妍一边挣扎一边道:“既如此,就晋一晋妾身的位分如何?也省的妾身见了那几个蒙古妃嫔都要屈膝请安。” 康熙笑着说道:“不过是屈膝请安,你便受不了了?嫣然,成大事者,先要学会一个忍字。横竖你只需知道一点,朕的心思,可一直放在你身上,博尔济吉特家的那几个女子,纵使侍寝,朕也不会教她们有了子嗣。你且放宽心。” 见周妍脸上还有不快之色,又亲了她一口,在她耳边低声安抚道:“你毕竟是包衣出身,若无子嗣,朕也不好贸然晋了你的位分。否则,你岂不成了紫禁城里头竖着的靶子,被人日历夜里盯着?” 周妍半推半就道:“皇上横竖都是有理。” 康熙便开始解她衣服,一边解一边说道:“朕正月里也想着法子翻你牌子,个中深意,你真个不懂?” 又道:“今日听闻鳌拜对太皇太后说,朕大婚多年,妃嫔十数个,至今尚无子嗣,恐非大清之福。竟有劝说太皇太后废黜了朕的帝位,改立他人之意。嫣然,你说气人不气人!朕明明是有过的,是马佳氏她自己福薄,不小心流掉了,怎能怪朕生不出孩子来!” 周妍这才明白了康熙今夜翻她牌子的用意。无非是被鳌拜逼的紧了,才在后宫妃嫔里挑了除了蒙古妃子外看起来最好生养的周妍出来,意在努力耕耘,结出硕果,好拿事实打鳌拜的脸。 只是,经过了杜子君的那一番暗算,只怕康熙再怎么努力,也于多子多福无缘了。想到这里,周妍突然想起杜子君已离开,只怕以后这仙丹再难得来,便是一惊,不由得低声问康熙道:“皇上可要预先进些丹药?” 康熙想是被鳌拜逼急了,心中生出一股狠意来,向着周妍咬牙说道:“嫣然,你莫不是怀疑朕不行?朕难道离了丹药,就难以成事了吗?你且来试试!” 只可惜他受人暗算,误信人言,服用丹药既久,那丹毒蕴藏体内,何等厉害,哪怕他是万乘之尊、有龙气护体也禁受不住,再非历史上那个精力旺盛的千古一帝可比。 两人又亲又摸,酝酿良久,好容易起了些感觉,岂料到了入港的关键时候,却又歇了菜。 康熙脸上一红,又羞又恼,也不拿眼睛望周妍,只是咬牙低吼一声:“再来!” 周妍却有几分老大不情愿。她这几日来被玄青子养刁了口味,自然心中很看不得小孩子如此的做派。 于是她装作无意间朝房梁上望了一眼,颤声道:“说起来都是妾身的错。只是,妾身一想到有影卫在旁窥视,便有几分放不开。” 这个理由妙得很,把男人的难言之隐揽到自己头上来。康熙自觉有了面子,这才回头过来看着周妍,心中感激,却不便说破,只是无限爱怜地望了她一眼,柔声道:“你且放心。他们都是爱新觉罗家一手选拔和调.教的,断然不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朕也不会允他们看到。” 周妍却道:“虽是如此,却还教他们守在外间较为稳妥。横竖皇上这边有什么动静,他们也自然能赶过来救急。”说到这里,却装作一副恍然记起的样子,“呀”了一声说道:“如是说来,妾身平日和皇上说的私房话,必然也瞒不过他们的耳朵。还有承恩之时……呀,真是羞死人了。” 看到自己怀中的女子一派娇羞的样子,康熙便觉得心情大好,于是又往怀里揽了揽她,轻声道:“你且放心。”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说的却也有几分道理。” 遂大声向着房梁上说道:“朕爱妃方才的提议,你们都听到了?还不快退出此间?” 几个影卫都躬身而退。 康熙此时便又将周妍放平,自己半坐起身来,望着周妍艳如桃花的面孔,突然又觉得一阵恐慌:若是这次再半途而废呢,他又去寻什么理由? 但男子汉大丈夫,岂有退缩的道理?于是康熙一咬牙,便决定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制造条件也要硬上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待步步为营,做个全套出来,突然间周妍魅惑的声音便在他耳边响起:“皇上,您劳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了。这种事情,便由妾身来做,如何?” 康熙一愣,继而也就明白了周妍的言中之意。躺在床上,由着别人照顾,自然更能持久些,只是……只是堂堂九五之尊,焉能屈居女人之下? 他正想开口拒绝,突然间只觉得面前一片恍惚,便不由自主地向后躺倒。 周妍忙接住他,将他在床上放平,然后俯在他身上,开始施展化梦之法。外间人看到此景,只会以为她以莲.坐之姿侍奉君王,断然不会生出他想。 康熙迷迷糊糊,似梦非梦,只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勇猛异常,七进七出,酣畅淋漓,杀得周妍娇喘连连,颤声求饶,他这厢才心满意足,放过了她,安然睡去了。 待睡醒之时,已是午夜时分,明月透过窗棂,照在周妍平静的睡颜之上。 他心中怜爱之意陡生,不觉伸出手去,撩开她额间的一缕乱发,印上轻轻一吻。 然后,康熙轻轻咳嗽一声,便有敬事房的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跪在康熙榻前。 “是什么时辰了?”康熙问到,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意气风发。 小太监恭敬答道:“回皇上的话,已是子时了。” “再略睡一睡,便要起了。”康熙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当皇帝真累啊!” “难道皇上竟有厌倦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妍一惊醒了过来,听他这么说,伸手抱住他的后腰。 康熙心中一阵悸动。他轻轻一笑道:“怎么会?朕要做你和皇后心目中的千古一帝,又怎么会半途而废呢?” 遂向周妍道:“时辰不早了。你不好久留于此,便到偏殿休息吧。” 周妍点点头,正要离去,那敬事房的小太监便恭声问康熙道:“留不留?” 康熙眉头一皱:“朕不是早吩咐过了?凡周贵人侍寝,一概是留!此时还问什么问?” “是!是!奴才愚钝,以后再不敢了!”小太监吓得脸色煞白,连连磕头请罪,战战兢兢地退去了。从此之后,周妍侍寝时候再也不敢有人多此一问,此是后话。 却说周妍自此之后,接连侍寝了几次,不免招人怨恨,赫舍里便趁机向皇上进言道:“周贵人模样生得好,只是皇上也要注意龙体,断然不能伤及根本。” 康熙只觉得唯有在周妍面前,才最像一个男人,此时赫舍里说话,他如何听得进去,袍袖一挥道:“皇后,不是朕说你,这善妒的脾气,也要早改了才好。话说周贵人,还不是你一手提拔的?如今你却又后悔了?” 赫舍里有苦说不出,低下头去。她当时提拔周妍时候,是存了看周妍笑话的心思,岂知假以时日,竟然培养出一个劲敌?只是康熙曾千叮咛万嘱咐,两人要一致对外,对付蒙古宫妃,这才按捺下来这么久没有生事端。如今见康熙宠幸周妍的次数竟然在她之上,如何肯继续装聋作哑? 康熙却浑然不觉赫舍里心意变化,只是见四周无人,压低了声音问她道:“前些回你求的仙丹,可有剩余?” 赫舍里便悟了,哭闹道:“难道没了仙丹,你便只宠她一人了?难道我如此不堪,竟不能让你——?” 康熙大惊,忙捂住她的嘴,却被赫舍里挣脱开。 赫舍里一边哭一边说道:“我就知道她是个狐媚子,四处勾引男人,男人见了她,无有不动心的。我就知道!” 康熙也恼了,冷声说道:“皇后说话,却也要有证据的。肆意污蔑宫妃,难道朕脸上就很光彩吗?” 虽然如此说,康熙心中却也暗自咯噔了一声,暗想以嫣然之容貌和内媚,只怕世间少有男子逃脱的过,便开始有几分疑神疑鬼起来。 几日后,康熙上朝之时,又为黄宗羲三位先生的官职之事和鳌拜大吵了一架,回宫后向周妍说道:“鳌拜不除,汉人难以归心!朕非要扫除了这个障碍不可!” 又道:“疏桐子道长嘴上说的好听,说要帮朕除了鳌拜,谁知朕让他动手,他却推三阻四,说什么气运业力之事!” 周妍一惊,忍不住脱口而出道:“疏桐子道长反悔了吗?怎地妾身不知道?” 康熙心中一动,疑惑丛生,却不说破,只是问道:“嫣然,你有没有法子,说服疏桐子道长?今日朝堂之上,朕差点就要被鳌拜逼着退位了!” 又道:“若你能说服疏桐子道长,无论你用何等方法,朕都不予追究。事成之后,便是拼着得罪皇后和皇祖母,也誓要封你为妃!” 第44章 将错就错 周妍一愣,细细品味康熙话里的意思,突然间就是脸色一变,向康熙问道:“无论用何等方法,皇上此语却似别有深意。妾身实是听不懂。” 康熙起初尚漫不经心地笑道:“既然知道别有深意,便是听懂了。” 谁知一转头看时,却见两颗大大的泪珠顺着周妍的脸颊滴落下来。 康熙一向见惯了周妍落落大方的样子,哪怕是当年他刻意冷落她,也未见她如此难过,禁不住有些慌了神,忙问道:“怎么了?” 周妍却不去理他,赌气理好了衣服,一言不发便要离开。 康熙从小到大,见到的宫人无不对他毕恭毕敬,就连皇后赫舍里,一向有几分善妒,爱耍小性子,却也从来没有对他这般无礼过。更何况,这是曾被苏麻拉姑背地里夸过进退有度、大家风范的周妍? 当下康熙便叫道:“嫣然,你去哪里?朕几时要你走了?” 周妍却不听他说话,飞快地向前走去,转眼之间便走出了宫门,宫中随侍的宫女太监不明就里,看到这幅情形,都惊呆了。 其实周妍自己心中也颇为忐忑,但是却知道,成败在此一役,若是低眉顺眼就此揭过,皇上日后哪里肯把自己放在眼睛里?女子,在他们眼里原本就没有多少分量,便是康熙当年,也曾经说过愿意将自己送给裕亲王。若是不趁机作一作,以后她说的话哪里还有分量?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数着数:“一步,两步……”眼看就要离开乾清宫了,但是康熙却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不觉心中也慌了神,暗道:接下来要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康熙却已经从寝殿中奔了出来,将她一把拉住,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嫣然,是朕错了,朕原不该疑心你。” 周妍此时才觉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继而感到心酸无限,眼泪也簌簌地往下面落,索性就顺水推舟,将错就错,伏在康熙身上,痛哭起来。 康熙却被她这又哭又闹的攻势给弄懵了,拿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不觉泛起满腔柔情,轻声道:“嫣然,都是朕不好,我们回屋去说。” 乾清宫耳目众多,不知道多少人是孝庄太皇太后、皇后赫舍里、以及外厢鳌拜甚至其他势力的眼线。既然难得康熙肯服了软,自然要回寝殿去说,否则,难道要被这些人把话传出去,给自己落下几个不是? 于是周妍一副小鸟依人状,随康熙回到屋子里,康熙方柔声劝慰道:“朕不过是随便说说,嫣然你何必这么大动静?若是惊动了皇祖母,就不好了。” 周妍一边拭泪,一边委委屈屈地说道:“我拿皇上当良人看。良人者,女子赖以安身立命之基也。皇上却把我当什么看?便是小猫小狗,养熟了也总有几分感情在的,皇上却把我随意送人,当做死物一般,我焉能不伤感?” 康熙闻言不觉失笑,道:“朕哪里把你当做死物一般,问世间可有这般知情知趣,便是耍小性子也动人的解语花?朕怎舍得将你送走,只不过是要你和疏桐子道长虚与委蛇,引他出力而已。” 周妍闻言不觉呆住了。她在想一个堂堂男子汉何以把这种话说得泰然自若,脸不红心不跳的。这和吃软饭有什么区别?她却有所不知,这正是满人的习俗。 历史上满蒙部落对待□□关系极其开放,子承父妻亦属寻常事,便是当年孝庄太皇太后,和皇太极之弟多尔衮的秘事也沸沸扬扬。有许多学者曾信誓旦旦地考证,皇太极死后,孝庄太皇太后曾下嫁多尔衮,为顺治帝福临能够顺利登基、为政权的平稳过渡创造了条件。 更有野史曾记载,昔年皇太极为了招降大明重臣洪承畴,曾派当时还是庄妃的孝庄太皇太后色.诱之。大约在爱新觉罗家看来,自己没本事靠马背上的实力平定天下,便是靠自家女人在床上的本事也是好的,也算是他们的光荣。 这原本也不能算错。横竖大道三千,胜者为王嘛。周妍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自己的优势呢?只是,既然如此,就该对以美色迷惑了英雄的女人予以封赏,最好像殷商妇好那样,拥有自己的封号和领地才是。可后期的庄妃却失宠于咸福宫,看着皇太极对姐姐海兰珠盛宠一时,自己独守空闺,又是作何道理? 周妍定了定神,嗔道:“妾身亦知皇上的难处,只是……只是此事只可由妾身主动请缨,皇上怎可说出来的?分明是心中不把我当回事!” 康熙闻言,不知道为何,心情却是大好,向周妍说道:“朕岂能没把你当回事?只不过是心中烦恼,顺口一提罢了。你既不愿,此事就此作罢。” 周妍侍寝后,回到房中,却唤来玄青子,向他说道:“鞑子皇帝在朝堂上因为黄宗羲的事情和鳌拜吵起来了。他想杀了鳌拜,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玄青子飞快地回答:“没有!” 周妍心中一惊,抬头望着他,眼睛里却有几分难以置信的神色。但玄青子却静静望着她,一派无所谓的样子。 周妍心中便有些恼怒,心想当初他说的好好的,怎地如今却又变卦了,难道是见杜子君走了,就要食言而肥了吗?她心中这么想,面上却勉强一笑,道:“师兄又在诳我了,师兄从来言而有信,当初说的好好的,怎会变卦了呢?定是想给我一个惊喜,是也不是?” 玄青子见她面上神色变幻,焉能不知她心中所想?看周妍充满期待地望着他,他怎能忍心逆了她的心意去?只是……只是这件事情,却万万不可。 “师妹,我……”玄青子涩声说道,“不是的。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能亲手杀了鳌拜,否则……” 周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的清清楚楚,玄青子确实对她情根深种,只是……只是到了这关键时候,他仍有所私心,不肯顺着自己的心意。她也是有自尊的人,若是面前人换做康熙、裕亲王等人,说不定她还会耐着性子,甜言蜜语几句,圆了这个场子,但是,面对玄青子,她却觉得,没必要再虚伪下去了。 于是她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没精打采地说道:“这样啊,那你是过来做什么的?” 玄青子见她这副样子,更加自责,有心解释一二,却只觉得无从解释起,讪讪说道:“我原本还以为……既然如此,就不在这里碍事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要走,谁料想周妍却一把拉住了他:“既然来了,何必要走?你定然是想着,我是想你了,是也不是?” 玄青子还未说话,她便主动扑倒他怀里,喃喃说道:“你不肯帮我,可我还是喜欢你,这叫我怎么做才好呢?” 玄青子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周妍却不知道,杜子君当日把化梦的玉简留给她,实则存了叫她魂飞魄散之心,玄青子发现之时,已经无力回天,只得以双修秘法,将修为分她一半,救了她的性命。只可惜周妍自身底子太差,毫无觉察,就连误打误撞学会化梦,也以为那是自己勤谨的功劳。 玄青子在路遇康熙、化名进宫的时候,确实有能力轻松除掉鳌拜,只是分了她一半修为之后,先前的许诺便只能化作泡影了。 不但如此,更因为他修为下降的缘故,道心亦失守,定力比过去差了不知道多少。周妍稍一诱惑,他便无力抗拒,就势抱住周妍,便急急解她衣扣。这幅行径看在周妍眼中,她愈发失望,暗想,原来杜师姐说的一点没错,师兄也只是好色之徒而已。 温柔乡素来都是英雄冢。缠.绵之后,玄青子犹自回味,周妍却已穿好衣服站起身来,打开寝殿的门,走了出去。 “既然听见了,就不要再逃了。”她微笑着招呼了一声。 玄青子只听见一阵悉悉索索声传来,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从旁边角落里钻了出来。 玄青子心中大惊,有人窥伏在侧,他竟浑然不觉。难道短短几日,他的修为竟然已经下降到如此光景了吗? 周妍却毫不惊慌,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只见此人好巧不巧,正是康熙奶娘的儿子秦宇,传说中她的表哥之一。 “哦,是表哥啊。难不成是皇上不放心,叫你来探查探查我咸福宫的动静?”周妍浅浅笑道。 秦宇却觉得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他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他颤声说道。 周妍却不慌不忙,亲自拉起了他。 “表哥何必如此惊慌?皇上难道没跟你说吗?皇上想杀鳌拜,命他的女人拿身子魅惑你们,好叫你们奋不顾身,用心替他卖命。”周妍淡淡说道,神情不辨喜怒,“你也该看到了,床.上的那人,便是皇上倚重的疏桐子道长。我已经奉皇上的旨意,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了。听闻表哥身手不凡,想来擒杀鳌拜之役中也会立功。皇上叫你来此,其实是叫我好好伺候你的。难道你不明白吗?” 周妍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放到秦宇胸口,秦宇浑身抖得厉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够了!妍儿,”玄青子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何必折辱自己至此?康熙果真如此丧尽天良?你不必按他旨意行事,我……我便替你杀了鳌拜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防盗章已替换,以后可能会不定期出现防盗章。防盗章内容是作者的其他文,几个小时后会替换。请知悉。 第45章 鳌拜之死 秦宇仿佛做了一个极离奇的梦。 在梦中,他和平日一样在紫禁城中巡逻,行至咸福宫时,突然间一群乌鸦奋力拍打着翅膀,在他眼前飞过,直往咸福宫的寝殿而去。 秦宇知道咸福宫是康熙皇帝宠妃周贵人静居之所,周贵人待人甚和气,和自家似乎颇有渊源,秦宇素知她喜欢清静,极为庄重斯文。 然而乌鸦如同不要命了一般直拍打着咸福宫寝殿的门,这种异象却是秦宇闻所未闻的。他面色大变,却见和他一起巡逻的同僚视而不见,好奇问道:“可看见那一群乌鸦?” 与他同行的那名侍卫便道:“乌鸦可是我们皇城里的神鸟,日日在我们头顶飞过,如何看不见?” 秦宇道:“可它们为何聚集在咸福宫?” 他同僚看了又看,却什么都看不到,笑话他道:“傻小子,你哥哥秦冲托我照顾你,起初我还纳闷呢,如今方知道你果然年轻不经事。你定然是看着周贵人貌美,想借机生事好去咸福宫盘桓一番,是吗?你也不想想看,你有几个脑袋?你哥哥拼命和撇清关系,你却……也不想想她是皇上的女人!罢了罢了,此事老哥哥替你兜着,你放心,绝不外传便是。” 秦宇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急的满面通红,大声说道:“你真个看不到咸福宫那一群乌鸦吗?”对方却当他是痴人说梦,连连摇头叹息。 秦宇心中颇不甘心,便动了探明此事好自证清白的念头,行至半路,借口要小解,悄然离队,却趁着左右无人,偷偷翻过咸福宫的院子,趴在屋顶上细细查看。 风中隐约传来几声呻.吟,秦宇听到了便只觉得小腹一热。他虽未娶亲,但家中早为他安排了通房丫头,是以晓得人事,自然知道那些声音代表着什么意思。 敢在此间亲热的,除了一宫主位,却还有谁?秦宇起初便以为康熙皇帝秘密驾临此地,周贵人正在接驾,然而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以他对皇上的了解,康熙可不是这般不讲规矩的人。除了和皇后行.房之外,几时见他在乾清宫之外的地方临幸过妃嫔? 秦宇又仔细观察咸福宫中宫女太监的动静,只见这些宫女太监分明听到了声音,却装作没事人一般,该干什么干什么,全然没有皇帝驾临时候的如临大敌,小心翼翼,他心中不由得又升起一个念头:“难道,这位周贵人竟背着皇上,行那苟且之事?若是如此,被我撞见,只怕也是大功一件了。” 他又听到一个为首的宫女向着众人说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大家都是贵人的心腹,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难道还不明白吗?” 秦宇于是越发肯定,悄悄潜至寝殿门前偷听。岂料刚刚听了几句,却已经被周贵人发现,迫着他现出身形。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加匪夷所思。秦宇迷迷糊糊的,不知怎的便扑了下去,再也不顾对方的身份,做出许多大逆不道、却让人血脉贲张的事情。 而等他一觉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就躺在周贵人身边,两个人的衣物散落了一地。 秦宇吓得瑟瑟发抖,整个人如同刚被晴天霹雳击中了一般,他想就此昏死过去,然而耳朵里却清清楚楚传来周妍的声音:“秦侍卫不必害怕,须知你们秦家原本就是江南义军在皇宫之中安置的眼线。你我既是一条船上的人,我焉会对你不利?只是此事毕竟不甚妥当,我知道秦侍卫血气方刚,一时没有忍住,唯恐别人不是这般想。是以为自身性命计,秦侍卫却要守口如瓶 ,连亲人都不能告诉,方是长远之计。” 秦宇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敢说别的?连连点头,匆匆穿了衣服,如丧家之犬般逃离了此处。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周妍方叹道:“我已十分勤谨,不惜损耗功力,将咸福宫中的宫女太监逐一收伏,岂料隔墙有耳,却叫外厢的人撞见。师兄,你可会怪我手段太卑劣?” 玄青子心中又痛又愧,一直自责自己未能将诸事做的妥帖,怎会出言责怪,愧疚地说道:“都是我不好。若非……” 便见周妍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师兄,你需知道,我心中只有你一个。如今我既然学会了化梦,便是侍奉皇帝时,也只会以秘法招待他,断然不会和他再有瓜葛。今日秦宇,亦是如此。只盼着师兄不会因此嫌弃我,我……” 玄青子原本见周妍和这许多男子纠缠不清,心中自然有许多微妙的情绪,只是他自恃练气士,不肯和这些凡人计较,暂时压下而已。如今见周妍如此说,信誓旦旦说要为自己守身如玉,以往的那些不快便尽数散去了。他心中禁不住满腔柔情,伸手揽住周妍,耳鬓厮磨一番,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待到杀了鳌拜,汉人得入朝堂,我们便归隐山林,从此双宿双飞,可好?” 周妍低头不答,她心中清清楚楚,杀了鳌拜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后面的路还长着呢,怎么能轻言放弃?历史上反清复明不是没有过大好形势,只可惜天意弄人,统统功亏一篑,如今她既然恰逢其会,自然要与之周旋到底,怎有中途退场的道理? 玄青子见她不答,便又劝道:“江山气运之事,牵扯业力因果,非你我能以身相抗。天下汉人无数,大明皇裔尚存,你一个弱女子何必深陷其中?” 周妍终于开口道:“师兄,若是你没有杀鳌拜的把握,或者要因此折损过多,此事便算了。你是高高在上的练气士,何必牵扯进这种事里?我在天山派时,承蒙诸位师兄师姐照顾,却也学了不少功夫,说不定尚可派上用场。” 玄青子忙道:“妍儿,你万万不可鲁莽!” 周妍便道:“师兄凡事不肯把话说明白,我满腔热忱,偏你这样不可、那样不可,待到问时,却又不肯说过清楚。难道非要无所事事,听天由命才行吗?” 玄青子道:“我答应你去杀鳌拜,定然会说到做到,你须给我些时间!” 然而,康熙却已经是等不得了。 朝堂之上,鳌拜借汉人入朝、圈地之事屡屡发难,康熙年轻气盛,如何忍得? 于是趁着有一日召鳌拜来养心殿议事,暗地里却埋伏下十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以和鳌拜比武为名,想趁机拿下。 起初甚是顺利。鳌拜虽有满洲第一勇士之名,但双手难敌众拳,左支右绌,举步维艰。康熙见势头大好,想起自己也修习武功多年,不免跃跃欲试,顺手拿起手中宝剑,向鳌拜刺了过去,一边刺一边大声叫道:“鳌拜奸贼!你忤逆龙颜,受死把!” 长剑自鳌拜后心穿过,从鳌拜前胸透了出来,康熙因为不放心,还特地拿剑搅了一搅。眼看着鲜红的血从鳌拜身体里流出来,鳌拜一言不发,仰天倒下,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齐齐向康熙跪下称贺道:“恭喜皇上!英明神武,奸贼伏诛!” 康熙亦觉得得意。他少年为帝,许多年来,被鳌拜压得喘不过气来,如今见此人已除,如何不喜,于是袍袖一拂,大笑道:“诸位皆有功劳。还不将此处打扫干净了?晚上设宴,朕自有封赏。” 便有尚未负伤的侍卫欣欣然去动手搬运鳌拜的尸身。 谁知便在这个时候,天空中突然降下一道霹雳,将养心殿的屋顶打出个大洞来。在轰隆隆的雷声中,鳌拜胸口插着一柄宝剑,颤巍巍地爬了起来,猛然睁开了眼睛,眼冒紫光,声如洪钟:“你想杀了我?你想杀了我?你父亲求我看顾你一二,我才殚精竭虑,为你爱新觉罗家筹谋至今,你竟想杀了我?早知如此,还不如立了你哥哥福全!康熙小儿,受死吧!” 他一边说,一边把胸口的宝剑拔了出来,胸口随即有紫色的液体一滴滴渗出,他却浑然不觉,拿着那把沾了紫色液体的宝剑,大踏步朝着康熙走了过去。 康熙毕竟只是一个少年,如何经历过此等阵仗?当下一时呆住了,颤声道:“你——你好大胆子!”竟然就此昏了过去。 众人眼睁睁看着鳌拜手持宝剑凶神恶煞地向着康熙皇帝走了过去,眼看就要走到康熙跟前,一剑斩杀了他。众人皆闭起眼睛,瑟瑟发抖,不忍再看,还有的机灵点的便悄无声息朝着殿外爬,想逃得性命。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间一个青衣人凭空出现在康熙面前,大叫一声:“魔物休得猖狂!”便和鳌拜战在了一道。 周妍身居咸福宫,于外殿的这些变故,却未能第一时间知悉,直到众人皆奔走呼告说皇上杀了大奸贼鳌拜时,周妍才开始觉得奇怪。 当天夜里她侍寝时,康熙绘声绘色向她讲述了这无限刺激的一幕幕:“朕竟不知,鳌拜身上有魔物附体,妄想蚕食我大清气运。若非疏桐子道长奋力相抗,与之同归于尽,朕此时岂有命在?” 他的话音未落,便听得周妍轻轻哼了一声,竟然就此昏了过去。 第46章 误打误撞 周妍只昏迷了一瞬。 她悠悠转醒之时,见康熙正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嫣然何故如此?难道……难道竟然是马上风?” 周妍闻言脸不由得红了。显然,这位自幼养在深宫中的皇帝对俗语一知半解,才闹出这样的笑话。马上风是男女于行.房之时,由于极度兴奋等原因导致的猝死症状。此时两人衣带未解,好端端坐在床.上说话而已,哪里来的马上风?何况这种名头说出去也不好听。 周妍于是瞪了康熙一眼,轻嗔薄怒:“人家只不过是听说鳌拜身上居然有魔物附体,担心皇上安危,这才昏过去的。” 康熙闻言大悦,不由得信了,高兴之余便欲好好赏赐周妍一番。 他所谓的赏赐,自然是拿自己身体犒劳了。更兼刚刚除了鳌拜,意气风发,非比寻常,竟然不借助仙丹也有了反应,周妍拿化梦之法糊弄他,他却毫无睡意,糊弄不住,没奈何,草草应承了一回。康熙意犹未尽,拉住便要再战,周妍却借口身子不适,苦求告退。 康熙难免有些意兴阑珊,半是开玩笑半是威胁道:“若你如此,朕可就抬举别的妃嫔去了。届时别人有了子嗣,得了晋升,你可不许怪朕。” 周妍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显然没放在心上,一意苦辞。康熙见拗不过她,便应允了,横竖紫禁城三千粉黛,难道还找不到一个愿意暖床的吗?只是心中难免添了一层疑惑。 周妍一路神思不属,浑浑噩噩地回到咸福宫,刚进门便见小橘子神色古怪地跑来说:“那位道爷,那位道爷来了,满身是血,一直叫着贵人的名字,奴婢……奴婢不敢让别人瞅见,正急的什么似得,幸亏贵人回来了,奴婢才有了主心骨!” 周妍闻言,先是一惊,继而一喜,再不理会小橘子的喋喋不休,冲进寝殿去看,却见玄青子一身青衣染血,面目苍白,双目紧闭,躺在地上。 周妍并非蠢人,此时此刻哪里还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算来算去,若非她想方设法暗示明示,强逼着玄青子去杀鳌拜,他又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满满都是内疚自责之感。她奋力将玄青子抱到大床之上,又忙着灌参汤,又是做人工呼吸,全然无济于事。 眼看玄青子的身子渐渐冷下去了,周妍只觉得眼前一片绝望。 她只想着要把玄青子拖下水去,逼他成为自己助力,可全然没想到,他会因此而死。若是……若是他真个就此死了,日后她如何面对杜子君?又如何面对天山派的旧时师长? 小橘子见周妍这副模样,便知道她动了真心,只是造化弄人,到了这境地,也只有听天由命了。她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劝了一声:“贵人休要心急。婢子想着道爷吉人天相,必然不会就此堕入轮回。贵人自己却要珍重身体方好。何况贵人细想,道爷本不是寻常人物,那参汤怕是无济于事的。贵人若是有心,何不悄悄向皇后娘娘那里求得仙丹,只怕还有几分指望。” 小橘子这主意显然是个昏招。她也有听说皇后赫舍里私下里求得仙丹,只为康熙皇帝延年益寿,强身健体,便以为这仙丹真个是什么好东西了。且不说杜子君走后,无论赫舍里多么虔诚,仙丹都再无踪迹;纵使仙丹尚有剩余,以周妍和赫舍里的关系,她又怎么能求的来?难道,周妍要开口说自己私下里养了个情人,命在旦夕吗? 只是小橘子出的主意虽然不济,却误打误撞,叫周妍想起别的事情了。周妍想起当日她领悟玉简功法时,命在旦夕,玄青子似乎是用什么双修之法,挽回了她一条性命。 想到这里,周妍便决定病急乱投医,且试上一试,于是便命小橘子看住门口,不得放一个闲人进来,她自己便动手,开始为玄青子除去周身衣物起来。 因玄青子一身衣物甚难脱掉,周妍情急之下,又命小橘子奉上剪刀。小橘子送进来的时候,看到帐中香艳无比的情景,不由得晕生双颊,忙低头不敢多看,默默退下了。然而她心中,却不由得暗自腹诽几句:“想不到周贵人平日里和和气气、安安静静的人,私底下却如此豪放!我原本以为是那位道爷贪恋贵人美色,强迫于她,如今看来,倒像是反过来了。常听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想是周贵人虽未臻如狼似虎之龄,然深宫之中,寂寞空虚冷,在所难免。万岁爷虽然龙精虎壮,怎奈年纪太小,还喂不饱周贵人。她见这位道爷奄奄一息,闭目待死,竟不思救治,只盘算着要最后用上一回!哎,真是的……不过,我既受周贵人大恩,自然得处处为她考虑周到,今日之事自然只能烂在肚子里。倒是这位道爷死后,恐怕还要寻些新鲜货色来孝敬贵人,方是忠仆本分。” 周妍自然不知道小橘子已经开始盘算着为她物色新人了。她只是看着面色越来越难看的玄青子,暗暗发急。她已经按照她魂魄离体那日所见情形,将两人衣物除了个干干净净,合身覆他身上,然而对方却动静全无。她心中不住地祷告,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其实这就是周妍不懂道法深微之处了。玄青子昔日救她之时,将修为分了她一半,自然要辅以秘法,如今她有样学样,只晓得将两人衣服扒个精光,然而真气如何导引,如何循环,她却半点不通,形似而神不似,如何能妙手回春? 周妍左动动,右动动,见身下的玄青子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心中便开始寻思,突然间生出一个念头:难道此时需要做那种事情,我才醒过来的?那日之后,我曾追问过师兄,他虽矢口否认,谁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眼见玄青子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周妍将心一横,暗道:“横竖我没什么本事,不懂道法。眼见他就要死了,便是我做的不好,情况也不会更糟,最多被杜子君知道了,骂我不知廉耻而已。若是救活了,岂不是减去许多内疚?”遂下定了决心。 此时玄青子已然昏迷,诸事便只有靠她一人挑大梁,唱独角戏。幸得两人熟稔无比,这种事情是做熟了的,转轴拨弦三两声,玄青子的身子便自然动.情,于是接下去轻车熟路,一切尽在不言中。 少顷玄青子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周妍心中愈发有底,于是更加殷勤。又过了片刻,玄青子微微睁开眼睛,看到这种情况,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小师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主动了?”他定了定神,微笑着说道。 却见周妍脸红了红,毫无预兆地滴下泪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没羞没臊?我……”周妍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玄青子吓得赶快安慰她:“妍儿,你莫哭,我原是和你说笑的。你方才……前前后后我都看在眼里……若非你误打误撞,领悟了双修之法,我这次,焉能有命在?” 他不说还好,一说“前前后后都看在眼里”,周妍更觉得羞恼,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玄青子一边哄周妍,一边却在心中微微地荡漾。 先前周妍为了逼他杀死鳌拜,哀求、威逼、利诱、正话反说……无所不用其极,他最后虽然被迫答应,心中却不免有些寥落,想着小师妹如此不看重他,便有几分顾影自怜、黯然神伤的意味。 如今他魂魄离体,见周妍为了救他一条性命,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便觉得这番痴情总算没有错付,此时便是魂飞魄散,也是再无遗憾了。 玄青子心中有了底气,哄起周妍时,方有了几分游刃有余、挥洒如意的味道。不知道陪了多少小心,周妍方止了泪,又道:“如今你活过来了,我便是……我便是脸面扫地,也没甚么。你……你为我付出很多,实在无以为报,便待来世吧。” 玄青子细细咂摸她话里的味道,竟有驱赶他走的意思,不觉慌了神,忙道:“此间凶险,你何必一人在此狼虎之地?我如今已知你的心意,我们同去隐居山林,从此双宿双飞,岂不快哉?” 周妍摇头:“正因为此间凶险,我才要你离开。” 玄青子自是不肯,挖空心思寻找要周妍和他同去的理由,无奈伊人似吃了秤砣铁了心,说不走就是不走。他继而转念想赖在此处,岂料周妍尽管缺人,却严词拒绝了他要留在此处帮忙的请求。玄青子最后无奈,便托言道:“我如今元气大伤,精血两亏,师妹却需还我。” 周妍心中便有几分气恼失望,但此人刚刚不顾生死为自己效力,她也不好拒绝,沉着脸问道:“要如何还?我还你便是。” 玄青子便涎皮赖脸地说:“须师妹专心陪我一个月,共领双修之道,只怕才可恢复几成元气。”心中却做好打算,在这一个月里,用尽十八般武功奉承师妹,好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千依百顺。 周妍将信将疑,虽然觉得这个人好生无耻,但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人,不忍心拒绝,遂寻了个借口,称病一个月,整日躲在咸福宫中,足不出户。 第47章 奉旨出墙 道家的双修之法,自然和凡俗世有所不同。只是玄青子为了彻底折服周妍,使出了浑身解数,自然非道家双修术所能涵盖了。待到后面,情不醉人人自醉,将修持、见心明性等诸多要诀统统置于脑后,只觉飘飘欲仙,共登极乐。 玄青子便向周妍道:“师妹,人生苦短,气运之争自有圣者劳心劳力,你我何必涉足其间?” 周妍摇头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在他们眼中,只怕千年兴衰不过一弹指间,焉能感黎民之苦,察百姓之怨?” 玄青子只觉得鸡同鸭讲,甚觉恼怒。待到一月期满,周妍便推他离开,他只赔笑说道:“师兄一时未能静气凝神,双修之时恐折损了师妹不少修为,若是听之任之,只怕油尽灯枯,寿夭不远矣。” 周妍听闻说会危及自己性命,大惊失色,难道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不成?于是连连怪他不好。 玄青子便道:“诸法皆可破。这倒也不要紧,只需我再还给师妹便是。” 周妍听他说的含糊,先是不解,继而领悟,遂两颊飞红,心中仍不放心,问道:“莫不是师兄你贪恋温柔,诓骗于我?” 玄青子闻言一惊,暗想师妹何时变得精明起来了?莫不是这些天日里夜里耕耘不掇,把他的灵气都给吸走了,故而脑子开了窍?但他转念又一想,横竖师妹于修道之事一窍不通,纵有猜疑,哪里就敢认定了,于是指天誓日,矢口抵赖。 周妍对这个看着她长大的师兄,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原本他不明白她心意,因此尚存了几分敬重之心,倒也好拿捏,如今看了她为救自己奋不顾身,心中便笃定起来,开始变着花样调笑她,欺骗她,横竖玄青子自己心里明白哪怕他欺骗她,也是为了她好,是以心中毫无愧疚。 周妍无奈,又传讯于大志,教他想办法再拖延一个月。这次于大志应承的便没那么爽快了,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最后说道:“小人们战战兢兢,潜伏于此,只盼着姑娘迷惑了那鞑子皇帝,我们好趁机发难,如今姑娘三番五次避宠,这是作何道理?姑娘可知道,就在姑娘称病不出的这一个月里,皇后娘娘已然有了身孕,如今宠冠六宫,声势更与他时不同,便是太皇太后也让她三分,说推迟选秀就推迟选秀,说不令妃嫔侍寝就不令妃嫔侍寝。太皇太后怕皇上憋急了,明面上撤了绿头牌,暗地里却纵容皇上去妃嫔们的寝宫白日宣.淫,姑娘若不趁此机会,只怕其余人都要骑在姑娘身上作威作福了!” “身孕?”周妍大吃一惊,“皇后怎会有身孕?” 于大志却不知道她和杜子君拿仙丹谋算康熙的事情,不以为然地说道:“皇后如今也大了,天葵已至,有身孕岂不是很正常?屈指来算,已是三四个月了。皇后谨慎,三个月里头瞒的密不透风,无人知道。倒是周贵人你,”他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周妍的肚子,“照道理承恩也不少日子了,怎地连个音讯全无?” 周妍心中便有些生气,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等既然是为了大业忍辱负重,若是再为鞑子产下子嗣,却叫人情何以堪?” 于大志笑道:“姑娘说哪里话来?以皇嗣邀宠,这是宫中最常见的事情,姑娘为了取信于鞑子皇帝,委身于贼,乃至产下贼子,又有何不可?待到光复之日,大义灭亲,即不损姑娘一世英名。”他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周妍身子一颤,怒道:“你出去!如此灭绝人伦之事,我怎做得出来?我称病一月,亦是为大明社稷故。信也由你,不信也由你!” 于大志自知触怒了她,摸了摸鼻子,讪讪退出,心中却想着:“周贵人毕竟是个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还是不够狠心。所以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娘们儿心太软,怎成得了事?”一面摇头,一面自去了。 他入宫之前,便有天地会总舵主吩咐,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听周妍的话,是以虽然心中老大不以为然,仍是照着周妍所说的做了,暗自贿赂了敬事房的小太监,又替周妍称病一个月不提。 这边玄青子看到周妍对子嗣之事如此在意,他却只觉得灵光一闪,暗道:“原来妍儿在意这个。既如此,我何不令她有孕,只说一时不慎,未曾做的妥当,谅她也无话可说,最多哭闹一场,只得认命了。再以腹中孩儿为要挟,她自然知道利害,彼时离开这是非之地,双宿双飞,岂不快哉?” 玄青子是炼气之士,自然晓得此处诀窍。他布局十分谨慎,几日后趁着周妍一时不察,便已布下暗棋,只待数月之后,纸包不住火时带她离开。他思前想后,只觉得此计甚妙,明面上仍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依旧奉承殷勤,只是行动之时,倍加小心,再不似前番毫无忌惮,求索无度。 然而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一日两人正在享受闺房之乐时,突然之间一群乌鸦开始疯狂地撞门,周妍心有疑惑,玄青子却笑道:“不妨。区区乌鸦,虽是爱新觉罗家的神鸦,口不能言,能奈我何?它在咸福宫盘旋已久,我岂不知?只是念着慈宁宫中有高人在,不好伤了它而已。”言语十分猖狂。 然而,这次乌鸦袭击,却与往日不同。不多时,咸福宫寝殿的门在乌鸦撞击下已然碎裂,周妍只往外看了一眼,身子立即僵掉了。 只见咸福宫原本的太监宫女皆瑟瑟发抖,跪伏在地。正中央康熙皇帝握着皇后赫舍里的手,正气的浑身乱颤。在帝后周围,十几个蒙古萨满披头散发,口中念念有词。 赫舍里见到周妍这副狼狈模样,就笑了起来。 她此时怀孕不过四个月,小腹微微隆起,脚下特地换了平底鞋,扶着康熙的手,稳稳地站着,声音尤其显得沉稳:“数月来乌鸦常在咸福宫出没,本宫便知道必有缘故。特地派人细细探查,原来周贵人不守妇德,不安于室,竟然和疏桐子道长有染,丢尽了我爱新觉罗家的颜面。本宫统领后宫,竟叫发生这种事情,实在是罪莫大焉。幸得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来人呀,速速拿下这对奸.夫.淫.妇!” 玄青子冷冷一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不过几个小小的蒙古萨满,就想拿我?”一边对周妍说道:“妍儿,事情败露了,还不快走!” 周妍哪里肯走,稍作迟疑,便有蒙古萨满将她拿下,扭送到康熙和赫舍里身边。 康熙脸色铁青,顺势上前,扬起手掌,狠狠地给了她两记耳光,又抓住她头发,拽住她的身子往后拖。 周妍吃痛,眼泪横流,康熙却当做没看见一般。 皇后赫舍里在旁边看着,只觉得颇为惬意,扬声说道:“皇上何必和将死之人一般计较。便是气不过,五马分尸也就算了。” 她不说话还好,这句话刚刚出口,康熙的手便是一顿。他面目阴沉地看了周妍一眼,突然间又扬起手来,给了她几记耳光,直至周妍面目浮肿,嘴角迸出血花,这才住了手,往她身上踢了一脚,转身开始看玄青子那边的动静。 而玄青子此刻也不好过。他已非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山派大师兄了。先是为救周妍,分去了一半修为,继而和鳌拜恶斗一场,差点丧命,后来的将近两个月时间里,又不思调理身体,一味放纵自己,沉溺于情天欲海,此时相斗起来,又怎是蒙古萨满的对手? 不多时,玄青子便狂喷鲜血,被人击倒在地。 “打!给朕往死里打!”康熙大声说道,看玄青子在地上抱着脑袋哀叫,仍旧觉得不解气,便欲上前去踢上几脚,最好捅上几剑,皇后赫舍里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柔声说道:“皇上,万乘之尊,不履险境。此人到底是炼气之士,又色胆包天,胆敢和皇上的妃子私.通,只怕有几分能耐。狗急尚且跳墙,何况人乎?皇上当以龙体为重。” 康熙听她说得有理,闷声赞道:“有贤后如此,夫复何言?”然而说到后来,竟有几分呜咽之声,忙借着一阵咳嗽,给掩饰调整过去了。遂转头又看着周妍,冷冷说道:“周贵人,你可知罪?奸.夫已然束手,你倒是说说看,朕该怎么罚他?若是说的好了,朕便对你网开一面,说的不好,粉身碎骨!” 赫舍里听闻他竟然有宽恕周妍的意思,不觉惊怒交加,大声道:“皇上!” 周妍被他辣手摧花,一顿好打,此时面目浮肿,甚觉狰狞。她口齿不清地开口说道:“皇上,您非但不该罚,反而该赏。你曾说若是妾身无论以何等方法,但能说服道长为您击杀鳌拜,必然会晋了妾身的位分。如今妾身奉旨行事,应承陪道长两个月,他便甘为大清效力。如今便到了皇上兑换诺言的时候了,您金口玉言,万无反悔之理。” 第48章 仙凡有别 康熙闻言震惊了。他怒道:“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你做下这等事情,还是奉朕的旨意不成!” 盛怒之下,便想再把周妍狠狠揍一顿,只是看她模样着实太凄惨,不忍下手,遂转过身去不再看她,指着玄青子对那几个蒙古萨满大声说道:“打!给朕狠狠地打!” 玄青子一身本事,却如龙游浅水,虎落平阳,被一群修为远不如自己的蒙古萨满围着殴打,不多时便被打折了腿,痛的蜷成一团,在地上直打滚。 赫舍里穿越以来,几时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再加上来的时候苏麻拉姑曾经暗地里嘱咐过她,于是便打算尽一尽一国之母的义务,拉住康熙的手轻声说道:“皇上,此事都是周贵人不好。那道长再怎么说也是修道中人,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还是要给道门一个面子,万万不可真的把他打死了,惹出什么祸来。” 康熙此时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她的话,闻言也不管她有孕在身,愤愤将她手一甩,大声道:“此人和朕的妃子私.通,朕岂能饶他?便是修道中人,也不能如此。朕堂堂一国之君,九五之尊,难道竟要咽下这口气去?” 又向那几个蒙古萨满叫道:“往死里打!出了什么事情,自有朕兜着!” “怕只怕你吃不了兜着走啊!”一个声音悠然在半空中响起,紧接着,一个轻灵如仙子般的蒙面女从半空中缓缓走了下来。只见她微微向着康熙一笑,摘下面纱,一双眼睛如寒星,如宝珠,,令人不敢直视。 那群蒙古萨满识得厉害,见她的衣饰和背上背着的宝剑,便知道是道门中人,忙向康熙禀报道:“皇上,天山派的仙子到了。只恐此人和天山派有些干系,皇上还是小心为妙。” 周妍艰难地抬头,却认出了那便是杜子君。说来也奇怪,在此之前,她只觉得杜子君足智多谋,胸有城府,却从来未觉得她容貌美。然而此时此刻,杜子君一袭白衣,翩然如风中仙子,从空中走下的时候,当真称得上是“婉若游龙翩若惊鸿”,周妍一下子便呆掉了。 这是周妍第一次深深意识到,她和杜子君的差距究竟有多大。杜子君是修道中人,资质高绝,如同仙子不惹尘埃,自己却和玄青子被人捉住,被名义上的夫君打骂,毫无尊严,形状凄惨。 康熙听了蒙古萨满如此说,犹自不当一回事,他少年气盛,竟然敢盯着杜子君,大声说道:“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难道竟和天山派有干系?只是纵使天山派地位尊崇,如今既入凡尘,也自当遵守这俗世的规矩。朕好心好意信任他,他却暗中调戏朕的妃子,还公然声称要朕的妃子陪他两个月,简直岂有此理!如今朕便要当着你的面,惩治于他,还望天山派的仙子莫要阻拦。” 康熙自幼在宫中耳濡目染,慈宁宫中既有大能,又有一干蒙古萨满,是以于修道界的规矩,也略知一二,知道像天山派这种名门大派,不是他轻易能得罪的。因此盛怒之下,仍然有所收敛。 谁知杜子君却不买他的账,轻蔑地一笑,指着玄青子说道:“你既为帝王,当知敬僧尊道,各行其路。你可知道他是何人?他便是本座——天山派首席弟子的未来夫君,地位尊崇得很,与等闲人大有不同。如今他玩心偶炽,眷恋红尘,一时间看上了你的一个妃子,偶尔玩上几天,那却是你的荣幸。纵使他犯了什么错,也自有本座和天山派师长惩罚,你凭什么打他?” 康熙闻言,怒发冲冠,瞪着杜子君,恨不得将她给撕了,杜子君却像没看到似的,说道:“你的妃子天生狐媚,勾引本座的未来夫君,坏他修行,本座本该找她算账,念在她不过蝼蚁一般的人物,也就算了,这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的意思。只是你若有恨,教训你女人也便是了,怎敢连他一起打了?若是打坏了,你可赔得起?”神态一派倨傲。 康熙忍无可忍,从旁边不知道什么地方寻出一把剑来,便要冲上去砍了她,早被赫舍里一把拽住,苦苦哀求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祖母和苏麻拉姑早就交代过,说这些修道人性情乖张,古怪得很,皇上乃一国之君,自当以大业为重,怎可逞匹夫之勇?”然而,康熙脾气上来,她身小力薄,身子又沉重,怎能拉的住?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在夜间格外清晰。紧接着,头发花白的苏麻拉姑滚鞍下马,一边冲进咸福宫一边大喊道:“传太后懿旨,请皇上和皇后娘娘速速去慈宁宫见驾,十万火急,片刻不得耽搁!” 康熙闻言,愣住了。赫舍里却露出阿弥陀佛、祖宗保佑的神色。 杜子君别看嘴上分毫不让,但是其实心中也是忐忑的很。须知天山派再怎么地位尊崇,也应不问红尘之事,既履红尘,自然要依足人间界的规矩,又怎能像她口中所言视凡间帝王如草芥?她扯虎皮做大旗,只是一时情急,想救玄青子的性命而已。如今见苏麻拉姑前来解围,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众人目光皆望向康熙,盼着他赶紧听孝庄太皇太后的话去慈宁宫,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道康熙少年心性,此时却犯起了倔脾气,大声道:“朕不去!朕乃各大派钦定的堂堂皇帝,一国之尊,怎能受此奇耻大辱!朕……” 他说到一半,突然间僵住了。因为他看见,就在这时候,皇后赫舍里的身子软绵绵向后倒去。 苏麻拉姑眼疾手快,扶住赫舍里的身子,顺手便摸到一把血,顿时大骇,惊叫道:“皇后娘娘见红了!皇上,龙嗣要紧啊!” 康熙恨恨瞪了杜子君一眼,闷不做声地拦腰抱起赫舍里,急急往门外走去。他和赫舍里联袂而来时,为了避免多惹是非,特意将御辇停于咸福宫门外,倒是避免了丑事张扬,只可惜如今赫舍里见红,这不长不短的一段路,却要靠他抱着过去了。 苏麻拉姑叹了一口气,吩咐了一声:“所有人都留在这里,不准动!等候万岁爷圣旨发落!”一边说,一边也急急走了出去。 一柄大锁从外面将咸福宫的门死死锁上,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们吓得瑟瑟发抖,泣不成声。他们也不是笨蛋,岂不知道,撞见了这等宫闱秘事,焉能逃得生天? 唯有跟随康熙一同而来的几个蒙古萨满颇不满意:“怎地将我们几个也锁起来了?真是的。” “不妨不妨,一把铜锁,难道还能锁住你我吗?”又有一人说道。 横竖他们是学过点道术的人,短距离的御空飞行并非难事。当下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嘻嘻哈哈,也没当一回事。 又有人看周妍模样长得标致,动了邪念,凑上前去摸了一把,口中叫道:“小娘们儿长得倒是不赖,难怪连天山派首席弟子的相公,也要睡你一睡,方肯替小皇帝出力。” 周妍又惊又怒,此时玄青子早昏迷不醒,杜子君又抱着双臂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竟没一个人愿意为她做主的。 她奋力一挥,将那人的脏手打落,却因此引发了那人心中的邪念:“此时装得三贞九烈,却又给谁看?谁不知道你给小皇帝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既如此,也就不差多我一个,老子便也享用享用你的滋味如何?”一边说,一边就作势要脱衣服。 旁边有人劝道:“休要作孽。说到底,她也是皇帝的女人。” 那人却不肯听,想是兴致上来了,急得很,不以为意地一摆手:“等到今晚圣旨一下,她就成了个死人。到时候,还有谁追究多少人上过她?这小娘们长得确实标致,要不,兄台你也来一发?” 话未说完,只觉得后心一凉,低头看时,只见一柄明晃晃的长剑从背后透入前胸,剑尖之上带着几小块碎肉,却是在被人捅的同时,以重手法震碎了心脉。 周妍抬头,看到杜子君手持长剑,站在那人身后,她拼命地仰起头,不想在杜子君面前哭出来,却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想是眼泪溢满了眼眶。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杜子君冷冷说道,一边说,一边将长剑从那个好色萨满身上拨出来,顿时一道血柱喷出。周妍首当其冲,中个正着,脸上、头上、身上全是黏糊糊的腥臭血迹。 “你看看你,除了会魅惑喜欢你的人,还能干成什么事情?明明是为皇帝出力,却被打成这副模样。啧啧。真是可怜。”杜子君说道,脸上不辨喜怒。 “师姐……我……我只打算再陪他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我们就一刀两断。他……他还是你一个人的。”周妍连忙说道。 “一个人?”杜子君很是不屑,“我要这种男人做什么?这种男人,还是留着给你自己用吧!” 她们正在说着话,旁边因为同伴被杀的众萨满却早已愤怒地围了过来,杜子君看也不看,随便拿手在虚空中圈了一个圈,一道道血红色的光便朝着那些人袭去,不过一个呼吸的工夫,众萨满已然气绝身亡。 第49章 善后 慈宁宫里,孝庄太皇太后面目和蔼,正在拨动手上的佛珠。她问皇后赫舍里:“身子可无大碍了?” 赫舍里低头,羞涩一笑:“皇祖母放心,臣妾身子好得很。只是……只是方才不欲皇上和仙家相争,才故意使诈,皇上若要怪罪臣妾的话……” “你放心。他不敢。”孝庄太皇太后很快地接口说道,“莫说你此时身怀龙嗣,是头一等要紧的事,便是你方才的急智,哀家也非赏你不可。皇上一向多么有城府的人,今日之事倒是做的性急了些。” 康熙黑着一张脸,胸膛犹自起伏不定:“什么仙家,不过是一群修道中人而已。每日里如苦行僧一般打熬筋骨,美其名曰道德之士,想不到私下却做出这种勾当。朕富有四海,若他直言缺女人用,朕岂会少了他的?偏偏借此要挟……” 孝庄太皇太后皱眉道:“苍蝇不叮无缝的洞。你先前将那个疏桐子道长藏在咸福宫时,我便说不妥,你被妖道所惑,坚信不疑,如今方闹出这般丑事来……” 苏麻拉姑在旁劝解道:“万岁爷千万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皆是关心皇上,不欲皇上和修道中人发生冲突,这才使出了权宜之计。皇上可知道,方才皇上在咸福宫时,天山派的掌门却驾临了慈宁宫?他既要回护那个妖道,便是国师,也要给他几分面子,何况……” 孝庄太皇太后道:“咸福宫的一干子人,却是一个也不能留了。若是嚷将出去,有损天家体面。便是周贵人,皇上也须寻个体面过得去的借口,将她安葬了才是。万万不可为了一时意气,生出什么风波来。” 康熙目光呆滞,自事发之后,从皇后赫舍里到孝庄太皇太后,无不劝着他不和那个妖道计较,倒要他严惩周妍。但想起伊人轻嗔薄怒、温柔婉约的种种风情,他怎能硬下心肠去? 想到此处,康熙便向左右打了一个眼色,侍奉的一干人等便会意推下去了。苏麻拉姑也要退下,孝庄太皇太后却拉住了她,笑道:“苏麻你何等身份,何必如此,都不是外人。”却拿眼睛质询似的看着康熙。 康熙点点头,道:“横竖周贵人平日的脾气秉性,苏麻姑姑最熟悉不过。倒要给朕拿个主意才好。” 孝庄太皇太后听他说的奇怪,禁不住问道:“怎么了?难道此事尚有隐情不成?” 康熙踌躇半晌,终于开声,低低言道:“方才在咸福宫时,皇后想必也听到了,周贵人说她是奉朕的命令,这才和那妖道……实则确有此事。” “什么?”赫舍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康熙只觉得他这一辈子说话都没这么艰难过。但是不说清楚,周妍岂有命在?起初他撞破两人丑事,怒气攻心,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然而此时平复下来,仔细想一想,便觉得周妍定然是听了他的话,才会……想起周妍那日听到他的话,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还不知道私下里内心做了多少挣扎。她不惜牺牲自己的清白,自己才能在魔化的鳌拜面前逃得一条性命,若是此时不分青红皂白,责罚于她,自己……自己岂不是善恶不分的昏君了? “皇祖母。”康熙想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周贵人去伺候那妖道,原本是朕的主意。朕要她不惜代价,不管用何等方法,也要服侍好疏桐子道长,好叫那道人杀了鳌拜,为朕分忧。” 孝庄太皇太后却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康熙的意思:“你叫你的妃子去侍奉别的男人?” 康熙满面羞惭,却慢慢点了点头:“鳌拜势大,朕一时之间,实在没有别的法子。更何况,那妖道确有几分本事,若非他突然现身,朕今时焉有命在?” 孝庄太皇太后和苏麻拉姑对望了一眼,同时都想到了一些不甚美妙的往事,孝庄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转动手中的佛珠:“唉,冤孽啊!冤孽!” 康熙苦笑一声说道:“朕当时还说,事成之后,朕会晋她的位分。周贵人侍奉朕多年,一向小心谨慎,甚合朕意,只因包衣出身,不得晋封。此时朕拿这个劝她,她焉有不从之理?” “那也未必。”突然之间,赫舍里开口说道,“若是皇上命臣妾去侍奉别的男人,臣妾宁可死在皇上面前!” 康熙心里打了个突,暗想,若嫣然真个似皇后一般脾气,只怕此时宫中血流成河,早是鳌拜一个人的天下了。只是想着赫舍里身怀六甲,此语自然不好说出来。 孝庄太皇太后忙向着赫舍里说道:“你一个双身子,整日里说死呀死的,没个忌讳!说起来,皇上这次也太不谨慎了,皇后身怀龙嗣,怎能带她去咸福宫那等龌蹉的地方?若是不小心冲撞了什么,这可如何是好?” 康熙涩然道:“是。是孙儿思虑不周。” 孝庄太皇太后便说道:“你这孩子……唉,也难为你了。既如此,若是强要处死周贵人,倒显得皇家出尔反尔了。不若便由着天山派的人带走她,给那个妖道当个鼎炉什么的,这边便以暴病身亡厚葬之,倒也全了天家体面。” “鼎炉?”康熙不由得抬起头来,脸上一片迷茫。 苏麻拉姑见他有不豫之色,忙解释道:“周贵人平日里我看着倒好,如今看来,倒是名利心太重,才惹出了这般灾祸。唉,也算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了。鼎炉诸物是道家修行之用,凡鼎炉者,生不如死,受尽折磨,也算是替万岁爷出一口心中恶气了。” 康熙只觉得苏麻拉姑的声音像苍蝇嗡嗡声一般,在他耳边萦绕不去。他心中,却有无数个片段一闪而过。犹记得,那年周妍悄悄来到他的床前,少女明媚的面容里微微带着些羞涩,轻声说道:“皇上,奴婢要讨一个恩典。”…… 咸福宫中,一片血腥,所有的蒙古萨满都已经尸横当场,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杜子君制住,昏死过去。杜子君此时才有闲暇用丝帕拭去宝剑上的血迹,然后一脸嫌弃地将丝帕扔到周妍旁边。 “我要带玄青子回天山派去。你可愿同往?”她皱着眉头,对周妍直截了当地说道。 旁边玄青子闻言,吃力地抬起头来,面带期冀之色望着周妍。 周妍心中也是一片迷乱。事已至此,留下来还有意义吗?康熙皇帝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知道她竟然背着他做下这等事情,纵使听她一面之词,饶恕了她的性命,只怕也不会再有任何恩宠。可是……若是走的话,当日何必信誓旦旦,豪迈大气,将九生九世的幸福作为筹码全然奉上?这一走,以前所有的一起,都前功尽弃了。 恍恍惚惚中,周妍听到自己不甚清晰的声音:“不,不能走。”话说出口,连她自己也觉得惊讶,然而一颗心,却就此沉静下来。 杜子君从来没有试过如此好言好语和一个凡人说话,明明是为她着想却被人拒之千里。 “那也随你。”她语气生硬地说道,“但愿你莫要让我再失望。我倒看看,有能耐骗了玄青子一半修为的人,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她一句话说完,又踢了踢旁边的玄青子:“你都听见了?不是我不愿带她走,是她自己不愿,自寻死路。怨不得我!”说罢,就用一只手拎着玄青子,就此离开了。 夜色渐渐深沉,白露悄然席卷了大地。 第二天凌晨,当咸福宫的大门被人重新打开的时候,周妍已经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昏睡了几个时辰了。她惊醒之时,只觉得膝盖痛的厉害,脑子昏昏沉沉,用手一探,头发上皆是露水。 一队御林军冲了进来,将所有幸存的宫女太监全部拖了出去。周妍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全部拖出去,不留一个活口。”抬头一看,却发现是侍卫陈冲主事。 “陈侍卫!陈侍卫!”她艰难地在地上爬着,大喊道。 陈冲身子一僵,看到她明显愣了一下:“贵人怎么在这里?” 周妍看到他一脸迷惑的样子就知道他毫不知情,只是奉命行事。她想了想,哀求道:“求陈侍卫通融,好让我见皇上一面。” 陈冲不明就里,将周妍扶了起来,一边扶一边说:“贵人怎在此处?听闻昨夜这里有乱党暴动,小的还以为贵人早就被转移了才是。” “帮我见皇上一面,帮我见皇上一面。”周妍说道,她知道,这个时候,皇上是她唯一的指望了。 很长时间以后,康熙终于出现在周妍面前。他看都不看周妍,转过头去,咬牙说道:“你怎地还不走?你不走,叫朕拿你怎么办才好?” 周妍却不顾衣衫狼狈,拼命扑进他怀里:“他们要带我走,我拼命苦求,这才留了下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皇上在宫中,我怎么舍得走?” 康熙忍无可忍,终于将她一把推开。 “来人呀,打入冷宫,听候发落。”他沉声说道。 第50章 为母则强(一) 冷宫是昔年顺治皇帝废后静妃的居处,静妃病死之后便闲置下来。 不久之前,周妍还和杜子君合谋,将裕亲王福全摄来此处,威逼利诱,迫使他误以为和周妍有染,魂不附体。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周妍自己在冷宫之中夜夜担惊受怕了。 冷宫是后宫幽怨汇集之所,若非前些时候杜子君曾施展法术随手清扫一番,说不定夜间还有幽灵作祟。此地地处紫禁城偏僻之地,历来少有人来,阴冷非比寻常地方可比。咸福宫的一干人等,康熙一怒之下悉数斩杀,唯有小橘子命大,逃过一劫,跟随着周妍来到此处,挨饿受冻。 小橘子受周妍化梦之法所制,到了此时仍忠心耿耿,四处为周妍张罗吃的,又将几床烂棉被铺在一处,以供周妍夜间御寒。 然而后宫之中多的是捧高踩低之辈,外界纷纷传闻咸福宫中有前明余孽造反,皇帝盛怒之下悉数斩杀,一宫主位周妍因此获罪,被贬至冷宫。众人撇清还来不及,怎会去理会小橘子的求恳? 幸得前明余孽造反一说流传甚广,隐藏在宫中的于大志等天地会兄弟听了之后自然提心吊胆,想方设法买通了守卫,传话进来,只为问一件事:“姑娘可曾供出了什么不曾?” 周妍摇头。于大志看她身上衣服破旧,面上带着菜色,心中老大不忍,便极为仗义,隔三差五地送些肉食进来。周妍先为乾清宫当红宫女,后为宠妃,前期还有姚姑姑照料,饮食上从来没有亏待过的,于大志送进来的这些吃食,原本她都看不上眼,此时却觉得香甜无比,和小橘子两个人吃的是津津有味。 这日小橘子喜滋滋地将食盒拿进来,向周妍道:“于大哥送了红烧肉进来呢!热气腾腾的,新鲜!贵人要不要尝一尝?” 周妍闻言颇为欣喜,这些日子红烧肉就是她们的极品美味,如今见得有肉,忙急急走了过来,揭开食盒盖子看时,只见色泽鲜亮,犹自冒着热气,只怕是御膳房新出锅的。 她兴致勃勃,用筷子夹了一块,刚刚要往嘴里送,突然间胃里一股酸气直往上冒,急搁了筷子冲到门口,便开始翻江倒海般地呕吐起来,把昨日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不说,最后竟然开始吐黄胆水。 小橘子吓了一跳,她忙在一旁给周妍捶背,又端水过作漱口之用,折腾了良久,周妍脸色终于略好了些。小橘子才重新将她扶回桌前,将食盒重新打开,请她先动筷。 周妍看到红烧肉,莫名又感到一阵反胃,她勉强笑道:“想来这些天竟是吃坏了身子,竟有几分见不得这油腻东西,你自去吃吧。” 小橘子欢天喜地自去将那红烧肉吃了不提。 第二日于大志送了烤鸭进来,油光发亮的烤鸭,让人看了就流口水。然而周妍的反应,仍然是呕吐不止。 到了第三天,不光吃不下东西,便是早间拿青盐擦牙之时,亦出现了呕吐的症状。 小橘子一边扶着周妍往床上躺,一边惊疑不定地试探道:“贵人这症状……只怕……只怕……” 周妍腿脚无力,整个人如同走在棉花上一般,她头也昏昏沉沉的,仍听不懂小橘子暗示,道:“只怕是生了病。叫我一个人在床上静静躺上一会子,只怕就好了。” 小橘子再也按捺不住,终于提示道:“贵人的月事,已有一个月未来了……” 周妍道:“已经这么久了吗?”猛然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我该不会是……?” 小橘子低头,也不敢看她,只是说道:“贵人的月事,原本是该上个月月底来的,奴婢早就准备好了月事带。那时,贵人尚和道爷一起在咸福宫中,形影不离,是以虽有推迟,奴婢也未敢细问。如今来这冷宫半个多月,奴婢还曾发愁着诸物皆流落咸福宫中,恐贵人一时没有用的。谁知竟至今未来……” 周妍一颗心便沉了下去,她这些日子亲近的人,除了玄青子,还有哪个?当下就在心中暗地把玄青子骂了个狗血淋头。须知道家房中之术神妙无比,收发由心,玄青子也曾百般保证不会给她带来麻烦,想不到……恰恰在她最落魄、最自顾不暇的时候,玄青子居然让她中了招!除了他有意为之以外,难道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小橘子也不是笨蛋,自然知道此间情形尴尬。若是往日,周妍月月都有侍奉过康熙皇帝,只怕还好指鹿为马给糊弄过去,一口咬定是爱新觉罗家的骨血,可如今,周妍连续告假两个月,未曾侍寝,却弄出了孩子来,这可是惊天丑闻啊! 小橘子咬了咬唇,犹豫着道:“也不一定是喜。兴许是贵人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到了这冷宫之地不习惯,生了病也未尝可知。” 周妍却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这辈子先练天山派武功,又练那什么劳什子秦淮派的秘法,又据说吸了什么元阳龙气,又得了玄青子一半的修为,若是到了这份上还生病,那天底下人还要不要活了?再联想起后来那些日子里玄青子话里话外的诡异之处,周妍几乎已经确信:暗中使坏的人没有别人,只有玄青子! 小橘子道:“皇上亲眼目睹贵人和道长那般……仍然顾念旧情,肯留贵人一条性命。如今纵使有了孩子,只怕贵人直言相告,再求恳一番,母子平安也说不定……” 直言相告?周妍更是苦笑。她之所以能保全性命,还不是拿康熙曾经授意她诱惑玄青子为大清出力的事情当挡箭牌?奉旨出墙,已然落得如此下场,若是康熙知道居然弄出了孩子来,还不定又掀起什么大浪来。此事万万不可。 思来想去,周妍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主仆两个愁眉苦脸,对付着过了一夜。 次日,于大志又送了红烧鸡块来。周妍只远远闻了一口便捂住了嘴,好大工夫才平复过来,惨白着脸向小橘子道:“看来……看来我是没口福了,你自个吃吧。” 小橘子亦是愁容满面,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到了夜间,辗转反侧,心中暗想:“纸毕竟包不住火。若是月份大了,终究藏不住,到那个时候,皇上盛怒之下,我二人可有命在?”直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然而第二天清晨,小橘子一觉醒来,往周妍床铺那里一看,却看不见周妍。惊惶穿衣起床寻找,才发现周妍竟然就坐在冷宫院落里的青石板上,青石板上露水甚重,将她的下襟全打湿了,嘴唇乌青,脸色灰白。 小橘子不明其意,哭喊道:“贵人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何必如此苛待自己身子?” 周妍却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莫惊扰了外面的守卫。”接着悄悄告诉她:“如今我自身难保,实在是这个孩子没福。常听人说怀胎艰险,一有不慎,孩子便流掉了。我便且折腾自己几日,好把肚子里这块肉悄无声息地弄掉,咱们两人才可安保太平。” 小橘子闻言哭哭啼啼,只是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由着周妍折腾自己。其后周妍淋过大雨,挨过冻,还有试过在院子里蹦跳,在屋子里深蹲,自己被自己折腾了个半死不活,可是那孩子却稳得很,没有半点滑胎的迹象。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屈指来算,那孩子只怕已经两三个月大了。周妍时不时抚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主仆两个都知道事情败露之时,只怕一场新的风暴将起,粉身碎骨也未尝可知,心境颇为低落。 这天两个人正在大眼望小眼,闭目待死,突然间冷宫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便传来一个太监的声音:“大胆!裕亲王和周贵人自幼相知,情谊非比寻常。如今听闻她因罪落难,不过命咱家前来探问一番,便是皇上驾前,也是过了明路的,怎个就是私相授受了?你们如此编排裕亲王,就不怕被皇上和太皇太后知道了,小命难保吗?” 周妍只觉得那个声音熟悉无比,又想了一想,突然记起那便是裕亲王福全身边的红人小海子。 猛然之间,一道灵光在她脑海里闪过,她激动得抓住小橘子的手:“小橘子,咱们有救了!” 小橘子吓了一跳,正迷惑不解间,又见她用手抚摸着肚子说:“这个孩子福大命大,将来说不定是你我的福星,也未尝可知。” 小橘子结结巴巴道:“贵人……贵人是想通了,终于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了?” 周妍看了她一眼,道:“留。能留为什么不留。”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既然已经成了她的孩子,她就要从小好好教育他,让他秉承自己的信念长大! 想来是小海子有备而来,只怕真在康熙那里过了明路的,是以底气足的很,门口那两个守卫和他交涉一阵子,就败阵下来,将冷宫的门开了一条小缝。 小海子便拉长了又尖又细的嗓子叫道:“周贵人可在?奴才小海子奉裕亲王之命,特来问候周贵人。” 在,冷宫就这么大地方,怎么会不在?周妍于是特意理了理头发,在小橘子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走到门前,和小海子寒暄了一句,便听到小海子叹道:“贵人清减了许多。” 周妍不假思索,答道:“思君如明月,夜夜减清辉。” 小海子吓了一大跳,他往左右看了一眼,只见那两个守卫正躲在旁边斗蛐蛐儿,压根没有听见。他这才放下心来,轻声说道:“贵人你……贵人你方才说什么?” 第51章 为母则强(二) 周妍知道,小海子是裕亲王福全的亲信,福全的事情,只怕少有小海子不知的。此时她正要借助福全之力,自然没有对小海子藏着掖着的意思。 于是才不管小海子一脸哀求的样子,直接压低了声音问他道:“我和裕亲王的事情,你可知道?” 小海子是裕亲王福全身边的红人,日日跟在他身边。前些日子福全吓得生了半年多的病,他自然知道,当时就猜测到了原因,只是不敢说,如今见周妍一副直截了当、气势汹汹的模样,忙哀求道;“贵人噤声。贵人和王爷的事情嘛,纵使奴才原本不知道,如今却也知道了。” 周妍便点了点头:“知道就好。我想他了,要他赶紧想办法来见我!” 小海子和周妍相识已久,却从来没见过她如此不讲理的模样,当下吓了一大跳,一脸为难地说道:“贵人,这样不大好吧。” 他转头望了一眼两个正抱着膀子聊天的守卫,吞吞吐吐地说道:“贵人如今这副模样,万岁爷盯得正紧。王爷正是顾念旧情,才遣奴才前来问候,若是缺食少穿,尽管道来,奴才自可从旁料理。至于王爷自己,实在不方便亲自前来,免得万岁爷心生疑忌。贵人也要为王爷考虑。” 周妍素知裕亲王福全做事谨小慎微,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在所难免,有其主必有其仆,她心中也早有准备,此时便掩面流泪道:“我为他考虑,又有谁来为我考虑考虑?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你叫他想办法接我走!” 小海子惊呆了,暗想冷宫果然是凶煞之地,原先那般温文知礼的周贵人进去不过短短一月不足,却已经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小海子这边正惊讶间,旁边两个守卫听到周妍哭泣的动静,不好不管,已经是直起身子,眼神犹犹豫豫地打算过来看个究竟。 小海子当机立断,从袖子里取出两小锭银子,陪着笑脸对那两人说:“两位在冷风里站着,着实辛苦了。我再说一会子话便好,还望两位行个方便。” 那其中一名守卫胆子大些,接过银子来,掂了一掂分量,笑嘻嘻地说道:“据我看来,倒不像是裕亲王和周贵人有旧,倒像是你和周贵人有什么了。这啰里啰嗦地说了半天,我倒有几分疑心了。” 小海子忙笑着说:“嗳哟,你说哪里话来,我小海子一个阉人,怎有福分认识周贵人?两位爷也知道,我们王爷是个善心人,听说周贵人落了难,想起儿时情谊,特特求了皇上,命小的前来问候一声。小的领王爷之命,自然想做的事事妥帖,还望两位成全。” 那两个守卫也只是调笑,并无真的疑心,骂骂咧咧几句,也就自顾自去了。 这边周妍方向小海子说道:“你当皇上为何将我贬至此处?明面上的理由是咸福宫中有前明余孽造反,那自然是骗人的,为的是皇家体面。实则……实则是我思念王爷过甚,暗暗绣了一个荷包,却被皇上发现不是绣给他的,追问之下,龙颜大怒,我才来了这冷宫之中。” 小海子浑身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忙跳着脚道:“贵人怎不一口咬定,就是绣给皇上的?” 周妍道:“我是这样说的。只是皇上英明神武,岂能被人轻易蒙骗,早从我脸上神态看出异样,苦苦逼问不得,盛怒之下竟然屠尽了整个咸福宫的人……” 小海子听得心惊胆战,道:“阿弥陀佛。如此说来,周贵人是没有供出王爷来了。周贵人果然待王爷一片痴情,天地可鉴。王爷果真好福分……” “痴情有什么用?”周妍忙打断他的话,“我为了他守口如瓶,在冷宫里忍冻挨饿受苦,他却和他的娇妻美妾夜夜*!” “哟,贵人您可是错怪了王爷了。”小海子忙说道,“王爷也日里夜里盼着您呢,除了福晋是太皇太后做主为他指婚的之外,院子里更没有旁人,每日里想起你来都是长吁短叹的……”他为了安周妍的心,眼皮眨也不眨的,将裕亲王的平日行径皆给卖了个干净,该说的不该说的话一并出来。 周妍却不吃他那一套,直接说道:“既如此,你便让他来见我。就说是我说的,我等他三日,三日里但凡他来,一切好说,便是就此了断也无怨言。若是过了这三日,不见他的踪影,我便立即上书告诉皇上,把他供出来,我看他到时何以自处!” 说罢,不再理会小海子,径直回房去了。 小海子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将周妍和侍女小橘子皆不理他,只得愁眉苦脸地离去。 小橘子看周妍这一番做作,心中不解,捱到了晚上,方低声问道:“贵人几时对那裕亲王如此上心了?” 周妍却显得有几分意气风发、豁然开朗的样子,她轻轻向着小橘子说道:“裕亲王福全会是你我的第一个救星。对救星总要殷勤一些的。你且附耳过来,我有话要叮嘱你。” 裕亲王福全是第二日的晚上偷偷来到冷宫的。 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借着向太皇太后问安的机会,携着自家福晋一起来到皇宫,说了几句话讨了孝庄太皇太后欢喜,便宿在了慈宁宫之中,瞒过所有人的耳目。 等到深夜之时,他便悄悄带着小海子来到冷宫前,攀着小海子的肩膀翻过一处较为低矮的院墙,命小海子在外头放哨,自己却顺着墙垂下一条绳索,沿着绳子慢慢跳到院子里。 周妍耳力远胜旁人,听到动静便赶出来迎接,见到福全也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王爷,妾身想你想的好苦。” 福全心中一个哆嗦。他思前想后,知道康熙此人独占欲极强,此番前来正是明哲保身,为了和周妍说明白,然后一刀两断的。但见周妍这副神情,心中不免又心软,暗道:“虽然她当年选择了皇上,而非我,又事后反悔,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然则也确是为了我相思太甚的缘故。说来说去还是我的错,如今她已如此落魄,怎能太过绝情,将事情做得太绝?” 想到这里,福全便上前一步,握住周妍的手,充满怜惜地说道:“嫣然,你受苦了!” 周妍有勾引之心,福全有宽慰之意,两个人和和气气,一起进了房中,福全见到这满室苍凉,想起昔日欢.好之景,不免心生感叹。 周妍也娇声说道:“当日妾身和王爷便是在此室中定情的,如今造化弄人,又故地重游,心中惶恐甜蜜,实在难与他人细述……” 福全听在耳中,也觉得酸酸的不是滋味,但是他毕竟惜命,一咬牙,向着周妍道:“嫣然,我……我今日来……却想同你说清楚的……” 周妍心中早有预料,但面上却装作一副吃惊的神情,颤声说道:“王爷这是何意?当日我们海誓山盟,难道你竟要做负心之人?”一面说着,一面便向着福全靠了过去。 周妍原意是趁机魅惑一番,将事情做得更像一些,岂料刚刚靠了过去,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便冲入口鼻,她只觉得一阵恶心,再也忍不住,一转身到旁边,捂住嘴干呕起来。 福全大惊,忙走到她面前问道:“嫣然你不舒服吗?”话音未落,只觉得后脑一阵疼痛,随即眼前发黑,昏了过去。 小橘子直挺挺站在他身后,手中举着一块大石头,却是她见事不谐,抢先发难,将福全击晕。 周妍干呕了一阵子,渐渐缓了过来,吩咐小橘子把福全拖上床去,又扒光了衣服,赞了小橘子一声:“做的好。” 却原来,她自知因怀孕神思大不如前,欲对福全施展化梦之法,却担心未能令他成功入梦,功亏一篑,故而事先和小橘子密谋,要她抢先击晕了福全,好为他描画梦境。 小橘子听到周妍赞许,面上颇为雀跃,又担心地看了周妍一眼道:“贵人如今是双身子,诸事倒要小心才好,若是动了胎气……” “动不了。”周妍咬牙说道,“我这胎只怕稳固的很,本是受了暗算而来,那人心思缜密,自然算计得周全。”却是暗中在埋怨玄青子了。 小橘子见她脸上突然显出咬牙切齿的神情,吓得不敢多问,忙退下了。 周妍这时便静心凝神,慢慢为福全描画梦境。在她的引导之下,福全梦到自己浑浑噩噩来到冷宫,原本是为了一刀两断而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地又抱住了周妍,*缠绵。他尚有神智,心中一直告诫自己不要不要,这般肆意放纵只怕粉身碎骨,但身子却像不受使唤似的,他越怕什么,就越做什么…… 周妍盘膝坐在福全身旁,冷眼旁观,见他时不时说梦话,额头上也渗出冷汗,终于幽幽一叹道:“果真是个扶不上墙的东西,全然没有一点帝王的决断。不过,也正因为此,我才要扶你上位。你今日所受之惊吓,来日自有荣华富贵做补偿。” 福全醒来之时,被他看到的情景惊呆了,只见床铺一片狼藉,周妍便睡在自己身旁,春.大露,而自己更是不着寸缕,衣物散落满地…… 他吓得也不敢惊醒周妍,急急拾起周身衣物,沿着来路折返。外头小海子吹了半夜冷风,正等到不耐烦,见他这副模样,便张大了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主仆二人匆匆忙忙,狼狈而去。 第52章 为母则强(三) 小橘子因问道:“贵人这一番设计,可是要裕亲王认下这孩子?” 周妍摇了摇头:“裕亲王福全为人谨慎精细,只怕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需寻个法子,叫他不敢追究此事才好。” 第二天于大志遣人送饭之时,便得到周妍传讯,要他助她重获皇上宠爱。 于大志见她如此雄心勃勃,和前些天意兴阑珊、听天由命之态大不相同,不由得心中喜悦,承诺道:“贵人尽管放心。小的看那鞑子皇帝虽被皇后拘得不行,却大有蠢蠢欲动之心。不光默许太皇太后夜间朝房中进献宫人,做那偷偷摸摸的勾当,日里盯着诸位妃嫔的身形,却是急色得很。贵人如此花容月貌,只需稍加言语,那鞑子皇帝必然顾念旧情,偷偷赶来看你。” 周妍听说皇后赫舍里以怀孕之身恃宠而骄,不许康熙临幸她人,心中既感念她的执着,又禁不住为她捏着一把汗。此时她身怀龙嗣,孕妇大过天,无论康熙还是孝庄太皇太后,只怕都不会在此时寻她麻烦,然而等到胎儿呱呱落地,无论是男是女,圣宠必然有所倦怠,只怕那时便是秋后算账之时。 周妍见于大志信心满满,全因不知道咸福宫一事详情的缘故,忍不住想提点他几句,但是这种宫禁阴私,也不好十分说的明白,只好暗示他小心谨慎,不可将事情做得太明白,以免伤及自家性命。 于大志应声去了。 天地会几个兄弟既然舍得一身剐,毅然净身入宫做了太监,只为对鞑子皇帝不利,这宫中经营自然颇为上心。 到了第二日,康熙便于平日里评阅奏折的案上寻到了一方丝帕,却是鸳鸯戏水的图样,看上面的针法似乎是周妍所绣。 康熙当时便大怒,将丝帕用火烧成灰烬,仍觉得气不过,又将掌事太监自上而下好一通责骂,然而待到孝庄太皇太后和皇后赫舍里问皇上何故发火时,他却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委实不好说明。 当日里康熙也无心临幸宫人,将孝庄太皇太后塞给他的宫人又原封未动打包了回去,只说不合他意,待到去皇后赫舍里宫中应卯般问安之后,便一个人睡在龙床之上,只觉得余怒未消,翻来覆去睡不着。 又过了一日,前日寻到丝帕的地方却换上了一纸桃花笺,上面的诗句是“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康熙幼年是得周妍服侍的,两人也曾一起打闹,自然一眼认出,这又是周妍的手笔。 康熙只觉得周妍头脑不清楚,难道她都出墙了还指望重获恩宠不成?当下便将满满一杯茶倒在桃花笺上,将那字迹弄得模糊再难辨认,才团成一团,命人扔出去了。 这夜康熙养精蓄锐,只待在孝庄太皇太后送来的宫人身上大展雄威,岂料玉人不在不说,孝庄太皇太后还将他唤了去,屏退左右,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问道:“皇上这些日子何故心神不宁?” 康熙矢口否认。孝庄才轻叹一口气,道出唤他来的缘由:“皇上当多多保重龙体,万万不可劳累太过。”又赐以鹿茸、狗鞭之物,殷勤叮嘱道:“皇上也该多补补身子。” 康熙一看那药材,立时脸红过耳。原来他这些日子里因为那仙丹伤了身子的缘故,常常有心无力,明明见了女人也会心中大动,怎奈到了正头文章的时候便又匆匆虎头蛇尾,全交待在了外面。他本意依靠日日招幸宫人堵住悠悠众口,怎奈孝庄太皇太后颇为心细,将那侍寝女子逐一拷问了一番,得出实情。 “皇祖母,朕……朕这些天里操劳过度,稍事休息便可好转。皇祖母不必过于忧心。”康熙忙辩白道。 孝庄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满面慈爱:“哀家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一件事,哀家却要叮嘱皇上,不要为他人的过失耿耿于怀,日里夜里记挂在心上。说到底,不过是个包衣奴才出身而已,是最没规矩的人,若是皇上因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误了国家大事,岂不叫天下耻笑了去?” 康熙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她暗指的是周妍,不觉心中巨震:难道这些天来,朕竟因为此事耿耿于怀,连皇祖母都看出来了吗? 他转念又一想:才不是!朕是胸怀天下的人,便是她是九天仙女下凡尘,朕也只当做寻常姿色,并不十分在意,最多也就是恼怒她自作主张,让朕当众没脸罢了。实则疏桐子道长确实救了朕的性命,便真个把她赏赐给他,又有何妨? 然而,康熙想起周妍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才这么做,又觉得心中颇不是滋味。暗道:朕当时一时戏言,确实答应她事成之后晋她位分,她当时还颇不情愿。想来她一心一意待朕,若非爱的惨了,怎会以身侍奉别的男人!朕盛怒之下,将她一顿狠揍,又发配冷宫,于情可悯,于理难容。 其实这个时候,康熙心中已有松动之意。只是心思活络的原因却不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的这些借口,而是屡屡在招幸宫人的时候半途而废,急需拿周妍试一试,重拾信心而已。 又过了一日。这次康熙颇为雀跃地看着案上的一封书信,拆开以后,只见仍然是周妍的手笔:“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字里行间满满的幽怨哀婉。 康熙当下便冷笑一声,抓起那封信,径直往冷宫而去,见到周妍,二话不说,将那信直接掷到她脸上:“你越来越过分了!第一日,丝帕上的鸳鸯戏水虽然太过急切,朕亦感念你一片痴情,未加责怪;第二日,玉颜不及寒鸦色,你一个身居冷宫的贵人位分,倒也担当得起;只是那汉武之陈皇后是大长公主之女,窦太后之外孙,身份何等高贵,又是汉武的结发夫妻,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用这个典故!你也配!” 周妍见他说的凶狠,却不动怒,只是面上将楚楚可怜的神情做了十足十:“说起来,妾身才是服侍皇上的第一个女人啊!妾身身份卑微,和汉武陈氏云泥之别,只是……”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只好刹住话头。却不知这番却是投了康熙皇帝的缘法。 男人对给自己□□的第一个女人,心境亦是有所不同的。这点微妙的不同,没有多少人愿意承认,但是足以在某些关键时候,令他们心软。 康熙听她谈及旧事,半吐半露,说到半截却刹住话头,一副委屈的模样,心下早软了,更是顺着她的话头,自己信马由缰想象开来,自己被自己的脑补感动得一塌糊涂。 一方有意而来,心中感激,另一方筹谋已久,苦心孤诣,于是房中的气氛甚是相合。 周妍知道小橘子不敢暗算万乘之君,于是自己趁康熙不备的时候下手打晕了他,遂着他的心意描补梦境。在梦中,康熙自然是威风凛凛,大杀四方…… 如是这般,两个人便暗度陈仓,偷偷摸摸来往了几次。只是咸福宫之事是孝庄太皇太后和赫舍里皇后都知情的,康熙实在抹不开脸面,自发主动地覆水重收,周妍便对他出主意道:“不若叫裕亲王提上一提?皇上你好顺水推舟?” 康熙素知裕亲王福全对周妍曾经有些不明不白的心思,当下便道:“只怕他不愿。此事如何好说的明白?” 周妍便缠着他撒娇道:“妾身一心为皇上着想,这才不慎犯下错事,难道皇上便打算命妾身住一辈子的冷宫吗?便是皇上自个儿,夜间来往,早晚会被人觉察,倒不如早早过了明路的好。况且裕亲王是至诚君子,他曾许诺妾身有求必应,如今正好拿此事烦他。” “有求必应?”康熙冷笑一声,狠狠盯住周妍看,“朕只是看你对朕一片痴情,心存怜悯而已。咸福宫之事,朕有意揭过,只是日后行动举止稍有差池,两罪并罚,绝不姑息!” 说到底,康熙还是担心周妍再度出墙,给他没脸罢了。周妍忙一副惶恐的模样应了,康熙便下了口谕,要裕亲王福全前来冷宫探望周妍。 两人隔着门上送饭的小隔子一问一答,福全面上全是惊惧之色:“你……你是如何跟皇上说的?怎的他叫我前来看你?难道你……全招了?” 周妍摇头道:“皇上毕竟是九五之尊,非昔年王爷之弟可比。若是招供,妾身粉身碎骨,犹在其次,只怕王爷从此也失却圣眷,落魄一生。” 福全听她如此说,心中松了一口气,道:“嫣然,我实在对不住你。可是事已至此,我没法子……” 周妍冷不丁地伸手出去,捉住他的手,道:“可如今,只怕纸包不住火了!妾身……妾身只怕是有了!” “有了?有了什么?”福全好半天才明白周妍话里的意思,他吓得腿脚都软了,“这怎么可能,只是区区一夜!” 周妍道:“王爷威猛,非比常人。妾身也未曾料到,不过一夜,便……” 福全忙截住她的话:“嫣然,这种话可不是乱说的。更何况,我们……那夜至今不过半月,你何以确定自己……” 周妍嗔了他一眼道:“我的身体向来好得很,信期从来都没有推迟过的。便是从咸福宫搬来此处,亦未有变。次月原本该在那夜后三日至,可我苦苦等了十来天,尚未来临。若不是有了,却又是为何?” 福全道:“倒也未必。孤的福晋,迟迟未有子嗣,前不久她信期推迟了一月有余,喜滋滋告诉孤说她有了,岂料唤来太医,方知道是信期不调,空欢喜一场。嫣然,你万万不可自己吓自己,疑心生暗鬼,倒是早请太医确诊才是。” “请太医?我如何敢请太医?”周妍怒道,“若是真个有了,皇上这两月来都未临幸过我,你叫我怎么解释,这孩子的来历?” 又哭着说道:“你我这次不过一夕之欢,莫说是你,便是我也不信,这般轻易就有了……只是,我被囚冷宫两月,两月之中,除了你,再未见过一个男子。我……” 福全听她如是说道,心中颇觉得愧疚,心中却暗自庆幸,若非康熙特旨命他可和周妍隔门密谈,这番哭诉早被人听了去,一场轩然大波在所难免。 “嫣然,你莫哭。你倒是说说看,事已至此,倒有什么办法,能保住你我二人的前程性命?”福全终于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翎礼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7 00:43:23 谢谢! 第53章 冷宫有喜 周妍见福全发问,便道:“妾身思来想去,唯一之计,便是重获皇上宠爱,瞒天过海,好生下这个孩子。” 福全一惊,道:“嫣然,你怎会如此想?混淆龙嗣,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周妍道:“不如此做,难道便不是杀头的大罪吗?肚子眼看一天天大起来,是再瞒不住人的。到时皇上盛怒之下用刑,若是我一时熬不住,供出你来,你的前途我的性命岂不毁于一旦?便是我苦苦支撑,咬牙不肯供出你,龙颜一怒,亦是一尸两命之惨祸,你可忍心?” 福全方寸大乱,满头满脸皆是汗,心中无数的念头闪过,片刻之后竟然说:“嫣然,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我和太医院的院判交好,不如……不如我向他寻几副稳妥的堕胎药,你……便喝下去吧。来日我去外省寺院做法事,请和尚道士们超度他,必不让他的冤魂缠着你我不放。” 周妍闻言,面上并不动怒,只是向着福全说道:“你且附耳过来。” 福全不解其意,真个附耳过去,只听得“啪”的一声巨响,却是挨了火辣辣一记巴掌,那响声仿佛顺着耳膜直接传到脑髓中去。 “嫣然,你……”福全何时见过周妍动手打人,不觉惊呆了。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般没出息的男人!”周妍道,“你……你若是对我无意,便也算了,是我自己自轻自贱,怨不得别人,可是你口口声声说对我尚有余情,关键时候却没个担当,遇到事情先缩了,却忍心谋害自己的骨肉。你……你若敢送了药来,我就立即吵闹到皇上那里去,拼着一死,也要揭破你这负心人的真面目!” 福全颤声道:“嫣然,你莫生气。这实在是没有法子的法子。我何尝想害死自己的孩子,我……” 周妍便道:“你可知道战国末期,吕不韦送赵姬入秦之事?赵姬怀着吕不韦的孩子,嫁给了王孙异人为姬妾,其后孩子便成为秦始皇,灭六国,一统天下,何等的荣耀!你不想当皇帝也就算了,难道你的子孙也非要日日向着康熙的子孙跪拜问安,口称臣下的吗?你不如他,你的孩子也一辈子不如他的孩子吗?” 福全此刻脑子里乱哄哄的,方寸早乱了,又经过周妍这一通狂轰滥炸,最后无奈应道:“嫣然,你莫生气。我答应便是。” 周妍忙又嘱咐道:“皇后娘娘一向善妒,你可先引他来此处,我好服侍他几次,待捱满了一个月,便说有孕,你再买通太医院,教他们听我号令,更改孕期。你生性谨慎精细,想来此事必然做的滴水不漏。” 福全犹豫道:“虽说如此,但待产之时,毕竟月份不对,彼时又该如何?” 周妍不耐道:“便说我不留意,在御花园散布时滑一跤,早产了便是。哪里这么啰嗦!” 福全道:“如此却难为你了。”又道:“让你怀着我的孩子伺候别的男人,想想看实在心有不甘。” 周妍白他一眼:“心有不甘?心有不甘的话你宫变夺权,抢了他皇帝的位置便是了。届时千里江山和天底下的绝色美女都是你的,任你享用。你又不敢。” 福全只当她是说笑,赔笑道:“我只有色心,却无谋逆之心。”两人计议已定。 自此之后,福全便常常陪着康熙在宫中游玩,竭尽全力将他引诱至冷宫之中,好叫周妍重获圣宠,他自个儿则在外面为康熙放哨,将孝庄太皇太后和皇后赫舍里死死瞒住。 以福全冷眼观之,第一次这般时,康熙尚有惊疑之心,不愉之意,但两次之后,却已轻车熟路起来,拿着福全当幌子,走动得越发频繁。福全一则担心周妍腹中胎儿不稳,计谋败露,二则不愿自己的女人和别人来往过密,心中矛盾难言,甚至有的时候,会想起周妍戏言,暗想若将此人杀了,江山美人皆落入我手。然而他生性胆子小,需靠别人推着往前走,故而想也只是想想,继而就苦涩一笑,轻轻揭过了。 在康熙这边,却不知道周妍是怎么交代的,对福全也是颇多怨言,私下里向周妍抱怨道:“如此和先前有甚么区别?还不是要偷偷摸摸?想来就憋气的很!” 又道:“赫舍里这个婆娘,可恶得很,若不是你先前行动差池,被她拿住软肋,朕也面上无光,早不顾她脸色,将你复位甚至晋升了!” 周妍便柔声劝慰之,又拿化梦之法舒缓他的情绪,康熙于是越发惬意,流连忘返。 如是又过了一月,周妍自觉小腹已微微隆起,情知瞒不住了,便向着福全提点道:“到了公开的时候了。” 福全便至慈宁宫前,求孝庄太皇太后做主,赦免了周妍之罪,好让她服侍皇上。孝庄自是不肯,淡淡道:“你这孩子虽是一番好意,然这种事情,总要讲个情愿方好。如今皇上早将她抛在脑后,新人胜旧人了,一个过气的贵人,提她作甚?” 福全便跪地向孝庄太皇太后说明道:“孙儿不敢欺瞒皇祖母。这一个月来,皇上常唤孙儿陪同掩饰,屡屡出没于冷宫,与周贵人幽会。孙儿想着一国之君,何必如此偷偷摸摸,有失体统,这才恳求太皇太后做主。想皇后娘娘若知是太皇太后一力主张,必然感念太后思虑妥帖。”却是暗指赫舍里善妒,唯有孝庄出面,才能将此事化解了。 孝庄闻言大怒,正在诧异康熙对周妍用情至深,居然连出墙这等大罪也忍得下,突然有太监前来禀报说:“冷宫里的周贵人用饭之时,忽然间呕吐不止。据贵人身边侍女报说,贵人信期已然一月未至,恐是有了身孕。还望太皇太后定夺!” 孝庄闻言大惊,然而她毕竟经过了许多大风大浪,冲了苏麻拉姑一招手道:“摆驾!” 孝庄调.教下人的手段何其高明,早有伶俐的知道太皇太后定然是要招太医院的太医们过来一问究竟,便一溜小跑去太医院里请,于是和福全交好的院判大人不请自到,亲自到冷宫中为周妍诊脉。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院判李大人刚刚搭着周妍的脉相,便知她已有娠三四个月了。当下不由得埋怨福全糊涂:先前问时,先是红着脸不肯说明白,接着又吞吞吐吐说是大约两个月,想不到早在三四月之前,便教这位贵人娘娘有了身孕,只怕两人勾搭还要更早。 只是他和福全素来交好,也不便为朋友这种桃色之事深责,只好大着胆子替他掩饰,回孝庄太皇太后话的时候却是笃定的很:“启禀太皇太后,微臣诊断得已是很明白了,周贵人已有一月身孕,恭喜太皇太后,又要抱重孙子了!” “重孙子?”孝庄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哀家还不清楚,周贵人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种呢?说是重孙子,谁知道是不是哀家哪个孙子生的呢?”孝庄精明的眼神往福全身上一打量,吓得福全往后退了一步,低头不敢说话了。 院判李太医见福全神色,心中于是更加笃定,连连叹息,便欲上前为他掩饰一二,只是刚刚开口说了一句话,便被孝庄太皇太后制止了:“闭嘴,此间哪有你这个奴才说话的份儿!” 李太医见孝庄太皇太后一副严厉,他心中原本有鬼,此时便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差点都要和盘托出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康熙赶到了。原来,周妍早就安排妥当,一面命于大志寻人向慈宁宫汇报,一面又恐孝庄对她不利,飞速报于康熙。 康熙此时急于向众人特别是孝庄太皇太后证明他精力旺盛,身子好得很,而周妍的喜脉正是他未来多子多福的一大例证,于是匆匆赶到,未及多问,拉着周妍的手便大包大揽,向着孝庄太皇太后说道:“孩子……自是朕的,这是不会错的。” 紧接着,他将孝庄太皇太后请至旁边静室,当惟余二人之时,朝她哭诉道:“孙儿并非对此女心有眷恋,之时自幼得太皇太后教导,身为帝王,金口玉言,永无反悔。朕当日既然答应了她,任她用计,只要道长擒杀了鳌拜,便晋她位分,事后出尔反尔,打入冷宫,却是叫人笑话了。只是孙儿想着她身为包衣奴才,纵有功劳,然不足为外人道,只怕晋位之事,师出无名。于是苦思一月,又得裕亲王之劝,前来冷宫,施恩雨露于她。周贵人倒也争气,不过区区几次,便有了朕的骨血。”话里话外却是处处标榜着他自己能力强、大气、信守承诺了。 孝庄太皇太后闻言,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如此说了,也便罢了。天家血脉之事,非比寻常,哀家先前严厉些,却也不是针对周贵人的。既然你出面承认这是你的骨血,哀家自然也无话可说,便叫周贵人迁出冷宫吧。待到诞下皇子,便可晋位。” 康熙闻言心神一松,又见孝庄太皇太后说道:“皇后那边,哀家尽力为你遮掩便是,最好能熬到皇后生产。待到她产下龙嗣之后,若是还是如此,行止霸道,便实在有负国母之位了。那时你须做个决断才好。” 康熙见孝庄连此事都承诺大包大揽,顿觉意外之喜,连连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687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8 14:53:20 谢谢亲的地雷,近期新文入v,加更的事,可能要等一段时间了。 第54章 赫舍里之死(上) 由于马佳氏小产之后,康熙后宫之中迟迟没有妃嫔有喜,屡屡受以鳌拜为首的诸大臣责难,好容易皇后赫舍里爆出喜讯,后宫上下喜气洋洋。如今周妍亦宣布有喜,正是锦上添花之意。 周妍所受到的看护,自然非原先可比。咸福宫曾血流成河,颇不吉利,自然没有还宫的道理,于是孝庄太皇太后一道密旨,周妍便迁往长春宫。 皇上康熙更是时常前来问候,显然,比起动不动就拈酸吃醋的赫舍里,周妍的容貌和心性显然更中他意。 常常有事没事就要摸摸周妍的肚子,在一旁说道:“嫣然你这胎,可比皇后那胎同月份的时候要大多了,说不定是个双生儿。” 又道:“朕常听人说,肚子圆生女儿,肚子尖生儿子,嫣然你肚子尖尖,腹中定然是位阿哥无疑。” 周妍心中却颇为膈应他造访,因为但凡他来,便要打起十分的精神应对,甚是辛苦。然而此时也没别的办法好想,只能顺着康熙的意思说:“妾身倒盼望是位小格格,好和妾身相依为命。” 康熙则大笑道:“嫣然你又说孩子话!生男弄璋,生女弄瓦,这上头得的封赏可不尽相同。再者,小格格早晚是要出嫁的,只有生下位阿哥,你才能终身有靠,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周妍精神疲倦,却不得不接口说道:“有皇上照顾,谁敢欺负我们母子?” 康熙听了更加欢喜,便道:“你为朕索性多生几个阿哥,好为朕镇守这大清河山。”却是忘了周妍昔年提醒他九龙夺嫡的惨剧了。 周妍恨不得赶紧赶他走,打了个哈欠道:“正是。阿哥们自当勤学不掇,以辅佐皇上和太子为重。” 康熙兴致勃勃,还要说什么,周妍的贴身宫女已经过来说道:“贵人,时候不早了。李太医为您开了安胎药,是时辰服下了。” 康熙这才意犹未尽,讪讪着要告辞,临别时又说:“皇家子嗣是最要紧的事,李太医尽管医术高明,但一个人总有照顾不周到的地方。要不,朕再派一个过来?” 周妍心中一惊,却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一边笑着往外推他,一边说:“快去坤宁宫吧,否则皇后娘娘又开始疑神疑鬼了。便是这太医,太医院的太医多半都在皇后娘娘那里应卯,其余几人应付宫中这么多人,已经忙的脚不沾地了,何必再百上加斤?倒是惹皇后娘娘生疑了。” 康熙见她如此懂事,心中甚是宽慰,嘴上却说:“嫣然,实在是委屈你了。若是皇后……若是皇后有你一半懂事,朕也就好做多了。” 康熙走后,周妍便命小橘子将那碗汤药端来,只闻了一闻,便命小橘子倒了,第二日,待到李太医来时,指着他的鼻子便是破口大骂:“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暗算于我!” 李太医辩解道:“并非下官有意暗算,实则贵人腹中胎儿月份太大,久而久之,必然露出行迹,彼时祸及王爷……” 周妍便冷笑道:“昔日在太皇太后面前,断定只有一月身孕的也是你,如今说胎儿月份太大,也是你。如今怕东窗事发,便后悔了吗?若是我嚷了出去,自己粉身碎骨,自然是罪有应得,但你岂有命在?祸及妻儿,连累子孙,你好好想想,究竟值还是不值!” 说到烦躁处,给小橘子一个眼色,两人早配合无间,心意相通,遂将李太医砸晕过去,给他编织了一个高官厚禄、前程似锦的梦境,便唤醒了他,打发他出去。 自此之后李太医果然处处尽心竭力,再没有使过什么小花招。将那补血益气、安胎之药,流水价般的尽数开来,又亲力自为,不但亲手熬药,还仔细察验药渣,处处皆无纰漏,才敢献于周妍。 时光如梭,转眼之间,又四个月一晃而过。 整个皇宫上下,却被焦急的气氛所笼罩,根源不是前朝,却正是坤宁宫。 皇后赫舍里已然怀胎逾十月,然而胎儿就如同在她腹中落地生根了一般,迟迟不见动静。 康熙急的嘴唇上方都冒出水泡来了,日日都是心急火燎的。这个孩子对他来说实在太珍贵了,是他向孝庄太皇太后和前朝群臣有关他繁衍能力的有利证据。 毕竟,光能怀胎算不了什么,要能诞得下皇子来,才能说明皇帝吉星高照,皇族气运绵长。 周妍想起杜子君曾言,皇后赫舍里一副短命早夭之相,又说她福薄,恐诞不下皇子,这前后一联系,便疑心她有可能因此而亡。 但见康熙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自然不好明说,只是拿前朝之事劝慰他,道:“昔年秦始皇在赵姬腹中,也是呆足了十四个月方出世的。大凡贤者出世,必有异兆,皇后娘娘腹中胎儿是位贤者,也未尝可知。” 康熙反复在室中踱步,突然道:“嫣然,朕思前想后,突然觉得很是对不住她。朕答应在她生产期间为她守身的,也曾被她逼着发了毒誓,结果……”他用力摇了摇头,面上大感烦躁。 周妍心中愈发觉得好笑。早听于大志说,康熙在赫舍里有喜期间一边信誓旦旦的保证,一边听从孝庄太皇太后安排,宠幸宫人无数,想不到如今事到临头,却后悔起来。可事情已经做出来了,后悔还有什么用呢? 周妍这次便没有再安慰康熙,只是一味沉默着,康熙于是愈发烦躁,在屋子里踱步半天,道:“朕还是得看看她去。” 又过了一日,李太医再次来请脉之时,周妍便问他:“我这胎,怕是有七个月了吧?” 李太医心头一滞,小心翼翼回答:“对外称说只有五个月。贵人这胎开始时受了些波折,先天有些失调,看大小倒似是六个月的光景。” 周妍道:“圣贤出世,必有异象。似秦始皇那般呆足十四个月,却是太折腾了,我没那本事。只是,若是五个月大的胎儿,落胎而活,却也惹人瞩目。横竖我只是包衣出身,孩子也自然比别人福薄一些。” 李太医会意,躬身道:“下官自会为贵人开具催产之药。” 这日风和日丽,周妍洗手焚香,喝了催产之药以后,不忙着在床上静躺,却扶着小橘子的手出了门,径直往御花园散心,顺路寻找替死鬼而去。 一路之上,明目张胆,颇为高调。众宫妃见她有龙胎傍身,虽然不明就里,却只敢侧目,未敢上前细问。唯有皇后赫舍里的乳娘纪嬷嬷,得到风声,风尘仆仆地赶来,拦在头里喝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贵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趁着皇后娘娘身怀六甲之时勾引皇上,你可知罪!” 纪嬷嬷是赫舍里身边的忠仆,一心捍卫主子的绝对独宠地位,想着把事情闹大,自己好暗中使坏,叫周妍滑胎,对外一手遮天,只说她不慎滑了跤,谅皇家对赫舍里之恩宠,想来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而周妍是寻找替死鬼而来,自然处处做的妥当,将计就计之下,果然一脚滑倒,此情此景,刚好叫一干宫女太监看个清清楚楚。 那宫女太监里自然有于大志暗中安排的人,见状就抢先嚷道:“哎呀不好,纪嬷嬷推了周贵人,周贵人滑倒了!” 他这么一嗓子不要紧,众人便先入为主有了思维定势,纷纷跟风道:“是啊是啊!我也看见了!” 又有天地会的其他人等从中煽风点火,上蹿下跳,将事情坐实。 纪嬷嬷见事不谐,忙一溜小跑奔回坤宁宫向着皇后赫舍里报信,道:“奴婢为皇后娘娘出气,不慎闯下一点点小祸!娘娘可要为奴婢做主啊!” 皇后赫舍里正在为胎儿迟迟没有动静之事头疼,冷眼旁观诸位太医脸色,皆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之相,心中已是惊弓之鸟,敏感万分,听得康熙居然背着她偷吃,居然还宠幸了周妍这等不洁之人,还让她有了孩子,气的身子乱颤,一叠声地拍桌子叫道:“传咸福宫周贵人前来!” 便有旁边赶来看热闹的妃嫔唯恐事不大,落井下石一般加油添醋道:“皇上说咸福宫死过人,怕不吉利。如今周贵人已经迁到长春宫了。” 又有妃嫔道:“禀报皇后娘娘,臣妾赶来坤宁宫时,却听得一个消息,说是周贵人被纪嬷嬷推了那么一推,当下便见了红,竟有滑胎之虞。皇上闻讯,原本在养心殿见前朝大臣,竟是连议事都顾不得,直直赶往长春宫了。太医院院判李太医大包大揽,说定然会竭尽全力,保周贵人母子平安。” 这些妃嫔久居深宫,既无皇后赫舍里之尊,又无长春宫周妍之宠,平素知道赫舍里嚣张跋扈善妒,又被康熙惯坏了,近年来头脑也似蠢了不少,极易被挑拨,于是便乐得调拔离间一回,隔岸观火。 赫舍里闻言,果然更加恼怒,道:“怨不得本宫这里,迟迟招院判李太医不至,太皇太后还总支支吾吾,说李太医有要紧差事在身,原来竟然是这个!” 正在这时,又有小太监飞奔来坤宁宫,道:“传皇上口谕,太医院所有的太医立时去长春宫听候皇上调遣!” 这一下子却如火上浇油一般,赫舍里扶着腰,颤巍巍站起来说道:“好!好!好个康熙!好个玄烨!本宫为他怀胎足足十一个月,他此时反为个贱女人,召走我坤宁宫的太医!走,摆驾长春宫!皇上不是要所有的太医过去吗,本宫便送他们过去,顺便好好看看,那个周贵人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李太医又如何保得她母子平安!” 纪嬷嬷一则心虚,吓破了胆子,二则苦劝不住,一跺脚,便扶着赫舍里,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往长春宫而去。 第55章 赫舍里之死(下) 皇后赫舍里杀气腾腾,直往长春宫而去。她身子沉重,行动艰难,饶是端坐于辇轿之上,仍是十分辛苦。 但她却全都顾不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寻到康熙,好好质问他一番。 长春宫主厅之中,孝庄太皇太后正襟危坐,手中不住拨动着佛珠;苏麻拉姑随侍一旁,神情肃穆。康熙皇帝则在厅中踱步,走来走去,颇为焦急。 在长春宫主厅之外,院判李太医躬身候在院子里。 而长春宫的寝殿此时早被布置成了产房模样,时不时有婆子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盆进进出出。 皇后赫舍里刚刚踏进长春宫大门,看到这幅场景,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迟疑起来。 正在这时,门口打帘子的小太监早看到了她,一边扯着嗓子唱名:“皇后娘娘驾到!”一边却麻利地翻身跪地请安。 小太监的这声请安却叫赫舍里多多少少有了几分底气。她看了看自己高耸的肚子,咬了咬牙,扶着纪嬷嬷的手,将姿态撑到十足,一步步走进长春宫正厅,沉声给皇上和孝庄太皇太后请安。 孝庄太皇太后皱起眉头,丝毫不见平日里慈祥的表情:“皇后,此时你不在坤宁宫静养,却跑到这里做什么?” 赫舍里面上的功夫自然是到家的,闻言趁机说道:“臣妾听说周贵人有孕,皇上急召太医请脉,臣妾便亲自送他们前来。” 康熙表情淡淡:“你倒有心了。回去歇着吧。” 赫舍里答道:“臣妾平日里小心谨慎,处处以龙胎为念。如今听闻周贵人也身怀六甲,却不免有些疑惑,周贵人身处冷宫之中,怎会有了身孕?” 孝庄太皇太后见她来,就知道她又要生事,闻言便答道:“是哀家的懿旨。哀家觉得皇后是双身子,伺候皇上未免处处不方便。普天底下从来都没有因为皇后有了身孕,便教皇上数月不近女色的道理。哀家便做主,把周贵人从冷宫放了出来,命她侍奉皇上。她也十分争气,不多时便有了身子,正是我大清血脉茂盛之吉兆。” “吉兆?”赫舍里忍不住说道,“皇上,你当日是如何答应臣妾的,难道都忘了吗?再者,周贵人不安于室,皇上当年将她打入冷宫之时,便曾发誓永不见她,如今竟是要背誓不成!” “大胆!”康熙再也按捺不住,直接朝赫舍里吼道,“你扪心自问,行为举止,哪里有半点一国之母的样子!不思打理六宫庶务,只思欺压妃嫔,独宠专房!行事狠辣,处处有吕霍之风!如今你反倒有脸来问朕,当日是如何答应你的。你倒说说看,当年马佳氏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就在最近几天,孝庄太皇太后终于不再隐忍,将昔年马佳氏的死因告诉康熙。康熙为子嗣苦了这么多年,当年尚不以为然的,如今却是在意的很,闻言便是大怒。只是他帝王心性,隐忍至今,原本预备着废后之时一并发难,想不到赫舍里不知趣,自己送上门来,便恼羞成怒,直接叫破。 赫舍里闻言,大惊失色。她从来只当自己做的妥帖,未想到康熙居然知道她谋杀皇家血脉之事。当下想了一回,觉得抗拒从严,才是上上之策,一手摸着肚子,大声喊道:“皇上,臣妾冤枉的啊!马佳氏死时,臣妾尚在病中。便是周贵人,此事的嫌疑也大过臣妾啊!” 康熙恨恨道:“还敢狡辩!”正待和她分说,突然间,产房中一阵哭声传来,却是婴儿的啼哭之声。康熙闻声大喜,再也顾不上赫舍里,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去。 孝庄太皇太后叹了口气,也站了起来,由苏麻拉姑扶着,不徐不疾跟在后头。待到走到院子里,便听到一阵阵欢呼声不绝于耳,又接引嬷嬷手脚麻利地抱了婴儿出来给康熙看:“恭喜皇上,是个小阿哥!” 康熙喜不自胜,伸出手去解开婴儿襁褓一角,只看了一眼,便兴奋得跳了起来,一回头看见孝庄太皇太后,欢喜雀跃地迎了上去:“朕有儿子了!朕有儿子!皇祖母你看,朕有儿子了!” 孝庄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由着接引嬷嬷抱着婴儿,细细看了两眼,道:“依稀有几分像福临当年。果然是我爱新觉罗家的种儿。” 康熙兴奋地点头,连声道:“这次嫣然立了大功。朕想着要封赏她,皇祖母一看,晋为嫔位如何?” 孝庄太皇太后不动声色:“依哀家看,晋为妃位倒也使得。毕竟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便是她出身低了些,给个恩典抬了旗,也便是了。” 两个人正在为了些位分的事情商议,突然间一声尖叫,康熙急回头看时,却是教引嬷嬷跌倒在地,不停地挣扎着想起来,却一时起不来。而原本在她怀中的婴儿,却早已落到了皇后赫舍里的手中。 只见赫舍里将婴儿连同襁褓高高举起,蹒跚着走了几步,冷笑道:“皇子皇子,皇上的儿子,自然只能由本宫来生!本宫先杀了这个杂种,再专心生个元后嫡子出来!” 一边说,一边就要把襁褓往地下摔。 康熙大惊失色,发足奔过去,却为时已晚,眼睁睁看着那裹着婴儿的襁褓由高空飞快地落下,他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间,一个中年太监冲了出来,一眨眼便扑到了跟前,张开双臂去捞那襁褓,大有奋不顾身之状,待双手触及襁褓,又一个打滚,卸去俯冲之力,一翻身,跪倒在康熙面前,把襁褓高高举过头顶道:“奴才于大志,救主子来迟,倒叫皇上受惊了!” 康熙大喜,忙接过那襁褓看了一看,见孩子安然无恙,方转头问于大志道:“在哪处当差?现任何职?朕欲提拨你御前使唤,你可愿意?” 赫舍里却在此时因用力过猛,滑了一跤,跌坐于地。她心道不好,魂飞魄散,忙叫道:“皇上,臣妾只怕要滑胎了,快来看看!” 然而除了她的乳娘纪嬷嬷上前之外,余者竟是不管不问,视若罔闻。 赫舍里这一番表现,康熙瞬间对她厌恶到了十成,见她又哭又闹,吵得人心烦,便忍不住走到她跟前,言道:“你是自作孽,不可活。你那胎,早在九月之时,胎儿便死了。朕担心你难过,和皇祖母商议着,不叫你知道,免得伤心难过。谁知道你自谓母凭子贵,嚣张跋扈,更胜往日,如今竟做下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朕却再容你不得!” 赫舍里道:“皇上好狠的心,此时竟拿这个话诳臣妾。难道臣妾和腹中的孩子,便如泥土瓦块般吗?臣妾腹中的孩子,安稳的很,怎会莫名其妙就死了?” 康熙冷笑道:“你若不信,大可问问太医院的太医。元后嫡子,何等吉兆,朕又何尝不想?只是朕千不该万不该,竟聘你这等不祥之人为后,却是再没有这个福分了!” 原来,康熙身中丹毒而不自知,赫舍里虽然意外受孕,但胎儿脉息羸弱,苦苦支撑了九个月后,终于丹毒侵入心脉,胎心停止。太医院的太医医术高明,诊脉之后便报于康熙和孝庄。两人以为不吉之兆,担心前朝异动,故而强行压下消息,盼着周贵人生产之后,以吉冲凶。想不到这一场闹剧下来,周贵人提前发动,赫舍里又丧心病狂,众目睽睽之下要对皇嗣不利。于是康熙口不择言,将真相和盘托出。 赫舍里一下子便惊呆了。她不是笨人,这两个月来康熙和孝庄脸色有异,她也隐隐知悉,只是想着待产下太子,余者便都不在意,故而没当做一回事。如今康熙说出真相,她口中说不信,心中却早已信了。当下便拉着众太医乱问:“是不是,是不是?”众太医吓得魂不附体,纷纷点头,紧接着抱头鼠窜,退避三舍。 孝庄太皇太后看她实在不堪,皱眉道:“皇后疯了。且押到冷宫去,听候发落!纪嬷嬷身为皇后乳娘,不思规劝皇后,反而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胆敢以下犯上,于御花园中冲撞了周贵人,还不快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了事!” 赫舍里拼命挣扎,却于事无补。她眼睁睁看着最亲近的乳娘纪嬷嬷被小太监拖出长春宫去,自己也被昔日踩在脚下的宫人们粗暴对待,推推扯扯,关到了冷宫之中。 她从未想到,仰慕千古一帝风采而来,盼着和他花好月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自己会落到这般下场。当下便真的崩溃了。 她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便是赌上一把,赌康熙和太医们都在骗她,赌她腹中的胎儿仍然活着。 当天晚上,她趁人不备,用一把剪刀,生生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最后,因为全身脱力而昏迷,又因为失血过多,终于气绝身亡。 而此时的康熙皇帝,挟阿哥出世之喜悦,又开始在乾清宫中临幸新人。尽管力有不逮,却没有人胆敢说他的不是。 自古帝王无情,如是而已。 第56章 继后风波 赫舍里惨死的消息传到乾清宫时,康熙微微诧异了一下下,毕竟,他没有想到像赫舍里这样恶毒的女人居然有自杀的勇气。 当日他来到慈宁宫,孝庄太皇太后也只是口宣佛号,象征性地滴了几滴泪:“虽然这孩子打压嫔妃在先,谋杀龙种在后,但毕竟是索尼的孙女,索额图的侄女,哀家原也没想着要她怎样,最多像静妃那样,让她在宫中好生静养,修身养性罢了。谁料想这孩子惊惧之下,居然畏罪自杀……” 苏麻拉姑道:“只怕这正是皇后对娘家的一片心意。生怕因行动差池获罪,赫舍里家族蒙羞,故而以死谢罪,倒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了。” 孝庄太皇太后冷笑一声道:“害死了哀家的重孙子,这个罪过,她一人担当的起吗?” 几个人遂将事件定义为皇后赫舍里自知罪孽深重,以死谢罪。于是命人清洗了坤宁宫,又请蒙古喇嘛和五台山的高僧做过了法事,格外赏赐了索额图,以表劝慰之意,便商议着立继后的人选了。 时下正值孝庄太皇太后和康熙皇帝一起至长春宫中慰问周妍,两位大佬齐至,周妍虽未出月子里,却不得不挣扎着起来接驾,心中把这两人骂个不行,表面上却一副柔顺的样子。 幸好两个人还有点良心,念在周妍为爱新觉罗家诞下一位皇子的份儿上,没有摆谱,周妍刚作势要行礼,两人便忙说平身,苏麻拉姑亲自扶了起来。 孝庄太皇太后兴致勃勃,一边品长春宫中的新茶,一边指指点点说:“这个茶不好,倒是上年进贡的君山银叶更合胃口一些。赶明儿哀家命人送来些,周贵人也好尝尝鲜。” 周妍累得不行,却只好面上称谢,就又听见孝庄太皇太后似闲聊般说道:“皇后赫舍里氏命薄,已是去了。死者为大,先前旧恶,哀家的意思,倒是不予追究。只是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倒是要早日立一位继后才好。此事周贵人心中可有适当人选?” 周妍不解其意,当下只觉得后背俱是冷汗,忙赔笑脸道:“妾身一个小小贵人,懂得什么眉高眼低。自是太皇太后和皇上看着谁好,便是谁好了。” 孝庄太皇太后道:“这话却是矫情。若是哀家说,哀家看你就不错呢。” 周妍便是平日里再愚笨,也知道孝庄太皇太后是在试探她了,于是再不敢装模作样,直接跪下来向着孝庄太皇太后请罪道:“太皇太后言重了!妾身自知身份低微,只求伺候好太皇太后和皇上,万万不敢起别的心思!” 孝庄太皇太后道:“你这孩子,哀家原本是说笑,你怎么怕成这个样子了。如今你生了大阿哥,正是母凭子贵之时,有功于朝廷,封赏还来不及,难道哀家竟能吃了你不成?” 苏麻拉姑闻言,便再次将周妍扶起,这次十分尽心,将她扶到旁边座位上坐下。 康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突然间笑道:“皇祖母有所不知,嫣然一向胆子小,你在她面前说这些大事,纵然是一番好意,看得起她,却不知她福小命薄,只怕没这个福分,日里夜里睡不着觉呢。更何况,这继后的人选,朕心中早有章程,正欲向皇祖母表明。却不防皇祖母竟在此时提了出来。” 其实孝庄太皇太后和康熙联袂前来,确实有几分不放心周妍的意思,生怕她仗着大阿哥,不知天高地厚,乱提要求,是以才刻意敲打她,待到见周妍恭顺之处一如既往,倒渐渐放心下来,自谓赫舍里已除,终于可以做主,将娘家的女子们送来当皇后了。 她听康熙心中有了人选,自然不喜,却不接这个话茬,只是问周妍道:“周贵人。如今哀家倒要问问你,如今宫中,何人可为皇后?” 周妍自然不敢逆了孝庄太皇太后的意思,于是没有效仿赫舍里,关键时候为康熙挡在头里,只是笑着说道:“妾身能有什么见识。只记得去年去慈宁宫中请安之时,见到一位博尔济吉特家的姐姐,仪态气质都是极好的,心中很是敬重。” 孝庄太皇太后听她这么说,心中很是欢喜她知趣,缓缓说道:“去年?苏麻,周贵人说的这个人,你可知究竟是哪个?” 她自己身为博尔济吉特家的姑奶奶,清宫中有多少娘家的女孩子,自然是了如指掌。如今却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康熙冷眼旁观,简直倒足了胃口,但他一向主张以孝治天下,故而也只好看着苏麻拉姑和孝庄二人做戏,珠联璧合。 便听得苏麻拉姑笑着说道:“想来周贵人说的再没别人,便是惠妃了。这孩子举止端庄,进退有度,奴婢冷眼观之,却是个好的。” 康熙却急忙打断她的话,向着孝庄太皇太后禀告道:“皇祖母,孙儿有一事相告。孙儿心中,已有一位继后人选。孙儿更是私下向她承诺,非卿不娶。还望太皇太后成全。” 孝庄闻言,立即就怒了:“谁?说来听听。”心中暗想,康熙这些年来,除了赫舍里,临幸周妍最多。若是此时他竟不识大体,要提拔这个卑贱的周贵人当皇后,她自然有充足的理由,以董鄂妃之事为鉴,直接将这个狐媚子给做掉了,去母留子,倒也便宜。 周妍只觉得康熙目光炯炯,直往自己身上打量,不觉心中发凉,她不敢和他对望,只是盼着这位祖宗这时不要犯二,拿她当枪使,她可不是赫舍里,没有那么奋不顾身的牺牲精神。 却听见康熙缓缓吐出一口气,竟似乎夹杂着失望和伤感。紧接着,众人便听见康熙清清楚楚地说道:“便是孙儿的表妹,佟佳氏。朕去年微服私访时遇到她,已互相赠过信物。” 只听得“啪”的一声,孝庄太皇太后手中的佛珠已经从中断裂,一百零八颗珠子落在地面上,溅起一片清脆的回声。“这是从何说起?”她沉声说道。 周妍见事不谐,只觉得太皇太后和皇帝一场唇枪舌战在所难免,便很自觉地悄悄给小橘子打了一个招呼,“嗳哟”一声,随即晕了过去。 孝庄太皇太后明知道她是装晕,但是这种场合原本也不想让她看到,于是便道:“倒是哀家忘了,周贵人未出月子,身体劳乏,你们还不赶快扶她去房中休息?”如是遣退了周妍,就在长春宫中和康熙讨价还价了很久。 而讨价还价的结果便是,两个人各退一步。康熙不用再抬举博尔济吉特家的惠妃为皇后,得以将他口中所称心爱女子表妹佟佳氏抬进宫中当妃子,而最后拟立的继后,却是辅政大臣一等功遏必隆的女儿钮钴禄氏。 “嫣然,你实在太令朕失望了。”事后,康熙向着周妍抱怨道,“昔日赫舍里氏在时,尽管处处不尽人意,但此事她却时刻以朕的意思为先,冲锋陷阵挡在头里。如今你却不敢得罪皇祖母,倒要朕当恶人。” 赫舍里在时,他不免觉得赫舍里处处不好,骄纵善妒,对他管辖甚多,然而赫舍里死了,在抵挡蒙古人入住后宫的战斗中,他却发现独力难支,倒有几分记起赫舍里的好处来。 周妍忙解释道:“妾身自可与前皇后相提并论?妾身身份低微,朝不保夕,若是行为稍有差池,只恐惹怒了太皇太后,性命不保,彼时骨肉分离,如何是好?” 康熙却不顾念她的苦衷,只是一味生气道:“原来你只顾着你儿子。却连朕都不顾了!” 周妍便道:“皇家开枝散叶,头等大事。若非上天眷顾,妾身有了这么个儿子傍身,何时才能从冷宫中得见天日?再者,若非是这个孩子,只怕皇上在前朝,也难做得很。” 这下子却是说中了康熙的心事。只是此人死要面子,明明心中清清楚楚,却不能被别人戳穿,见状不免更加恼怒,道:“说到底,你还是只顾你自己。好好好,你要儿子傍身,朕便给你这个恩典。你说自己身份低微,朕便给你晋了嫔位,从此你便可自称臣妾,不必妾身来妾身去的了!只是从此,你便一心一意好生照顾大阿哥,朕的饮食起居,自有皇后和表妹照料!”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发作了一通,拂袖而去了。 当年夏,钮钴禄氏被封为继后,统领六宫,处处以孝庄太皇太后的意思为先。康熙却偏宠表妹佟佳氏,暗地里教唆着佟佳氏跟钮钴禄氏置气。 钮钴禄氏原本也是鲜花嫩柳一般的人物,原本只想好好伺候皇帝,伺候好孝庄太皇太后,想不到皇上居然第一个和她为难的。她是个实心人,没有看出来康熙是故意和孝庄作对的心思,于是只能自怨自艾,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当上皇后不过短短半年,却是不慎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居然就这样去了。 于是康熙皇帝如愿以偿,扶了表妹佟佳氏当枪,要她以善妒之名,处处抵御蒙古势力。又过了不久,博尔济吉特家的惠妃也重病而亡,以紫禁城之大,只有孝庄太皇太后这面博尔济吉特家的旗帜岿然不倒,形影相吊。孝庄似乎看透了自家孙儿的心思,也有几分心灰意懒,竟没有再招亲人入宫。 后宫的局势,便在康熙的刻意引导下,渐渐稳定下来。 只是,此时此刻,朝堂之上,新的一轮波涛暗涌,再度开始。 第57章 内忧外患   时值康熙十二年,鳌拜已除,康熙一人独揽大权,以编篡《康熙字典》为由,招黄宗羲、顾炎武等汉人学者为国效力,以结交儒家之心。   此时皇长子已生,洗去了康熙生不出孩子的罪名,更兼恶毒妒后赫舍里已死、清宫之中博尔济吉特家的势力消失殆尽,表妹佟佳氏又处处以康熙皇帝意思为先,和孝庄太皇太后斗智斗勇不遗余力,更兼完璧之身,对床笫之事毫无要求,康熙顿觉春风得意,行事之事从容有余,于是谋划数月,终于昭告天下,为庆祝皇长子出生兼新后册立,加开恩科。   然而就在这次恩科之中,出现了严重的科场舞弊案,引得众举子不满闹事,以江南地区最为声势浩大。康熙龙颜大怒之下,调遣妥当人几下江南,妄图重开恩科,还士子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岂料士子们经反清复明势力挑拨,竟然没有半点体恤朝廷的意思。   “斯文扫地!简直是斯文扫地!”陈冲向着周妍学舌,将自京城各处打探到的消息逐一放出,“黄老夫子说隆冬腊月,竟令举子披着白花花的烂羊皮应考,考前还将周身上下搜检一遍,简直是有辱斯文,成何体统!”   “江南举子,不忿朝廷派下满人主考官,说他们不通汉学,不能体味四书五经博大精深之处,要求朝廷委任德高望重的汉人主考官。”陈冲又说道。   周妍听了听就皱着眉头直摇头:满人一向以八旗为先,处处利用汉人、笼络汉人却又防备汉人,似这等为朝廷取士之时,又怎会完全信任汉人主考呢?   “其实奴才冷眼旁观,只觉得皇上也颇为难做。竟夹在里面左右为难,若是依了这帮士子的话,满清颜面何在,若是不依这帮士子的话,只恐哗然民变,从前的一番心意便付之东流了。”陈冲道。   “付之东流了吗?付之东流了才好。”周妍冷笑一声,向着陈冲道,“你先前说,南怀仁预测过,最近京中又有地震?”   陈冲点点头:“南怀仁先生是这么说的。”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灾难频来,民不聊生,彼时便是皇上,也无力力挽狂澜,方是振臂一呼,讨伐鞑虏之时。”周妍道。   于是短短一月之间,康熙正被江南科考舞弊案弄得焦头烂额,因为地震,京城之中房舍多半倒塌,百姓露宿街头,流离失所,□□工作又提上议事日程。   不但京城中寻常人家如此,便连宫中,也有房屋被波及,阿哥所砸塌了一片房舍,周妍第一时间奔跑过去,从一堆废墟救出了自家儿子,抱着他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这个未足月便出生的小孩子显得那么羸弱,也亏得他福大命大,奶娘都被砸死了,他却躲在奶娘的怀里逃过一劫。   孝庄太皇太后闻讯赶到的时候,也忍不住露出恻隐之心,向着康熙说道:“周嫔母子分离了这么些日子,怪可怜的。她既然已经失了皇上宠爱,不如撤了她身上的禁令,便将这个孩子交于她抚养,也算是存个念想。”   康熙却道:“她是自作自受,分不清主次,自以为有了大阿哥便可以母凭子贵、恃宠而骄了,她还差得远呢!如今皇后膝下空虚,朕为处理前朝事,分.身乏术,便将大阿哥交由皇后抚养,也是抛砖引玉的意思,没准朕就有嫡子了呢?”   原来在康熙心中,周妍居然胆敢明哲保身,不处处以他的意思为先,实在是大大犯了忌讳。他有心冷落她一段时间,好叫她晓得什么叫做眉高眼低,自己巴巴地凑过来服软,没想到周妍反而硬气起来,一个人每日躲在长春宫中吃斋念佛,每每为孝庄太皇太后手抄几本金刚经,竟是一味巴结孝庄而去,反倒把他抛到了后头。   这怎么能行,身为妃嫔,难道不知道取悦于皇上,才是生存第一要务吗?于是康熙愤怒之下,便对周妍越发疏远,有意无意间给她脸色看,便是在地震之中,看到她不顾自身安危,第一时间为大阿哥奔走,先是心中起了几分怜惜之意,继而又转念一想,她对大阿哥的在意程度远远超过了自己,于是便更加为难起她来。   周妍不知道康熙心意,只得暗叹帝王反复无常。只是她此时倒也不急着自己抚养大阿哥,于是言辞切切,恳求道:“臣妾德才浅薄,出身低微,原也知道不配抚养大阿哥。只是请皇上看在臣妾曾为皇上出生入死的份上,请善待大阿哥。”   康熙听到她提起出生入死之事,自然而然想到她当年为自己挡刀的情景,于是态度略略缓和了些,道:“这个你且放心。大阿哥既是朕的骨血,朕自然会善待于他。便是皇后,向来性子宽仁,必会疼爱大阿哥,视若己出。”   说什么视若己出,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周妍心知肚明,却不予点破,只是再三叩头道:“臣妾闻黄宗羲老先生德高望重,心中敬仰,想恳请皇上,礼聘黄宗羲先生为大阿哥的师傅,教授汉家文化;另外想求皇上恩准,由南怀仁先生传授他西洋文化。好叫他做一个如同皇上一般学贯东西、博古通今之人,也好好辅佐未来的太子。”   孝庄太皇太后怕她再度惹怒康熙,笑着说道:“大阿哥如今尚不满周岁,哪里就到了聘请老师的时候了。周嫔你可不是想孩子想傻了,怪可怜见的。”   康熙却觉得周妍说得恳切,心中一动:他因为科场舞弊案的原因大大失却了江南士子之心,若是大张旗鼓,将为大阿哥聘黄宗羲为老师的消息传出,便也是一个向汉人示好的信号,纵使满洲官员心怀不满,也自有法子摆平。   康熙思来想去,便觉得这个主意极好,原本就该如此办,只是他焦头烂额之间,居然一时没想到而已,忍不住就瞧周妍看了一眼,只见她正呆呆看着自己,便脑补成一副久旱逢甘霖的样子,当时就有些蠢蠢欲动。   而他的新任皇后佟佳氏果然不负贤惠之名,当下就微微笑着问道:“周嫔出月子已经将近一年了吧,这身子也调养得差不多了,只怕也好伺候皇上了。”   周妍尚未回答,孝庄太皇太后却有心抬举她,笑着应道:“可不是呢。这绿头牌都呈上半年多了,只是皇上一直政务繁忙,未来得及翻她牌子。以哀家来看,皇上倒也要雨露均沾,方是长久之道。”   当天晚上,康熙便翻了周妍的绿头牌,自觉小别胜新婚,却不知道周妍将久违的化梦之法使将出来时,满手皆是冷汗。当天康熙只觉得许久未有的惬意舒适,大汗淋漓着沉沉睡去了,周妍仍照从前那样悄悄退出,在旁边偏殿里休息。   第二日乘小轿回长春宫,中途却又遇到裕亲王福全,狭路相逢,避无可避,两人相视而望,行过了礼数。   裕亲王福全便含笑作礼道:“恭喜周嫔娘娘重获恩宠。”   周妍则答道:“为母则强,若是老死长春宫中,无人问津,便连自家亲生骨肉也难见一面,人生岂有意趣?”   福全见她说的哀而不伤,心中便是一痛,轻轻安慰她道:“大阿哥的事情,本王也听说了。大阿哥福大命大,必有后福。”   周妍回答:“是。大阿哥最大的福气便在于,他的生身父亲是大清国的皇帝。”却将“皇帝”两个字咬得极重,目光热切地盯住福全。   福全心头一凛,连忙低下头去,强笑道:“娘娘说笑了。须知一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世人都称道孤的福晋命好,夸说孤相貌堂堂,温柔专注,府中也未曾有宠妾灭妻的龌蹉事。但其实……个中甘苦又有谁知?便在昨日的地震中,福晋被砸伤了脑袋,现下正昏迷不醒。唉,人有旦夕祸福,且珍惜眼下便是,至于未来之事,又有谁可以擅加筹谋?只恐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   这话里话外,并不是说福晋如何如何,而是委婉地告诉周妍,这辈子都休想逼他造反。   紧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清宫内外发生了如下几件大事:   康熙皇帝的大阿哥尚未满周岁,便拜了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三人为师,学习汉人圣贤之书;又拜南怀仁为师,学习西洋先进文化;又拜索额图为师,学习满蒙语言。一时之间,几大势力,皆有安抚,于是朝廷纷争渐渐平复,江南科举舞弊案以满人的胜利告终,汉家士子因儒家的几个大家出任大阿哥的老师,也觉得脸上有了光彩,又有反清复明势力私下里安抚,便也一味苦读圣贤书去了。   来年恩科重考,进士竟有半数皆来自江南地区,浩浩荡荡,形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其中当年恩科的探花,年纪既轻,相貌又好,号称是王夫之的关门弟子,大名王和尘,风度翩翩,进退有度,一眼便被康熙皇帝相中,命他入了翰林院,和黄宗羲他们一起从事《康熙字典》的编篡工作。 第58章 密会王和尘   其实周妍心中,原本是颇不看好王和尘其人的。   因为她深知他受父亲朱三太子影响,贪生怕死,民间尚有许多仁义之士为反清复明抛头颅、洒热血,但正主们却隐姓埋名,自以为像鸵鸟似的把头埋到沙子里,旁人就看不见,日日节衣缩食,饮什么贡品六安茶,想象着昔日锦衣玉食的风光,结果被康熙皇帝揪出,不分青红皂白,落得一个被凌迟处死的下场。   但是黄宗羲、顾炎武等人却不这么想。也不知道王和尘是怎么跟他们说的,他们不由分说,苦心孤诣创造各种机会,非要周妍和王和尘见面不可,就仿佛两人真个是为了反清复明大业不得已而拆散的苦命鸳鸯一般。   也亏得周妍是大阿哥生母,大阿哥又是黄宗羲三人的关门弟子,于是黄宗羲他们拿出四书五经里不知道什么地方寻出来的案例,非要周妍去翰林馆一行不可,说要当面教大阿哥礼仪。   康熙认为黄宗羲三人德高望重,不疑有他,事先又命宫中侍卫清过场,这才命周妍在一干宫女太监的陪同下,浩浩荡荡来到了翰林院。   谁知刚刚到了那里,周妍随侍便尽数被人暗算,带到别处,王和尘身穿翰林服,一派儒雅,正在书房里背着手等她。   “我为了你伏案苦读,头悬梁,锥刺股,方有今日之相见。却想不到,你已经委身那狗皇帝,更是……更是为了他生下了孩子。”王和尘原本长相不差,颇为端正,如今却一派狰狞,就仿佛周妍做了多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般。   可一介女流,既然入了皇宫,想探听出更多的东西,甚至参与政局,除了当妃子之外,还有别的什么路好走?清宫的女官,都是奴才,唯有妃子,才是主子,才能在某些场合说得上话。   周妍只能沉默地望着他,她甚至想不出安抚他的话来,因为她觉得她已经承担了许多,不该再接受任何的指责,更何况,王和尘的指责,她也从来不放在心上。   王和尘又说:“自你逃婚之后,周家对我们王家倒是颇多愧疚,话里话外都说你跟你在天山派的师兄好上了。若是真个如此,我虽然觉得耻辱,自然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可是……可是你明明是大明后裔,长平公主之女,你母亲就是被鞑子皇子活活害死的,你怎么能委身于贼,还给他生孩子?简直丢尽了我们汉人的脸面!”   周妍继续沉默以对。这大概就是她始终不喜欢王和尘的原因了。既无玄青子的容貌气质,又无康熙的志向胸怀,亦无裕亲王的细心温柔,却整日里大男子主义得要命。清兵打过来,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他身为朱三太子之子,不思兴兵报仇,为万民请命,反而责怪她,委身于贼,给仇人生孩子?   但凡王和尘有志气抱负一点,就应该想着该如何恢复汉家河山,为大明报仇雪恨,而非理直气壮地指责周妍,委身于贼。   但是王和尘却说:“我……我这几日里彻夜难眠。我什么都不要了,非带你走不可。你如今倒是说一句话,你跟不跟我走?”   周妍像看神经病似的望着他。须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王和尘这般沉不住气、不识大体的人居然通得过科举考试,看来不是科举考试考查内容有问题,就是黄宗羲三人暗中给他开了许多小灶,为他准备了许多范文。   王和尘看到周妍的眼神就知道,他的愿望落空了。不知道为何,他头脑一热,竟然恼羞成怒道:“你舍不得你的荣华富贵是不是?既这样,我便上书禀报鞑子皇帝,就说你本是大明遗民,长平公主后裔,为了颠覆他满清河山,才潜伏宫中,伺机图谋不轨……”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脸上早挨了一记热辣辣的巴掌。他吃惊地抬头,只见周妍正满脸愤怒地望着他,压低了声音骂道:“朽木不可雕!若非为了你朱家的荣华富贵,我何至于在此受苦!便是我不好,黄老先生他们,还有那江南的许许多多义士,又哪里得罪你了,你去告密,岂不是要将他们统统都送上断头台?还有,你以为朝廷都是一帮蠢货?自然会追究来龙去脉,彼时你朱家的身份可就瞒不住了,你以为皇上会放过你吗?你若真是去告密,这许多人的许多牺牲、许多图谋毁之一旦自不必说,便是你朱家,只怕也难逃身死之祸!”   王和尘只是一时气愤,哪里想得了如是许多,他原本是个死读圣贤书的,于朝政局势却一无所知,只是见到周妍不遂他意,急怒攻心而已。如今听周妍说了这么一大通道理,竟被说懵了,一时间觉得憋屈异常,居然哭了出来。   王和尘抽抽搭搭,一边拭泪一边说:“你逃婚而去,父亲大发雷霆,立时便要为我聘下淑女为妇。只是我心中一直念着你对我的承诺,不肯应承,一直拖了这么些年。你……你原本说事成之后嫁给我的,如今你已非完璧之身,怎好嫁我为妻?可恶……”   周妍见他如此愚顽不灵,心中更是来气,然而黄宗羲几个人便在外间看着,她也不好太过斥责王和尘,免得他们不喜。于是柔声哄劝道:“我……我这也是为了早日同你团聚,不得已而为之,便如徐庶,身在曹营心在汉。你……你若是嫌弃我,前约大可一笔勾销。他日你荣登大宝,执掌天下之时,自可娶名门贵女为后。那时我便是青灯古佛,孤寂半生,心中也只会为你欢喜,日夜为你和新人诵经祈福。”   她这番话说的颇为恳切,处处皆是为王和尘着想,由不得他不感动,当下擦了擦眼泪道:“我……我才不要娶什么名门贵女为后,只是……只是那个孩子,我非得杀了他不可,你到时不许拦着!”   周妍听着他对一个孩子如此计较,心中恼怒,但也不得不委曲求全,继续哄他道:“这自然是照你的意思办。只是眼下,这个孩子于我却有大用处,不许你暗中加害于他。不但不许害,你还要保护他。”   遂和王和尘一起走出密室,见黄宗羲三人正在忙着向她带来那些宫女太监嬷嬷们耳边窃窃私语。   周妍大惊,不解其意,王和尘便凑在她耳边说道:“三位先生皆是儒道高人,心念通达。因虑着人多眼杂,怕那狗皇帝知觉,才不辞辛苦,对这些奴才们施以舌绽莲花催眠之术。保管他们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只会一无所知地簇拥你回宫,照样当你的周嫔娘娘去。”   周妍听闻他们早有准备,这才放下心来,突然又想起一事,嗔了王和尘一眼:“原来你都知道,却骗我说要向鞑子皇帝告密,真是太坏了!”   王和尘一心苦读,本没见过什么女子,何况周妍又是他朝思暮想之人,见她轻嗔薄怒,骨头都酥了,当下也不好说自己鼠目寸光,不明白黄宗羲他们几个顾全大局的苦心,只是讪讪说道:“我……我只是想试探试探你,是否变心。”   当下周妍只觉得心凉,不过原本对王和尘也不报多少希望,于是见三位儒道高人忙活完,便请他们齐至密室,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三位老先生觉得今上如何?”   黄宗羲面上颇有犹豫之色:“心怀大志,虽不及我大汉贤王,然蛮夷之人,能有这份心胸气魄,也是很了不得的了。”   顾炎武道:“他尊儒重道,愿意效法汉家贤君。若非……”   周妍却明白他言中未尽之意。正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是以儒家对着皇帝有一种先天的亲切感,尤其是在那种驭人有术、雄才大略的皇帝面前,正宗的儒家学者很容易拜倒在对方的天威之下,殚精竭虑,俯首称臣,这其实是最危险的。   于是周妍一咬牙,用尽她几生所学,劝几位儒道大家道:“几位先生所言极是。只是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小女子见识粗浅,自是没什么主见,只不过身为他枕边之人,却知道他和我汉家皇帝的最大区别之处,便是:从来没把汉家河山当做是自家的河山,从来没把汉家的子民当做是自家的子民。”   黄宗羲三人听闻,悚然而惊,忙起身问道:“何出此言?”   周妍道:“满清地处偏远,自满洲国发家而起,关外才是他们世世代代久居之地。如今虽入住中原,然蛮夷习性不改,夜郎自大,处处以满人八旗为贵,我汉家子民倒成了他们的奴才,稍有不如意,非打即骂,乃至剃头割发,有辱斯文,全是无知蛮夷方能想出来的勾当。这也就罢了,更为可气的是,汉家江山社稷,对满清而言,只是次要的。他们以外来者自居,一旦有事,便会量中华之物力,逞满蒙之私欲,甚至结他国之欢心。此事至关重要,非汉家君王能为。我大明世代皇帝,纵有昏庸之君,然天子守国门,君主死社稷,方是天下万民之福。” 第59章 利益相诱   周妍回到宫中的时候,精疲力尽,无论是康熙皇帝,还是孝庄太皇太后,都没有丝毫的怀疑。他们不知道她刚刚成功说服了几位儒道大家,坚定了他们反清复明的信心,并且暗中围绕着帝王之位,展开了缜密的谋划。   周妍回到长春宫,只觉得精神透支得厉害,正想好好大睡一觉,突然觉得房中有异,刚刚惊叫了一声,一个人影便翩然翻飞,落到她面前。正是久违了的杜子君。   “哟,不愧是得了玄青子一半修为,又吸了不少龙气的人。”杜子君讥诮般地说道,“如今修为见长啊,竟能察觉我的存在了!”   周妍习惯了她的恶声恶气,沉声不语。   杜子君又向着房梁之上大声叫道:“滚下来吧!定然是你修为不够,才被这个连仙根都没有的人察觉了端倪!”   随着杜子君这声叫喊,一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出现在屋子里,却是躲在杜子君身后,一副羞涩的样子。   “这是谁?”周妍颇为疑惑。   “师姐我新寻的炉鼎。貌美体健,灵根上乘,怎么样,很不错吧!”杜子君眉飞色舞地说道。   “炉鼎?”周妍吃惊地问道,在她的印象里,杜子君杜师姐却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炉鼎就是采阳补阴、双修之用的绝好器皿。”杜子君怕周妍不懂,忙着向她解释道,“这已经是你师姐我寻的第七个炉鼎了,却也是最好用的一个。近日得他之助,于双修之道领悟颇深。——你别想歪了,不是你以为的双修!玄青子定力不足,贪恋美色,焉能与我等抱元守一、收慑心神的双修之术相提并论?”   周妍默然。“我原本以为,师姐对世间男子都不屑一顾。”   杜子君便嘲笑她迂腐:“大道三千,俱可成圣。你师姐我外修剑道,内修丹道,辅以双修秘法,正是正道中的正道。便是掌门师尊,听闻也是颇为赞许的。难道似玄青子那般无可救药的人物,我还等着把他捡回去吗?”   周妍思及杜子君前后变化,心中忐忑,不敢再说什么。   杜子君却不放过她:“你怎地不问玄青子下落?”   周妍抬头,眼神明亮:“为何要问他?我却是专程求师姐来相助的。”   杜子君冷笑一声:“我先前对你可没什么好意。若非玄青子将一半修为分你,你早被我暗算死了。还有,我每每为你出谋划策,看似为你好,实则牵涉业力甚深,只怕有碍你来世因缘际遇。你可知晓?”   周妍目光坦然:“我都知道。”便是原本不知的,经玄青子、几位儒道大家和杜子君先后提点解说,现在也都知道了,只不过,这不是重点。   这次杜子君前来,却是她暗中以天山派联络之法相召。一个计划在她心中已然成型,然而其中细微之处,非得天山派竭力相助不可。   杜子君颇感惊讶,淡淡笑了笑:“看起来,这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你成长了很多。”   周妍道:“都是师姐点拨的好。我虽然平素愚笨,不堪教授,然经历了这么多,总算想明白了。”那时杜子君带走了玄青子,她冷冷清清一个人住在冷宫里,束手无策,坐以待毙,生死关头,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以往修真者那个晦涩难明的世界,她居然也初窥门径,有了策划的资格了。   杜子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哟,生过孩子了?是谁的种?该不会是玄青子吧?”   先前的仙丹是她给的,她自然知道,康熙被暗算得有多么凄惨,终身再难有子嗣,便是吉星高照,幸得宫人受孕,只怕仍是一个死胎。   周妍很镇定地摇头,玄青子暗算于她,她不想让这个孩子,再和玄青子有丝毫的关系。   “是……是裕亲王福全的孩子。”她压低了声音说道,声音里多多少少透露出一点羞涩。   杜子君满意地点头:“好眼光。福全确实比康熙长得俊俏些,人也耐用些。你既然难耐寂寞,他确实是打发时光的好人选。只是这般行事,以康熙孝庄之精明,岂不生疑?”   周妍叹了口气道:“岂能事事尽如人意?只怕疑窦已生,只是虑着前朝局势,未敢发难而已。”   杜子君连连点头,目光闪动:“所以你要我暗中助你,将康熙拉下宝座,好让你的奸.夫裕亲王福全上位。”   周妍解释道:“福全为人软弱,不愿承担江山之重,故而畏畏缩缩,诸多推辞。然只要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待到黄袍加身之时,他也只能听之任之。”   杜子君心领神会:“到时候木已成舟,只怕比康熙容易拿捏许多。朝政格局,你也更加有可能参与。只是有一样,此事却须逆天改命,做下恶业无数,非我一人人力能及。”   周妍道:“可师姐是天山派的首席弟子,一人之下,掌握许多大权。”   杜子君厉声道:“不但如此,近日师尊颇信任我,颇有一旦羽化,便由我出任掌门之意。只是,我既为天山派首席弟子,凭什么要为了你一己之私深入红尘,沾染凡俗之事。”   周妍道:“一切业力,皆有我来承担。他日天山派必为国教,受万民香火之敬仰。”   杜子君怦然心动:“你……你竟知信仰之力?”   周妍点头:“康熙告诉我的。想来一国之君,必有感应。”   杜子君神色严肃:“我要好好考虑几日。”   周妍知道兹体事大,也不催促,点头道:“我等候师姐的好消息。”   然而,几天之后,噩耗传来,大阿哥之师南怀仁突染重病,奄奄一息,临死之前,却执意要见周妍一面。   “我主之光芒普照中原之日,我却是看不到了。”南怀仁回光返照之际,面上却尽是满足的光,“这里是我毕生所学,便托付给你。等大阿哥长大,将它交给大阿哥……”   南怀仁当着康熙皇帝的面,将一把精巧的钥匙塞到周妍手中,含笑而逝。   丧礼华丽隆重,南怀仁以太子太傅的规格被安葬。   周妍恭谨地跪在康熙面前,将那把精巧的钥匙呈上:“臣妾何德何能,此物自该由皇上保管。”   可是康熙正在为黄河的决堤、北方诸省的干旱愁眉不展,哪里有工夫顾及这个?南怀仁已死,基督教后继无人,再难于蒙古相抗衡,他非得好好借助别的势力不可。于是匆匆吩咐道:“朕去五台山一行。”却对那把钥匙看都未看。   夜间。周妍反复把玩着一个黑色的匣子,杜子君走了过来:“匣子里是什么?”   周妍没有回答,却问道:“是你杀了他,对不对?”   杜子君丝毫没有任何想要抵赖的意思:“是又怎么样?你四处向人许诺,说事成之后如何如何,可既然我天山派为国教,基督自然就没有任何存在的空间!与其彼时为划分势力范围,争吵扯皮,索性事先杀了干净!”   周妍问:“是否可有此等情况,以天山派为国教,其余儒家、释家、基督……各大宗教信仰自由,互不干涉?”   杜子君瞪圆了眼睛道:“想都不要想!”   她怒气冲冲正要离去,周妍突然叫住她:“五台山上究竟有什么?”   杜子君愣了一愣:“五台山上?”她突然咯咯笑出声来:“五台山上的那位,就是害死秦淮派董小宛的头号敌人啊,你修习的便是秦淮派功法,居然不知道吗?”   周妍迟疑了一下。   “顺治?顺治他真的未死?”她好奇问道,眼神里满是惊疑不定。   杜子君笑弯了腰:“顺治怎会死?那一番惺惺做戏,不过是骗董小宛的!世间帝王,焉有真情在?便是昔年宠爱于她,也是为了稳住秦淮派势力,搞平衡而已。偏董小宛这个傻姑娘当了真!说来也是,董青莲这种温婉细腻的江南女子,要她入宫去迷惑皇帝,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周妍想了想,问道:“那……那康熙说要去五台山,其实是想寻求顺治的支持?”   杜子君道:“顺治他如今非昔日可比。脱却凡俗,却成就小乘佛法。想是他为了对抗蒙古喇嘛,苦思得出的奇招。长此以往,便纵是我们不出手,蒙古亦大势已去。”   周妍道:“既如此,却要将计划变一变。联合密宗为先。”   杜子君愣了一下,缓缓道:“这也是一个办法。”眼神里却颇多不情愿,想是和区区密宗联手,自感有失身价。   周妍也不再恳求,由着她心不甘情不愿去。以利益相诱果然比依靠情分、软语相求好多了,盛宴在前,不怕杜子君不动心。   杜子君和她那第七任炉鼎悄然退去了,想是寻了个隐秘的所在练功去了。   周妍一个人趴在桌子前,反复地望着那个黑匣子,终于忍不住打开了它。   匣子里,一本厚厚的《圣经》突然发出淡淡的光芒,光芒中似乎传来南怀仁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吾主之光芒必将普照大地,广渡苍生。开启此经者,得基督教传承,势必为我主之誓愿驱使,虽死亦可永生。如有反叛者,亿万信徒群起誓杀之。”   周妍只迟疑了一瞬,便打开了那本圣经。然后,她的眼神里突然闪出惊喜的光。   她把黑匣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桌子上,最后,一叠泛黄的厚厚羊皮纸落了出来。令人诧异的是,那些羊皮纸上画着一些颇为繁杂的线条,旁边写着一行汉字:“大明宝船,船高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可容千人,装载火炮百余门,吾国所不能及也。”   汉字的旁边还有一个潦草的拉丁文落款,想是当年记录者的名字,却是周妍辨认不出来的了。   她继续翻找那匣子里的东西,又被她意外地找到几张枪炮的图纸来。她大喜过望,连夜未睡,将那些图纸齐齐看了一遍,好生收拾了起来。   如是又过了几日,杜子君颇为不情愿地跑过来通知她,说裕亲王福全的福晋,原本在去年地震中断了腿的那个,却是旧伤未愈,新病又起,竟是一病呜呼了。 第60章 殊死一搏 “是时候该让裕亲王那个蠢货向孝庄投诚了。”杜子君讥诮地说道,“只是,你要能制住他才好,别反被他所用。” 裕亲王福全天性谨小慎微,故而对皇帝之位全无想法。但是权力就像一杯毒酒,越沉浸其中,越令人无法自拔。 康熙秘密离开紫禁城,前往五台山一行,孝庄太皇太后不置可否,却一力主张要福全摄政。 福全整日端坐于养心殿侧厅,每日里有无数的奏折等待他批阅,这种日子是异常忙碌的。他起初惶恐,然而渐渐的,却沉醉其中。心念一动,便能执掌天下苍生的命运,是多么奇妙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则虽是如此,周妍捧着食盒在养心殿外求见的时候,福全还是吓了一大跳。 “你……你怎敢来此?”福全压低了声音道,下意识地望了望周围。 “我……我想王爷了。”周妍一脸委屈,将食盒里的点心诸物置于案头。 福全大着胆子看周围人的反应,只见在太监于大志的带领下,所有的人都屏神静气,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悄悄退出去的样子,不由得颇为惊讶。 他悄然问周妍道:“他们……他们不会乱说吧?” 周妍抿嘴微笑:“眼下王爷代为摄政,又有谁敢乱嚼舌根?难道不想活了?” 福全仍不放心:“若是……若是皇上回来了……” 周妍便道:“若是王爷成了皇上,不就没这许多麻烦事了?” 福全心中微微有些迷糊,说来也怪得很,自他摄政以来,时不时就开始做些怪梦,梦见自家福晋死了,康熙发现了他和周妍的事情,暴怒之下,竟要杀他,谁料想阴差阳错,糊糊涂涂,竟然被他所杀,自此之后,他便成了皇帝,坐拥天下美女,受尽万民敬仰。 但是福全也知道,这种怪梦是万万不能告诉周妍的。这个女人胆子大的很,谁知道告诉了她,会捅出什么漏子来。 “听说,听说王爷的福晋,不幸仙逝了?”周妍问道。 福全便又是一脸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心中暗想,这个女人该不会是想自己娶她吧?眼下两人身份尴尬,怎可贸然行事?若是她不分轻重缓急,定要他此时想娶的话,索性趁机与她一刀两断,倒也干净! 但是周妍接下来的话让他吓了一大跳:“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她怕是知道我们的事了。” 福全当下便是心中一凉:“你告诉她的?” 周妍嗔了他一眼:“怎么可能?只是听说太医院你相熟的那位院判大人不慎触怒了太皇太后,被拘禁了。故而方有此种猜测。” “所以,”周妍言辞恳切,“为了保全王爷您的身家前程,唯一之计便是请太皇太后赐婚,迎娶博尔济吉特氏的蒙古贵女为福晋,聊表恭敬之意。” 福全手足发冷:“你……你叫我好好想想……” 当天他自然是没有留周妍过夜的闲情逸致,忙不迭地像甩掉烫手山芋一般甩掉她,命人将养心殿大门关起来,一个人在殿中苦思了一夜。 第二天,福全顶着一对红红的眼睛,到慈宁宫孝庄太皇太后面前哭求,说自己福薄,恐唯有孝庄娘家的姑娘们嫁为福晋,方得鸾凤和鸣,百年好合。孝庄太皇太后和苏麻拉姑听了大喜,初步议定此事。 一月之后,福全大婚,匆匆娶了新福晋过门,裕亲王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自不必说; 康熙却自五台山回归,皱眉不展。 又有一日,他召周妍侍寝,冷不丁问道:“嫣然,你老实讲,朕与裕亲王相比,究竟如何?” 周妍脸色煞白,勉强笑道:“皇上何出此言?皇上是一代明君,裕亲王是一代贤王,岂可相提并论?” 康熙突然间支起身子,咬着牙阴测测地说道:“你少装蒜!朕说的,自然是男人的本事。” 康熙见周妍不答,突然间叹了一口气:“朕骗得了天下人,却骗不了自己。朕只怕……只怕是赫舍里那贱.人给朕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再难有自己的子嗣了。你……你的那个孩子,只怕是裕亲王的种吧?” 原来,他赶赴五台山,苦苦哀求父亲顺治皇帝帮他对抗孝庄太皇太后,然而顺治无论如何也不肯应允,被逼急了,方说出他身体之隐忧。 周妍还想负隅顽抗,康熙却凄然笑道:“太医院里一个院判神秘失踪,朕想来想去,只有可能是慈宁宫的手笔,何况你那胎,五月而活,着实诡异,只怕……只怕是先前便怀上了吧。裕亲王其人胆小如鼠,又对你有意,却突然拼命怂恿朕去见你,朕当时便该知道,此中必有缘故。院判失踪月余,你和大阿哥尚安然无恙,唯一的可能性便是,皇祖母念在大阿哥仍是皇家骨血的份上,放过了你。” 康熙突然间拉住周妍的手,神情恳切地说道:“嫣然,朕起初尚不以为然,如今方知,子嗣对于皇帝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若无子嗣,便连亲生父亲也不愿站在朕这边。可是朕不甘心,朕不愿,朕八岁登基,每日里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只为天下黎民社稷而忧心,朕从小学的便是帝王之术,可是福全……裕亲王他除了能生孩子外,又有什么强的过朕的?便是暗中和你有了私情,便该有所担当,出面对朕将一切言明,难道朕竟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手足情谊了?可是他偏不,偏生要遮遮掩掩,怂恿朕宠幸你,好把自家骨肉算在朕的头上!这样的人,当个贤王也就算了,怎能为一国之君,怎能造福于万民?” 周妍心中却很不以为然。在她看来,一个成功的君主,个人能力未必要特别出色,然则必须善于纳谏,礼贤下士,甚至学会无为而治的智慧。福全的胆小谨慎,怕负责任,有的时候,也不失为一种优点。较之时不时刚愎自用的康熙,便合适多了。 然而康熙厚着脸皮,说出这样一大段话来,并且有隐隐对周妍既往不咎之意,自然也是有所图谋的。只听得他声音悲痛地说道:“朕实在不甘心。可是朕的亲生父亲说,除非朕生得出孩子,否则这皇帝之位,早晚是要落到福全头上的。朕要证明给他看,思来想去,唯一的法子,就是忍辱负重,命你再去诱惑福全,借种生子。” 周妍惊讶地望着康熙,不承望他竟然主动说出这种话来。 却见康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笑容也颇是凄然,继续慢慢说道:“朕自然不会亏待你。事成之后,若是位阿哥,朕就直接封他为太子,带在身边好生教导,你也可母凭子贵,封为贵妃;便纵是你难耐寂寞,和福全仍有私情,朕……朕也一概不予追究,只要你做的隐秘,便……便可装作视而不见……” “只是……只是若是是位格格呢?”周妍试探着问道。 康熙道:“那就继续生,直到生出阿哥为止!” 周妍问:“为何是我?若是皇后娘娘之骨肉,岂不更加尊贵?” 康熙原本是忍着极大的羞辱感,万般无奈,才想出这般忍气吞声的法子的,想不到周妍竟然一派天真地问,为什么不要皇后佟佳氏出马,他心下立即就怒了! 佟佳氏冰清玉洁,怎比周妍这个曾数度出墙给他戴绿帽子的淫.妇可比?若非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他又怎会想出这借种生子之计? 他已经打算妥当,只要周妍再诞下阿哥,立即赐死她,对外就说周嫔生产时血崩,油尽灯枯,无力回天。然后再暗暗杀死福全,方能消除隐患,一雪先前之羞辱! 康熙毕竟是修习帝王术多年之人,心中怒极,面上却越发一派和气,轻笑着对周妍说道:“嫣然国色天香,妩媚动人,佟佳氏怎能比得上?只有嫣然出马,朕才信得过。更何况,嫣然你原本就和福全有旧情谊,与众不同。” 周妍条件发射般地表白心迹:“可是臣妾始终是最爱皇上的……” 康熙听得都快要吐了,却不得不陪着一张笑脸道:“朕心中,亦是如此,若非造化弄人,嫣然若为朕之元后,便也没有这许多是非了……” 周妍见他如此说,心中也知道是康熙为了皇帝宝座不得已做出的退让牺牲,是以颇为感动,想了一想,毕竟不放心,又问道:“便是天如人愿,臣妾借种成功,皇上难道面对他人之子,不心生厌恶吗?” 康熙不假思索答道:“圣人曾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朕自当教他帝王之术,他自当接受朕之传承,这是上天赐给朕的儿子,只有舐犊情深,岂会心生厌恶?” 周妍听他如是说,心中倒有几分动摇了,于是就势问道:“既然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皇上何不秘密至养生堂抱养几个孤儿,充做阿哥,好生教授,择其最佳者为皇储,岂不美哉?” 康熙再也按捺不住,将周妍狠狠一推,彻底爆发出来:“贱.妇敢尔!怎可胡言乱语,混淆满汉血脉?” 周妍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时下满人八旗自有供奉,养生堂中,自然多是汉人孤儿。康熙此言,明明白白表明:便是他有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之想,也不可超越满汉的界限。在他心目中,满人是子民,满洲国是领土,是他要爱护和捍卫的,而汉人是奴才,中原是比列强殖民地还要低级的存在。他心目中,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宁赠友邦,不与家奴,是以《尼布楚条约》签署得毫无压力,和从前那些汉人朝代寸土必争的作风大相径庭。 “差点被他蒙蔽了去呢。”事后,周妍这样对杜子君抱怨说,“果然还是裕亲王好拿捏一些。” 杜子君对她的抱怨不屑一顾。在她看来,那些实在太小儿科了。 “所以,你到底答应了他没有?”她心不在焉地问道。 “答应,为什么不答应。”周妍道,“难得奉旨出墙一回,若是不答应,只怕康熙更加坐立不安了吧?” 只是她们口中这样随意调笑着,心中却清清楚楚,宫变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迟则生变。 第61章 夺宫(上) 杜子君来而复去,看起来似乎没有提供任何有建设性的消息。周妍却开始有些后悔,如果不是激怒了她,或许可以打探到一点有关宝玺的消息?既然杜师姐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兴许她能轻易避开清宫之中如影随形的暗哨,寻到汉家至宝? 起初少时不更事,自以为凭借一点点轻功就可以在紫禁城横行无忌,至少也可全身而退,如今看来,这个想法真是太鲁莽了。 诚如杜子君所说,自和小皇帝同榻而卧了那么一个晚上之后,周妍或许真的吸到了那名为龙气、虚无不可飘渺的东西,耳聪目明更胜从前。然而无意间窥到的东西,却越来越难以用常理解释。譬如说,皇帝康熙头顶隐隐成形的真龙之气,福全身侧一鳞半爪的蛟影。难道汉家江山命中注定应该衰败,康熙是真龙天子理应君临天下?每当想到这些,周妍既不甘,又觉得挫败,每每在寒冷的冬夜中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终于有一天,她身边的小宫女喜儿都开始可怜她:“答应娘子既然想着皇上,孤枕难眠,倒不如索性绣些随身玩意儿,悄悄托人送于皇上,说不定皇上念着旧情……” 周妍哑然失笑,尚不知该如何回答,另一名宫女阿欢就忙着打断了喜儿的话:“快别说了,先前日子里李答应不过瞅准时机和皇上答了两句话,皇后就能挑出一个让人寻不出错的理由,将李答应屋子里的人全换了一遍,原来的人都发落到浣衣局去了。这就叫做敲山震虎,你不懂吗?你想让我们都受连累吗?” 阿欢显然是认识几个字的,一番话说得颇有见地。可是她却不明白,在后宫中,谨言慎行才是保全性命的法宝。 几天后,皇后的銮驾意外造访了储秀宫。阿欢满身血污地被拖了出去。 赫舍里悠闲地摆弄着怀里的手炉,眼睛抬也不抬地向周妍讲道:“这柄玉如意是太皇太后年下赐给本宫的,谁料想前些时候突然失窃。本宫未敢声张,私下里遣了人暗暗查访,想不到却在周答应房中。周答应,此事你可有话要说?” 周妍并不傻,她立即醒悟过来:自己虽然只是小小的答应,但居所如此私密的地方,进进出出只有喜儿和阿欢两个人,如今阿欢已经被罚,那么喜儿就是皇后宫中的卧底!她前些日那番做作,其实是想怂恿她做傻事而已!一计不成,她又施一计! “我没什么要说的。此事真相如何,单凭皇后娘娘定夺。只是连累了阿欢这个傻姑娘。”周妍眼见在劫难逃,索性硬气了一回。她眼睛定定盯住赫舍里看,心中一片空明,只觉得哪怕是死,也无所谓了。 “大胆!皇后娘娘凤驾前,说什么你呀我的?没规矩!”赫舍里旁边的嬷嬷中气十足地大叫道。 赫舍里却突然笑了。她将怀里的手炉转给身边宫女,扶着宫女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向周妍走来。然后,亲自将她搀扶起来。 周妍惊疑不定地看着赫舍里。 “本宫原说过,我等都是皇上的女人,何必拘泥于位分,姐妹相称便可。妹妹啊,你如此说话,可就是生分了。”赫舍里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周妍起初只觉得无所畏惧,豪气干云,然而经赫舍里搀扶而起的时候,却只觉得心跳的飞快,脚也有些发软。原来……原来她还是怕死的啊。 “下人们都是捧高踩低,这些刁奴见妹妹长久不服侍皇上,起了异心也是有的。妹妹如何辖制得住?本宫不是那等不分皂白之人,自然晓得,此事是宫女阿欢见识浅,起了贪念,和妹妹无关。”赫舍里温言说道,其实她的年龄比周妍小上许多,一口一个妹妹,叫的周妍都有些晕晕乎乎了,手足无措。 “皇后娘娘,阿欢素来不是那等人,请皇后娘娘明察。”周妍无力地为阿欢争取了一下下。 赫舍里笑而不语。 片刻便有太监来报,说阿欢禁不住杖刑,已经气绝身亡了。 周妍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原本都到了嘴边的辩解之词再也说不出来了。她必须学会明哲保身。 赫舍里看着她噤若寒蝉的样子,显然十分满意。顺势牵着她的手在房中四下走了一圈,突然皱着眉头说道:“这屋子也太破了!大冷天怎的连炭火都没有?内务府怎么回事?” 喜儿忙跪下向赫舍里禀告:“奴婢去催问过多次,内务府看门的小太监说炭火已经分完了,又说如今北方大旱,朝廷上下都在忙着缩减预算,后宫更当做出表率,横竖周答应也不用侍奉皇上……”喜儿的脸上犹有气愤的表情,当真演的惟妙惟肖,只可惜,周妍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傻。 赫舍里略一沉思:“前些日子确实听皇上提起过。罢了,不如妹妹迁到坤宁宫来住,横竖坤宁宫大的很,皇上上朝之时,本宫常感寂寞。” 旁边站着的几个答应听了这话,都用又羡又妒的眼神望着周妍。周妍听了这话哪里敢应承,慌忙跪下来说道:“皇后娘娘请明察,这于理不合。折杀妾身了。” 赫舍里皇后却不以为意,执意如此,周妍力拒不从。 两人正在僵持间,突然间守在储秀宫外的太监大叫一声:“皇上驾到!” 紧接着,便有人打开了帘子,康熙皇帝出现在众人面前。 在场上至答应娘子,下至宫女太监,无不下拜问安。 康熙却全然不理会,急匆匆走到赫舍里身前。 赫舍里微微一笑,此时才参拜了皇上。康熙连声呼“平身”,又忙伸手握住赫舍里的手:“说好了一起游御花园的,你怎么不在坤宁宫等朕,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赫舍里却不领情,开玩笑似的对康熙说道:“皇上今个儿,下早朝的时候倒比过去略早些。下了朝就匆匆往这边赶,莫不是不放心什么人?” 康熙笑道:“今日朝中无事,自然就下朝的早了。朕听李菊福说皇后在储秀宫,心想此处许是有些看头,就过来了。” 赫舍里倚在康熙身侧,腻声说道:“只怕不是朝中无事,而是有人专权独断了吧。皇上放心,此人嚣张不了太久。” 两个人相视一笑,说不尽的浓情蜜意。 赫舍里此时方微微侧着头说道:“若是看头,此处倒也不是没有。臣妾因玉如意被窃一事到此处查访,罪魁祸首早已问罪,一转头却看到周答应衣履单薄,居所甚为寒酸。臣妾想着她好歹是服侍过皇上的旧人,当有几分体面,便想着晋一晋她的位分,给她迁个宫。” 康熙闻言,此时方向周妍看了一眼,只见周妍身上穿着一身夹衣,在春寒料峭的季节里分外单薄,不由得一皱眉头道:“穿得是单薄了点。周答应既然居于深宫,自当谨守本分,照顾好自己。如今朝廷正在忙着赈灾,你若病了,太医院岂不是要浪费汤药在你身上?” 赫舍里听了,轻笑一声,方嗔道:“皇上好生绝情!她好歹也是伺候过皇上一场的,纵使和裕亲王有旧,也只是一时糊涂,想来定然发乎情,止乎礼,皇上用不着这般记恨吧。” 康熙十分夸张的一拍脑袋:“你若不说朕差点忘了。朕早就想着,裕亲王谨慎知礼,该赏赐他点什么。如今既然你提醒,朕便把这个女人赏给他吧。” 赫舍里摇头劝阻道:“皇上万万不可。且不说此事不合规矩,老祖宗定然不同意。单说皇上也该为臣妾考虑,体恤体恤臣妾。” 康熙疑惑地望着赫舍里:“朕如何不体恤你了?” 赫舍里狡黠地一笑:“臣妾与周答应一见如故,刚想着晋一晋她的位分,迁她到坤宁宫来,和臣妾作伴,皇上就要将她赐给裕亲王,岂不是不体恤臣妾?” 康熙笑骂道:“胡说!坤宁宫是皇后寝宫,她迁进来做什么?若说是伺候你,她手脚又笨,人又懒,如何能事事妥帖?” 赫舍里笑笑:“皇上既然舍不得她……” 康熙笑着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朕明明是心疼你……” 周妍跪在地上,看着他们帝后二人秀恩爱,各种打情骂俏,然后,为自己的迁宫之事和位分反复扯皮。康熙的意思,自然是她没什么功劳,位分自然甭想迁,哪里偏僻就住到哪里去吧。赫舍里的意思却是一定要升周妍的位分,最好能升到妃嫔,住所也是离她越近越好。 周妍跪的腿都麻了都不知道,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等着他们宣判命运。 最后,康熙还是没能辩得过赫舍里。 第62章 夺宫(下) “不行!太子一定要有我们博尔济吉特家的血脉!”孝庄太皇太后的态度也很坚决。 那个声音明显有几分不耐:“那也先留着她!” “那个孩子怎么办?那个孩子简直是爱新觉罗家的羞辱!”孝庄太皇太后怒不可遏。 苏麻拉姑低头过来禀报道:“启禀太皇太后,奴婢已经照太皇太后的吩咐,给大阿哥灌下鹤顶红了。” “不!”周妍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她飞也似的掠出慈宁宫,丝毫不顾旁边侍卫的追赶。 “罢了。”孝庄太皇太后随意摆了摆手,“母子连心。由着她去吧。谅有仙师在,她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哼!”先前那个声音很是倨傲地说道。 阿哥所里。大阿哥的七窍已经开始流血,那是黑紫色的血液。 杜子君看到周妍抱着大阿哥,十分悲痛的样子,很无所谓地说道:“一个孽种,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五月而活,毕竟说起来不好听。难道你还指望靠这个孩子博得福全宠爱?倒不如他死了,反倒激起男人的一点怜爱之心。” “大师姐,你曾明明白白说,玄青子配不上你。”周妍原本在默默流泪,如今突然转头说道,“纵使他有冒犯你的地方,冤有头,债有主,难道你竟然连他的孩子也不放过吗?” “你说什么?”杜子君的脸色变得微妙起来,”这不可能!“ “这孩子……纵然不成器,好歹也是你们天山派之后……”周妍泣不成声。 杜子君伸手就抓那孩子的脉门,不知道被她察觉了什么,居然就信了:“果然是玄青子的孩子……这么说,他竟是暗算了你?” 周妍流泪不答。 杜子君愤愤说道:“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顿了顿又说,“固然是他暗算了你,然而母子连心,你也不忍舍弃,所以康熙和裕亲王,全部被你算计……妙极!妙极!你的胆子亦是极大,此计漏洞百出,居然你运气好,给做成了!” 周妍抱着那个不过三四岁大小的孩子,只觉得孩子的身体渐渐发冷,于是她亦是抖得厉害。突然之间,便听到杜子君道:“想不想救这个孩子?想的话就点点头,不想就摇摇头。” “要我拿什么来换?”周妍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杜子君讥诮地说道:“岂有你这般当母亲的,孩子濒死,自当不顾一切,岂有你这般左右权衡的?” 周妍道:“只因我知道,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下馅饼。师姐先前帮我,是我不懂事,欣然应承,未知会给自己引来这么大的祸端……” 杜子君脸色一肃:“你知道了?你终于明白了?你不怪我?”沉默片刻又说:“既然你知道,便也该领悟玄青子不惜暗算你,也要逼你退出此事的一片深情。他终究还是向着你!嘿嘿!” 周妍道:“他毕竟只是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别人心愿,这样的人,说是一心为我,我却领受不起。师姐却想我用什么来换?” 杜子君眼中精光闪闪:“龙气,你身上的龙气。”见周妍十分犹豫,又嘲笑道:“哪有这般做母亲的,身为母亲,为了孩子,理应付出一切,岂有连点龙气都不舍得的?你一个妇人,要这些龙气做什么?” 周妍沉默不语,反问道:“师姐一个女子,非要当天山派的首席弟子,又是做什么?” 杜子君大怒:“你敢和我比!” 周妍又道:“身为母亲,自当为孩子付出一切,然则我却并非只是母亲。” 杜子君叹了口气:“逗你玩呢。不过用上少许。不会误了你的事。”又问道:“你死活护着这些龙气,莫非是想将来大业成时,将它渡给你的表弟王和尘?恕我直言,老朱家的气运已经尽了,扶植他还不如把福全变成汉人哩。” 周妍便不再答话,在杜子君的化梦之法中,沉沉睡去,她再度醒来之时,却看到大阿哥正在瞪着一双乌黑的圆眼睛望着她:“额娘,你怎么睡着了?” 周妍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一把抱住他,放声大哭。 大阿哥便说道:“额娘,你莫要骗儿子,你告诉儿子,我父亲究竟是哪个?我在梦里面,梦到裕亲王才是我父亲,是也不是?” 周妍身子一抖,差点吓得叫出声来,抬头望时,却见杜子君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在他们面前抱臂望天。 大阿哥又说:“这位仙姑姐姐,好生面善……” 这下子却轮到杜子君惊讶了:“你看得到我?”半晌方说道:“天生伶俐,倒有几分玄青子幼时的光景。” 大阿哥便不知趣地又凑了上来:“玄青子是谁?是仙姑的意中人吗?” 杜子君手一抖,指着大阿哥连连叹息:“妖孽!” 孝庄太皇太后见周妍抱着大阿哥,痛哭流涕来向自己谢罪,倒是十分诧异:“这样都毒他不死?” 旁边裕亲王福全一路膝行至孝庄面前:“都是孙儿不好,稚子何辜?” 孝庄点点头:“很好,那你是答应哀家的要求了?” 裕亲王福全心中一片迷茫,既不好说答应,也不好说不答应,便听到周妍在旁哀求道:“王爷,这可是莫大的机缘!许多人求之不得!王爷能够执掌天下,实乃万民之福!” 裕亲王福全犹豫道:“可我平生志向,便是做一贤王,为一国之君,只怕力有不逮……” “力有不逮?”孝庄太皇太后冷冷说道,“可是你和一国之君的女人私.通,倒很是行有余力啊!” 裕亲王福全吓得瑟瑟发抖,跪地请罪,大阿哥突然开口说道:“事在人为。更何况,儿臣相信父亲必然不会如今上这般昏庸。” 周妍吓得急忙去捂他的嘴,孝庄太皇太后却一脸慈爱地拉起大阿哥的手:“你便是昌泰?几年多大了?” 大阿哥眨巴眨巴眼睛回答:“回太祖母,重孙儿四岁大了。” 孝庄太皇太后一脸缅怀:“玄烨四岁大的时候,便和你一般聪明。只是哀家一时看顾不周,不知道怎么长的,便给长歪了……”又转头向裕亲王福全道:“一国之君,最关键的是平衡之道,断然不可刚愎自用,胡作非为,罔顾礼法!你若为帝,难道会像玄烨那般,忘恩负义,几欲同蒙古诸部决裂而沾沾自喜?难道会像玄烨那般,自以为是,视洪水泛滥、蝗虫过境于不顾,把几十万两银子,扔到西北区去?难道会像玄烨那般,混淆皇室血脉……罢了,此事多说无益,事已至此,你听哀家号令便是。” 夺宫之事遂成定局。 此时朝廷上下,康熙已觉得四面楚歌,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当天晚上,无数的乌鸦包围了乾清宫。康熙正在和新晋升的妃子*,被乌鸦以翅膀拍打窗棂的声音所扰,盛怒之下,走出殿外,向着乌鸦便是一阵乱砍,惊得鸦群四散纷飞。 杜子君站在屋顶上,见到这一幕,讥诮地笑笑,道:“乌鸦原本是为了拱卫他而来,岂料却被这般相待,康熙气数已尽!” 果然随后福全手持孝庄太皇太后手谕,率禁卫而来,原本忠于康熙的侍卫们,如陈冲、秦家兄弟等人毫无顾忌,立即调转了枪头,其余诸人也纷纷效仿,康熙一败涂地。 康熙不甘心失败,先是用手中宝剑刺死了陪他玩乐的侍寝宫妃,紧接着怒目直视福全:“好,好得很。昔年先皇问及我二人志向,朕说愿为明君,你偏说甘为贤王。一直以来,朕都小看了你,小看了你呀!” 福全为他威严所摄,居然不敢擅动,眼睁睁看着康熙身穿一身明黄色寝衣,摇摇晃晃,行至坤宁宫前。 福全和手下禁卫沉默地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康熙一个人行至坤宁宫,皇后佟佳氏流着眼泪跪地迎接,他却看也不看。 “这坤宁宫,便是朕之元后,赫舍里氏暴死之所。”康熙面目阴郁,如是说道,“朕昔年,心中实不喜她。一来嫌弃她多事善妒,二来觉得她毫无母仪之风,三来认为她抱怨朕身矮貌丑。如今方知,她才是最爱朕之人。朕先前,却是辜负她了……” 皇后佟佳氏心中十分委屈,却不得不上前劝阻道:“皇上何出此言?臣妾心中,亦是只有皇上一人……” “滚!滚!”康熙突然间暴怒,拿着剑在空气中乱砍,“你懂什么?朕连睡都没有睡过你,你面上一派欢颜,实则心中不知道如何腹诽,以为朕看不出来吗!” 皇后佟佳氏跪地流泪道:“臣妾实不敢有此心。若有此心,天地共诛之……” 然而话音未落,已经被康熙宝剑砍中,顿时脖子里鲜血汩汩流出,昏死过去。 “你们……你们全都在骗朕!”康熙愤怒地在坤宁宫中大杀特杀,宫女太监竞相逃窜,场面混乱之极。 “该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孝庄太皇太后亲自携了大阿哥昌泰的手,贵气凌人而来。 昌泰手中拿着一只特制的小号竹弓,弯弓搭箭,朝着康熙射了过去,眼睛却眨也不眨。 他人小力薄,哪里射的中康熙,箭矢早在距离康熙数丈的地方便软绵绵跌落下去。 然而孝庄太皇太后却觉得甚是满意:“好!干得好!我们爱新觉罗氏,是骑在马背上打的天下,因此蒙满亲如一家,你记住了吗?” 康熙哈哈大笑:“原来皇祖母竟然是为了这个!皇祖母你可知道,今日你所作所为,断送了大清一代圣君?” “放箭!”孝庄太皇太后怒道,“妄自尊大,不可救药!玄烨啊玄烨,你莫忘了,哀家当年可以一手扶植你,如今也可以杀了你!” 无数强弓硬弩之下,康熙被射成了一只刺猬,应声而倒,气绝身亡。 时康熙十五年,孝庄太皇太后临朝称制,宣布康熙暴病而亡,扶植其兄裕亲王福全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承嘉。 福全发妻死后,继娶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顺理成章,成为皇后。而原本的皇后佟佳氏,受了康熙一剑,虽然被及时抢救过来,看破红尘,落发为尼。 “他只会念着死人的好。我为他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只不过得到当胸一剑。何苦?”庵堂之中,佟佳氏对每个前来探望的人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样的话。 “佟佳氏疯了。”探望过她的人都这般说,“可怜,可怜。” 第63章 孤立分化 既然当上了皇帝,自然是鸡犬升天,福全身边的人各有封赏,原本的亲信小海子摇身一变成为大内总管。福全又把从前开过脸的两个通房丫头提拔为答应,又将原来康熙宠幸过的宫人妃嫔逐一移居到皇宫一处偏僻的宅子里,每日里固定送些饭食,任她们自生自灭。 然而周妍和大阿哥昌泰的安置却成了大难题。 福全脸皮薄,不愿意向众人承认自己和康熙嫔妃有染的事实,于是周妍便继续尴尬地住在长春宫中,当她的周嫔娘娘,大阿哥昌泰则在阿哥所含糊着,任谁也不知道究竟该给这对母子什么名分。 “这可不行。”倒是杜子君先叫了起来,“我再想不到你竟是个生性冷淡的,这般被冷落居然也沉得住气。只是你自己糊里糊涂、不明不白也就算了,昌泰好歹有我天山派的血脉,身份高贵,怎能让他受了委屈去?” 要想讨要名分,自然还要重新邀宠。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他真的上心了,才会关注你的衣食起居,名号称谓。 “他……他胆子一向小,如今又认为因为我母子的缘故,逼他弑弟篡位,只怕每每想起我,便想起那一夜的血腥,如何能有好兴致?便是托人送上了绿头牌,只怕仍旧不得招幸。”周妍道。 杜子君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又有什么花招,想求我帮忙?” 周妍心虚地笑笑:“果然瞒不过师姐。我能有什么法子,无非化梦之法而已。现如今再不比往日,近不得他的身子,诸事还请师姐代劳。” 杜子君轻蔑地一笑:“好,你想描画什么梦境?” 又讥诮地说道:“除了这半吊子的化梦之法,你在宫中难道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有。”周妍答道,“我识得皇上的亲信小海子总管。只是诸事须双管齐下方好。” 于是福全便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他梦到儿时,他和弟弟玄烨一同在院子里嬉戏,天空中有轻飘飘的雪花落下,玄烨笑嘻嘻地拿冰团子去砸小宫女,一个长相俏丽的宫女不慎滑倒在自己面前,自己下意识用手去拉,一时用力过猛便抱在了一起。这本是极小的事情,谁料想玄烨竟然因此发飙,面色狰狞冲着两人扑了过来,福全再一晃神,才发现几个人都已经长大了,玄烨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宝剑,那天空中落下的,哪里是雪花,分明是一场血雨! “你确定你这般吓唬他是有用的?他胆子这么小。”杜子君百无聊赖中曾经这般问道。 “以毒攻毒,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周妍也没什么信心。 终于福全在连做了几日噩梦之后,终于不那么惧怕了,甚至在梦中,他敢扯着嗓子冲玄烨大喊大叫:“都是你逼我的!我也不想的!你抢了我的皇位,抢了我的女人,难道还要杀我吗?你欺人太甚!” 梦中模模糊糊有一个声音说道:“陛下,你该自称朕了。”于是,第二个梦境又开始夜夜循环。 梦境里却是同周妍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过往。她服侍着玄烨,为玄烨侍寝,可心里头,却对他念念不忘;然后两个人开始有了私.情,他处处主动,指天誓日说永不背弃;后来,她因私.情败露被打入冷宫,意外有了身孕,他便教她复宠…… “你确定福全这般傻,会将梦境里的事情当真?”杜子君忍不住问道。 周妍点点头:“我曾经听人说过,谎言重复一千遍便成了真理。所以,还请师姐将这些梦境重复上一千遍、一万遍吧!” 梦境却是很奇妙的东西,在梦境里,过了很长的时间,然而在现实中,有可能只是一瞬。 于是几天过后,福全便深深认为,他实在是太对不起周妍了! 最后,梦境又为之一变。他不知不觉中来到长春宫,两个人抱头痛哭一场,捐弃前嫌,从此之后,他做他的明君,她做她的贤妃,两人和和美美,儿女绕膝,白头到老,含笑而逝…… 这样的梦境又重复了很多天以后,福全突然觉得,他想去宫中走一走。 “万岁。”大内总管小海子陪着笑脸说,“长春宫的海棠花开得正艳,皇上可是要去赏花?” 福全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小海子又低声说道:“长春宫的娘娘,对万岁爷可是朝思夜想,整个人都消瘦了呢……” 福全于是心中一软,举步向着长春宫走去。 从此芙蓉帐暖,*苦短,自不必说,不过月余,周妍便被正式晋升为婉妃,有了封号位分。而大阿哥昌泰也归于福全名下。朝中虽然有人议论纷纷,然而在孝庄太皇太后和福全的合力镇压之下,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哀家可不是为你。”孝庄太皇太后盯着周妍道,“哀家是为了哀家的重孙儿。这个重孙儿实在伶俐,可不能被你养歪了!” 周妍悚然而惊。私下里,却和杜子君商议着:“是不是该送太皇太后一程了?” 杜子君惊讶地望了她一眼:“你真是越来越上道了。” 据杜子君说,让孝庄太皇太后仙逝的法子有很多,然而最安全的法子,却是从苏麻拉姑下手。 “苏麻拉姑,她倒是个好人》”周妍犹豫道。 杜子君嗤笑着白了她一眼:“好人?你可知道从你自秦府来的时候,便落入人家的算计中?只不过她看你人长得美,偏生心又蠢,正可为皇室所用,当一个玩.物而已,这才没将你弄死。比厉害的话,她可比孝庄太皇太后的本事大多了。她便是慈宁宫中那位大能的鼎炉。若非有她终身不嫁,长期供奉,孝庄太皇太后凭什么在宫中运筹帷幄,早在海兰珠独宠之时便被人给弄死了!” 周妍对她所说的世界一无所知,只有唯唯诺诺。 三日后,苏麻拉姑染上了风寒,一夕暴亡,孝庄太皇太后如丧考妣,哭得呼天抢地,背过气去好几次,致使有心人暗中造谣说:苏麻拉姑和孝庄太皇太后是一对儿。 然则周妍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就在苏麻拉姑出殡的那天,她半夜里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头顶便如同响了个炸雷似的,却是有一个声音冷哼了几声,继而远离皇宫而去了。 这么大的动静福全却全然不知,那夜周妍正好侍寝,他见周妍惊醒,便揽住她肩头,温言问道,可否是做了什么噩梦。 “是他不对。生不出孩子来,却处处与朕为难。”福全傲然说道,终于有了几丝帝王之相,“试问天底下,可有皇帝,生不出子嗣来的?贻笑大方。” 不过一月之后,孝庄太皇太后因伤心过度,与世长辞,临走时紧紧握住福全的手,嘱咐他善待皇后,善待蒙古博尔济吉特氏。 福全面上应承,私下却对周妍说道:“这老不死的终于去了。这些日子以来她临朝议政,倒将朕这个皇帝弄得处处灰头土脸。朕又不是三岁小孩!” 然则到了真正面对国家大事的时候,他又开始头痛起来:“这奏折堆积如山,如何批阅得完?”他发愁道。他自幼被朝着贤王的方向培养,于帝王之术,知之甚少。 “臣妾是妇道人家,国家大事又能懂得多少?”周妍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本奏折,随口说道,“不过臣妾常听人说,汉人治国的法子是极好的。前朝有个皇帝,极喜做木工,又有皇帝喜欢求仙问道,常常几十年不理朝政,内阁却依旧运转如常,百姓安居乐业。” “竟有这等好事?”福全听闻,悠然神往。 然而,清初自有议政王大臣制度,由八旗各大旗主及满洲宗王、贝勒贝子等显贵组成,他们日日与汉人为主的南书房势力争吵不休,福全每日只觉得一个头赛两个大。 “南书房一干人等信奉儒道,既然归顺朝廷,就自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八旗旗主则仗着祖上的威风,妄想和皇上叫板,简直是其心可诛。”周妍背地里偷偷给他们上眼药。 福全心性软弱,又日夜被化梦之法所制,渐渐也觉得八旗子弟着实不识大体。偏失了孝庄太皇太后弹压之后,八旗旗主颇为不服福全政令,双方矛盾激化,一触即发。 福全夙夜忧叹,只恨手头无可用精兵。周妍便又献计道:“平西王吴三桂远居云南,十几年忠心耿耿,未有异动。只是时常要粮要饷,亦为朝廷之患。如今何不令他们两虎相争?” 福全道:“此计虽妙,只恐前门拒狼,后门引虎,反为不美。” 周妍道:“可先差平西王世子吴应熊入京为质,再赐下宗室之女嫁于吴应熊为妻,永结秦晋之好。” 福全思前想后,认为此计甚妥,便依言下诏。 杜子君冷眼旁观,暗中问道:“吴三桂此人一代枭雄,你有几成把握,可收归己用?” 周妍一摊手:“实无把握。”又道,“然则吴三桂其人,素有反心,如今引兵入京,自可效东汉末年董卓事,引得两虎相争而已。” 果然吴三桂进京,八旗震动。吴三桂遂以清君侧之名,连斩八旗子弟,以雷霆手段,逼得他们迁入东北。福全手足无措,连连责怪周妍尽出昏招。 庆功宴上,眼见平西王有废主自立之意,福全手脚哆嗦,仪态尽失,大阿哥昌泰却弯弓搭箭,于众目睽睽之下射断了吴三桂的帽缨。 吴三桂大怒,正欲说些什么,他幕僚之中却有一人颤声说道:“你……你是何人?” 昌泰中气十足地回答:“吾乃大阿哥昌泰!” 那人犹豫了很久,方压低声音朝吴三桂说道:“王爷,此人身上龙气尚足,还杀不得。若是贸然加诸刀兵,只恐对大业不利。” 第64章 物是人非 庆功宴后,福全肝胆皆碎,急急留周妍侍寝,无关风月,只为了同她分享心中恐惧。 周妍只能柔声哄劝他:“吴三桂是不会贸然杀皇上的。如今他奉旨入京,清君侧,若是杀了皇上,岂不坐实了反贼的名头?”她心中尚有话没有说出来,福全再怎么不济,之于吴三桂,也如汉献帝之于董卓、曹操,岂能说杀就杀? 然则心中,却另有阴影,心事重重。 福全只觉得周妍颇可依赖,于是竭力奉承,奈何被吴三桂吓破了胆,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意兴阑珊,草草收场。 周妍也不责怪,劝慰了几句,待福全睡着,便乘着辇轿回长春宫了。 长春宫中,杜子君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眼中大有探究之意。 “你也知道他来了?”周妍淡淡问道。 杜子君赞叹一声:“想不到你倒有长进。只是我想问你,你打算如何待他?” 周妍并不直接回答,只是写了个条子交给宫中的小太监。“去,将陈侍卫唤来。” 此时慈宁宫孝庄已亡,坤宁宫博尔济吉特家的皇后只觉得势如危卵,自顾不暇,故而小心翼翼谨慎门户过日子,宫中事务皆交周妍代为管理,是以周妍有恃无恐,在宫中畅行无阻。 杜子君一眼便看破了周妍心意:“你好狠!比我当年可是狠多了!” 周妍笑了笑:“比起师姐,小妹自叹弗如。” 杜子君如今已是换到第九个鼎炉了,据她自己说,修为亦是大进,比起某些小门派的掌门亦不逊色。而被她用过的鼎炉,也有功法、丹药等相赠,感激不敬,皆大欢喜。 周妍唇边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此间牵扯气运,纠缠不清,他一个天山派的弃徒,何必涉足其间?倒于他修行无益了。我也是为他好,正如他当年为我好一般,是也不是?” 侍卫陈冲来到长春宫的时候,本能的觉得气氛很不正常。 所有的宫女太监对他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一个叫小橘子的宫女直接将他引入一座殿中。 “懿妃娘娘就在房中等你。”小橘子低声说道,冲他使了一个眼色。周妍自从晋了位分之后,赐封号为懿。据说是她自己向福全要求的。 陈冲一下子呆住了。他的心砰砰乱跳起来。 从一个单纯热血、孤身到皇宫行刺的小刺客,到如今成为满请皇上倚重、实则暗地里为反清复明大业谋划的志士,陈冲见过了各种事情,成长了很多。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周妍的意思。 此时已是庆功宴的次日黄昏,四周一片静谧,藕荷色的帐子在屋子的最深处,帐子里人影绰绰。 “进来吧,还等什么?”陈冲自然听得出,这是周妍的声音无误。 他双腿都在颤抖,想转身逃走,但是身子却牢牢钉在远处。一时间,他脑子里想过很多事情。他甚至知道,翰林院那个王翰林身份贵重,与众不同,往常大家私下一同议事时,常说来日他为皇帝,该如何如何,王翰林从不做推辞,显见是前朝皇裔;而王翰林有意无意间眼中流露出的对懿妃的情谊,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黄宗羲几位老先生更是常常以西施入吴来称赞懿妃之忠烈。 “自本宫第一次见公子,屈指算来,已是十年了。”周妍的声音在帐子里继续传来。 “王翰林他……他……”陈冲觉得自己的喉咙哑得厉害。 “他教我好生失望。”周妍道,“黄先生和顾先生怂恿他娶尚可喜的女儿,他想也未想,竟然答应了。” 陈冲立即觉得脑子一热:“他……他怎能这样!我去找他说理去!我……”突然间帐子里一只极白腻的手伸了出来,软软按住了他的嘴巴,又将他扯入帐中。 玄青子来到长春宫的时候,简直心都要碎了。 杜子君坐在高高的屋檐上,她的第九任鼎炉低眉顺目地为她捶腿。半空中时不时有乌鸦掠过,她便不耐烦地给乌鸦一记指风,看乌鸦扔下几根黑色的鸦毛,仓皇逃走,才露出满意的微笑。 “从前,有个人迷恋于美色,不顾功力大损,却连屏障都不做,任由微不足道的一只灵禽往自己头上拉屎。”杜子君说,“一心只求自己快活,事情却未曾做的机密,终于灵禽异动,引人注意,自己也被当场捉住,差点连命都没了。这样的人,竟然想成为天山派首徒的道侣,他也配吗?” 玄青子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却压低声音叫道:“杜子君,我和你的恩怨暂时放一放,你先让我进去,我有事寻她?” “有何事?”杜子君慢条斯理地回答,却每每挡住玄青子行进之路,“如今你为吴三桂效力,她一心一意辅佐王和尘,两人各为其主,还有什么话好说?” 玄青子道:“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的?”他不甚确定地问道。 杜子君讶然道:“什么孩子?我怎么听不懂?” “那是我的孩子,对不对?她怎么能狠心让我们的孩子牵扯进这气运之争?”玄青子红着眼睛道。 “你们的孩子?”杜子君笑了,“她前前后后跟过那么多男人,便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孩子究竟是谁的呢。你哪里就敢这么确定了?” “我去问她!”玄青子道。 杜子君没有再阻拦。她的唇边却露出一个残酷之至的笑容。 她眼睁睁地看着玄青子冲进长春宫寝殿,然后再像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飞快退出。 “那个男人是谁?”玄青子听到自己咬牙切齿地问道。 “啧啧,听听这语气,真当自己是什么人不成?”杜子君嘲笑道,“那人只不过是一个凡人,蝼蚁而已。你当年连康熙的醋也未曾吃过,现在居然怕他?” 玄青子黯然低下头去:“我……” “是你没有护住她。你甚至还暗中算计她。你可知道她逼不得已,把你留给她的孩子打掉的时候,心中究竟有多痛?”杜子君道。 玄青子的声音很是苦涩:“我有苦衷……” “你够了!”杜子君道,“自以为是为她好,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不说,这叫什么苦衷?她便是再蠢,也有资格自己做决定!” 玄青子愣住了。 “事实证明,你根本没有算计一切、为她打点妥当的能力。结果弄砸了吧?”杜子君道,“你害她被康熙打,她心中自然恨透了你!” “那个孩子……”玄青子仍不死心。 “后来她就变了。谁对她有用,她便对谁好。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至于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又有谁会去关心?”杜子君道。 “可那个孩子……”玄青子叹了口气,“若是她还想着彻底覆灭清的话,那个孩子便会成为牺牲品。” “是啊。”杜子君笑笑,“你那小师妹可是为了心中大业,连自己都可以牺牲的人呢。一个孩子又算得了什么了?你知道不知道,她接受了基督传承?” 玄青子一惊:“可是她并不相信……” “是啊,正如同她也不相信孔儒一般……”杜子君道。 罗帐之中。周妍一直凝神倾听动静。 陈冲看到她脸色变化,喜道:“他走了?” 周妍点了点头。 陈冲只觉得口干舌燥,甚是尴尬。 “娘娘宁可这样,难道……外面那个人是娘娘难以直接拒绝的吗?”陈冲终于忍不住问道,他觉得这样他好过一点。 “是呀。很难直接拒绝。”周妍面上流露出怀念之至的神色。那是她喜欢了很久的人,他又一向那么强大。不过,这些都是过去了。 一个人的经历越多,眼界越开阔,她便会越来越发现,从先觉得放不下的人,忘不了的事情,过不去的坎其实都是那么幼稚而可笑。 “娘娘似乎很不快乐……”陈冲又说道,他渐渐觉得无力,因为他隐隐约约中感觉到,要眼前的女人快乐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快乐这个东西,其实主观得很。有的人只要每日吃饱穿暖便可快乐。这样的快乐才容易满足。但在我看来,未免太过无聊。”周妍道。 陈冲便不说话了。他觉得她陷入了泥潭之中,他想拉她一把,但是无能为力。 “娘娘,既然娘娘没什么吩咐,我该走了。”他终于披上了衣服。他内心深处其实是期待她留他一溜的,然而同时也知道,这是一种妄想。 “你们居然……什么都没做?”陈冲走后,杜子君讶然问道。 “原本不是这样打算的,可是……突然就觉得没意思起来了。”周妍道。 “那么,对你来说,什么是有意思的事情?”杜子君漫不经心地问道。 周妍抬起了头,鸡鸣声在漫漫长夜中显得分外清晰。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天就要亮了。想来福全该去上朝去了。 权力才是这世界上,最能令人沉醉其间的东西。当你突然站在一个从前想不到会占领的高度,将从前那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全部都踩在脚下的时候,那种爽快的感觉,简直难以言喻。 不,还不是全部。当你运筹帷幄,朱唇轻吐,一句话便可以决定无数平凡人的前途和生命的时候;当你简单的一个决定都足以影响社稷气运、历史进程的时候…… 周妍站在长春宫外向着太和殿的方向张望,而福全坐在权力的巅峰,在大臣们的审视之下瑟瑟发抖。 “皇上,您究竟在怕些什么?”福全在整日整日的做噩梦后,终于将周妍拉过去,由她抚慰。 “既然皇上这么害怕,不如由臣妾做一回恶人,可好?”周妍悄声说道。 第65章 修真治国术 对于周妍要暗中帮皇上批阅奏章一事,以黄宗羲为首的人们全部持否定态度。 他们的理由也简单得很:“牝鸡司晨,国之非福。” 然而周妍自然有法子反驳他们:“大清之祸,焉知不是大明之福?” 黄宗羲他们便愣住了,自以为明白了周妍的意思。 从古至今,末代王朝的覆灭,多传和女人有关。夏之亡于妹喜,商之亡于妲己,周之亡于褒姒,乃至西施、杨贵妃、大小周后,就仿佛将过错全部推到女人身上,身为男人们便可以继续高大上了一样。 而若大清朝政倒行逆施,牝鸡司晨,对这群反清复明的能人志士来说,好处是必然的。 “只是苦了天下百姓。”黄宗羲滴泪不忍。 “他日大清覆亡之时,只怕你亦难逃天下志士笔诛口伐。”顾炎武提醒道。 “这倒没什么。骂名我一个人担着便是。”周妍表示不介意。 “西施灭吴之后,勾践以沉江相报。”王夫之却道,“如今你虽和皇孙有旧约,却不好母仪天下,以免惹人耻笑。”他口中的皇孙却是指王和尘。他原本就嫌弃周妍侍奉过康熙、福全两人,已是不洁之身,怎好再归王和尘?奈何王和尘确实对她有意,不好相阻,如今便趁此机会,把话说到明处,以免将来王和尘登基为帝之时,贻笑大方。 “这也没什么。”周妍道。 王和尘在一边听了,心中却颇不舒服。原本他和王夫之一样,都觉得周妍侍奉过别的男人,实在是大大的不洁,但心中又确实割舍不下,因此才吵着要娶尚可喜的女儿,想给周妍点颜色看看。打的却是来日登基为帝之时,纳她为侧妃的算盘。心中想着:“若是她痛哭流涕悔改,我便多宠幸宠幸她,也就是了;若是她敢有丝毫不满,她不仁,我不义,将她困在宫中,叫她独守空房,夜夜寂寞,方不负我今日所受到的羞.辱。” 王和尘心中既是如是之想,便特别想看看他来日登基,立别的女人为后时,周妍那哀伤欲绝的面容。想不到今日王夫之骤然提起,她竟不动声色,连连表示说“这也没什么”,于是当下便是怒了,口不择言骂道:“鞑子出身关外,茹毛饮血,野蛮之至,尚未开化,想必那处甚大,你被弄得爽了,便也不在意同我的旧约了,是也不是?” 他这话说的粗鄙,在场人都愣住了。 愣了半晌,周妍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黄宗羲、顾炎武几个不好深劝,束手无策,互相看着,心道:想不到这位皇孙竟是如是粗俗之人物,难道我大明竟要奉他为主了吗?呜呼哀哉,何其不幸? 王夫之也皱了皱眉,暗道王和尘怎说话如此粗俗,然而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周妍是活该,暗道:此女不洁,若按我程朱理学,自然该沉塘方可。怎奈现下用人之际,少不得暂时听她吩咐行事,等到秋后算账之时,哼哼,方知我的厉害! 此间为隐秘计,在场不过他们寥寥数人。大家各有心思,竟是无人打圆场,或者上前安慰周妍的。 周妍自己抽抽搭搭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平复下来。王和尘看她哭得伤心,心中又有些发虚,于是递过一方丝帕,便要拥她入怀,柔声劝慰几句,周妍心中早冷了,扬手给他一记耳光,就此跑开。 黄宗羲几个面面相觑。黄宗羲暗道:我等确实所托非人,这位皇孙,行动着实轻佻了些。 王夫之却在想:色令智昏,着实色令智昏!这位周姑娘,确实有亡国祸水的潜质!看来皇孙对她始终难忘旧情,此事可如何是好?少不得寻个借口,便如西施一般,打发她沉塘了了账。“ 几人各有思量,然计策已定。 周妍回到长春宫时,只见一个小小的男童坐在正殿大椅之上,正在百无聊赖地玩九连环。却正是大阿哥昌泰。 周妍见状,又惊又喜,忙跑过去抱他,大阿哥身子灵活,给闪开了。她又塞给他一颗糖,趁着大阿哥吃糖的工夫,想揉揉他的头,亲亲他的小脸蛋,大阿哥却一脸嫌弃地说道:”离我远些!“ 周妍一愣,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却见大阿哥放下手中的九连环,一边吃糖,一边口齿不清地问她道:”你方才哭过了。是那个姓王的翰林不要你了吗?” 周妍睁大了眼睛,颤声说:“你在说什么?” 大阿哥跳下椅子,拍了拍手,向着周围人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等到周围人都退下后,他又向着周妍道:“方才儿子不小心说漏了嘴呢,不过以额娘的本事,此间说的话自然是传不出去的,对不对?” 大阿哥见周妍默不作声,又继续说道:“额娘就不要抵赖了。孩儿虽年纪小,却是诸事看得明白。额娘向来便是这副见异思迁的性格。见先帝是皇帝,便弃了父皇去奉承先帝。好容易熬出头来,却又回头想起我父皇的好了,这才暗度陈仓,有了我。夺宫之时,便是孩儿也为您捏着一把汗,怕您从此失宠。想不到父皇却是长情之人,孩儿才有了名分,虽然仍被些不长眼的宫人们笑话说五月而生,混淆龙种之类,但无论先太皇太后还是父皇,都是认孩儿的。孩儿只盼着额娘从今安分守己一些,孩儿也好子凭母贵,争一争那太子之位,却想不到,这才几天,额娘便又搭上了汉臣。想是额娘觉得王翰林江南人氏,人物风流,和父皇自然风味不同,便动了心思?” “你胡说八道!”周妍道。 大阿哥却仍旧继续说下去:“额娘这些日子常往南书房跑,说要替父皇办事,只怕是为私会情人吧?只是孩儿冷眼观之,那王翰林也并非良人。听闻常出没于烟花之地,若是不慎染上什么花柳之疾,累及额娘,事情可就糟糕了。” “大胆!你才几岁!是谁教你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周妍气急,大骂道。 “是我。”一个人渐渐显出身形,长身玉立,面目英俊,一如往日,正是玄青子。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周妍对他再也没有丝毫的悸动了。 “这是我的师父。”大阿哥激动地说道,“他说我有真龙之气,要辅佐我登基为帝的!” 周妍气的浑身乱颤,她一下子都明白了。这无非是玄青子这个小男人的争风吃醋而已。 “昌泰,你先出去。我有话对你师父说。”周妍吩咐道。 昌泰犹豫了一下:“若额娘还执迷不悟,我便……我便……” “你出去吧。”玄青子深深望了周妍一眼,向着昌泰说道。 昌泰此时已经对玄青子惊为神人,师父发话,不敢不从,遂退了出去。 “你……你这样不肯放过我,究竟是想干什么?”周妍问。 “你好狠的心思!”玄青子的眼圈居然红了,“我为你修行全毁,你竟一转身去跟别人……” “那又怎么样呢?”周妍问。此刻她突然觉得玄青子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 然而下一刻,她就知道,眼前这个人并非小孩子那么安静无害。他像一头野兽一般扑了上来,直接将她推倒在地上,就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周妍拼命挣扎,却完全不是对手。 “师兄,师兄,”她轻声说道,“你若这样子,我们之间的情谊,便彻底尽了。” 玄青子却全然不顾:“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我之间,哪里还有情意可言?我不管,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简单粗暴,毫无章法。她只来得及咬紧了唇,被动承受,顺路冷冷告诫他:“你便是这般也就算了。若是敢弄到里面,我弄死你。”眼光之锐利冰冷,就像看着一头尚未开化的野兽一般。 玄青子望见她的目光,突然间后悔起来,仓皇而退,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你好了吗?”她问,“好了的话就恕不奉陪了。我要赶去侍寝去了。” 说是侍寝,但是到了这个时候,福全已经很少召见她了。因为她学着他的笔迹,为他批阅各种奏折,纵使行有差池,却从未推辞责任。她太能干,也太要强,福全已经有些怕见她了。 养心殿中,烛火下的影子单薄而孤寂。或许偶尔还有些头痛,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便如同天气的变化,时常发生。至于下面的一阵阵撕裂感,那也无可奈何,人总不能和禽.兽一般计较,难道狗咬了你几口,还要咬回去吗? “要不要我杀了他?”杜子君赶来,一脸关切地问道。 得了吧。若真是有心,方才之事,又岂会发生?现在事后赶来慰问,猫哭耗子假慈悲而已。 “有劳师姐。只是,我……我舍不得……”周妍道,强行按捺下心中的厌恶感。 “也是啊,毕竟是你第一个男人。”杜子君啧啧说道,“女人啊……”可是她已经忘记了,她自己也是女人。刻意把所有人都放在同一个行为模式下,然后依照这个模式束缚自己,是女人的悲哀。 哪怕是一条狗,留着却也是有用处的。玄青子便如疯魔了一般,隔三差五都要发作一回,发作时候凶神恶煞,发作之后就开始后悔。 他后悔的时候,自然是甘心情愿被驱驰的。 “你莫哭了,帮我个忙,劝吴三桂,不要和我总唱反调好不好,荣华富贵少不了他的。”周妍道。 “这次黄河又决口了,只怕会有瘟疫,你想个办法去赈灾。” “有蝗虫过境。听说蝗虫其实是你们修真界的最低等灵兽?比乌鸦还低级?那就将它们收了吧,为祸人间多不好。什么,是别家门派的?不是吧,有别家门派跟你们争夺气运,这也能忍?” “京城旱灾。该去祈雨了。” “雨多了,把雨云吹到别处去吧……” 如此又五年过去了,整整五年间,周妍代为批阅奏折,朝廷之上虽有官吏怨声载道,乌烟瘴气,然则黎民百姓却远比先前过的舒心。只因百姓的要求很简单,只不过是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而已。 第66章 海参崴之盟 对于治国,周妍一窍不通。然而对于上位者来说,有的时候并非要求她是方方面面的专家,只需要保持一个平衡而已。 满洲势力和汉族儒家新兴势力的平衡;精明强干的贪官污吏和尸位素餐的清廉迂腐之士的平衡……至于斗法之类的事情,自有杜子君负责料理。 当按照计划,平衡出现破坏的时候,便是该引入第三种势力入场了。 神说:信我者得永生。 神说:喝了我基督圣水,便可以包治百病。 时大清虽然闭关锁国,然世界范围内航海探险如火如荼,早有人觊觎这片传说中流满了奶与蜜的土地。 “陛下,南怀仁死后,天文历法无人主持。”周妍在福全接见了新的传教士以后,如是说道。 于是各类西洋学校在京城中开办起来,教授各种较为先进的科学知识。朝廷中大批所谓的有识之士怒斥其为奇技淫巧,却仍然无济于事。 当物理、化学、算术、几何各种先进知识不再是那群高高在上的士人的特权,甚至有的知识他们也闻所未闻的时候,黄宗羲终于开始惊慌起来。 “长此以往,圣人荣光即将不保!”他惊慌失措。 周妍却是一脸为难的样子:“圣上执意如此,我也无可奈何。” 越来越多的传教士以传授知识的名义进驻华夏大地的各大城市,他们乐善好施,他们免费传授各种西洋知识,他们看似是慷慨的、无私的存在,然而每周的礼拜和夹带私货在所难免。 “这样不好。他们在抢占我教气运。”杜子君也渐渐坐不住了,皱着眉头说道。 “师姐放心。”周妍安抚她,“西方的和尚,注定成就不了什么气候。” 这些年里,福全一直都很听话,他仿佛丧失了所有斗志一般,对周妍几乎是言听计从,皇宫三年一选秀,大批满族秀女入驻皇宫,底下人为了求悦帝心,也偷偷在江南采选了汉人美女进宫。福全既不必操劳于国事,在养儿育女方面,便很有成绩,不过五年的工夫,宫中便又添了五子四女。 “为什么还不举事?为什么还不举事?”天地会的底层兄弟们开始躁动不安,远在台湾的郑经也在躁动不安,甚至看到王和尘的皇孙身份,黯然退回云南继续伺机而动的吴三桂也有几分躁动不安,然而,周妍和王和尘却是一副很能沉得住气的样子。 王和尘娶了尚可喜的女儿为妻,又得了汉人的支持,在京城里正是春风得意,不思进取之时。他甚至在想,眼下时局太乱,须要寻一个万分稳妥的时机才好举事。 ——过分贪图安逸,甚至愿意苟延残喘,这是昔年朱三太子一家安分守己仍遭遇千刀万剐之悲剧的原因。 周妍则是另有思量。 “你觉得眼下的皇帝很听你话,是不是?若换了一个,未必有这么好对付、”杜子君意味深长地说,“可惜,他不会只是傀儡而已。” 福全对周妍并不是没有提防的。五年中,大阿哥昌泰处处争先,显示出非同一般的勇武,被一群满洲官员和汉人臣子所看好,朝野之中拥护他当太子的呼声也很高。但是福全却始终没有立他的打算。 “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朕的?”有次他终于忍不住,逼问周妍道。 昔年的太医早在孝庄太皇太后在世时,孝庄出于皇室威严的考虑,将其人间蒸发了,真相唯有生孩子的女人一个人知道。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周妍自然一口咬定。 然而怀疑的种子如藤蔓,一旦种下,便难以根除。福全处处冷落昌泰,自不必说。 “额娘,都是你不好。儿子受到连累了呢。”昌泰私下里如此抱怨道,下意识地和周妍疏远,表示划清界限。 然而福全却越发厌恶他起来,偏偏这种厌恶,难以言说。 就在举事与暂时不举事的反复举棋不定中,尼布楚城中的一封书信悄然而至,在朝堂引发轩然大波。 几十年来,沙皇统治下的俄国竭力扩张,侵入黑龙江流域,建立起尼布楚城和雅克萨城,和大清军队屡有交火,各有胜败。 游牧民族的天性,便是对领土什么的不是十分在意,横竖游牧民族不擅建设,一味掠夺,哪里水草丰美便去哪里,牛羊将草原的草啃光了,便再换一片草原便是。冬天缺衣少食了,看邻国农耕文明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便仗着兵强马壮,出去掠夺一番。 是以这样的民族,从骨子里,便不知道土地的真正可贵之处。 土地代表着生机,代表着建设,代表着无数可再生资源,代表着社稷气运,代表着未来。 古代春秋时期有个人是晋国的公子,大家都叫他公子重耳。这个人很不幸有一个贪恋美色的父亲,娶了骊姬做小老婆,宠到了骨子里去,打算奉骊姬为国母,欲以骊姬之子奚齐为君,结果死后引发了晋国内部的一场叛乱。叛乱中,公子重耳被迫流亡,饥饿难耐之下,沿途向农夫乞讨,农夫以泥土馈之,不但不怒,反而大喜,认为是天赐的吉兆。 但是游牧民族却天生不懂得这个道理。尽管从顺治、康熙朝开始,便摆出一副学习汉文化的姿态,然把汉家儒学的糟粕学了个十成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偏这些汉文化的精髓之处,未能真正领略。 这封信是来自尼布楚城中,被沙皇俄国盘剥得忍无可忍、揭竿起义的义军悄悄派人送来的,上面以并不是很流利的中文陈述着这样一个事实:他们愿意和满清军队联手,将沙皇俄国赶出城去。 这本是极好的时机,然而偏偏朝廷上有一帮人揣摩上意,领悟了福全迷恋于声色犬马,不愿担责任、冒风险的心意,居然提出,要将这封信送给沙皇俄国,聊表诚意,以资和谈! “荒谬!荒谬!”周妍向着福全大声嚷道,“简直是荒唐之至!这样做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令亲者痛,仇者快!领土既然是大清的土地,自然该分毫不让,便是今日的贫瘠之土,焉知它时是否能成为一座金山?割让领土,丧权辱国,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福全皱着眉头,从床上慢条斯理地跳了下来,挺着大腹便便的肚子,向周妍说道:“妇人不得干政,这可是你们汉家先贤亲口所说。” 大阿哥昌泰倒是在这件事情上难得和周妍保持了一致,仗着一身勇武,刚刚十五岁的他跑到福全面前主动请缨:“求父皇给儿臣五千兵马,儿臣定然将老毛子赶出国境!” 福全眼中闪过一道阴沉的光:“若是败了呢?” 昌泰不疑有他:“儿臣愿立军令状!” 于是真个立下所谓的军令状,率领着五千满洲勇士,欲往黑龙江流域而去,与尼布楚城的义军里应外合。 连朝廷官员也看出了福全的借刀杀人之计,只是谁也不敢明说,只是拼命暗示:“大阿哥可做了什么事,惹得皇上不喜?” 昌泰心中一滞,除了一个总拖他后腿的额娘外,他并无任何事,令福全不悦。但,一个人的出身是无法选择的。 “天命在我,不必惊疑。”他勇气十足地大声说道。 南书房中的一干汉臣看着被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大阿哥即将走上送死的道路,心中甚悦:“大阿哥此去,只怕凶多吉少。他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便是稍有勇武,又如何懂得用兵之道。若是真个如他所说那般简单,中俄边界又何至于纠缠多年?” 王和尘更是表示喜闻乐见:“那个孽.种死了,倒也清净!” 昌泰临行之前,周妍频频请见,终于至临行前夜,大阿哥颇为冷漠地走进长春宫的大门。 “有你这样一个额娘,是儿子一生的耻辱。”他眼神冰冷。 “你一个人势单力孤,去尼布楚只有送死。”周妍如是告诉他。 “因额娘之故,儿子注定得不到父皇青睐。”昌泰很是鄙视地望着周妍,“儿子也请额娘稍稍收敛些。那牝鸡司晨之事,少做为妙,免得劳心劳力,反惹一身骚。至于额娘秽.乱.宫.闺,先前有儿子时常代为掩饰,尚未闹出什么笑话。如今儿子远去,还请额娘好自为之。” “可曾求过你师父不成?若有他襄助,倒有几分胜算。”周妍又道。 “师父?我没有这样的师父!”昌泰道,“儿子聪明一世,却未想到自己竟然也干了引狼入室之事,居然口称额娘的姘.头为师父!” “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周妍道,突然取出厚厚的一本书来,“老毛子火炮甚利,非骑兵之勇武可挡。你……你携此书前去,沿途路遇教会,向他们借火枪等器械,只怕尚有胜算。” 昌泰随手一翻,见那是以汉字写就的一本书,上面写着两个大字,立即就笑了起来:“额娘这些年偷偷批阅奏折,就为了搞这个?几条洋枪,又能派什么用场?” “不是洋枪。”周妍解释道,“昔年南怀仁死前,留下大明所遗图纸,我暗中命令他们私下所制。此物微不足道,但愿你如虎添翼,得胜归来。” 昌泰忍不住鼻子一酸:“额娘认为儿子不是去送死?” 周妍一笑:“天命在你。你怎会轻易送死?” 昌泰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他说到底,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而已。他长期被福全打压和忽视,他最渴望认同。 “额娘,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为什么?为什么?”他拼命仰着头,仍有泪水从旁溢出。 周妍用帕子替他拭泪,带他来到一张地图面前。地图甚是草率,轮廓也颇为失真,然则一枚枫叶的形状仍然醒目。 “这些都是我们中华的国土。”周妍向着昌泰说道,“你看到那座小城了吗?这个地方三面临海,风景优美,资源出众,将成为远东军事要塞。这个地方叫做海参崴,自古便是中华之地。只有你打赢了这场战争,并且一直赢下去,打得沙俄望风而逃,它才能永远叫做海参崴,而非沙俄的所有物。” “孩儿记住了。”昌泰闷声回答道,依依不舍走出了长春宫。 作者有话要说:额尔古纳是一条河,是一条确定中俄边界的界河。317年前签订的把额尔古纳河推向了这个国际位置。 提起这段历史,不由得使人胸中发堵,翻看了网上诸多的资料和帖子,对此众说纷纭,有的说:“是中国第一次以平等地位跟外国签订的条约,获得的利益十分巨大,使中俄得到和解,为中俄两国带来一百七十年的和平”。然而我对此却充满了疑问,直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把历史学好,更没有从事历史研究工作,以至于翻看那些显示着遥远年代的史料,枯燥的纪事年表把我搞得如坠雾里云端。 从16世纪后期起沙俄侵略者扩张领土,侵入我国黑龙江流域,进攻雅克萨,在经过了几十年的争战,清政府通过两次雅克萨之战打败了沙俄侵略,并迫使俄方坐到了谈判桌前。通过下列谈判日程表可以看看是怎样的“平等地位”: 8月22日(七月初八)中俄双方举行第一次会议,就划界问题进行会议。中国首席代表索额图指出:黑龙江流域和贝加尔湖以东地区,自古以来属于中国领土,提出以勒拿河和贝加尔湖为国界。俄国戈洛文却无理提出以黑龙江一直到海为界,遭到中国代表的坚决拒绝。 8月23日(七月初九)中俄两国使团举行第二次会议。中国代表索额图作了重大让步,提出以尼布楚为界,尼布楚归属俄国,但仍遭俄方代表戈洛文拒绝。 8月24日至27日,中俄双方使者会外频繁接触,继续进行谈判,中国方面考虑俄方意愿,同意暂时搁置喀尔喀蒙古地区的划界,但俄方态度蛮横,并进行讹诈欺骗,谈判一度陷于僵局。 8月28日(七月十四)中国为了争取和俄国达成协议,作了重大让步,中国方面已同意割让广大而肥沃的土地,因此,俄接受中国方面提出的分界线,同意放弃对雅克萨的占领。 9月1日(七月十八)俄国代表横生枝节,就外兴安岭东端(诺斯山)的分界线提出无理要求,再三纠缠。中国方面又做出让步,同意乌第河以南一片地区留待以后议定。 9月3日至6日(七月二十日至廿三日)中俄双方就贸易问题、沙皇称号问题、逃人问题进行讨论,中国方面又再三让步,完成了条约的草稿,并就条约文本的交换,签字盖章、宣誓方式达成协议。 9月7日(七月廿四日)签订。 让步,让步,再让步!是我对此次谈判的感受。俄国从中得到了极大的好处,获得通商权就不用说了,而我最关注的是领土问题。在里,清政府放弃了大片领土,既然打赢了,为什么还要让步?难道仅仅是为了“土地换和平”?占领了内地肥沃的土地,就把寒冷的老家送人了,人口稀少的土地就不值得守?。有人说,当初康熙是为了内地的发展,巩固现有的政权,对沙俄做出了让步。殊不知,他们只有一些孤立的据点,而且被清朝屡次打败,处于崩溃的边缘。签订条约等于救了俄侵略者一命,巩固了他们在远东的势力和地位。 第67章 以人为鼎 大阿哥昌泰率领五千兵马,离开了京师,经过山海关,通过宁远,一路朝着关东进发。他带着明朝留下来的上百门重型红衣大炮,用教会供奉的五十支火枪组成了火枪队,对雅克萨城和尼布楚城发动了猛烈攻击。 十七世纪的俄罗斯不过是一个刚刚摆脱奴隶制度没多久的封建国家,沙皇派兵征讨远东之时,不过是派出了一千由土匪、流氓、强盗组成的强盗兵,战力松散之极,和正规军队根本不好比。他们也没有重型火炮,手中只有火绳枪和冷兵器,是一群真正的乌合之众。大阿哥固然年幼,但是天生勇力,应付这群不过是沙俄三流战力的盗贼兵,绰绰有余。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就在战争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后方的补给却断了。 一片暴风雪袭来,五千军队齐齐失去了踪影。等到天晴雪化的时候,沙俄已经亮起了胜利的旗帜。大阿哥昌泰就此失踪了。 “有一个糟心的儿子,还得朕给他善后。”福全接到兵部传来的万里加急文书,心中自是称愿,欣欣然向着周妍说道。 “我们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周妍问。 “昌泰那个孩子,以为打仗是闹着玩的吗?自然是输了。兵部来报说,他和五千人马一起被敌军剿灭,尸骨无存。”福全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 周妍失望地哭出声来。 福全望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不觉有些内疚。眼前这个经历风霜犹存美艳的宫妃和儿时那个又娇又俏的宫女形象突然重叠起来,他心中突然生出几许柔情来。 “昌泰那个孩子,文才武略自然是出挑的,只一样不好,朕委实不能确定他究竟是玄烨的儿子还是朕的儿子。便是说出来,也不大好听。如今死了也就死了。”他一面说,一面拉过周妍的手,“你这些年来,自以为有个儿子撑腰,倒是太要强了。若是稍稍软和些,朕自然会教你再有儿子,何必总念着昌泰?” “皇上要如何处理尼布楚城之事?”周妍问。 “割地求和吧。”福全很随意地大手一挥,“朕既然入主中原,肥沃的土地遍地都是,何必在意外兴安岭那块贫瘠之地?又荒凉又冷。” ——可是再贫瘠的土地,都是有它的意义的。哪怕是海洋中的一块礁石,都有可能决定了两百海里的领海和领空。 “皇上,不能啊。中华自古无割地之君!”周妍急道。 福全瞟了周妍一眼:“朕不是华夏人。朕是蛮夷之君,入主中华。” ——其论调与乃弟康熙简直如出一辙。 “再者,你当朕不知道宋史?”福全道,“若朕送你去和亲,你可愿否?只恐毛子不屑。崖山之后,已无中华。” 周妍默然无语。可是宋朝时科技水平处处位居世界前列,国富民亦富,岂是清朝可比。所以明朝之后,已无华夏,只得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长春宫中灯火通明。 “举事吧。”周妍叹了口气,说道,“再不举事,议和大臣就要到黑龙江了。” “想通了?”杜子君似笑非笑,“只恐那位大明的皇孙过惯了逍遥日子,不肯应承呢。” 王和尘果然不肯应承。他惯于苟延残喘,娶了尚可喜的女儿当妻子,又和京城八大胡同的烟花女子打得火热,顿觉其乐无比,不愿改变。 但是周妍说:“你若不肯举事,我便向皇上言说,把你老底给揭了。你说他该如何对待你这前明余孽?” “那你呢?”王和尘大怒,“我自会说,你是为了反清复明潜入皇宫的探子!” “好,大家鱼死网破!”周妍道。 王和尘果然害怕鱼死网破。他拥有了一些东西,便不由自主地怕失去。而周妍已经一无所有。 一根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从决定举事到攻进皇宫,其实不过几天的工夫。兵贵神速。 在原来的历史中,反清复明其实是有好几次时机的。譬如说吴三桂在南明的最后一个皇帝死后,顶着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骂名,突然翻脸宣布反清复明,居然飞快占据了半壁江山。又譬如说雍正的猝死疑案,又譬如说嘉庆时天理教曾经一度攻入皇宫。 康熙时候的所谓平三藩,其实不过是自己弱敌人更弱的一场战争,若不是吴三桂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气魄,结局究竟如何,其实难料的很。康熙的运气不坏,因为这样贸然的削藩,一不小心,便成八王之乱。 气运,原本只差了那么一点点。一只马蹄,有的时候便可决定一场战争。而现在此消彼长之下,胜利的天平又该如何? “你……你骗得朕好苦!”最后关头,福全仗剑劈开长春宫的大门。在他的身后,无数的乌鸦身上冒着狰狞的火焰,向周妍狠狠地扑了过来,仿佛要把她化为灰烬。 “真是麻烦呢。”杜子君皱了皱眉,往天空中只看了一眼。 天空之中,突然有无数的雪花落下。 六芒星图样的雪花,晶莹剔透,在半空中盘旋着飞舞,带着天山山顶独有的冰寒。冒着火焰的乌鸦一遇到雪花,便立刻凝固住了,变成一座座冰雕乌鸦,从半空里跌了下来,摔到地面上,粉身碎骨。 马蹄声哒哒而来,夹杂着火光和冲杀声。 “杀死那个狗皇帝!替我嘉定百姓报仇雪恨啊!”于大志手持火把,一边在前奔跑带路,一边大声喊着。 “报仇报仇!替扬州百姓……” “我苏州的!” “我南昌的!” “你们谁有我们川中百姓惨?我们川中的人,都快被杀完了。我和我爹去汉口走亲戚,才侥幸逃了一条命!” 黎民百姓是渺小的,是羸弱的,他们脆弱不堪一击,就仿佛一只蚂蚁,随时随地都可以被统治者捏死,简单的一道剃发易服令,就可以叫千千万万的□□离子散,血流成河。 但百姓如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以柔弱也可胜刚强。当千千万万的蚂蚁因为一个共同的理由凝聚在一起的时候,蚂蚁也可以啃死大象。 周妍站在长春宫的门前,看着无数人头顶突然都升腾起各种颜色的云气,那片云气齐齐朝着自己飞过来,她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明悟:原来所谓的气运,就是民心所向。原本吴三桂等人的反清复明大业功亏一篑,不过是扯着反清复明的旗帜各有图谋,云气不够纯而已。 当一个人心中有愿望的时候,他会祈祷这个愿望实现,便成一股云气。当无数人祈祷同一个愿望时,便成无数股云气。这无数股云气因为性质相同,拧成一股绳,便再也吹不散、砍不断、烧不化、摔不碎。——所谓气运镇压,如是而已。 然而这种明悟只得了一瞬。下一瞬,周妍便被铺天盖地的云气袭击,直接晕倒过去。 等到周妍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仍旧躺在长春宫的寝殿之中,外面的喊杀声如轰隆隆的雷声,却仿佛是另一个时空的事情一般。 宫女小橘子正在颤抖着替她脱掉衣服,而除了小橘子外,屋子里还有两个男人。 “奇怪。原来大明的气运,居然尽被她收罗在身上。这却是朕初次见到。想想也是,大明旧物尽亡,并无器物可承载,只得以人为鼎。哈哈,哈哈!”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 “父皇,孩儿不懂。”这却是福全的声音。 周妍听到福全的话,突然间明白过来,前面那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便是顺治!传言中为了董鄂妃而死的顺治!是康熙数次去五台山请见、却失落而归的那人! “又有什么不懂的。若是以器具为鼎,炼化了器具,气运也就渐渐散了。若是以人为鼎,自然将那人炼化了,也便是了。”顺治道。 “人……人却又要如何炼化?”福全的声音都在发抖,“孩儿只是凡夫俗子,实在听不明白。” “痴儿!”顺治道,“若非她是你的女人,何必要你亲自动手。先……,再……,最后……,最后开膛破肚,挫骨扬灰,捉住神魂,以火祭炼一番,也便是了。” 周妍听闻,吓得瑟瑟发抖,再也不敢装睡,一个翻身,做了起来。只见顺治须发皆白,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模样,便与中土的僧人并无分别。 “看,她早醒了。如今怕是连装睡也不能了呢。”顺治笑道,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脸的慈眉善目,却暗含杀机。 “师姐!师姐!”周妍大声叫道。 “你是说天山派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人?”顺治撇撇嘴道,“她早走了。天山派的万年玄雪对付的了我满清萨满教的神鸦,却对付不了五台山佛门正宗的小乘佛光。她此时不走,难道还留下来,同你一起被炼化吗?” 顺治一边说着,一边将五色光华放出。 周妍听他如此说,突然间想起一事,大声说道:“起初,神创造天地……” “你在说什么?”福全奇怪地问道。 周妍不理他,继续说下去:“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 “《圣经》?”顺治皱眉道,“朕讨厌西洋的东西!” 周妍继续念道:“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顺治笑了:“原来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在顺治的催促声中,福全颤抖着身子,向周妍靠近。 “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周妍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哪怕她并不信神,此时却开始恳求基督的庇护。 福全突然间一声大叫,手指像被烫到了似的从周妍身上缩回。 顺治定睛看时,只见周妍的身后有两翼天使紧闭双目的影子。 顺治笑了。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不过是两翼天使而已!给我落!”他用手一指,一道五色神光飞至,周妍身后的两翼天使便消失了。 五色神光里,一本《圣经》赫然躺在地上。 “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周妍颤声说道,身后又有淡淡的孔子像放出毫光。 顺治更加得意了。“原来你根本不是信基督。似你这样没有信仰的人,夫子也会保佑吗?” 又一道五色光华闪过,一本《论语》也随之落地。 “子曰,兼爱非攻。”周妍又道。 顺治摇了摇头:“我们蛮夷之人,是不懂墨子的。自汉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墨家被视为邪说,远遁深山,岂有道统存世?不足畏也。”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天山派的首席弟子都被朕的五色光华吓退了,你这半吊子的道德经,又有何用?”顺治哈哈大笑。 “谁说天山派的道统不及五台山的小乘佛光?”突然间,外厢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这声音仿佛是极遥远的,然而片刻之间,就变得极近。 在顺治惊讶的目光中,一个人脚踏七星,轻飘飘突破了他的屏障。正是玄青子。 周妍看的真切,连忙叫道:“师兄!师兄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满清大屠杀是指明朝灭亡,清军在侵吞中国的过程中采取民族压迫政策,强迫广大的汉人以及一些其他民族剃发易服。遭到了强烈的抵抗,原来归顺的地区也纷纷抵抗,然后清政权采取屠城政策来强行推行剃发易服和树立淫威。发生过多次屠杀抗清军民事件,如: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苏州之屠、南昌之屠、赣州之屠、江阴之屠、常熟屠杀、沙镇之屠、南京之屠、盩厔之屠、无锡之屠、昆山之屠、嘉兴之屠、海宁之屠、济南之屠、金华之屠、厦门之屠、潮州之屠、同安之屠、沅江之屠、舟山之屠、湘潭之屠、南雄之屠、泾县之屠、大同之屠、浑源之屠、汾州之屠、太谷之屠、泌州之屠、泽州之屠、朔州之屠、广州之屠、四川之屠等,还在其他地区也进行了屠杀,满清入关大屠杀死亡人数之多是中国历次改朝换代之最。 多尔衮曾发布“屠城令”,并带领大军血洗江南、岭南地区等等,甚至勾结荷兰殖民者,攻屠厦门。当时清军几乎将四川人杀绝,后来不得不“湖广填四川”来进行大移民。 虽然经过了满清文字狱的摧残,但这些大规模屠杀依然留下了大量的真实记录,广州大屠杀有西方传教士目击纪录,大同大屠杀,甚至在第一历史档案馆都可以找到资料。 清初的大屠杀政策使中国人口由明光宗泰昌元年的五千一百多万下降到一千多万。 第68章 远交近攻 那一瞬间玄青子的目光突然恢复了清明。 “你唤我什么?”他定定盯着周妍。 “师兄,你是我的师兄啊!”周妍道。 这些年来玄青子越发疯癫,说出的话来也是玄而又玄,他发起狂来,就算杜子君也制他不住。 “那个疯子,兴许是走火入魔后得了什么机缘,也未尝可知。”杜子君被他打得灰头土脸后,咬牙切齿地说道。 而玄青子做的事情也的确疯狂。他从前是对周妍那般好的一个人,如今却处处叫她难受。常神不知鬼不觉溜到周妍寝宫来看一看,高兴的时候就强逼着她吃东西,一直吃到饱得难以下咽,还要逼着她吃,不高兴的时候就将她按在地上,肆意取乐。 “难道被狗咬了,还要反咬回去吗?”求杜子君出手管教,功败垂成之后,周妍只好这样安慰自己道。 于是她们见了玄青子,就以“疯子”称之,玄青子也不争辩,只是行动之间愈见癫狂。 “你原谅我了?”玄青子问道。 周妍心中闪过一丝迟疑,然而她很快大声说道:“杜师姐已经将我炼化成承载大明气运的人鼎了,此时顺治父子欲杀我,只怕华夏气运亦有风险。你若救我,便是救华夏万千黎民于水火之中,你此刻若能杀了顺治,便是华夏黎民百姓的大恩人。莫说是先前犯过什么小错,便是再大的不是,也大不过江山社稷去,仍然是瑕不掩瑜。你便是神明一般的人物,我们上香供奉尤恐不及,说什么原谅不原谅?” 玄青子眼睛里突然有泪水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妍儿,你等我回来!”他向着周妍温柔地说道,然后抱着顺治一起飞上了天空。 长春宫寝殿中,留下福全、周妍和小橘子三个人被困结界,外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福全起初看到有人居然能突破顺治的屏障,吓得瑟瑟发抖,然而等了片刻,见结界安然无恙,看起来像没有人能够攻破的样子,于是便又神气起来。 “滚开!”他恶狠狠地踢了小橘子一脚。 “刚才那个疯子,是你的老姘.头?”福全斜着眼睛问周妍,“你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勾搭上的?难怪你对邀宠不热衷,原来是有个疯子帮你打发寂寞!” 周妍一言不发,就如同没听到似的。 “他方才叫你妍儿?”福全却不想放过周妍,“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是妍儿,还是嫣然?” 图穷而匕现。 能做的事情其实已经做完了,若是到了这个时候还要隐瞒身份,那也太窝囊了。 于是周妍突然将头上的头饰摘了,象征着嫔妃品级的外袍也给脱了下来,正色说道:“我姓周名妍,乃大明后裔,潜入宫中,旨在离间你们兄弟感情,便宜行事,暗中反清复明。多谢你一直以来的捧场,此计才能成功。” 福全脸色变了数变,恨声道:“怪不得!怪不得!”又问:“既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大明后裔,必然是名门望族之后。是哪家的姑娘?” 周妍犹豫了一下,却说道:“我入京之前,已和本家决裂,所做事情一力承担,更与本家毫无牵扯。” 福全一向不甚精明,此时却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一事,大声说道:“朕幼时曾为大明长平公主貌美如花,适汝南周氏。你难道竟是长平公主的女儿?” 周妍脸色微变,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 福全早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前朝长公主的女儿,曾夜夜躺在朕的身下娇喘讨饶,哈哈!哈哈!快哉!快哉!甚至还先后侍奉朕兄弟二人,生下了爱新觉罗家的子孙!” 周妍涨红了脸,分辩道:“昌泰并不是你爱新觉罗家的孩子,他是血统纯正的汉人。我也并未真正侍奉你们兄弟,你们兄弟自以为的所谓侍奉,其实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她一面说着,如云如雾的梦境便朝着福全席卷而来。 “陷入永久的睡眠吧!”周妍轻声说道。 福全惊慌失措。他终于相信了周妍的话。 “可恶!你们修道士卷入俗世冲突,就不怕身死道消吗?”他恨声说道。 但,如云如雾的梦境继续袭来。 “我在立志反清复明之前,亦是凡人一个。便是投身大业之后,依然未入门墙。况且,我之道,便是反清复明之道。道将大成,何惧身死?”周妍讲道。 福全大惊失色。 “贱.人!”他恨恨骂道,闭目待死。 危急关头,突然有数不清的乌鸦破开结界,飞了进来,挡在他的身前。 每一只乌鸦都仿佛一朵愤怒的火焰,烈火熊熊在福全身前燃烧。 “哈哈,这是我萨满教的神鸦!”福全激动地大叫道,“萨满教的神鸦啊,朕乃满洲国君,朕命令你们,将眼前这个大逆不道、无法无天的贱.女人烧成灰烬!” 乌鸦愤怒地拍打着翅膀,朝着周妍行进。 那原本如云如雾的梦境在乌鸦的火焰灼烧之下,渐渐化为一缕轻烟,消失不见了。然而,周妍身前,却有新的屏障升起。 “子曰,兼爱非攻。若是反清复明之道大成,必要墨家机括之术与兼爱非攻之精神重现天日!”周妍许诺道。 “贱.女人,你以为你是谁?你这样叫上一千遍也是不管用的!”福全狞笑着说道,指挥着乌鸦继续向周妍的方向进攻。 然而他忘记了,反清复明之道即将大成。周妍本来是一个极平凡极普通的人类女子,但是她整个人被天山派的首席弟子杜子君练成了人鼎,承载大明气运。她的许诺,便是大明的许诺。 整个结界突然间震动了一下子,紧接着,一层细如丝、薄如纱却坚韧无比的屏障护在了周妍身前。 “墨家隐匿已久,这层屏障能有多结实?”福全一边笑着,一边从脚底靴套中取出一把金刀来,一咬牙,便向着手腕上划了一刀。 鲜血如箭般喷了出来,洒到神鸦身上,便如同油浇到了火身上一般,乌鸦的攻势便是一紧。 “神说,要有光。我允许教会在华夏传教。”周妍道,于是两翼天使像重新降临在周妍身后。 “不别亲疏,不殊贵贱。新的王朝即将到来,依法治国的时代即将开启,法家韩非子若在天有灵,必然会欣慰的吧!”周妍继续许诺。 于是凌厉的金光在周妍身前出现,无数的金光乱舞,如同旋转的飞刀一般,与喷着火鸦的乌鸦展开一场激烈的争斗。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难道道家不想在百家争鸣的时代中分一杯羹吗?”周妍又叫道。 周妍头顶有旋转不定的阴阳鱼降下,护住她头顶,防止了乌鸦从天而落的可能性。 “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儒家思想渊源流长,若不是流传至今,历经浩劫,精华渐失、糟粕尽显,致使士子愚忠,女子被压迫,儒家的进取精神,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原本亦是我心向往的啊!”周妍道。 于是一本飞快地无风自舞,有汹涌的水流从中而出,朝着漫天飞舞的火鸦洒了过去。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大乘佛教讲究立下宏大誓愿,救拔罪苦众生脱离苦海。我周妍如今便在此立誓,若不救拔中华大地亿万人民于苦海,摆脱他们今日受满清统治者压迫、来日受各国列强凌.辱的命运,我愿生生世世沉沦苦海,永世不得解脱!”周妍发愿道。 她的话音刚落,原本无坚不摧的结界地面上突然有无数的种子破土发芽,抽枝开花,一朵朵青色的莲花摇曳多姿,展示着愿力的威神不可思议之处。 漫天飞舞的火鸦在各家神妙的联合攻势之下,很快就灰飞烟灭了。 “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周妍面色苍白,显然是这一番尽力施为也耗费了她不少心力,她由吓傻了一般的小橘子扶着,一步,一步朝着福全走了过去。 刚刚碰到福全的身子,轻轻一推,福全仰天而倒。 小橘子战战兢兢地地去探福全的鼻息,却发现他浑身已然冰冷。 “主子,原来他被吓死了。”小橘子说道,这一日她实在经历了太过不可思议的事情,说完这句话,她顿时觉得浑身被抽空了一般。 “太好了。”周妍说道。然后她就整个人晕了过去。这一日她实在是精力透支了。长春宫中一切异象随之消失。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时候,长春宫的结界诡异地自动消失了。 王和尘带领着一群拥护他的臣下攻了进来。 “狗皇帝!原来鞑子皇帝在这里!”众人大声道。 王和尘拔起身上的宝剑,颤巍巍地朝着躺在地上的福全刺了过去,见他没有反应,才大着胆子,刺进了他的心口,用剑在他心口搅了一搅,发现有暗红色的血液流出。 “王将军,只怕这个鞑子皇帝早死了!”终于有人看不下去,在一旁小声说道。 王和尘一瞪眼睛:“当然,鞑子皇帝是被我杀死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剑割下福全的头颅,站在人前耀武扬威。 跟随他的臣下自是很有眼色,齐齐跪下,叫道:“大明威武!王将军万岁!” “现在还叫什么王将军?大明威武!皇上万岁!”又有人说道。 王和尘顿觉志得意满,回头看时,见周妍躺在地上,身姿堪怜,想起她曾经和别的男人好过,不由得心中便是一阵刺痛,一转眼看到旁边小橘子吓得瑟瑟发抖,好像也有五六分颜色,不由得鬼迷了心窍,扑过去逼问道:“你……你可是处子之身?” 小橘子惊恐地点了点头。王和尘眼中大冒精光,拉着小橘子的手,向着众人宣布:“鞑子皇帝死了,他宫中的女人便全是朕的了。这便是朕的贵妃娘娘!” 第69章 为谁等待 周妍透支过度,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中。当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大局已定。 王和尘家中尚有老父,然而机智的尚可喜等一帮人为了反清复明出了这么大的力气,自然不是为了扶植这位顽固不化的王世元为新朝的皇帝的,于是护送王氏一族进京途中,这位颇懂得养生之道的老先生便不慎得了风寒,病死在异乡。 王和尘遂登基为帝,恢复了大明国号,虽然于朝廷的大小事务皆交给三藩、台湾郑家以及江南文士掌控,然则在后宫女人的分封上,依旧有着不小的权力。 尚可喜的女儿为一国皇后,这自然是变不得的,王和尘在短短十几天时间里接连宠幸了十几名原来福全后宫的女人,宠幸之后却不给封号,以她们已是不洁之身的名义,赏赐一丈白绫,勒令自尽。 虽然由于群臣反对,新宠小橘子未能得封贵妃,但一跃成为丽妃娘娘,亦是炙手可热。 在得知周妍醒来的第一时间里,他便拉着小橘子的手,去寻周妍耀武扬威。 “她是原本伺候你的奴婢,如今我赏了她体面,宠幸于她,现在已经是丽妃娘娘了,你觉得如何?”王和尘指着小橘子,得意地问道。 他失望地发现,周妍并没有显出任何的悲伤或者愤怒。 “皇上,如今你是皇上了,凡事应有天家体面。从今往后再不可说我,要说朕才行。”周妍温柔地讲道,但是眼神空洞,甚是敷衍。 王和尘心中生气,却仍不死心,怒道:“你先后侍奉两朝鞑子皇子,这些宫中礼仪,自然是熟悉无比。但你需知道,规矩是人定的!我就是想在我的宠妃面前自称我,你管得着吗?” 周妍只有苦笑。若是王和尘是似秦皇汉武那般有魄力有治国才能御人有术的皇帝,这般自称当然是有性格,会受到历朝历代文人墨客的追捧,然则他是一个连汉献帝还不如的傀儡,却在这些事情上标新立异,这实在是要了命了。 王和尘见周妍苦笑不语,心里又有些发慌,转念一想,她连跟别的男人相好这种事情都做的下,自然是她有错在先,于是指着小橘子,向周妍解释道:“常言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只有冰清玉洁者,方有资格成为朕的宠妃。”说到这里,冲着小橘子怒吼道:“快掏出来!” “什么?”小橘子犹自不明白。 “朕宠幸你之时,你的落红!拿出来给她看一看!”王和尘洋洋得意地吩咐道。 小橘子脸涨得通红,只觉得羞耻,但是被王和尘威逼得没办法,只得解下随身的荷包,从中取出一方白色的帕子来,那帕子上黄黄红红的东西早已干涸,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小橘子这些日子里被王和尘逼着反复展示元帕,简直都有些崩溃了。如今在旧主周妍面前,她再也难抑耻辱、憋屈之感,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 王和尘却丝毫不管小橘子的感受。他告诉周妍道:“是,从前朕曾经中意于你,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朕改变主意了!你明白不明白!” “哦。”周妍淡淡答道,眼神却仍旧飘向别处。 王和尘愈发恼怒:“朕的意思,你到底听懂了没有!朕变心了,不打算宠幸你了!”心中却想着,若是她此时知错,痛哭流涕地跪在自己面前,自己自然会念在她有苦衷的份上,原谅于她。 “听懂了。”周妍点点头。 王和尘一愣,脸色突变。他倒也不是蠢人,从前前后后周妍对他的举止神情中已然明白,周妍对他完全无意。 “贱.人!”他飞起一掌,朝周妍打了过去,然而半空之中却有一层透明的网状物挡在头里,他的巴掌被弹了回来。 墨家天罗网。这是墨家之道加诸周妍身上所显示的异象。 “你被先后两个鞑子皇帝骑在身上玩弄,所以连心也向着他们了吗?”王和尘大声骂道,眼泪却也刷地流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他,显示了被程朱理学荼毒之下,那脆弱的自尊心。 “不是啊。鞑子是鞑子,汉人是汉人。纵使你对我再怎么不好,我却也是分得清的。”周妍道。 王和尘含泪抬起头来,他忍不住想去拉周妍的手道:“既是如此,我便原谅你。我好好待在宫里头,只要你想别人,朕便封你为贵妃……” 但是,一只旋转的阴阳鱼挡在前面,拦住了他。 “皇上,大局为重。”周妍十分冷静地分析道,“眼下吴三桂、尚可喜颇有争权之心,欲架空皇上,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皇上切莫不可学汉献帝,坐以待毙。理应空悬贵妃之位,广拉强援,以资政.局角力。” 王和尘茫然道:“你说的这些,我全不懂。我也不想懂。我不想当皇上,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周妍摇头道:“先有国后有家。皇上便是华夏子民之期冀所在,纵使于政事一知半解,单凭大明后裔的这个象征,便莫名令民众安心……”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有别的相好了,对不对!”王和尘突然间想起一事,大叫道,“当年你为了一个劳什子师兄,不惜违背了跟我的婚约。现在你师兄不要你了,你还在想着他对不对?可是你莫忘记了,朕是一国之君,朕不允许你们在一起,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行!你有稀奇古怪的法门,可以拒绝朕,但你莫忘记了,你现在住在朕的后宫中,永远别指望和别的男人相好!你便一辈子守活寡去吧!” 说罢,拂袖而去。 男人眼中若是只有情.色之事,看别人自然也是如此。正是心中是什么,眼中便看到什么。 对此,周妍只能无奈。 小橘子却颇为忐忑。她向周妍再三谢罪道:“并不是奴婢有意,只是……只是皇上势大,奴婢违抗不得……” 周妍点头,道:“此事自然怪不得你。”顿了顿又说:“昔年我曾许诺你可以出宫,和家人团聚,并得觅良人,如今看来……” 小橘子便又流下泪来:“命,这些都是命!现如今奴婢虽有锦衣玉食,然整日里便如同在火上烤着一般,皇上的心思也全不在奴婢身上,任由奴婢被皇后娘娘折腾,我……” 周妍道:“若你有意离宫,我可以想办法助你。” 小橘子却摇头道:“如今奴婢已是他的人了,天下之大,却又能逃到哪里去?再者,他也是个可怜人,宠幸着奴婢,口中却叫娘娘的名字,我……我心中十分羡慕,却也对他有几分怜悯……” 周妍道:“世人皆苦。” 小橘子忍不住问道:“娘娘如今对皇上这般光景,可是……”她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可是心中还恋着那位道爷的缘故?” 周妍摇头:“倒也不是。只是,眼下危机重重,实不到论及儿女情长的时候。” 只是,她心中却也明白,纵使论及儿女情长,她也不会和王和尘讨论了。 周妍从此便一个人幽居长春宫中。再也没有宫人侍奉于她,王和尘到底也没说明白她到底算是什么身份。幸亏有宠妃小橘子日日遣人送了饭菜来。她曾成功借过儒、道、法、墨几家信仰之力,此时若是想逃离皇宫,易如反掌,但是她却甘愿在此一味等待下去。 终于有一天,天空中又有雪花落下。 杜子君踏雪而来,前来看望她,对她说道:“你在等玄青子?他是不会回来了。你说了那番话,他岂有不拼命的。所以拼尽全力,和顺治同归于尽,长春宫结界才随之破开。” “是吗?”周妍道。她心中早有预感,然而直到杜子君亲口宣布,她才敢确信。 “是。他虽然是天山派弃徒,但我始终有为他偷偷保留一盏魂灯。”杜子君道,“就在那一天,魂灯便灭了。” “知道了。”周妍点点头,她的眼中突然涌出泪水。 “你不必再为他等下去。”杜子君看到周妍这种样子,原本是满腔的怨恨,突然又有些不忍心。 “好的。”周妍说道。 但是她却仍然保持等待的姿态。 “你到底在等什么?”杜子君冷眼旁观了一天以后,终于开始抓狂起来,“玄青子死了,你知道不知道?你不用等他了!我说了,连我都看开了,你不用等他了!” “我没有在等他。”周妍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的时间不多了,对不对?” 杜子君面上颇有些赧然之意,然而她终于抬头说道:“是。无论是凡人还是修道士,都不能和天道相抗。妄改气运的结果,便是魂飞魄散,连重入轮回也没有机会。是以玄青子当年宁可让你失望,也要迫你放弃。” “我的时间不多了,但是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周妍道。 “什么?”杜子君表示不明白。 周妍轻轻一笑:“天道无情,然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是以人定胜天,方是大道。师姐你醉心修道,于这凡俗之事,不甚了解,然我昔年越庖代俎,曾代鞑子皇子处置政务,固然惹来骂名无数,却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杜子君确实不甚了解。 “人性。人性本贪。尚可喜、吴三桂、郑经等人皆为雄霸一方的封疆大吏,然几强不能并存,少顷必然会有一场大战。”周妍说道。 果然,王和尘称帝不过几个月,吴三桂便按捺不住,因为朝中各种资源分配问题,猝然发难。 第70章 兵变 王和尘虽然以朱三太子血脉及尚可喜襄助,顺利坐上皇帝宝座,然则对治国之道一窍不通。 他每日里只和皇后、妃嫔一干人等寻欢作乐,为泄愤故,肆意临幸满洲女子,用完即扔,毫不怜惜,无耻之至,引来朝廷上下非议,自不必说。 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三人本是坚定的保皇党,如今也已产生分歧。黄宗羲希望王和尘恪守儒家之道,善待妇人,顾炎武却有大力推行儒家文化的主张,王夫之则是无底线捍卫王和尘的一切权利。于是三人私下争吵几次,又见王和尘实在昏庸,于是黄宗羲远遁深山,著书立说,顾炎武忍辱负重,投靠吴三桂,以期政.治上有所作为,王夫之则是整日里去尚可喜府上厮混,和尚可喜连成一气。 此时郑经和陈永华相继病逝,重臣冯锡范等人扶郑经幼子郑克塽为台湾总督,实则自己掌握了台湾大权,对中央行阳奉阴违之事。又有蒙古人在草原上虎视眈眈,随时准备伺机而动。西藏、新疆等少数民族聚集地尚未归顺,内忧外患自不必说。 王和尘却全然未有理会,任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三位藩王在京中居住,大肆收买官员,强势干预朝政,渐成派系。 吴三桂原本在三藩之中兵多将广,势力最大,然尚可喜自诩是皇后之父,故而处处亦要争强。吴三桂一怒之下,联合耿精忠,猝起发难,率领着部队先冲进尚可喜在京中豪宅,将其斩杀,后一鼓作气,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冲入紫禁城,先宰了尚可喜的女儿尚皇后,又杀了王和尘,继而犒赏三军,准许他们在宫中烧杀抢掠。 叛军来到长春宫时,长春宫的大门自动打开,黑夜之中,周妍面带微笑,秉烛而待。 “孤认得你!”吴三桂说道,“你便是王和尘的原配妻子,为了他老朱家的江山社稷,背负骂名,潜入皇宫,先后侍奉两代鞑子皇帝。但,那又怎样?王和尘他还不是不要你了?孤见你倒也有几分姿色,不如从了孤,纳为妃子,从此锦衣玉食,岂不快哉?” “找死!”周妍还没发话,杜子君早冲出来叫道,“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她乃大明国运之鼎,岂能容你如此轻薄?” 吴三桂大笑道:“孤便是轻薄了,又能怎样?” 杜子君正欲出手,周妍却一脸平静地拉住了她,叫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有此心者,自该顺我而行,斩杀奸佞之臣!” 她的眼神既平静又深邃,吴三桂是从血雨腥风之中冲杀而出的一员悍将,如今见了她的眼神,也不免暗中打了个冷战,待到反应过来,叉腰笑道:“小娘们儿惯弄玄虚,差点被她唬住了。哈哈,什么大明气运之鼎,便是那李自成,也是死于孤之手,孤有什么怕的?” 他一时兴起,连叫三声“谁敢杀我”,突然之间,一柄薄薄的利刃自背后透骨而入,从胸前穿出。 吴三桂怪叫一声,运起天生神力,便将背后那人甩了出去,定睛看时,却见是一代大儒顾炎武,不由得惊呆了。 便是旁边的耿精忠,也看的目瞪口呆,实在摸不着头脑。他们行伍出身的人,对这等誉满海外的大儒倒有几分尊敬的意思,顾炎武投靠过来之后,倒也没有十分委屈他,再料不到他竟会在此时发难。 “为什么?”吴三桂自知必死无疑,艰难地问道。 顾炎武年纪大了,被吴三桂甩了这么一下子,五脏六腑皆已破裂,眼看也是活不成了。他口中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却死死盯着周妍,叫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你亲口应允的。若你做不到,老夫便是从坟墓里跳出来,也要夜夜吵得你不得安宁。” 周妍点头道:“孔孟之道,亦有可取之处。择其善者而学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世界大同。” 顾炎武欣慰地闭上眼睛,就此而去。 吴三桂嘶声笑道:“哈哈,牝鸡司晨,可笑之至!” 周妍见他居然仍有余力蹦跶,心中大为不满,于是反唇相讥道:“牝鸡司晨,亦是在风雨如晦之时呼唤黎明,总比不顾天下百姓安危,冲冠一怒为红颜来的妥当。” 一边说,一边暗自运功,于是如烟似雾的白色状物体向吴三桂包裹而去。 吴三桂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他朦朦胧胧中依稀看到,一个长得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窈窕女子,正在面带微笑地望着她,目光温婉。 “王爷!”那女子轻轻叫道。 “圆圆!”吴三桂轻轻唤道,陷入了永久的睡眠之中。 “哈哈,妖妇!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以妖术杀人!”耿精忠回过神来,自知此时狭路相逢勇者胜,故而不闪不避,奋起余勇,挥舞着手中长刀向着周妍扑了过去。 “老子昔年是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子气血旺盛,不惧魑魅魍魉!”耿精忠大叫道。 周妍望空祷告,于是夏日的天空中竟然有晶莹剔透的雪花落下,将耿精忠冻成了一具冰雕。 正在这时,旁边突然有女人的哭喊声传来,紧接着,小橘子衣衫不整、瑟瑟发抖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而她的身后,跟着几个如狼似虎的军士。 “娘娘!”小橘子一眼便看到了周妍,连滚带爬而来,“娘娘救我!” 周妍看到这情形,焉有不明白的,于是又拿手指了一指,那几个追着小橘子的兵士也成了冰雕。 杜子君见到这副状况,原本想为周妍出头的心思倒淡了下来,冷不丁说道:“天山派的功夫,你倒是偷学的很好。” 周妍却拉起她的手:“师姐,道法三千,皆从混沌而来,哪里能分得清楚道得明白?法术为用,大道为体,摒弃门户之见,方是上乘。” 杜子君听她如此说话,心中只觉得老大不舒服。她一直认为这个师妹蠢笨之至,资质又不好,只是天生运气好,才有贵人相助,屡次化险为夷,断然想不到她今日居然说教起自己来。便欲反驳之,然而细细品味,惊觉竟然反驳不得,反而神思不属,心中蠢蠢欲动,似乎需要静坐片刻。 “忠清兄,忠清兄你看看我啊!”正在这时,一群人手持火把纷纷赶到,为首的一名老儒老泪纵横,扑到顾炎武身上。 周妍定睛看时,却是黄宗羲。想来他原本心灰意冷,意欲远遁深山,但身为大儒,对王朝气运自有感应,故而星夜兼程,试图力挽狂澜,岂料却是为挚友收尸。 叛乱便如潮水一般,猝然而来,悄然而退,周妍因为在此役中,爆发了强悍的战力,而为各怀心思、赶来勤王的众臣所知。 商议后事之时,周妍以运鼎之尊,被众人奉为尊者,坐在主位,左边坐着小橘子,右边坐着杜子君,势不可挡。 有臣下因道:“如今皇上已被乱臣贼子吴三桂所害,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在世时尚有兄弟数人,我等可择一人为帝,以绵延国运。” 众人各自肚肠,纷纷看着王和尘的几名兄弟,暗暗想着:安王处事精明,平王与我素来有隙…… 然周妍却扬声说道:“自古帝位,传子不传弟。” 众人不解其意,惊叫道:“只是皇上未有子嗣……” 周妍指着小橘子道:“子嗣便在她腹中……” 小橘子脸色苍白,但周妍冲她使了个眼色,便不敢再说话。 岂料与会者有精通歧黄之术的人,于是跳将出来,当众把脉,皱眉道:“丽妃娘娘有癸水在身,怎会有孕?况且,若是有孕,其脉圆滑,如珠滚玉盘……” 又有臣子躬身说道:“我等皆知尊者欲抬举旧人心意,如今皇上诸宫之中,惟丽妃娘娘尚存,便立为皇后,为皇上捧丧致哀。新君之事,还望尊者以大局为重……” 周妍道:“事到如今,我只有实话实说。怀有龙嗣之人,便是我。” 她此言一出,满座俱惊,却听周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乱掰道:“你等也应有所耳闻,我本是皇上原配妻子。当日为光复大明江山,忍辱负重,入探清宫。皇上对我一直十分钟情,我居于长春宫,他岂有不过来看我的,故而……” 众人都听得将信将疑,便是先前那为小橘子诊脉的人,也忌惮着周妍强悍,不敢过来一探究竟。于是强势之下,将成定局。 突然又有兵部一位侍郎扬声说道:“尊者既然有皇上所遗龙胎在身,此乃大明之幸。此子一旦诞下,必为皇帝,我等皆无话可说。只是有一样,闻说满清鞑子之中有位名叫昌泰的,亦是尊者所出。如今昌泰即将率兵而来,索要尊者,该如何示好,还望尊者示下。” 这却是兵部的八百里加急文书,在场诸人并无多少知悉。此时闻言,皆是不怀好意,看着周妍反应,暗想若是周妍眷恋母子之情,自己倒有借口,拥立他人,这从龙之功,将来荣华富贵自不必说。 却听得周妍声音微微颤抖:“你说昌泰?昌泰这孩子不是早就死了吗?” 第71章 母子对峙 却说昔日大阿哥昌泰率领五千兵马,北上和沙皇俄国为远东尼布楚城等地展开厮杀,形势一片大好,却因后方补给突然断绝,暴风雪中,饥寒交迫之下,远遁深山。 大雪山之中,一场雪崩,将五千军士皆埋在雪中,昌泰大难不死,破雪而出,又频频救治属下,整顿旧部时,尚有百余人。 身陷雪谷之时,为了活命,他们捉飞鸟,啃草皮,吃死人肉,吃马肉,无所不为,苦苦支撑,终于撑过了次年雪化。于是一只百余人的敢死队,奋勇杀出,半夜偷入尼布楚城,和守城的一帮三流盗贼兵展开巷战。 当满清在北.京城中遭遇反清势力攻击之时,昌泰这边却形势大好,拿下了尼布楚、雅克萨两城,整合各种兵力资源,军队重新扩大到一千人的规模。 便在沙皇俄国签订投降协议的当天,京城突然有消息传来,皇帝福全身死,昌泰的生母周妍亦被囚深宫,生死未卜。 “天命在我!”昌泰大声疾呼,而他在满洲人中的确有勇武之名。先前有不少八旗子弟被赶往东北三省定居,开垦荒田。他便大肆应征八旗子弟入伍,组成一支足有万人的大军,厉兵秣马,撕开山海关的裂口,气势汹涌而来。 长城内外,一路烽火告急自不必说。待到吴三桂弑帝之时,昌泰已经堪堪杀到京城边上了。 周妍待到那兵部侍郎分说原委,心潮澎湃,自不必说,然则她却开口言道:“他既是八旗的首领,又与我何干?战场之上见便是。” 众臣子彼此对望一眼。兵部大小官吏齐齐跪下:“还望尊者力退强敌。” “师妹,不可!”杜子君突然扬声说道,“道者不可介入俗世是非,否则必遭天谴!” 众臣子一脸如丧考妣之相,装腔作势地流泪道:“若是如此,我大明气运尽矣。” 周妍叹了口气:“尔等不必惊疑,且随我来。” 杜子君欲要再行阻止,周妍却低声道:“师姐,你知我已妄改气运,此乃天地共诛之重罪,原本便不容于世,便是再加上一条罪名,又有何妨?况且,只怕我的时间不多了吧?” 周妍将话说到这份上,于是杜子君也只好闭口不言,深深看她一眼道:“你一切小心。” 昌泰率领一万精兵,推着几十门红衣大炮,配着一百多人的火枪队,缓缓向着城门而来,威风凛凛,其势不可挡。 周妍看到昌泰坚毅的面庞,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不愧是他的儿子呢!天生卓尔不凡!”杜子君一眼看到,抢先赞了一声。 周妍瞥了她一眼:“我的孩子当然卓尔不凡!” 她口中如是说道,一扬手,天空之中却又有晶莹剔透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娘亲!娘亲!”昌泰眼神甚好,一眼看到周妍立于城头之上,大喜过望,竟不做防护,策马而来,“娘亲,我是昌泰啊!我是你儿子昌泰啊!” 他在距离城门十丈的地方,立马横刀,中气十足地大吼道:“放我娘亲出城,两家休战罢兵!否则,血流成河,再无二话!”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周妍的当胸一箭。 昌泰睁大了眼睛,那个画面好似定格了一般。那支箭极缥缈、极缓慢的飞了过来,他却抵挡不开,甚至想不到要抵挡。关键时刻,他的战马仿佛有所感应,长嘶一声,向左错开一步,那箭便飞入他的右肩之中。 从此之后,那支缓慢飞来的羽箭永远定格在了他的梦境里,每次想起来,便是泪流满面。 胜负就在那一瞬间。人仰马嘶之际,大明军队迅速出城,满洲军队训练有素,便有一群死士飞马上前,掩护着昌泰后退。 昌泰突然间大叫一声,愤然拔出了自己肩头的羽箭,也不顾伤口崩裂,拼命要策马向前,欲问周妍一个究竟,却见城头的人早已转身离去,给他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将军!将军!明军势大,先退了再说啊!” “将军!身子要紧!” 周围亲信纷纷劝说道,簇拥着他向后撤去,死士们成为一道人肉屏障,挡在明军阵前。 “她不要我!她不要我!我的母亲,她不要我了!”昌泰虎目含泪,大声说道,突然之间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此役满洲军队大败。昌泰受了很重很重的伤,接连几天昏迷不醒,水米不能沾牙,偶尔在昏迷之中,会说出“她不要我了”诸如此类的呓语,然后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泪水。 明军部队乘胜追击,满洲军且战且退,在最危急的关头,突然有一群乌鸦出现,遮天蔽日,为他们阻断追兵。 “是神鸦!我们满洲的神鸦!苍天佑我!”有人激动地大叫道。 乌鸦燃烧起愤怒的火焰,为昌泰阻断追兵;乌鸦奋力拍打着翅膀,为昌泰送来丝丝清凉;终于有一天,昌泰从持续不断的高烧和昏迷之中苏醒,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满洲国旧址,而地上,八旗各大旗主都在跪拜。 “吾主安好?”旗主们如是说道,恭恭敬敬。 昌泰便在满洲人的拥护之中,登基做了满洲国皇帝,登上皇位那天,他忍不住热泪盈眶:“朕的母亲不要朕了,但朕还有满洲国。天命在我,苍天佑我,神鸦护我!” 而紫禁城中,一众大臣对着周妍亦是恭恭敬敬:“尊者是想当太后,抑或是国师?” “国师吧。”周妍说道,“丽妃可为太后。是我腹中孩儿名义上的母亲。” 众人有感她阵前神威以及六亲不认的狠辣,纷纷应诺,不敢再有异议。 只是众人退去之后,杜子君却上下打量着周妍,微微蹙眉道:“踏着亲生孩儿的尸体上位,心中可有不安?” “昌泰不会死。”周妍却说道,声音里满满皆是笃定,“他亦是纯种汉人,又曾得华夏龙气庇佑。怎会轻易赴死?” “那你是什么意思?”杜子君不解道。 “自此之后,满洲和华夏便出自同源,再无谓自相残杀,造下冤孽。”周妍道,“天命在他,我有信心,昌泰会成为满洲国的皇帝,名垂青史。” 杜子君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你竟是此意!” “只是,”杜子君盯着周妍平坦的小腹,“你并未真的有孕,龙嗣从何而出?” 周妍却笑了:“师姐如此说,却又几分迂腐了。试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又何必细分龙凤之血脉。往前追溯数百年,大明开国皇帝亦是庙中讨饭的和尚,英雄岂可尽问出处乎?” “原来你是要——”杜子君惊诧万分,此中异事她从未听闻。 周妍又笑着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焉能是一句空谈?自然要从此做起。更何况,开天辟地之初,母系为尊,万民不知其父但知其母,父姓血脉之说,可见颇为无稽。” 杜子君道:“然则这婴儿和你并无血脉羁绊。” 周妍道:“凌驾于物质之上的,乃是精神。凌驾于肉体之上的,乃是思想。血脉和基因虽有一定作用,然则后天养成亦是关键,传承血脉,不若传承信仰。吾道不孤,虽死犹存。” 遂暗中自华夏各地养生堂及父母所弃婴儿之中广为寻找,初步筛选康健伶俐之相的男婴百余名,养在暗处,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此时都是道法高深之辈,掩人耳目自非难事。 周妍又遗憾地讲道:“可惜王储不能以女孩充当。此乃憾事。” 杜子君惊道:“天,你又在想什么?” 周妍淡淡一笑:“诸事当分轻重缓急。世界是公平的,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社会演化亦成螺旋上升之姿。从前是母系为尊,而后是父系为尊,在漫长的岁月之后,或重新归于母系,或者平等、和平共处,亦非全无可能。一方被欺压狠了,总要觉醒,倒也不急在一时。” 杜子君摇头道:“我不明白。” 周妍道:“师姐,大道无情,然自情之深处转无情而来。目下无尘出世者,亦应从人情练达之红尘走上一遭,正所谓历劫,方有感悟。” 杜子君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妍道:“我的时间不多了。还望师姐届时代为照看一二。” 杜子君点头道:“这个你放心。便为华夏道统故,我也会把此事放在心上。” 二女之生死盟誓遂成。 于是周妍更放下心来,自百名男婴之中郑重筛选,反复抉择,甚至不惜借助诸派秘术,与其伐经洗髓。 数月之后,择定一人,余者送天山派,充为外门弟子,留备他用。 又择定良辰吉日,待堪堪十月将至,宣布麟儿诞生。当日百花吐艳,红气满宫,合城皆惊,称颂圣主降临。 然则这些不过是道家的手段而已。掩人耳目,混淆视听,却能安抚一众人心,倒是善事一件。 次日皇太后小橘子抱着新生麟儿临朝,周妍身为国师,直接于龙椅旁设一侧座,决断朝廷政务,无人敢阻。 黄宗羲忍不住劝谏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国师何必事事亲力亲为,惹人非议?” 周妍答道:“只恐我的时间不多了。算了算去,至多二十年而已。” 于是这二十年中,大明便迎来了国师专权的时代。 第72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一) 首先是防三灾。 自然与人本是此消彼长的关系。最开始的时候,人是相当孱弱的,一场暴雨或者大雪都可以让人生病。然后人学会了寻找山洞御寒,剥下兽皮取暖……到了后来,山洞逐渐演化为茅草屋、木屋、砖瓦屋,衣服亦分出棉质、丝质、皮质等多种风格,为了避雨,人类学会了建造凉亭,又发明了雨伞和蓑衣。 从原始的狩猎、采集到蓄养家畜,从居无定所到在水源聚集地定居,从刀耕火种到精耕细作,人类一点一点改变着自然,将环境打造成宜居之地。有的时候,改造妥当,便是和谐相处,皆大欢喜,有的时候,无力改造,或者改造过度,则会遭受自然的袭击和反弹。 自古以来,防三灾便是历代统治者永恒的话题。 三灾是水灾、旱灾和蝗灾。水旱灾是由于水资源分布不均、出水口不畅等因素引起,蝗灾则更为奇异,总是喜欢雪上加霜,在收成不好的年份里出现。 对于三灾来说,直到很多年以后,还没有彻底的根除方法,只能用修建水库、修堤造坝、南水北调、人工降雨等方法来人工调度水资源的分布,再用上游植树养草、下游加固河堤,设蓄洪区等方法来缓解洪灾影响。 然而周妍却没有那么多时间,她必须用更快的方法,双管齐下才好。 于是轰轰烈烈的植树造林活动重新兴起,下游的治沙、造堤、设蓄洪区等工程也如火如荼。当然,这些东西,见效颇慢,而大众是最浮躁的,在威信度不够的情况下,非要飞快地拿出成果来服众方好。 “风雨皆是天道,你不可擅动。否则必遭天谴。”杜子君如是告诫周妍。 周妍笑道:“师姐,横竖我无亲无族,无门无派。我该遭受的天谴,却还少吗?倒也不在乎这一件了。” 杜子君一愣,却也无话可说。 于是周妍自组织民工疏通河道,修建河堤,待到来年洪水泛滥,河堤即将不保之时,突然现身于黄河之上。 她一扬手,天空中便又有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这雪花只落到黄河之上,其他地域全无涉及。 “千里冰封!”她清叱一声,原本待决堤而出的洪水完全冻成冰块,保持着汹涌奔腾的姿势,却不能动了。 “五鬼搬运术!”她又大声叫道,于是黄河里凝结的冰块被搬运至干旱地区。 “若是举国皆涝,并无干旱之地,你又待如何?”杜子君问道。 周妍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况且,海洋才是一滴水最终的归宿。”她解释道。 又有一年举国大旱,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拖来许多雨云,缓解旱情,尤嫌不够,竟远赴北冰洋,将那里的万年玄冰拖来救急。 “此乃饮鸩止渴,”杜子君看了说道,“并非长久之计。” “是,当然这是饮鸩止渴。”周妍答道,“但是饮鸩止渴的成效却足以保证大众的信任,在这份信任的前提下,我才可用争取出来的时间,做一些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事情。” 于是黄河、长江上游的树木又重新开始长了起来,一片又一片的郁郁葱葱,原本曲曲折折的河道被重新规划,裁弯取直,在主干道外,又加设了许多旁支。 至于蝗灾嘛,首先蝗虫大多不会在风调雨顺的年景里出现,再者,虽不能根除,然大明徐光启的中早提供了正确的途径。 “蝗灾发生季节和滋生地皆有规律可循,诸卿可提前预防,悉数灭之。”周妍如此说道,人手一册,分发到位。 蝗灾再度袭来的时候,墨家天罗网突然间布下,将成群结队、如同黑云过境的蝗虫悉数拦于网中,先用火烧,再用冰冻,彻底摧毁。 “对了,你们知道人工降雨术吗?”周妍如是讲道。 其实人工降雨的原理颇为简单,条件亦已齐全,然则在当时的人们看来,犹如听天书一般。 不过是利用云和降水物理学原理,在天空中云层接近降雨条件的时候,把催化剂炮弹利用高射炮射入空中,造成降雨。而催化剂多半是盐粉、干粉、碘化银诸如此类。 “此事就教给墨家和道家吧。”周妍吩咐道。 于是远遁深山的墨家被一纸诏书招来,重新现世,致力于高射炮的研制工作。而道家自古便颇为擅长炼金术,用硝酸银和碘化钾制成碘化银来,亦是驾轻就熟。 各地的防三灾工程便这样缓慢兴建着,而这些年里突发的各种灾害却被周妍以简单粗暴的手段暂时拦了下来。 “而后,我们可以讨论一下粮食的问题了。”周妍讲道。 民以食为天,自古以来,粮食便是治理国家的大问题。 历朝历代的百姓,其实都是很容易满足的,一般都是因为吃不饱,穿不暖,才走上了聚众造反的道路。除了少数民族统治者残暴无能,因此抗元和抗清提出驱除鞑虏的口号以外,其他的王朝,农民造反口号多以“均贫富”为主。 清朝统治者一直颇为重视粮食的问题。在剽窃汉人治国术的基础上,他们变本加厉地开始重农抑商,可惜成效不大。 在商业迅速发展成为全球化趋势的年代里,在重农抑商等有历史局限性的政策打压之下,在明朝中后期就出现的资本主义萌芽便如昙花一现,再难觅芳踪了。然而,要解决中国的粮食问题,到了十七世纪后期,还重农抑商是远远不够的。就如同在一个消费水平很高的年代里,总是记挂着节流,不思开源,手头的钱是永远不够花的一样。 世易时移,变法宜矣。彼时土豆、红薯、玉米等物皆已大面积种植,但似乎仍然填不饱国民的肚子。 “又到了墨家出力的时候了。”周妍亲切接见了墨家钜子,如是说道,“改良农具,势在必行。” 墨家自古便擅长工巧和制造。此时皇权之下,无人不叩首。墨家现任钜子见皇家如此欣赏墨家,大为感动,况且他们原本便是博爱主义者,改良农具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如何不尽心竭力?于是一咬牙,竟将传说中失传已久的墨家机关术献了出来。 看到早在两千多年以前便有的云梯、连弩等物设计图纸,周妍也是颇为诧异,惊叹连连,末了,说道:“这些改良后大可供军事所用,抵御外敌入侵。” 又道:“汝等可闻蒸汽机否?大可用来做动力。农具之中,尚有搬运机、碾米机、插秧机、耕耘机诸物,但求墨家集思广益,若能发明一二,自是再好不过。” 于是短短三年之间,墨家的各种先进农具被大范围推广,虽然没有几百年后的农用机械那么高效率,然则已提升了农民的数倍劳动力,将农民从繁琐的劳动中解放了出来。 大量的人手涌入城市,于是各种手工业、商业亦轰轰烈烈地发展起来。 由于农民的生产效率提高,在相同的时间里,获得了比从前多几倍的报酬,是以留守田地的农民亦安贫乐道,不会因为经商赚钱更多而弃农从商。 “赚钱多风险却也大呀。并不是每个商人都能赚的盆满钵满的。”他们如是想着。 除了改良农具之外,高产种子的事情也提到议事日程上。 中华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总有那么一个两个人是心灵手巧的实干家。当年便昭告天下,遍访贤良,不求熟读经史子集,但求通晓农事。大张旗鼓取了几万人后,又将杂交水稻的原理讲与他们听,利用遗传学的杂交优势提高农作物的品质和产量。 有人大呼荒谬,有人将信将疑,有人是实干派,卷起袖子来到江南长住。遗传学的理论是极高深的,然则选取几个优势品种进行杂交,却是细心、拥有一定理论指导的人便可胜任的工作。 在三系杂交的理论指导下,杂交水稻培育成功,当年亩产一百五十斤。培育人一跃成为当朝一品官自不必说,杂交种子亦被大范围推广。 此事可认为是有功必赏,也可认为是为千金买骨。自此之后,无数梦想者封侯拜相的人前仆后继,为杂交水稻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十几年后,杂交水稻已经接近两百斤的亩产。虽则和几百年后不好相提并论,然当时的理论水平亦难以同日而语,有这等成就,已是苍天佑护了。 除了水稻之外,小麦亦采用深种密植、精耕细作之术增加产量,虽然没有水稻这么惊人的增幅,但北方诸省种植下来,于总量方面亦是大有收获。 吃饱了,穿暖了,百姓安居乐业了,于是清朝初年因为数度大屠杀而剧减的人口开始跃入一个飞速的高发展时期。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该是兴办教育的时候了。”周妍如是说道。 由于先前对儒家、道家、法家、墨家、以及基督、佛教各大宗教和思想流派的许诺,中华大地上呈现出一片百家争鸣的盛景。经常可以看到和尚背着布袋,向过往行人宣扬“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理念,又有法家在树荫下盘膝而坐,向乘凉之人大说特说“依法治国,王子犯法,于庶民同罪”,又有儒家在私塾中摇头晃脑,从三字经到百家姓,再到千字文,然后是,向民众普及孔孟之道。 值得一提的事情是,程朱理学那套,再也没人提了,反倒是陆王心学因为黄宗羲等大儒的缘故,更加流传来开。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自周妍使人暗地撰文,将程朱两位儒生、特别是朱熹强占自家儿媳等衣冠禽兽行径大肆批判,程朱理学遂成过街老鼠。 她又在公开场合言道:“我朝开国孝慈皇后亦是大脚,辅佐太祖,母仪天下,堪为世人之表率。自此之后,汉人妇女断不可以小脚为美德,须知夫妻一体,一双大脚,走路平稳,见多识广,方能尽女人之本分。” 从此之后,大脚遂成风尚。世人无不争以大脚为荣,大女子一双大脚走四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出得了远门,抛头露面,理直气壮。 第73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二) 然而,发展最快的还是天主教。 这个以信仰三位一体的唯一真神、奉为教科书、同时尊敬圣母、天使、圣人的宗教,在周妍当政时期如同遍地开花一般,在中华大地上迅速发展起来。 这些跋山涉水远道而来的传教士,有的是梵蒂冈教廷特旨遣来传教的,有的则是自发地将天主教的传播当做了毕生的追求。 他们意志坚定,雄心勃勃,身体力行,精力无限。 他们自费建立天主教堂,施粥救济穷人,向小孩子传授各种西洋新兴知识,宣布只要信教就可以得到救赎,但凡礼拜日到教堂做礼拜的民众,都可以得到他们免费分发的面包和盐,小孩子偶尔还会有糖果、牛奶和肉食,当附近群众生病的时候,他们会用各种西洋医疗方法给他们治病…… 而中国的民众一向都是务实主义者。这点可以从中国神话里的神明和奥林匹斯山上的那群做个对比: 盘古开天辟地,因此传送至今,女娲补天造人,因此被供奉为娘娘,女丑与十日斗法、夸父追日、后羿射日、后土以身化六道轮回……大凡有名有姓的神邸,多半是对民众有过恩惠的,少数几个画风略有不同的,便遭到唾弃,譬如说嫦娥奔月之后,历代古人便脑补她各种后悔空虚寂寞冷,致使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之叹; 而奥林匹斯山上那一群则不相同。宙斯是有名的种.马男,神话传说中他的主要工作,便是四处调.戏美女,生下私生子无数;天后赫拉别的事迹不显,善妒却是出了名的,又和智慧女神雅典娜、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为一个金苹果产生口角,引发了生灵涂炭的十年特洛伊战争…… 所以想打动中国民众的心,光说的天花乱坠,许诺可以让人得到精神上的满足平静,基本上是没有用的。在物质生活不够饱足的情况下,无论和他们大谈特谈佛道二教,或者讨论依法治国那些不能吃不能用的东西,平民大多不感兴趣。唯有像天主教派这般,为了信仰之力送吃送穿,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才会信上一回。 当然,各个教派流传至今,自成体系,洗脑的能力都是颇为强大的。最开始哪怕是为了温饱半信不信的民众,在经历了几年教会的感化之下,也会有不少成为虔诚的教徒。所以说天主教会看似憨厚,实则精明。 于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天主教派便以农村包围城市之姿,在华夏大地上以汹涌的势头发展着。越是百姓难以维持生计、或者有各种苦难、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地方,他们越是活跃。 他们这种发展趋势引起了朝.廷中有为之士的不安。有人便向国师谏道:“天主教会以外来之姿,公然行朝.廷之事,邀买人心,不得不察。” 周妍点头道:“你说的本座记下了。不过暂时无妨。朝.廷照应不到的地方,由着他们照应照应也好。” 那官员当面诺诺,转身出殿后愤然道:“妇人之见,牝鸡司晨,误我大明,呜呼哀哉!”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消息很快传入紫禁城。太后小橘子听闻,急急坐轿子来向周妍求情:“他本是一耿直之臣,纵使说错了话,也是一片忠肝赤胆。求国师千万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周妍含笑道:“在你心中,我便是那么心胸狭隘的人吗?我要建立的大明朝,是一个民风开放、民智高度发达的大明朝。容忍他提出反对意见,才是广开言路的第一步而已。” 天主教的发展势头自然也影响到了其他的宗教派别。天山派杜子君属于道教分支,怒气冲冲前来向周妍问罪道:“先前你许诺百家争鸣,我派冰雪之术才默许你借用。如今分明一家独大,你有何颜见我?” 周妍道:“道家思出世不思入世,提倡清静无为,这当然是好的。然则小国寡民是理想中的模板,现实中的中华大地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既有辽阔的海岸线,又和多国边境接壤,况且各国航海发展如火如荼,各种文化科技交流日益增多,故使民无知无欲已是事不能为,不如索性大开民智……” 杜子君截断她的话道:“这般于我道家有何好处?” 周妍道:“少年求知欲旺盛,道家擅长炼金术,但请不要故弄玄虚,因材施教,民众自会感念道家恩德;中老年精力不济,道家擅长养生,亦通医理,亦大有可为。” 于是在周妍的点拨下,为了在有限的信仰之力蛋糕中抢占到更多的份额,道家也终于掀开了数千年来缥缈神秘的面纱,正如“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一般,选择走上了一条接地气的道路,开始致力于向民众传授生物和化学知识,即炼金术、养生术、房.中.术、医术诸如此类。 和道家不同,墨家原本就是很接地气、很务实的存在。他们设计改良的农机被广泛应用于农业生产当中,他们改良的织布机、蒸汽机使中国特色蒸汽革命得以实现,务实而脚踏实地的农业者、手工业者都成为墨家的忠实信徒。 然后有一天,墨家钜子被重新召入皇宫,周妍先是问了一下高射炮的研究进程,继而颇为期待地望着他们:“可会造船?” 墨家钜子沉吟了一下,突然间眼前一亮:“相传郑和宝船……” 周妍眼神闪闪发亮,便如同一个对世界充满美好憧憬的孩子那样:“正是郑和宝船!我想,民众们也到了四处走走看看的时候了。” 历史上的下南洋自然也是有的。那是到了王朝末年,百姓在祖居地活不下去,不得已打破故土难离的观念,捧一捧乡井土,背井离乡而去,从此孔雀拼命东南飞,一步一泪不回头,客居海外,无论是出人头地还是横死他乡,一部分落叶归根,直至垂垂将死之时方回归故土,更多的人则是死在异国,狐死首丘,空将坟墓前的墓碑望乡而已。 这都是祖国并非他们心目中的宜居之地,他们热爱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然而故乡不能令他们实现梦想抱负、大展宏图的缘故。 这样的一个国家,纵使成为全球最大的优秀人才输出基地,自身也会积弱难返,令客居海外的人蒙羞,受到压迫、歧视等各种不公正待遇。 这样的国家,自然不是所有人想看到的。 “所以才要兼收并蓄,对外师夷长技,促进商业文化科技交流,对内富国强兵,提高核心竞争力。”周妍道。 墨家钜子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周妍所说的话,虽然略有不伦不类,但是用心揣摩一下,意会便可。 文字和语言,原本便是一种工具,是思想的附庸。只要心领神会了,便是语言上稍有不妥,又有何妨?人类和后世人工智能的不同之处,便是天生具有高超的模糊处理能力。 更何况,有的东西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语言和文字能够表述的,只是道的表层而已,浅之又浅。 墨家不负众望,不过一年工夫,便在原有郑和宝船雏形图纸之上,配合火炮、蒸汽机等新科技,造出了一艘中国式大轮船,客运货运为主,军事为辅,无论是行进速度、坚固程度、火力配备、承载能力领先全球同时期水平。 自然,第一艘中国式大轮船自然还是以展示国力为主。当朝.廷派出的使臣带着一些天朝上国对所属国的赏赐,乘坐这艘轮船从渤海湾出发,一路行至朝鲜时,整个朝鲜都被惊动了。 千年以前,朝鲜便是华夏理所当然的附属国。待到大明亡国之后,迫于满清显示的强横武力,朝鲜虽然俯首向大清继续称臣,然则私下里,却仍把大明视为正统,几代国王皆有“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之念,某代国王甚至还提出了“养精兵十万,出其不意,直抵关外”的军事构想。虽然这些缅怀之举无不流于形式,实无大用,然朝鲜自上而下对大明的心悦诚服可想而知。 当中国式大轮船挂着郑和宝船的旗号遥遥向朝鲜半岛驶去的时候,当时的朝鲜肃宗皇帝李氏率满朝文武直至港口出迎,看到朝思暮想的大明旗帜和身穿大明服饰的官员,无不喜极而泣,嚎啕大哭。 肃宗呜咽解释何以大明复国数年间未曾入朝纳贡一事,言说朝鲜举国上下皆尊崇程朱理学,听闻大明虽光复,但是女子执政,废程朱正统而兴百家,故而摇摆观望。 然郑和宝船重现,风采尤胜传说,朝鲜在大明强盛的国力面前,再度俯首称臣,以藩国自居,纳入大明的势力范围。 这是大明旧有属国之中第一个重新宣誓效忠的,自此之后,郑和宝船游走于东太平洋沿岸,日本、越南、缅甸、泰国、爪哇、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等国亦先后称臣。 第74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三) 国与国之间的臣属关系,其实只不过是说起来好听而已,随着民智的日益开化,“君不仁、臣不义”是常有的事情。 一方面,长期的隶属关系会形成一种思维定势,使双方合作的时候会相对容易一点;另一方面,这种隶属关系却也不是全然无后顾之忧的,当跟着别人能够获取更大利益的时候,权衡之下,原来的小弟也会做出抛弃旧大哥的事情。正所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忠诚,只是背叛的筹码不够而已。 所以尽管大明朝.廷中有不少人因为收复旧藩国而欣喜若狂,甚至颇为圣母地希望以天.朝上邦之姿赐给他们各种贵重的礼品,却被周妍坚决地阻止掉了。 又不是要全球开议会,拉拢弱小国家换取选票的时候,过分的馈赠反而会令对方得寸进尺。 更何况,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纵使有多一口吃的,也要投入社会化再生产过程,哪有工夫慷圣母之慨? 圣母,不是不能做,而是不能在没有绝对实力的时候去做。为了显示博爱的一颗圣母之心而耽误了自身发展,最后被别的国家迎头赶上,那才是最令人扼腕叹息的事情。 所以说藩国虽然暂时都很乖巧听话,却只是暂时以国力震慑,绑定的一个利益共同体,信任亦有限度,只能收收保护费,作为原料采集地和成品倾销市场而已。 郑和宝船是用来昭显国力强盛的工具,而墨家随后研制出的探险类船只、武装快船和远洋运输船舶则各有侧重的方向。 华夏最不缺乏的都是人力资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朝廷的支持之下,数万人的海外探险队伍发展起来。 “世界是圆的。老祖先发明的指南针是到了该起作用的时候了。”在与一队队探险者饯行时,周妍如是讲道。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张以大明版图为中心的世界地图,虽然画图人的笔触相当潦草,但是七大洲、四大洋的轮廓已然跃然纸上。 “这世界上的大部分地方,已经留下了人的足迹。大家以探险为主,不要刻意和人相争。重点在于探索和认识这个世界。”周妍嘱咐道。 只有对世界的全貌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才能更好的改造世界,获得更大的活动空间,与自然共舞,和谐相处。 远洋航行探险难免会数十天得不到新鲜的蔬菜补给,维生素缺乏严重,因此在大航海时代,各国船员多有得败血病的,但相传华夏自郑和下西洋起,便有专门的船只种植蔬菜。此外,华夏盛产的茶叶亦是对付败血症的灵丹妙药。 在国家的支持下,数万名探险者分为许多船队,走南闯北,在几年之内完成了环游世界的壮举,涉足各个大洲。 待到他们回程的时候,有人带来了号称是南极洲的万载玄冰,有人带来了各种奇花异果的种子,还有的人带来了尚未被探险者发现的地区地图。 “这是……阿拉斯加?”周妍眼前一亮。 献地图的人犹恐说的不清楚,双手比划道:“那里是一片雪原,有的时候白天很长,黑夜很短,有的时候白天很短,黑夜很长,天空中常有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有凶狠的土著居民居住。” 周妍点点头。那所谓五颜六色的烟花,想必就是极光了。按照地图所标的地理位置,是阿拉斯加没有错。 “派支队伍在那里定居吧。尽量和当地人和平相处,不必要时不要爆发武力冲突。”周妍吩咐道。 阿拉斯加是著名的金矿和石油产地,资源丰富,况且地理位置也十分重要。 “还有这块土地,是澳大利亚吗?”周妍又叫道。 待进献地图的人详细描述了那里的地理环境,周妍便基本上确认了。 “草民在沿岸数百里探查,皆未发现有人捷足先登。”那人汇报道。 在海上探险久了,他们也和其他各国形形色色的探险者接触,自然知道该如何分辨这个地方是否有主。 而澳大利亚,在此时虽然有探险者来访,却未正式属于哪个国家所有。 澳大利亚被称为骑在羊背上的国家和坐在矿车上的国家,资源相当丰富。更为可贵的是,季节虽然和华夏相反,却十分适宜国人定居。 “那么就将这片土地也纳入我大明的保护范围吧。”周妍说道。 如是冒险者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无数定居点亦被开发出来。当打通了从好望角到达欧洲的新航路之后,海上丝绸之路正式形成。 而此时,在国内,随着蒸汽动力和各种新式工具的普及,机器生产代替了手工劳动,城市中的小手工作坊有的歇业,有的联合起来,向着大规模、高效化、流水线作业转变,成为工厂。由于人手不足的缘故,各大工厂开始广泛招收女工。 工厂大规模生产的结果是生产效率更高,大量的产品不但能够满足本国人民需要,还要输送到其他国家里,打开新的销路。 在此过程中,各种商人也活跃起来。 而在这个过程中,随着墨家对各种农具的进一步改进,农业亦朝着规模化的方向发展,原先的地主成为农场主,大量的佃户下岗,到附近的城市里,成为工人。 当农场主、工厂主、商人的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他们便不满足于较低的社会地位,开始向官府提出各种政.治诉求。 当然,这种政.治诉求大多是以金钱开路。官员们“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自不必说。 当周妍察觉到这种倾向的时候,便知道,法家进场的时候到了。 法家以雷霆之姿,整顿了吏治,对于原有的律例进行修订,致使有钱人的政.治诉求落空。 但周妍也给他们指出了一条明路,那就是投资教育,望子成龙! “科举制度,自隋唐兴起,行至如今,惟进士科独显于世。务实者方为良才,岂可拘泥于八股之中?”周妍道。遂传令下去,除了儒家继续以科举取士外,法家、墨家、道家各有取士之考。 而朝.廷之上,各家各有权限。法家有资格向刑部、吏部举荐官员,墨家主要向工部举荐,四家共掌礼部、兵部、户部,相互制衡。除中央六部外,各地官员由众派观其言行,公议委派,周妍留下了最终的裁决权。 凡农场主、工厂主、商人有意在朝政上有话语权、或者希望提高社会地位的,可以投资教育,或栽培自家子弟,或者扶植他家子弟,师从儒、道、墨、法四派,一旦通过取士考试,便可被委任官职,光耀门楣。 这下子佛教不开心了。便有大和尚跑来寻周妍问道:“因何将释家摒弃在外?” 周妍答道:“佛本是空。方外之人,不应过问红尘之事。佛家若有意,何不蓄发从戎,亦可累积军功,为国出力。” 昔日达摩号称有一苇渡江之能,各大佛寺和尚皆有练武的传统。于是佛家便派遣教徒下山,参军入伍,终于在兵部占据了一席之地。 天主教见状,便也有所异动。有京城的传教士联名上书,请求委任官职,却被周妍驳了回去:“汝等自信奉梵蒂冈教廷,不应插手社稷之事。” 当下,天主教便开始暗搓搓的使坏,仗着各地教徒多,信仰虔诚,开始闹事。 “我看你该怎么办?”杜子君幸灾乐祸地讲道。 于是周妍也迅速作出反应,强力手段镇压了聚众闹事的信徒之后,自天牢中提了两个死囚犯人出来,一男一女。 她翻阅卷宗,发现男子怀疑妻子红杏出墙,屠了对方满门,因此获罪;女子却是一个童养媳,年少时嫁了痴傻丈夫,未及丈夫长成便守寡,族中有兄弟凌.辱于她,奋力反抗不成,于事后对方松懈之时,拔出旁边的剪刀,捅死了那人,以通.奸杀人罪判处死刑。 “我欲将你的尸体当众解剖,你族中会获得一笔抚恤金作为补偿。你可有什么话要说?”周妍对那个男子说道。 男子自知必死,昂首挺胸道:“我艹你十八代祖宗!”便仿佛能凭借他那胯.下之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般。 周妍面容平静,吩咐道:“他辱骂国师,罪当极刑。当众解剖后,割去那根东西,送他尸体还家。” 那男子大惊失色,大声哭号起来,仿佛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少了那根东西才会天塌地陷一般。 周妍又问那女子:“你临死之前有什么心愿?” 女子深深望了她一眼,轻轻说道:“下辈子投胎,不再生为女人。” 周妍眼睛里怜悯之色一闪而过:“你可知道你不是生为女人,而是后天成为女人的?” 女子摇头道:“我不明白。”又凄然苦笑道:“有什么区别吗?” “法律、预定俗成的舆论倾向、周围人打压……这些东西联合作用下,才有了你今日的悲剧。你可知,明朝之前,改嫁是官府鼓励和提倡的?你可知,大唐之时,女子是公然可以抛头露面的?你可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虽然有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然则夫妻却是一体?你可知,三纲五常、三从四德这些东西不是从开天辟地之时便存在的?你可知,商朝的某位王后,拥有自己的爵位和封地,不依附于男人而笑傲天下?你可知,在远古之时,曾经有比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漫长得多的女尊时期?”周妍道。 女子道:“你说的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周妍道:“我不能保证,你下辈子投胎一定可以不是女人。但是我在努力,希望可以让未来世的女人们,过的不像你这么惨,拥有相对的自由,和更多的选择权。你可愿助我?” 女子面上露出迷茫的表情。然而她沉默了半晌,突然间流下眼泪来:“愿。千刀万剐,虽死不悔。” 作者有话要说:路过星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6 16:15:03 谢谢! 第75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四) 于是万众瞩目的解剖大会在菜市口当街举行。 周妍坐着辇轿来到现场,望见那被无数鲜血染红了的沙子时,心中涌出一股难言的滋味。 从前的自己,因为浑浑噩噩,虽然有梦想,却不知道该怎么去争取,明明很无辜,却难以摆脱被砍头的命运; 如今的自己,一步步走来,一步步蜕变,有失败的惨痛教训,也有成功而意气风发的时刻。如今的自己或许比从前的结局更为悲惨,但是她却能掌控天下千万人的命运。 被邀来观看的,自然有儒家、道家、墨家、法家、佛教、天主教的各派大佬和信徒。菜市口人头攒动,大不相同。 “行刑!”刽子手大声喊道,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紧接着又是一道,一男一女两个死囚犯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之后一个验尸官提着一个箱子走了过来,打开箱子看时,各种刀具琳琅满目。 “开始吧。”周妍吩咐道。 “我主在上!”有传教士愤怒地大叫道,“你要为今天的言行付出代价!” “《圣经.□□纪》里说,世界上的男人和女人都是由上帝创造的。上帝根据他自己的样子,创造出了男人亚当。然后因为害怕亚当过于寂寞,用他的一根肋骨创造出了女人夏娃。如果《圣经》里的说法准确的话,那么女人应该比男人多一根肋骨。否则,《圣经》里的话就是假的!”周妍的声音远远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本座一直对这个说法颇为好奇。那么,今日就来检验一番吧!”周妍道,冲着验尸官微微示意。 手起刀落,两具尸体被开膛破腹。 周妍便请各流派的代表上前一探究竟。 此事原本血腥,然而除天主教外,各派高层都知道这是打压天主教的一个好机会,是以纷纷鼓励信徒去探查。 不多时,一片窃窃私语声便响彻了整个菜市口: “他们的肋骨数目分明是一样的!” “我早就说过上帝不靠谱了!” “天主教那群装神弄鬼的家伙,这下露马脚了吧!” “呜呜呜!吾主在上,怎么会这样?”虔诚的天主教信徒顿时感到世界都要崩塌了。 “诸君可将此次解剖验尸活动广而告之,最好写成文章,流传各地。”周妍吩咐道。 “乐意之至!”各派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然而,这才是第一波而已。 在周妍的暗中授意下,道教学堂里又公布了新的研究结果:进化论。 进化论中说,人不是上帝创造的,而是从猿猴变来的,猿猴是所有生物中最接近人的动物。 自然,进化论实则只是一种假说,尚缺乏直接的确认证据,然则在各大门派的信仰空间都被天主教所侵占的情况下,这种假说是他们喜闻乐见的。因为这是最有利的打击天主教的武器。 谁叫天主教日日把《圣经》提在嘴边呢?其实其他宗教中也有类似的神创造人的理论,例如说佛教,道教,但是人家流派众多,观点繁杂,所以更容易自圆其说,受到的冲击便微乎甚微了。 此时三灾已除,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和几年前流离失所截然不同。天主教的面包和盐固然能收买一部分信徒,但是总数已经不是很多。越是虔诚的信徒,发现理论中的硬伤之时,所受的冲击是震撼性的。 于是除天主教外的各大门派联合推广进化论假说,亦有不明真相的信徒恼羞成怒,围攻天主教堂,天主教各传教士无不焦头烂额,参政议政的事情便根本顾不上了。 “你将会为你的出尔反尔受到上帝的惩罚!”有传教士灰溜溜离开京城向梵蒂冈教廷汇报时,如是威胁道。 其实周妍在心里很是相信他的话,然而现在的她,却根本不怕任何威胁了。因为她知道,一切都按照她的心愿在发展,到了十年之后,气运衰竭的时候,有容乃大,无欲则刚。 此时大明和各国交易往来之时,贸易顺差已相当明显。 由于周妍早早预防之下,欧洲列强妄想以鸦片扭转贸易顺差的未能真正着手实现。 首先,举国禁烟,一旦查出,量刑从重,死无赦。此时人们根本没有接触过鸦片,又有这样严厉的命令在先,自然不会轻易沉沦其中。 此外,周妍还派遣探险队给欧洲各大国国王送去一份厚礼:“鸦片算什么,我大明打算以举国之力,向贵国倾销吗啡,你们要不要试试看?” 吗啡是从鸦片中提纯出来的产物,可药用,但成瘾性高于鸦片。各国统治者都是有脑子的,自然晓得其中轻重,无人敢轻易尝试。 但是随着贸易顺差的进一步扩大,欧洲列强和大明之间的战争还是爆发了。战争是矛盾激化的产物,鸦片什么的只是一个导火索,不是鸦片,自然还会寻找出别的理由。 此时已届十七世纪末,海上马车夫荷兰已然黯然失色,英法之间为了争夺海上霸主的地位展开激烈争夺。他们同时感受到了来自遥远东方的大明海运实力,于是不惜穿越大半个地球,跑来寻找大明的麻烦。浩浩荡荡派出二十几只战舰,却在大明炮舰的围攻之下,击沉了十几艘,被虏获了几艘。 周妍命人将虏获的英法战舰交给墨家去研究:“师夷长技以制夷,拿来主义,兼收并蓄,融合提升,方是中华屹立千年之奥秘。” 此时此刻,于高空之中,亦有四翼天使奉梵蒂冈教廷召唤而来,意欲斩杀周妍。 “你这个叛徒!你接受了我天主教传承,利用天主教的势力治理国家,现在却想将我们抛开!你必将接受教廷的严惩!” “墨家天罗网!”周妍高声叫道。在近十年墨家信徒的信仰加持之下,墨家天罗网的效力自然非先前可比。 四翼天使和狼人、吸血鬼作战颇有心得,几时见过这种战术?当下猝不及防,被天罗网网中,如一头鸟儿一样栽了下来。 四翼天使美丽绝伦的一张脸上,露出惊骇万分的表情:“你……你若是敢对我做什么,我主必然不会饶恕你的!” 周妍盯住她那头灿烂夺目的金发,看了良久,方笑道:“我能对你做什么?原本就是同意你们传教的,宗教信仰自由嘛。只是教廷不该插手我大明内政。我大明皇帝不该是你教皇加冕的。” 四翼天使受此挫折,灰头土脸地回去向教皇复命了。 “她是大明国师,有气运庇护,十年不竭。十年之后,属下必然让她为她今日的言行付出代价!”四翼天使如此解释着自己的失败。 和英法之间的战争胜利之后,大明威望更重。此时民众对国家的拥护信赖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我曾许诺过那个可怜的女子。”周妍说道,“如今难得风平浪静,是我该兑现许诺的时候了。” 要改善女子悲惨命运的方法有很多,一是从立法上保证,一是从国家政策方面给予扶植。然而,最根本的还是要让女子真正意识到自己除了家庭那一方狭小天空外,还有别的东西可以选择。只有更多的人愿意从家庭中暂时走出来,向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世界才会正视她们的存在。 然而,如何让她们意识到世界是很广阔的,女人的舞台,不单纯是家庭这一个领域呢? 在这个依旧官本位、崇拜皇权的国家里,周妍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宣布,要为公主郡主挑选入学陪侍,才人赞善。 “今上兴百家,是以墨家、儒家、道家、法家但通晓一派者,皆可入选。选期却在三年之后。便是此时送女儿入学堂学,只怕也来得及啊!”坊间人们纷纷如是说道。 “女人家认识几个字就可以了,何必考校四书五经?”有人不解道。 “想是那位国师弄出来的玩意儿。且不说这个。如今最难得的是平民俱可参选,就算参选不中,只要考试成绩达标,便可得到官府的嘉奖。此等光耀门楣之事,岂能置身事外?” 于是许多人家的女儿便暂时放弃了带弟弟、洗衣做饭等各种杂物,被大人们送到学堂中,努力学习起来。 三年之后,自然有人家的女儿通过了初选,被合乡称颂,也有许多人家的女儿成绩达标,受到了官府的嘉奖,家人自然也觉得光耀门楣。 女儿们因为努力学习,开阔了视野,便有的人认为出门闯荡比围着灶台厨房转更适合自己,因此向家中苦求。 而此时,周妍想办法在社会上创造了大量适合女人们从事的工作。总有些人家是疼爱自家女儿的,于是继续允许女儿上学堂,或者外出做事。随着她们生活圈子的进一步扩大,视野的日益开阔,心中也暗暗萌动了一些新的想法。 第76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五) 变化便在潜移默化之中,一点一点发生。 这种变化是极细微的,然而随着一代代女人的不断成长,总能看到成效。 这是她暗中埋下的无数颗种子,期冀在未来能够长成一棵棵参天大树。 周妍并没有动用国师的影响力,直接去再为世间女子多做什么。废除程朱理学、叫停缠小脚的恶俗、鼓励女人多学习、多工作、多增长见识,已经是她给世间女子的最好馈赠。 尽管她是女人,然而女子地位的日益提高并不是她一个人说了便能算数的。这需要几代人的共同努力。否则,即使她强行要求男女平等、甚至女尊男卑,但经历了数千年的压迫剥削,已经被洗脑的广大女性,仍是很难立起来。 有人会哭着闹着继续求男人养活,有人会怀念从前的生活模式,有人会认定相夫教子才是最幸福的归宿……而选择怎样的生活模式,自然是她们的自由。她们自主选择的权利,是周妍不想用国家强制力去剥夺的。 在男男女女的反对之下,改.革会不断遭受各种各样的阻力,而可以想见的是,这其中最猛烈的阻力,自然是来自女性群体当中的。女人为难起女人来,其猛烈程度只会令人叹为观止。到了那个时候,改.革就真的成了一场笑话了。 自然,周妍当政的时候,她可以凭借着强大的、不遵守一切束缚的武力暂时压制,保证改.革能够顺利进行,但是,有朝一日,如果她不在了呢? 原本被强制压抑的势力便会遭到反弹,而从改.革中实际得到实惠的人们由于从来没有付出过什么,未真正成长到足以和反对派势力相抗衡的地步,结局可想而知。 所以说自上而下的改良运动不如自下而上的先摧毁后重建来的彻底。后者在自发产生、不断发展壮大的过程中已经反复震荡过,统一了思想,故而格外的坚定和虔诚。 女人如果想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权益,总是将自己放在弱者的地位上,一味哭求是没有用的。必须学会首先认识到世界的规则,在充分熟悉规则的前提下利用规则,站到世界规则认可下的巅峰,然后才有权利改变规则。站到巅峰的人越多,思想越统一,她们能够改变的程度才会越大。 当世界规则是弱肉强食的时候,不管女人的身体有多么柔弱,都必须有人将自己打造成为铜筋铁骨的存在;当世界规则是拜金主义的时候,不管女人有多么淡泊名利,多么自甘贫穷,多么喜欢有情饮水饱,都必须有人运用一切可以运用的手段,充分攫取财富,然后凭借财富向世界发出自己的声音;当世界规则是胜者为王、舞台上的人最风光的时候,不管女人多么喜欢相夫教子、隐居幕后,做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都必须有人割舍传统意义的幸福生活,把自己当做男人一般,在职场中厮杀,因为家庭主妇的价值在社会中是仍然不被认可的,哪怕为了做家务、生养小孩累成了黄脸婆,也没有多少人会真正领情。 世上没有救世主,最大的救世主就是自己,自己的命运,只能依靠自己来改变。当越来越多的女人为了自己勇于向世界发出呐喊的时候,那些根深蒂固、牢不可破的东西才能有一点点动摇的可能性。 等到社会规则改变了,不再单纯的弱肉强食了,不再彻底的拜金主义了,不再只追捧幕前、不关注幕后的时候,世界自然会意识到柔弱中蕴藏的力量,意识到淡泊名利是一种多么可贵的品质,意识到舞台下面的人所做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到了那时候,再有情饮水饱、再甘居幕后、相夫教子未晚。 周妍期待着女子们自发苏醒,在一代一代人的努力之下,能够完成这种转变。可是,她心中也清清楚楚地明白,这种转变后的世界她是注定看不到了。 二十年时间既是漫长的,又是短暂的。当岁月的齿轮转动到第十五个年头的时候,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她却听到了命运的声音。 “如今国富民强,是时候该解决分裂问题了。”她说。 于是配备着火枪、大炮等热武器的大明军队向蒙古地区缓缓开进,兵锋所到之处,蒙古人望风而降。 少数民族是相当重视武力的民族,在强大的武力震慑下,其后平新疆、西藏基本上没有花太大的力气。 原本康熙朝云南、湖南、四川、青海等地还有不少土司,观望之下,很是爽快地归顺了大明,于是四海升平,国家一统。 然而,这却只是第一步而已。如何调和民族之间由于生活习惯、宗教信仰问题引发的矛盾冲突,才是国家是否稳定的重点。 “将一团黑土混在一大盘黄土里,充分震荡融合之后,便再也不分什么黑土、黄土了。”周妍说道。 所以她执政期间,调和民族矛盾的首要方法便是同化。 首先,以强大的军事、政.治交涉力,令各少数民族从边疆迁至内地,分散安置,鼓励少数民族与汉人通婚。刻意淡化其民族背景,在各方面政策上对少数民族和汉人一视同仁,既不因为某人是少数民族,向其提供什么便利,也不因为他是少数民族,便限制他从事某些职业的自由。 “有容乃大,兼收并蓄方为长盛不衰之理。”周妍道,“我汉民族便是中华数千年来许多个在华夏大地上生活过的民族大融合的产物。刻意的强调自我,闹独立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团结起来,利用区域优势抱团作战,才能获得更大的资源。” 可以想见的是,若干年后,随着汉族和少数民族的不断通婚、文化融合,其间的差异和隔阂也终将越来越少,最终新的民族便会行程,团结一致,锐不可当。 国家内部的融合就这样缓慢的进行中,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而在国际上,随着蒸汽革命在各国的广泛进行,第二次世界范围的海战终于爆发了。 国与国之间的冲突,说到底便是意识形态和资源分配问题。资源分配便是这次世界大海战的根本原因,而导火索却是一群北非海盗。 由于社会化大生产导致产能剧增,单纯国内市场自然无法满足需要,大量的船舶频繁出入于海港,装载着大明所独有的各种特产,如茶叶、丝绸、瓷器等物远赴海外,不但倾销东南亚等国,也会沿着海上丝绸之路,绕过好望角,向欧洲进发。 而彼时,海上强盗横行,更为可气者是英法等国公开支持自家国民伪装成海盗,抢劫货船,借此打击别国势力。 当中国轮船在北非沿岸被海盗船只频繁抢劫之后,中国商船队便联合向朝.廷提出了护航的请求,愿意从所得收入中取出一定比例,作为军舰护航的开支。 某次军舰护航之时,误入他人圈套,十艘军舰连同二十几条商船全部被海盗击沉。消息传出,举国大哗。于是不待周妍下命令,便由各部尚书侍郎痛哭流涕,联合上书,请求朝.廷出兵攻打海盗,以振中华声威。 这和原历史中清朝对外来侵略者的各种绥靖政.策、息事宁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只因国富民强,臣民们的腰板挺得直,自尊心颇高。 于是几百条配备着先进武器的战舰浩浩荡荡,向着地中海海域进发。在直布罗陀海峡附近,于各*队及海盗展开一场混战。混战之中,几座有名的海盗城市遭到摧毁,中国亦损失颇重,但由于后继兵力源源不断,补给亦是很足,虽然远程作战,仍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双方在北非一座叫做休达的城市签订停火协议,约定互不攻击,如有违背,各国共同制裁。 大战胜利之后,举国欢腾。从此,中国的商船队在地中海区域往来自如,白银亦源源不断流入中国。 然而对于周妍来说,这却是最后的狂欢。这般恣意妄为、罔顾世间一切法则体系,自然是要遭到反噬的。在反噬前,她却尚有心愿未了。 她将墨家钜子和道家领袖招至座前,神情严肃地各自交付了三个锦囊。 她给墨家的第一个锦囊中,装着牛顿万有引力定律。第二个锦囊中,装着著名的爱因斯坦相对论。第三个锦囊中,却对晦涩难明的量子力学理论做了一个简要的阐述。 她给道家的第一个锦囊,是诺贝尔炸药的配方。第二个锦囊中,是一张详尽的元素周期表,其中几个重要的放射性元素亦被细细标识。第三个锦囊中,则大致阐述了基因染色体的理论。 她相信中国人的智慧,假以时日,能够在各个领域取得更高的成就,但同时又担心历史出现纰漏,导致向某个意想不到的方向一路崩坏。这些锦囊是她对身后事所做的一点安排,但是这安排是否能有用,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6879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18 10:40:18 谢谢! 第77章 所谓传承(上) 转眼之间,十几年光阴飞逝而过。昔年那个被充作皇家血脉的孤儿终于到了选妃的时候。 “虽说咱们大明崇尚诗礼,不似满清那般没规矩,小皇帝十二三岁就给开荤,只是皇儿如今也十六岁了,是该大婚了。大婚前,可不是该给给皇儿寻几个教引姑姑,实战一番?”小橘子如今身为太后娘娘,十几年治理后宫的经验积累下来,如今说话办事倒也有模有样。只是她仍怕周妍怕的要死,如非此事已不能再拖,小皇帝又以期待的眼光看着她,她实在不敢来问。 “教引姑姑?不必了。没得祸害了姑娘。命他跟道家学几天生理卫生课程,也便是了。”周妍吩咐道。 小橘子不敢反驳,诺诺而退。 等到这消息传到小皇帝的耳朵里,他就不开心了。凭什么?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有特权,就连世家名门的公子们也会早早收了屋里人在房中,凭什么他要跟着道家看春.宫.图? “母后虽说当年是她的婢女,可是既然得了父皇恩宠,又诞下了朕,自然是无比尊崇,天下谁敢驳了你的话去?”小皇帝心中郁闷,便如是对小橘子言道。他可不知道他是抱养来的孤儿,自觉既是流着姓朱的血脉,自然天生高人一等。 小橘子脸色发白,心中暗暗叫苦,却也不敢解释,只是支吾着不说话,叫他如有不满,自个儿寻国师去。 小皇帝对周妍也自是忌惮,然而事关终身幸福,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交涉。 谁知道周妍一看见他,便笑道:“原来许久未见,皇上已经长这么大了。坐,坐。” 小皇帝不敢在这里摆帝王的谱,刚委委屈屈地坐下,便听周妍言道:“如今你已经十六岁了,心中可有什么中意的姑娘?不管贵族寒门,只要你说出来,我命人查访一番,觉得妥当,便立为皇后,从此之后,与你生儿育女,永结同心,成就一生一世一双人之佳话,如何?” 小皇帝起初甚是开心,待到听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免愣住了:“做皇帝的岂有不三宫六院、左拥右抱,凭什么朕要守着一个女人过活?” 他话刚刚出口,就后悔不已,暗想国师为人阴晴不定,手段着实毒辣,若是暗中给朕吃些苦头怎么办?转念又一想,不怕不怕,老朱家惟余朕这一脉骨血,任谁不看的如同宝贝蛋一般,谅是国师,也没这么大胆! 周妍果然没有发作,只是算给他听,言说男子二十岁左右是龙精虎壮之时,若身体好,专心致志,可御数女尤嫌不足;待到三四十岁,精力渐渐不济,应付正妻一人尚被嫌窝囊。 “这是国中斗升小民,日日吃了睡、睡了吃之人。若是稍有抱负作为之士,习武者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习文者诵读诗书,日日头悬梁,锥刺股,唱曲的,大街上耍花拳的,尚知道曲不离口,拳不离手的道理。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更要勤谨,幼时学习治国之术,待到年纪渐长还要亲政理事,批阅奏折,国中若是何处有灾,便要亲自视察灾情,若是烽烟忽起,便要御驾亲征,上阵杀敌,玩乐之时少之又少,是以勤政爱民的皇帝多有英年早逝者。岂有时间打理三宫六院?不若索性裁了此制,只消应付一个皇后便好。”周妍随口忽悠他道。 小皇帝起初听了胆战心惊,转念一想,仍然不服,问道:“朕曾闻秦始皇置阿房宫,广储各国美人……” “所以他早死。”周妍道,“博浪沙一击,尚有运数死里逃生,待到肾气衰竭之时,练气士从旁辅佐,亦无回春之力。” “汉武帝男女不禁,寿命亦至古稀之数……” “所以他把大汉家的气运给败光了。卫太子巫蛊之祸,满门惨死。虽有汉宣帝中兴,不过强弩之末。其后西汉的皇帝,又有几个贤明之君?”周妍顺口答道。 “遥闻魏武帝曹操,置铜雀台……”小皇帝仍不服气。 “所以他时常患偏头痛,况且夫妻失和。宛城之时由于好色,把自己的大儿子曹昂和爱将典韦悉数害死,大伤元气。”周妍道。 “唐太宗李世民……”小皇帝堪堪提了一个开头。 “你说这位啊,”周妍颇为嘲讽地笑了笑,“倘若那年不是听闻武曌年方十四,艳名远播,纳入后宫,只怕世间并无大周朝。” “世人多有说女色误国。然误国的从来都不是女色,而是好色之人。只因好色,妄想坐拥诸美,兼收并蓄,致使夫妇失和,兄弟反目,子女颠沛流离,美其名曰好色乃男性本性。殊不知本性之中,有人性,亦有兽性,几十万年来尚未开化,靠兽.欲支配,可叹可悲。”周妍语重心长地向小皇帝言道,“因此,三宫六院之事,你想也不要想。若无中意之人,本座自会为你挑选皇后。” 小皇帝满怀郁闷而退。 他原本以为周妍只是说说而已,想不到她果然代为昭告天下,选择美貌与智慧双全的女人进宫。而选择的方法更为可笑,竟是考试! “身为皇后,不需你们通晓烹饪料理,做出来的饭有多么好吃,那是御膳房的营生,术业有专攻,咱们不必抢;也不需通晓纺织刺绣,如今社会化大生产了,各有分工,工厂里生产出的绣品比你们自己的精妙多了,就算喜欢手工刺绣,也不必专职学这个,自有手艺精湛的绣娘代劳。但是,你们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熟读史书,学以致用。”周妍吩咐翰林将她的意思斟酌润色一番,拟成圣旨,发了出去。 “至于考期,就定在两年后吧。”周妍吩咐道,“半年时间选出皇后,半年时间筹备大婚,甚妥。” 小皇帝于是更加郁闷,私下里和大臣抱怨说国师独断专权,连婚事尚不能自主。便有精明的大臣微微笑道:“皇上怕什么,如今你可是大明的独苗苗,你愿意宠幸哪个女人,不愿宠幸哪个女人,自是你自己的事情。难道她竟能逼着你?” 小皇帝闻言,深以为然。于是听从大臣之言,日日出去鬼混,甚至出没于烟花之地。他身子骨犹稚嫩,播种虽多,成活率却低,两年里竟然于子嗣毫不见动静,更添了一桩难言之疾。 而周妍的选皇后大业也在轰轰烈烈进行中,此时女性放脚不过二十年,得入学堂亦是近十年间的事情。十年里的积累,能有多少成效?只好在瘸子里头挑将军,意思意思,应个景了。料想从此亦为表率,世人养女儿,当重视其才识心性,不再以家务出挑为念。 当千挑万选的皇后被送到小皇帝跟前的时候,他只是冷笑:“长得太丑了。朕看不上。” 预备皇后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脸皮甚薄,当时就一阵心灰意冷,眼泪直往下落。 周妍倒也不动怒,摒退了左右,问预备皇后道:“可有意中人?” 预备皇后涨红了脸,死活不肯说出,到了后来,周妍无奈之下动用化梦大法,潜入她的梦境,才发现竟是上学堂之时,一位颇有才华的同窗。 大婚之后,小皇帝仍然日日寻花问柳,周妍也不理他。只是命人将皇后的意中人偷偷摸摸捉来,暗中作法令两人梦中相会,自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是皇后自己,也不知道如何竟做了这样的怪梦,日日忧心不已。 数月之后,皇后意外发现自己怀孕,吓得魂不附体。她前思后想,至周妍面前坦白了那个怪梦,想不到周妍却颇为高兴:“圣人皆是感梦而生。想来皇后腹中,定是位有道之君。” 小皇帝听闻这个消息,大怒道:“她分明是出去偷人,给朕带绿帽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妍道:“不能忍的话,你就死吧。你不是也出去偷人了?本座疑心你得了花柳病,来人啊,给皇上诊治一番!” 小皇帝脸色大变,被一群道士拉住,一番诊脉,脸色皆变,有人便附在周妍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哦,梅毒啊?此病可不好治。不如,你死上一死?”周妍看似和小皇帝商量,实则不容置疑。 小皇帝怒道:“我乃堂堂朱家子孙!你这妖女,怎容你颠倒阴阳,混淆天机?” “朱家子孙?”周妍冷笑一声,“太后,如今便请你原原本本告诉他,这孩子的来历!” 小橘子吓得瑟瑟发抖,将自己并非小皇帝生母,全因当时群龙无主,为了弹压各方势力,自孤儿中精挑细选了孩子,便是今日的小皇帝,诸事逐一和盘托出。小皇帝知道自己赖以作威作福的血脉竟是假造的,又惊又怒,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那是生命的尽头。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周妍慢慢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开天辟地时,大家都是一家,何必问姓朱姓周还是姓王?更无论某段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母系为尊,万民但知其母不知其父。历史大势不变,无论是姓朱的、姓周的还是姓王的姓赵的坐在龙椅之上,如果想成为贤明之君的话,能够干的事情,都是一样的。至于昏君,自有百姓揭竿而起,没有多少的命数。所以本座原本不觉得,让你当皇帝有什么不对。” 第78章 所谓传承(下)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周妍慢慢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开天辟地时,大家都是一家,何必问姓朱姓周还是姓王?更无论某段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母系为尊,万民但知其母不知其父。历史大势不变,无论是姓朱的、姓周的还是姓王的姓赵的坐在龙椅之上,如果想成为贤明之君的话,能够干的事情,都是一样的。至于昏君,自有百姓揭竿而起,没有多少的命数。所以本座原本不觉得,让你当皇帝有什么不对。” “可是,生为一个皇帝,或者自身有雄才伟略,知人善任,轻而易举驾驭群臣;或者甘做傀儡,笑脸迎人,任人摆布。而你既无专断□□之才,又不甘心做傀儡,偏偏自以为是,靠着虚无缥缈的血脉凌驾于众人之上。你是在是太让我失望了。”周妍摇头道,“你可知,纵使你是真正的朱家血脉,这般是非不明,也终究会难逃被手下篡位□□的结局?与其这样,还不如我亲手送你一个仁慈的下半辈子。” 于是,一艘船秘密载着一个病人出海。半年后,在欧洲的一个岛国,有人发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乞丐。此人只会讲几句简单的英语,却会讲流利的中文,自称是大明贵族。有贵族好奇地将他请进家中,要他讲述大明的见闻,此人讲的侃侃而谈,分毫不差。 给乞丐洗了澡,换上衣服,贵妇人们俨然发现他是位十分俊俏的青年,纷纷眉来眼去,提出过夜的邀请。青年微微一笑:“我有梅毒。”将她们全给吓走了。 也有贵妇人见青年谈吐风度不似凡人,同他攀谈,想知道他的来历,他只是摇头说道:“原本我有机会成为大明的皇帝的。唉,一念之差。那个女人,那个阴毒可怕的女人!”终究不肯多说。 梅毒在此时是绝症。几年后,青年病入膏肓,撒手人寰。他并不知道,那个阴毒可怕的女人曾经对他寄予的深厚期望,他也不知道,因为他的不合作,大明的政局走向另一个方向。 “其实是我的错。”周妍自我检讨道,“立他为皇帝,却没有从他年幼之时好好教导他。致使他为宵小所乘,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小橘子听她这般说,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本宫……是我不好,太过溺爱孩子。我……” “罢了,我不是小看你。你固然心性机敏,却没读过什么书,也没有出去做过事,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也不晓得从过往的史书中吸取经验教训。若是你来教导,只怕也教不出来。”周妍摇头道。 小橘子赶紧说道:“如今皇后腹中胎儿未知男女,待那孩子出生,若是男孩,自可好好教导,若是女孩,便再抱养一个男孩来……” 周妍微笑道:“可见有所长进。只是,我却并没有二十年的时间,好镇压国运,等着新人一点一点成长了。” 小橘子惶恐道:“你要飞升了吗?” 周妍苦笑:“谁知道呢?如果魂飞魄散算是飞升的话,那么便是飞升了吧。” 眼前群龙无主,宣布皇帝暴毙自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周妍于是将各流派宗师、朝.廷中的各派大臣,召集起来,说明情况,商议国事。 “皇帝因梅毒暴毙,皇后腹中遗腹子尚年幼,更不知其心性。我欲重振内阁,令各流派宗师及朝中元老共议国事,六部代为发号施令,另设御史台负责监督官员,诸君认为可否?”周妍问道。 众人起初大哗,继而定了定神,追问良久。周妍一一解释,有条不紊,就如同已经思考了很久那般。 事实上,自二十年前,她便在思索国.家的政体国体。从世界范围内看,各国的君主□□独.裁日益式微,民主早晚会深入人心,随着文明的进步,科学知识文化进一步普及,民众受教育程度提高,故而此时再搞什么君权神授,个人崇拜,无异于逆天而行,终究会被人民所嘲笑抛弃。 因此她原本便考虑着是否改为君主立宪制政体,只是一时迟疑未决,没有正式提出,如今新的继承人年纪尚幼,自己再也不能从旁辅佐,早早将制度确定下来,才是当务之急。 事实上,就华夏的历史上,曾经两次有望出现君主立宪制政体,只是都被游牧民族无情地中断了。 第一次是在晋朝时候。晋朝时门阀林立,以王谢为首的高门把持朝.政,皇帝只好垂拱而治。然而就是这样,在战乱后建立的国家,皇帝安安生生的做傀儡,权力分散无比,又有外敌入侵,五胡乱华,却能稳稳持续了一百五十年时间,长于秦朝、隋朝,只比宋朝短了六十年。 第二次是在明朝时候。明朝的皇帝们都颇有气节,只是有人迷恋于炼丹,有人喜欢做木工,总之是各种奇葩爱好。尤其是在明朝万历年间,皇帝不上朝长达几十年之久,国家体制依赖于一套厉害的文官班子,竟然能够正常运转。 自然,这两次情况较之正统意义的君主立宪制国家还有很大的不同。然而却能够有力地证明,华夏不是非要君主□□,搞一言堂,才能治理好国家的。 而眼下,自从重兴百家之后,多个流派之间的思维碰撞从未停息过,民众在意识交战之时,渐渐学会独立思考,譬如说:皇帝是否真的是天命所归,上天之子?又譬如说,皇帝说的话究竟是不是金口玉言,皇帝如果错了的话,造成的后果往往是血流成河,谁来买单? 昔年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是为了强化皇权的需要。然而如今基于种种考虑,重兴百家,无疑相对降低了儒家的地位,更有法家依法治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墨家博爱等思想的影响,君主立宪的思想基础已然达成。 在经过激烈的辩论和讨价还价以后,初步形成了三权分立的模型:行政权由六部负责掌控,维护国.家的日常运转;司法权由六部中的刑部和御史台联合负责,御史台的权力高于刑部,且在任免官员等方面独立于六部之外;治国的权力则交给了由各大流派组成的内阁,彼此协调,相互制约。 而由于权力已经分派,是以众人对未来继承人的性别持宽容的态度,横竖以后的皇帝只是一种象征,不是吗?甚至一向有些轻视女人的儒家还暗搓搓地盼望皇后腹中胎儿是女孩,这样头发长见识短,他们更便于操纵控制。 “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呵护你的孩子。”周妍向皇后交待道,“他是国家元首,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出有损国家威严的事情,切记,切记!” 数月之后,皇后诞下了一名男婴,晋升太后。周妍听说后有些失望,但是没说什么。女子地位的提高需要几代女人共同的觉悟和努力。 以从前女子受各种压迫剥削之深,犹有花木兰等人将目光投向床帐灶台之外。如今女人的条件,和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在这样的条件下,她们还碌碌无为,浑浑噩噩,无所建树,那么,哪怕以一己之力将整个世界体制扭转为女尊男卑,又有什么用的?扶不起的阿斗终究扶不起,天生不会掉下馅饼,男人们不会总想着将自己的生存空间无条件馈赠给女人们。总要付出一些努力才行。 况且随着科学技术的进一步发展,脑力劳动终究将代替体力劳动,单纯就智力而言,女子至少不比男子逊色。至于想象力和创新精神有所不足的状况,待到进一步解放思想,不再自我束缚以后,也会慢慢更改。 因此周妍坚信,但凡女人们有一点忧患意识,肯争一口气,在必要时候不要总想着等男人养活,等男人拯救,从前女子的悲惨遭遇,就不会重现。 记得为了抑制天主教的生存空间,周妍不得已要做解剖实验,曾答应过女囚犯一个要求,而如今,也算是完成了。 新皇帝先天有些弱小,但道家向周妍保证,以道家养生术调养之后,皇上必能健康成长。 于是新晋的皇太后抱着出生的婴儿坐上龙椅,新君正式即位。小橘子晋升为太皇太后,这个虽然没有读过书,却心性机敏,运气好到爆,在关键的时候站对了位置的女人,如今的后半生时光只剩下被人供养了。 不过—— 小橘子主动找到周妍:“我想拜你为师,学习各种知识。” 周妍很诧异:“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小橘子明明年过四十,养尊处优多年仍抵挡不住岁月的痕迹,如今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了,正如昔年永福宫中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般。 “托国师的福,如今我是太皇太后。我想着,总要为天下女子做出表率,才不至于被人说是尸位素餐。” 周妍笑了:“你还知道尸位素餐?可见有长进。” 小橘子认真说道:“是皇后……哦不,是太后教我的。她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身为女子,自然不应辜负上天的恩赐,要好好把握在世间这一遭的机会,至少要弄明白这些问题: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活着的终极意义是什么?” “果真是有长进了。孺子可教。”周妍欣慰地笑了,“只是,这些问题,连我也不曾真正明白呢。” “那……你一边教我,一边思考,好不好?”小橘子急切间说道。 “我也想啊。可是我的时间不够了。”周妍苦笑一声,“所有的因果,都即将终结。从前的各种罪孽,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第79章 运去红颜亦穷途 新君的登基仪式上,周妍并没有出席。因为她知道,属于自己的气数,已经被挥霍得差不多了,若是贸然参加小皇帝的登基仪式,只怕会给别人带来不祥。 然而,如今的她因果众多,业力缠身,自然不是避席不参加新君的登基仪式就可以解决的。 消息传到民间,各种版本不胫而走,众说纷纭,拦都拦不住:有人说国师妄自尊大,不把新君放在眼里,理应受到惩罚;有人说如今百家争鸣,便是皇帝,也只是一种王朝元首的象征,国师凭什么高高在上,是到了该罢免的时候了;其中最为荒诞不经的一个脑洞却是:国师周妍和前任皇帝有不伦之恋,皇帝暴病身亡,周妍悲不自胜,就此病倒,奄奄一息。 “无稽之谈!无稽之谈!荒唐!荒唐!”太皇太后小橘子日日和周妍讨论街头巷尾的新流言,为周妍各种鸣不平。 “不如,我们拟一道旨意,命他们禁言?至少落得耳根清净?”年轻的太后对周妍充满感激之情,如此建议道。 周妍摇了摇头,目光严厉地望着皇后:“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从天底下数万名愿意当皇后的女子中选拔出你,难道是为了让你做周厉王的?民众敢言,便是一种进步,代表着他们有民族使命感,真正为这个国家劳心劳力。纵使他们不了解情况,说话未免胡说八道了些,但我这么几十年都过了,个人荣辱又何时放在心上过?” 皇后眼圈一红,低头不语了。 正在这时,又有人来报说:“禀报国师!因国师未曾出席皇上的登基仪式,西方诸国皆推测国师病重,将不久辞世。趁此良机发动多国联军,犯我天津海域!” 天津处于渤海湾地区,是北京的大门户。天津一旦攻破,北京随即便有失守的可能。 至于那多国联军,却是以英格兰、法兰西为首的欧洲强国。此时不过十八世纪初,正是拿破仑大帝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时代。中国虽然被他视为一头狮子,但高卢雄鸡也敢于在狮子头上动土。 是以周妍闻言,心中也是一惊,正想赶去问内阁该如何处置,却又看到杜子君缓步走了进来。 “时间到了吗?”周妍心中一紧,问道。 “尚未。不过也差不多了。”杜子君回答,在她的手掌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魂灯,“原本你只是天山派外门弟子,后来又离派,扯下那许多因果,我原本不该再和你相交,只是突然想到你有今日,我却也难辞其咎,故而做魂灯一盏,为你壮行。” 周妍先教太皇太后小橘子和皇后两个先行离开,自去端详那盏精巧的魂灯:“这是……我的魂灯?若是我魂飞魄散之时,魂灯便会灭了,是也不是?” 杜子君叹了口气道:“我起初很看不起你,后来很讨厌你,再后来,又想利用你。可是到头来,我倒有些佩服你了。一个小小女子,资质全无,只凭着一股子血气,行至此处,将天下道统、江山社稷玩弄于鼓掌之间,虽则到了清算之时,却是虽败犹荣。可惊可叹!” 周妍道:“不过舍得一身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已。横竖报应只到我一人,故而无所畏惧。但请问师姐,究竟有哪些因果,即将来报?” 杜子君叹息道:“你身为凡人,强行学修仙秘法,不得其门,剑走偏锋,本该九生九世不得安宁,这是头一桩。” 周妍点头:“如今倒是双眼一闭,彻底心静了。”她原本是极怕死之人,然则经过了几番死去活来,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却慢慢淡然下来,隐隐觉得,生和死,不过是可以相互转化的两个状态而已。 杜子君道:“既学了修仙秘法,却又身陷王朝气运纠缠,无论胜败,皆该受魂飞魄散之天刑,这是第二桩。” 周妍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紧接着便微笑道:“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总之是回本了。” 杜子君又道:“原本儒术为尊,如今你重兴百家,想来定然有人不情愿。” 周妍道:“百家争鸣,方是此后几百年乃至几千年的大势。历史总是在不断重复着,看似不同却又有着惊人的相似。” 杜子君道:“你先前为了实力,接受了天主教传承。后来又为了限制天主教势力,以解剖公然质疑《圣经》,想来他们必定恨你入骨。” 周妍道:“既然是百家争鸣,自然也要讲究制衡之道。若非天主教有梵蒂冈支持,物资、人手不要钱一般送来中土,侵占其他教派的信仰空间,我原本也不至于要出手。更何况,解剖是早晚的事。不是我,还有其他人。天主教正确的做法是,完善教义,将这一条早早弥补过去,岂不皆大欢喜?” 杜子君叹了口气道:“可是他们却不这么想。我来的时候,接到情报,说梵蒂冈教廷派出四翼天使数十名,要捉你回去治罪。” 周妍道:“横竖是债多不用愁。好在此时大明气运已然成形,遍布于国土之上。我这只人鼎,也逐渐失去利用价值了。死便死了。算其时间,只怕还能去看一眼渤海?” 杜子君一愣,随即恍然:“国战怎能以修真秘术相扰?必遭反噬。何况如今大明何惧几国联军?由着他们慢慢打便是。” 周妍道:“我却总放心不下。一场战争,无论结局是胜利,还是失败,都要损耗很多国力。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遂至内阁,问群臣曰:“何以战?” 群臣避而不答,皆拱手道:“如今惟国师独尊,有违三权分立之精神。恳请国师退位。” 周妍笑得释然。 这便是历朝历代统治者为什么喜欢愚民政策了。 只因人多有从众心理,有人云亦云的毛病,当大家都重复着什么天命、龙生龙、凤生凤,皇帝是苍天之子的时候,皇权和神权才会至高无上。 人因为不了解而崇拜,当了解了之后,再光芒万丈的人也会走下神坛,成为芸芸众生。 如今周妍提倡百家争鸣,倡导独立思考,民智大开的同时,自然有越来越多的人会质疑:既然三权分立,众生平等,为什么独国师一人立于万民之上?她凭什么?论知识渊博,论德高望重,世间自有胜过她之人,她凭什么站在顶峰? “本来,我有过玩神秘、故弄玄虚的机会。我可以把我自己塑造成为光芒万丈、如神邸一般的存在,我可以号称我自己是所有人的大救星。可是我不是。我担心有朝一日,被塑造成大救星的我突然死掉之后,大明会惶恐不安,陷于内乱之中,反而为外国所乘。所有的谎言,在经过时间之河的洗涤之后,终将真相大白。所以我不愿意说谎。历史,是偶然性和必然性的统一。”周妍喃喃说道,“世上没有救世主,每个人只要努力,都能成为救世主。或许这才是真相。” 周妍向群臣道:“我命不久矣,尚有一桩心愿未成。请诸公再信我一次,好叫我尽绵薄之力,助大明一战成功。” 群臣悚然动容。于是渤海湾海战便轰轰烈烈拉开了序幕。 对于无数远征大明的西方侵略者来说,那是他们最不愿提及的一次战争。 “因为其他的战争,哪怕是百年以后的凡尔登绞肉机,都是有迹可循的。”几百年后的一位历史教授如此解释道,“双方投入兵力多少,装备如何,有没有重火力,有没有秘密武器,军队统帅是谁,地形怎样,战术如何……往往这些东西统计下来,最后的胜负也就可以预料了。只是渤海湾保卫战的结果却完全不能用统计数据表达。” 有一名学生举手提问:“老师,我事先有做过双方军事力量对比。大明的军事实力确实高出联军许多,考虑到联军船舰数目较多,在长期的拉锯战之后,排除难以预料的突发因素影响,大明胜出的可能性大概有六成。” 老教授笑了:“这正是我要说的。如果是一场持久战,哪怕是大明胜出,也没什么值得惊叹的。而渤海湾保卫战中最令人惊异的地方便是,明明是夏季,当各国联军的舰队驶入渤海湾的时候,海面风平浪静,便如同镜子一般。可能是事先得到风声,大明所有的船只都隐藏了行踪。当联军总司令认为大明放弃了水战,准备下令命舰队在码头靠岸之时,突然间天空中飘起大雪,不!是暴雪,渤海湾的海面在顷刻之间结冰,所有的舰船都被冻在海面上,进退两难。” 又有学生举手道:“老师,你玄幻了。” 老教授表情严肃:“我们要尊重历史。当时的科技手段,已经非常发达,信息透明度也非常高。所以,尽管很玄幻,但我不认为中间有作假的可能。” 学生们都陷入了沉思之中。老教授见状微微一笑:“大家就把它当做是未解之谜吧。就如同天空中神奇的黑洞,百慕大的秘之地带,金字塔奇异的造型一般。我坚信,随着科技的高速发展,这些谜都会有解开的一天。当然,人类的认知犹如一个圆,已知的圆圈越大,和未知接触的边缘就会越多。到了那时候,就有更多新的谜题等待着我们解开了。” 事实上,那天当联军的舰船驶入渤海湾的时候,周妍只使用了一个招式。她将自己全身的灵力燃烧起来,酝酿了一场暴风雪。待到舰船都被冻结之后,一排远射炮无脑轰炸推过去,敌人就被歼灭得差不多了。瞬间战局已定。 当大明军队打扫战场的时候,周妍同港口那些百姓一般,在街上欢呼雀跃。她身穿平民服装,谁也不认得她,然而过往的路人却总会向她投以诧异的目光。 终于有个好心的老大娘向她说道:“姑娘,你的背后好像在冒火啊!” 周妍这才察觉到,果然身体在燃烧。她不明所以,转头跳入了渤海,原本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海面上立即融了一个大洞出来。 “姑娘!你那里有火!想是海上的油点着了!”有打扫战场的兵士向她如此喊道。 可是周妍却听不见了。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在融化,不断融化成泡沫,和蓝天大海融为一体。 恍恍惚惚中,她突然想起儿时听过的一则有关小美人鱼的故事。 “难道我也要变成小美人鱼了吗?”她喃喃自语道,却发现自己根本已经发不出声音。 “不过没关系。小美人鱼是为了王子而死,难免狭隘。我却是为了自己而死,死得其所。”她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那一刻,她神采飞扬,便如同充满了朝气和活力的少女那样。 她那神采飞扬的笑容,便是她留给世界的最后印记,消融在了泡沫里。 第80章 道之极意 “如果我是海底的那个丑陋女巫, 至少还可以向你施咒。 如果我是快乐的小仙女, 那么也会拥有自己的水晶球。 如果我是善良的白雪公主, 就可以得到七个小矮人的帮助。 如果我是勇敢的小人鱼, 便能够教你终生不忘化作泡沫前的温柔……” 此后的许多年里,每当渤海湾保卫战纪念日,天山派的所有弟子都会唱起这首怪异的歌谣。 “喂,我们是练气士,为什么要唱这首歌,中不中,洋不洋的,这是做什么?”有弟子私下里不解地问道。 “不知道。但是掌教大人喜欢听。掌教大人听你唱的好了,心情就好,心情好了,就会耐心多传授你几招。有的时候,哪怕只是只言半语,却可以成为你悟道的关键。”有年纪渐长的弟子代为回答。 “据说是招魂。据说几百年前,掌教大人有位至交好友,死在渤海湾战役中了。听说死的很惨,似乎是化为泡沫,连魂魄都灰飞烟灭了。那首歌,仿佛就是死者生前所做。”又有人说道。 “啊,那掌教大人说不定暗恋那男子很久了。怪不得这许多年来,她清心寡欲,孑然一身。”有人推测道。 “化成泡沫?化成泡沫的话,除非他违背了天地间的法则,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哇,掌教大人爱上这样的男子,真是……有个性!” “嘘,谁说是男子了,你看这首歌这么柔,这么细腻,分明是女子的笔触!” “我就说嘛!掌教大人看起来这么女王,一定是个攻!” “切~~现在流行的可是女王受!” “咳咳,掌教大人来了!” 已经荣升天山派掌教的杜子君神色漠然,背着手走了进来,众弟子一边唱招魂曲,一边低下头去,装作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杜子君微微一笑,在大殿主座上坐定。而天山派的大殿之上,挂一张以修真器具炼制的世界地图,主座旁边的桌上却放了一盏魂灯。 魂灯的火焰若有似无,可是,无论叫修真界哪个人来看,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魂灯代表的人尚未离世。 “但世间因何再寻不到她的气息?”杜子君曾经这样问师父。 “这个为师也不知道。或者是她大彻大悟,得道飞升?或许是她有宝物傍身,遮掩了气息?”她师父如是回答。 杜子君坦白说道:“弟子先前,因觉得她志大才疏,愚不可及,一时气不过,给她出了个主意,将她炼成人鼎,承载大明气运。后来大明国力渐强,气运转移至每方国土之上。她的每次转变尽在弟子掌控之中,除此之外,更无宝物傍身。” 她师父一拍大腿道:“好主意!为师怎地没想到?只因她曾承载大明气运,又在复明之路上出力不少,是以气运之中,已有她的一缕神魂烙印。如今本体虽亡,尚可寄念虚空,华夏不灭,神魂便不灭。大可借此神魂继续修行,算起来倒是比我等便宜许多。” 杜子君黯然道:“那她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她师父道:“痴儿,待到如今,生生死死还未看透吗?” 杜子君又道:“我等修道,皆是远避俗世,惟她深入红尘。论资质,我亦比她高上许多。怎地她反倒走到我的前头?” 她师父捻须微笑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修道所谓远避俗世,是千帆过尽之后的大彻大悟,是繁华落尽之后的抱残守缺。一动一静,一热闹一冷清,方是大道至理。” 杜子君若有所悟,道:“弟子尚需入红尘一趟。” 杜子君年年叫派中弟子唱招魂曲,盼望着周妍能够有朝一日苏醒过来,站在她面前,与她同参大道。是以渤海湾保卫战在天山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杜子君同年于三万米高空的中西大战,却少有人知。 那是渤海湾战役大获全胜的一个月后。十几个四翼天使手持金色利箭,将杜子君团团包围起来:“我等要见天主教异端周妍!你是何人,敢阻拦我们?” 杜子君昂首挺胸:“我乃天山杜子君!周妍已死,华夏百家争鸣,约定万神不显,各凭信徒奔走,广收信仰之力。汝等总部设在梵蒂冈,岂可随意过境,至我华夏本土?” 四翼天使面露诧异之色:“她怎会死?她得我教传承,肆意妄为,不久之前,尚在渤海湾,以各派法力屠戮我教信徒无数。如此异端,理应烧死在鲜花广场!我等尚未捉拿,她怎就死了?” 杜子君道:“她灵力沸腾,被业力反噬,因此掌控不住,自燃而死,汝等不信时,便请问问汝教教皇,世间可有半分她的气息?” 又道:“她犯罪责甚多,又岂止你们天主教要寻她晦气?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她已魂飞魄散,难道你们重新将她召唤出来,再杀一遍了事?” 当下四翼天使纷纷大怒,无数金箭射向杜子君。杜子君傲然一笑,以师门所授法宝抵挡,亦守亦攻,足足战了三天三夜,身上亦被金箭射中,多处染血。然而她这副浴血奋战、誓不退让一步的凶悍作风终于令四翼天使心惊胆战。 “主说,不要和疯子一般计较。”四翼天使们言道,狼狈逃窜。至于主是否真的说过这句话,已经不重要了。总之宽仁的主一定会原谅他们的,毕竟当事人真的已经死了。 渤海保卫战后,大明国威达到一个新的境界。三权分立,君主立宪,一切有条不紊,向着文明文明再文明,开化开化再开化的方向发展。从前的所有圣人,名人名言,都被重新拎出来,去粗求精、去伪存真了一番,对于和现行社会格格不入的,求同存异地搁置。所有的圣人、贤人、名人仍旧因为他们的言行和思想,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戴,但是,因为崇拜而盲目迷信的脑残粉,却越来越少了。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没有人记得昙花一现的国师周妍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看,眼下尚记得你的,只有我一人了。”杜子君修炼之余,颇感寂寞,曾如是对着魂灯喃喃说道。 然而杜子君却说错了。世间牢牢记住周妍的,除她之外,尚有大阿哥昌泰。 不,已经不能叫做大阿哥了。他以个人勇武,受到满洲国八旗子弟的拥护和爱戴,成为满清新的皇帝。 昌泰牢牢记住母亲周妍昔年在城头之上,拿弓箭射他的决绝背影,他下定决心,要拼命做出点成绩,给他母亲看看。 “她不要我!但是神鸦奉我为主!我是满洲国的皇帝!她会后悔的!我要让她后悔一辈子!”昌泰如是向他的大臣们说道,每每提起母亲之时,痛哭流涕。 昌泰励精图治,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将满洲国的军队训练成锋利无匹的一支精兵,和沙皇俄国连年大战,最深入之时,差点攻入了莫斯科,最窘迫之时,背后便是海参崴的城墙。 “皇上说,我们已经无路可退!我们的背后就是海参崴!”危急之时,所有的满洲国兵士都如此大喊着给自己鼓劲,寸步不肯再退。 虽然他们不明白,海参崴这座城市,对在他们心中如天神般高大威猛的皇上昌泰来说,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昌泰永远记得,他母亲曾经指着一张简陋的世界地图说道,这个小城叫做海参崴,它自古以来便是中华之地,只有打赢了沙俄,并且一直赢下去,它才能叫做海参崴,永远是中华之地。 昌泰一马当先,像猛虎一般冲入敌阵之中,势不可挡,他身后满洲兵士个个如狼似虎,跟着他一起冲入敌阵,展开激烈的白刃战,刀刀见血,肉沫横飞,绝不言退。 沙皇俄国哪里见过这般凶悍不要命的打法,早吓破了胆,终于退了兵。 战场一片狼藉,昌泰背靠着海参崴的城墙,缓缓倒了下去,唇边犹自有一丝倔强的笑容。 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见一个美丽的姑娘正坐在他床前,手捧着药碗,那双眼睛里满是怜惜,眼波像极了他母亲周妍,将他从地震废墟里救出来的时候。 他告诉所有人说他不在意,他敢于当面骂他母亲不好,他以为他早忘了这段往事的。 “你叫什么名字?可曾婚配?”昌泰开口问道。 那姑娘便如受惊的小鹿一般,轻轻低下头去:“我叫薇然,尚未婚配。” “好,从此你便是我的皇后。”昌泰大声说道,声音里满是不容辩驳的语气。 于是薇然便成为皇后。她听说昌泰一向最恨汉人,甚是苦恼她的汉人身份,终于有一日向昌泰坦白,昌泰默然半晌道:“一切都是天注定的。多说无益。幸亏你未缠足。” 两人同房之时,偶尔夫妻间取乐,薇然便指着自己的小脚指甲给昌泰看:“瞧,是两半的。据说这是最纯种的汉人,才会有的标志。”昌泰震惊了很久,却终于没说什么。然而他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命别人帮他洗过脚。 薇然知道,她的眼睛生的甚是好看,昌泰很是喜欢望她的眼睛。她亦很是得意,自己是走进昌泰心中的第一人。 然而突然有一日,她在宫中发现一幅被保存得很好的绣像,那上面的女子风姿嫣然,竟比她还要美丽,眼波盈盈,依稀有几分像她。 薇然吃惊地捂住嘴巴,心中澎湃不已。 “这是什么人?”她终于按捺不住,拿着那画像给昌泰看。 昌泰沉默半晌:“她是我母亲。她不要我了!” 薇然就这样看着一向沉稳可靠、高大威猛的丈夫俯在她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她只有柔声劝慰。 “那你……那你是不是……”待到昌泰心绪平稳,她便颤声发问。 “不是。”昌泰秒懂了她的意思,“你傻呀,她是我母亲,我的亲生母亲。她是她,你是你。” 第81章 大结局   昌泰和薇然从此放下心结,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薇然为昌泰生了一双儿女,男孩勇猛过人,女孩容色秀美,简直是人见人羡。   昌泰始终不能忘他母亲射他那一箭,始终难以释怀。在又一个冬天来临之时,满洲国八旗子弟粮棉皆不足,便发兵南下,到他母亲管辖的地盘上,去寻些吃的。   他不敢直接去北京,半途改了行军路线,攻打朝鲜国。朝鲜国国主李氏吓得魂飞魄散,写信求大明支援已是来不及,于是按照昌泰吩咐,筹备齐了粮食棉被诸物,送给满洲游牧民族过冬。   昌泰满意而归,临分别时,朝鲜国主李氏突然开口问道:“汝可是大明国师周妍之子?”   昌泰莫名烦躁道:“不是!不要提这个女人!”   国主李氏微微一笑:“大明国师留了东西在孤处,言说她有一子名昌泰,骁勇善战,带领游牧民族东征西讨,居无定所,只怕有一日会攻入我国,叫我念在她面上,尽力周全。”   昌泰脸红道:“周全什么?要不要再打一场?”   国主李氏道:“然国师留了亲笔书信在此,汝果真不欲观看?”说罢,手轻轻一挥。   昌泰仗着勇猛过人,直接奔过去,将那书信夺来,率兵扬长而去。国主李氏并不在意,吩咐属下不得追赶。   昌泰纵马奔出数里地,急打开那书信看时,却是抄录的一首简单的唐诗。这首唐诗他从小便倒背如流: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昌泰将那书信翻过来倒过去看,见并无别的字迹,欲要怀疑朝鲜国李氏使诈时,然而那笔触,却分明是母亲周妍的手笔。   他将那诗反复又读了几遍,突然间愣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世界范围内,社会发展的历史,便是一部活生生、血淋淋的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斗争史。   游牧民族居无定所,拥有数量庞大的蓄群,崇尚武力,彼此之间不断仇杀掠夺,富有战斗经验;农耕民族则不然,他们拥有固定的居所,选择农耕为主要的生产方式,习惯于稳定生活,强调秩序。   历史上原本是游牧民族居多的,譬如说起源于蒙古高原的蒙古系游牧民族,起源于阿拉伯沙漠的闪米特游牧民族,起源于南俄罗斯大草原的亚欧系游牧民族……游牧民族在世界文明的发展史中,曾经起过不可或缺的作用。   然而随着社会的进一步发展,游牧民族由于种群规模、生产力水平过于低下等原因,终将被淘汰。   但游牧民族在被社会自然淘汰前,却是农耕民族的克星。农耕民族定居之后,将更多的精力用在了发明创造和巩固完善文明成果上。游牧民族则不然,相比来说,他们不善创造和积累,因此无论是社会形态,还是科学技术文化水平,都明显低于农耕民族。然而他们却善于破坏和摧毁,仗着来去如风的骑兵高机动力和长期抢地盘、烧杀抢掠中形成的惊人战斗力,对附近的农耕民族进行着长达几千年的骚扰。   游牧民族的战争成本极低,国家在发动战争之时基本上不需要向士兵提供什么物资,就连吃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依靠自己解决,抢到的东西大部分归自己所有支配,是以战争的积极性极高,然而这种积极性却是和暴力、野蛮、未开化相挂钩的。   农耕民族则不然。农耕民族由于文明程度普遍较高,战争成本要高上许多,只要当了兵就要管衣食住行、武器装备,和游牧民族即使打了仗也看不上他那点东西,没有什么好抢,因此战争的积极性极低。在相对安逸稳定的岁月里注重生活品质,善于思考和总结,在音乐、美术、舞蹈等精神文明领域做出的综合贡献远远较游牧民族要高。   游牧民族善掠夺,农耕民族善创造,游牧民族一旦强大起来,就会将骨子里那股暴虐、残忍、恃强凌弱的基因给发挥到十成,积极掠夺农耕民族生产的各类产品,如铁器丝绸、粮食物资等。而农耕民族则难以对游牧民族完成系统性征服,哪怕耗费巨资,养起一支常备武力部队常年驻守边疆,或者主动深入敌人后方摧毁敌军巢穴,然而只要斩草未能除根,给游牧民族二十年的时间,他们便可寻找水草丰美的地方,养起畜群,十年生聚,十年教训,重新发展壮大起来。   中国历史中被游牧民族大举入侵内地的几次,都完完全全是华夏民族的血泪史。高速发展的文明进程不得已而中断,或者直接被游牧民族建立统治政权,以野蛮未开化统治文明,以奴隶社会的落后管理经验统治熟悉了封建社会制度的民众,致使满目疮痍。   从文明发展进程的角度来讲,这种落后政权对前进政权的打断,是暴行,是罪恶,然而从农耕民族的角度来讲,则是无奈和悲哀。   “总这样烧杀抢掠是不行的。或许,我们到了该定居下来,像汉人一样围垦的时候了。这样我们的孩子们,才能更幸福的活着。”昌泰沉思良久,终于说道。   于是他们定都海参崴,大力发展起农耕经济来。昌泰不再打仗,侵略他国,却常悄悄遣使者南下,偷偷摸摸地学习各种先进科学技术,几十年之后,满洲国的农耕文明倒也有模有样起来。渐渐地,各类新农具开始出现在满洲国,生产工具的革新促成了生产力的飞跃和生产关系的变革,满洲国从奴隶制社会一跃成为封建制社会。   而大明,由于在科技等领域走在了世界的前面,渐渐向着资本主义社会转变。又过了将近一百年,第二次工业革.命,即电力革命爆发,产业结构和人类生活发生深刻的变革,垄断开始出现。   世界范围内的斗争,抛开意识形态不谈,大多是围绕资源进行的斗争。资源的分布和分配不可能是完全公平的,有的国家多一点,有的国家少一点。但强势的国家无论自身资源多少,都是不会甘于现状的,他们势必要想方设法,将更多的资源纳入自己的口袋,这才符合国家利益。   在这种情况下,单纯以爱好和平为托词,一脸天真无邪的发展经济文化,自然是不行的;而勒紧裤腰带发展军事以及和军事相关的重工业,自然也不是长久之计。所有的国家,都要善于把握这两者之间的平衡。只有把握好平衡的国家才能成为世界强国:若是一个把握不好,只管发展经济,国家难免被别国欺负,各种资源被抢光掳光,若是只管发展军事以及和军事相关的重工业,百姓生活难免艰难,会导致社会内部矛盾不断,被他国趁虚而入,和平演变。   时间永远向前发展,国与国之间的强弱对比不断发生着变化。   这正如空气:空气的冷热不均形成了空气的流动,而这种流动形成了风。   风淡定而不知疲倦地吹着,无论你是否留意到,哪怕你所在的城市里风平浪静,其他区域却有着暴风雪的可能。   国家也是一样的,国家之间的国力强弱对比以及资源的分配不均在世界范围内引发了各类矛盾和战争。   随着生产关系的变革、生产力的发展,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矛盾渐渐被其他的矛盾所代替,甚至游牧民族已经渐渐转化,而农耕民族本身也向着更高的生产方式进化。   风,继续吹着。无论是骨子里铭刻着野蛮好战的基因,还是拥有热爱稳定,爱好发明创造和思考的性格,身为国家和民族,都要讲究一个平衡。单纯的野蛮好战,是对文明的摧毁,而非建设;单纯的热爱稳定,纵使建设起辉煌灿烂的文明,仍然会遭受被侮辱和毁坏的命运。   “我预言,随着生产力的继续发展,国家这种并非人类生存之初便有的东西终究瓦解消融,人类将进入大民族时代!”杜子君一向鼓励门下弟子参与时局之中,而又能在关键时候置之时事之外,因此弟子们颇为敢言,便有小弟子不知天高地厚,如此预言道。   “或者,会升级成新的形式?”另一名弟子较为温和的说道,“毕竟,未来怎么发展,都不是我们真正可以预见的,不是吗?”   历史的发展充满了相似性,呈现不断螺旋上升的发展趋势。因此总有些东西是相通的:譬如说落后就要挨打,又譬如说单纯的以武力震慑全国不能长久,又譬如说残暴的统治是终于会被推翻的,野蛮未开化从长远的发展来看,毕竟无法阻挡文明的进程。   “性别之争也是如此。”又有女权主义者如是说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一味的打压和束缚不能永远持续下去。人类曾经有一段相当长的母系氏族时期,随着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或许到了回归母系的时期了。”   “何必说的那么极端?”她的同伴相对温和地说道,“和平共处、合作发展是大趋势。无论哪一个国家、或者哪一个性别,都有被公正公平对待的权利。现有制度做不到的,自会有新的制度或者是改良后的旧制度来适应它。这是必然的趋势,是客观规律。不是人类适应了制度,而是制度永远要随着人类的进化而发展。”   杜子君坐在天山派的大殿之上,仍然盯着那盏魂灯出神,她仿佛想明白了一些什么,又仿佛还没有想透彻。   在一年一度的纪念日里,她座下的弟子为了讨好她,仍旧唱着那不伦不类、中不中、洋不洋的歌谣。那歌谣的最后是:   “我有一个梦想,   所有的屈辱和不公都成为过去,   我要身为汉人和女性的无上荣光,   我要自由自在、毫无拘束地自由飞翔。”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作者所有,请于阅览后24小时内删除。